距离黑板报评选截止只剩下最后一天, 但池绪班里的黑板报还没细化完成。因此下午放学后,池绪、班上的宣传委员陈婷婷、还有其他两个学过画画的同学都留了下来,加班加点地进行黑板报的收尾工作。

    裴谨修当然也留了下来, 他不会画画,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在教室后面看书。

    初一七班的黑板报主题是“宇宙”,他们在黑板上画出了蔷薇星云和各种天体, 并在文字部分简单介绍了一些的科幻知识。

    主题是大家一起商定的,池绪和陈婷婷负责整个画面的设计, 徐怡负责文字科普部分。

    纵使画面没有细化完成,绚丽灿烂, 气势恢宏的星云仍旧能给人造成很大的视觉冲击。

    因此, 这两天不断有别的班级的同学慕名前来, 专门跑来隔着走廊欣赏黑板报。

    教室里安静极了, 只偶尔传来裴谨修翻书的声音, 还有池绪、陈婷婷就细节部分该如何处理的讨论声,就这样画了一个多小时,黑板报才终于大功告成。

    画完后已经快七点了, 只有池绪和裴谨修要回家, 陈婷婷和其余两个同学都是住宿生, 晚上还得接着上晚自习。

    校园里难得人少,裴谨修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一个小面包, 递给池绪道:“先垫垫?”

    池绪下午不吃饭就会饿得胃疼,他点了点头,接过小面包边走边吃, 等走到校门口时,小面包也吃完了。

    刚一出校门, 池绪就看到了站在学校门口等他们的王平。

    王平伸手,想接过两个小孩的书包,但两个小孩都拒绝了。

    学校附近不能停车,所以他们还要再往前走近一千米。

    王平也算看着两个小孩长大的,看他们升初中后每天早出晚归,一脸倦色,多少都有点心疼道:“累了吧?王妈今天做了好丰盛一桌菜,还熬了大补汤,专门给你们俩补补。”

    池绪揉了揉肚子,刚被一块小面包压下去的饥饿感瞬间复苏。

    他确实累得很,肩颈酸痛还昏昏欲睡,被王平三两句话勾得归心似箭,越走越快了起来。

    马上快到停车地点时,前面一个小巷里却突然窜出来了一个人。

    “帮帮我……帮帮我,我求求你们……帮帮我……”

    这个人的身形和身影都有点眼熟,池绪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护崽心切的王平挡在了身后。

    王平一手挡住裴谨修和池绪,另一手驱赶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小孩。

    他警惕道:“这位小朋友,你有什么事都请报警,我们帮不了你。”

    “不!不能报警!他们……他们会杀了我妹妹的!!求你了池绪,求你……跟我走好不好,他们要见你,你跟我走好不好?!!你救救我妹妹!!你救救她!”

    池绪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总算根据声音听出来了这人是谁。

    他的同班同学穆胜。

    穆胜确实有个双胞胎妹妹,也在他们班,名叫穆蔷。

    王平脸色大变,一把推开穆胜,还没等池绪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平就一手拉一个,拽着裴谨修和池绪就走。

    池绪整个人云里雾里,被拽走时才看清刚才被王平挡得严严实实的穆胜,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大跳。

    穆胜脸上都是血,头发乱糟糟的,发际间隐约粘黏着干涸的血块。

    他灰头土脸的,衣服破了很多处,身上有擦伤,看起来好像被人围殴过。

    池绪盯着看了好半天,才终于确定这个人就是穆胜。

    穆胜刚才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顺理成章地在池绪脑海里串联了起来。

    突然间,池绪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猛地挣脱了王平的手,冲上去把穆胜扶起,问道:“你慢慢说,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你身上的伤谁打的?你妹妹怎么了?”

    穆胜紧紧攥住了池绪的手腕,他生怕池绪跑掉般,用力到指甲都掐进了池绪的皮肤里。

    池绪浑然不觉一般,又问了一遍。

    穆胜神色太惊恐了,池绪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绝望。

    除却绝望,池绪还在穆胜的眼里看到了咬牙切齿的恨。

    他的泪水混着鲜血划落脸颊,好似一柄锐利的尖刀剖开了池绪的心脏,有那么一瞬,池绪甚至想挪开视线。

    他不敢看穆胜的眼睛。

    最终还是裴谨修出手,他将穆胜的手强行掰开,挡在池绪面前道:“多拖一分钟你妹妹就多危险一分,穆胜,你的时间不多了。”

    穆胜恨恨地瞪了一眼裴谨修,然后抹了一把眼泪道:“今天放学,我和妹妹像往常一样走去公交站牌坐公交回家,但半路上突然冲出来了一批人,把我和妹妹绑到了很远的地方,那是一个收废品站,他们揍了我一顿,还扣下了我妹妹,让我去找池绪到废品站,不然……不然……”

    他攥紧拳头,手背与太阳穴处青筋暴起,好半天才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他们就要对我妹妹动手动脚。”

    原话更粗俗难听,穆胜始终无法说出口,他看池绪脸色一变,表情严峻,就知道池绪也听明白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穆胜,你带路。”池绪毫不犹豫道,“我跟你去。”

    一旁的王平急得快跳起来了,他话都说不清地嚷嚷道:“不准去!!这么危险的事你去什么去啊你!!都给我待在这儿,我现在立马报警,警察马上会到。”

    穆胜连忙扑了上来,一把夺过王平的手机,胳膊一扬就扔出去十米远。

    他凶狠地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怒吼道:“不能报警!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他们是□□!!他们真的会杀了我妹妹的!!!”

    手机被扔到了马路中间,此时恰好一辆车经过,立马手机压得四分五裂。

    王平恨恨地踢了一脚路边石,也吼道:“是□□就更不能去了!!难道去了送死吗?你怎么知道池绪去了他们就真的会放过你妹妹?”

    人都是有私心的,王平也不能免俗。他与穆蔷素不相识,实在不愿意让池绪和裴谨修为了穆蔷的安危犯险。

    更何况早在池绪七岁时,王平就失责过一次,导致裴谨修和池绪被绑架犯抓走,差点害死了两个小孩。

    时至今日王平仍旧为此感到自责,虽然池晚宜从始至终都没怪过他,但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一次。

    池绪已经跟着穆胜走了,王平拽不住池绪,只能寄希望于向来谨慎稳重不会轻易犯险的裴谨修。

    但这次,裴谨修也让他失望了。

    裴谨修再跟上穆胜前,转过头对王平说:“放心吧,王叔,会没事的。”

    他的神色出奇平静,王平愣是在这个小少年身上看出来了一股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

    直到裴谨修走远后,王平才逐渐回过神来,心里暗骂道:他放心个屁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王平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团浆糊,他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豁出去了,小跑了两步跟上了那三个小孩。

    他们拐过路口,恰好停着一辆面包车,穆胜上了车,池绪裴谨修还有王平也跟着上去了,车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西装男。

    刚一上车,他们就被西装男们搜了一遍身,裴谨修和池绪手腕上的电子手表也被没收走了。

    废品站的位置偏僻而又隐蔽,塑料瓶废旧纸箱堆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

    远远的,池绪就望见废品站铁皮大门口守着六个男人,各个人高马大,肌肉壮硕,露出的手背脖颈都纹有纹身,但偏偏还都穿得西装革履的。

    穆胜刚一下车,就立马冲那六个西装男吼道:“我把人带过来了,你们快放了我妹妹!”

    守在门口的西装男们皆不为所动,穆胜急得很,想冲过去推开门,被一个西装男揪住领口扔了出去。

    他们态度

    傲慢,动作粗暴,好像没看到人一般。

    池绪接住穆胜,有些气愤地大声喊道:“不是要见我吗?人呢?”

    面前仿佛站了一排无法沟通的机器人,池绪到底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他害怕穆蔷真的因为他而遭遇什么不幸,本能地慌张无措了起来。

    池绪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

    小路上,裴谨修正不慌不忙地走近,他走到池绪身边也没停,仍旧兀自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西装男面前。

    西装男像拦穆胜一般打算揪住裴谨修的领口,反被裴谨修钳住手腕,干脆利落地扭到了身后。

    他力气出奇得大,西装男挣扎了半天硬是没挣脱开,反被裴谨修薅起头发,像是砸核桃一般把西装男的脑袋往铁门上砸。

    这一举动惊呆了现场的所有人,等裴谨修松手时,他手里的西装男早已被砸得头破血流,昏头昏脑地摔倒在地。

    铁门上血痕斑斑,裴谨修厌恶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直到这时,环绕在他周围那五个西装男才陡然间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高大男人蹲下身去查看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的伤势,再抬起头时,他面色狰狞,满目森寒道:“兄弟们,上!”

    双拳难敌四手,池绪担心裴谨修受伤,他把穆胜往旁边的破纸箱堆后面一推,叮嘱道:“别出来。”

    说罢,就打算加入战场。

    这时,一直紧闭的铁门终于开了,大约有上百个黑衣人涌了出来,将他们三个团团围住。

    铁门里的空地处,一个人正抽着烟,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破旧的皮椅上,他闭着眼冷冷道:“被个十三岁小孩打趴到地上。阿森,你说我养着你到底还有什么用?”

    穆胜看到院子里坐着的人后,立刻情绪激动地喊道:“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儿?!我把人给你们带来了!求求你们快放了我妹妹!求求你们……唔唔唔!”

    他想冲进院子里,却被几个西装男桎梏住,动弹不得。

    院子里那个领头者挠了挠耳朵,仿佛嫌吵一般。

    他手底下的人惯会察言观色,立刻伸手捂住了穆胜的嘴巴。

    一片寂静中,只听裴谨修没什么表情道:“傅平春,立马放人。”

    傅平春,也就是坐在皮椅的那个人惊讶地睁开了眼。

    他望向裴谨修,倍感稀奇地想:大约有那么十数年没再听过什么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傅平春问:“你认识我?”

    裴谨修答:“百春堂的堂主,十年前吞并龙虎帮,五年前吞并万寿堂,成了洛津这一块最大的□□的头。大约有那么十数起案件怀疑与你有关,但不是有人主动承担罪行代替你入狱,就是缺乏关键性证据。其中最大也最轰动的一件事是李子卓失踪案。”

    听到“李子卓”三个字时,傅平春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

    他眯起眼,一言不发地盯着裴谨修,眼神探究而又危险。

    过了好一会儿,傅平春才哈哈笑了两声,他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意味深长地问道:“不错,不错。不愧是裴家的小少爷,你还知道些什么?”

    裴谨修问:“穆蔷呢?”

    傅平春冲他旁边的西装男扬了下眉,西装男了然地点了下头,从身后放工具的小屋子里拉出来了被捆住双手堵住嘴巴的穆蔷,将穆蔷身上的束缚尽数解开。

    穆蔷立马跑到了穆胜身边,穆胜接住妹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心疼地问道:“蔷蔷,伤到哪里了?让哥哥看看。”

    “我……我没事,呜呜,哥哥,我害怕。”

    穆胜也很害怕,尤其他意识到傅平春一点也没有让他们两个离开的意思。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拍了拍妹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蔷蔷,别怕,很快就没事了。”

    “哎呀,好感人的场景。”傅平春突然开口道,“其实呢,我和你们兄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本来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但怪就怪在你们是池绪的同学,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注定要被无辜牵连。”

    池绪猛地抬头,脸色苍白无比,眼神中满是愧疚与自责,身后如芒在背般,他甚至不敢回过头去看穆家兄妹。

    傅平春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过错摘得干干净净,将仇恨全都转移到了池绪身上。

    他确实也成功了,穆胜心生不平,恨恨地瞪着池绪。

    傅平春又道:“不如这样。这位小朋友,我给你个报仇机会,你去剁掉池绪的手,我就把你和你妹妹放了,怎么样?”

    穆胜的表情瞬间从被池绪连累的愤恨憎恶转变成了看到神经病般的难以置信。

    他虽然恨池绪,但那种恨只是情绪上的,理智上,穆胜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傅平春。

    再说,他和妹妹毕竟没受到太严重的伤,怎么可能答应做这种毁了别人一生的事。

    因此,穆胜果断拒绝道:“不可能!”

    傅平春双手交叉,轻轻笑了一下。

    他表情仍旧温和,声调也平缓温吞,说出的话却无比残酷血腥:“小朋友,你不剁他的手,我就剁了你妹妹的手。”

    穆胜打了个寒战,把吓得瑟瑟发抖的妹妹紧紧护在怀里。

    傅平春并不是开玩笑的,他手指点了点,还真有个西装男拎着一把锋利森寒的砍刀走向穆胜兄妹。

    穆胜瞳孔骤缩,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两步,又被身后的西装男推搡着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视线胡乱地掠过在场所有人,祈望奇迹出现,能寻到个神明帮助他逃离现在这种两难抉择的地狱处境。

    终于,穆胜隔着人群,看到了仍旧站得笔直、看起来冷静自持又镇定自若的裴谨修。

    ……裴谨修。

    尽管洛津初中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有钱有权的富二代,但裴谨修在这群富二代里也是声名最显赫的那个。

    穆胜并不爱八卦陌生同学家庭背景,班上很多人,例如池绪他就从来没听说过,他也不知道祯河,但裴谨修不一样。

    穆胜第一次听说裴谨修是在小学三年级时,他楼下的慎明超市突然促销搞活动,满三百减五十,上不封顶。

    超市门口甚至打出了巨大的横幅,为庆祝裴家小少爷生日快乐,慎明集团决定自此以后每年3.24都将举办购物节,为期一个周,回馈广大市民。

    优惠是实实在在的,尤其对于穆胜这种家境不大富裕的家庭,能省下一些算一些。

    从那以后,穆胜就牢牢记住了裴谨修这个名字,还记住了3.24这个日期。

    裴家的慎明集团在全国富豪榜上都排名在前,在有权有势的富家小少爷面前,区区一个“百春堂”而已,黑恶势力再猖狂也得在有钱人面前低头,他们肯定不敢动裴谨修!

    穆胜想到这里,立马眼巴巴地望向裴谨修,他天真地希望裴谨修能搬出自己的身份,然后吓退这一群穷凶极恶的坏人!

    拎着砍刀的西装男步步逼近,穆胜心跳得很快,急出了一身冷汗。

    他胳膊死死地勒住了穆蔷,不准任何人将妹妹从他怀里夺走。

    就在这时,裴谨修终于开口了。

    “等一下。”

    穆胜刚因为裴谨修这三个字松口了气,但下一秒,他的心就随着裴谨修接下来的话又悬到了嗓子眼。

    “傅平春,放他们俩走,池绪的手我来砍。”

    这石破天惊般的话惊呆了现场所有人,就连傅平春都诧异地挑了下眉,反问道:“你来?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贺世昌和李子卓也曾是好朋友,现在尸体不照样埋在深山老林里。傅平春,你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能数得出来几个重感情手段仁慈不心狠手辣的人?”

    傅平春手指摩挲着嘴唇,像是在思考裴谨修的话。

    他沉默地盯着裴谨修看,好半天都没说话。

    “贺琛请你来的,是不是?但和他有仇的人是池绪,不是我。”裴谨修顿了顿,又道,“其实呢,现在竞争这么多,慎明和琛元集团完全可以达成合作。更何况,你也知道,要做成大事,总需要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傅平春眼神一变,这下听明白了,他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爸的意思?”

    裴谨修很有底气道:“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这话傅平春倒是很相信,慎明集团的董事长裴见深复婚复得声势浩大,整个洛津甚至全国都知道他把妻子和孩子捧到了手心里,重视至极,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贺琛对傅平春有恩,傅平春愿意替贺琛收拾池绪,反正他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比池绪更有钱有势的也不在少数,但裴谨修不一样。

    裴谨修和池绪总是形影不离的,这点贺琛也提前跟傅平春说过,傅平春没想到合适的方法“调虎离山”,只好利用穆胜兄妹把裴谨修和池绪都引了过来。

    裴谨修在学校低调沉默地过分,但毕竟他是六岁那年才回到裴家的。因此,傅平春倾向于认为,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手里掌握着多么强大的权力。

    傅平春本来想用恫吓的手段吓住裴谨修,再把这件事处理干净一些,只要没有证据,查不到他身上,他仍旧可以逍遥法外。

    现在事情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却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傅平春想,要是能搭上裴家这艘巨轮,他以后在洛津岂不是可以更横行无忌?

    互联网发展起来后,电商也横空出世,最近几个电商平台打得不可开交,有从超市起家兼做平台的慎明、众云、建购,还有从b2b转型至c2c的乐购网、惠享每日、众淘淘,目前发展势头最猛的就是乐购网。

    商场如战场,有时解决拦路石的最好办法,就是让那个人彻底消失。

    傅平春自认为已经看透了裴谨修的来意和目的,难得发自内心地微笑道:“我们百春堂当然愿意和裴家合作。”

    裴谨修扬起眉毛,颇有些凌厉道:“还要我继续站着吗?”

    傅平春这下倒是真的开始欣赏起裴谨修了。

    他抬了下手,笑着说:“一群没眼见的,还不快给裴少爷搬张椅子出来,记得擦干净点!”

    椅子就放在了傅平春的旁边,裴谨修走了过去,气定神闲地坐下了,然后说:“现在可以放了穆家兄妹了吗?”

    傅平春道:“当然,当然。”

    两只蚂蚁而已,傅平春甚至根本不担心穆家兄妹出去后会去报警。

    围绕着穆胜兄妹的西装男们主动让出了一条路,穆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震惊不已,还没回过神来。

    他听不懂裴谨修和傅平春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只知道原本看似和池绪同一战线的裴谨修竟然临阵倒戈,和傅平春达成了合作,甚至还说要砍了池绪的手!

    穆胜眼中浮现出一抹犹豫,他遥遥地望了一眼池绪,然后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妹妹。

    挣扎只一瞬,穆胜咬了咬牙,张了张嘴朝池绪站立的方向无声地说了句“抱歉”,然后毅然决然地带着妹妹转身离开。

    穆胜离开后,几个西装男扭住池绪的胳膊压到了傅平春面前。

    池绪眼里有愤怒、悲伤、难以置信,还有逞强伪装下的恐慌与惧怕,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出现时,又显得他格外倔强而又脆弱。

    “真是个漂亮的小孩。”傅平春的目光从池绪的脸移到手,而后十分轻佻道,“手也好看,白白嫩嫩,细长细长的。”

    裴谨修已经从一个西装男里接过了砍刀,他掂了掂,朝着空气砍了两下,好像在试手感。

    傅平春本来没想让裴谨修动手,豪门里娇养大的小少爷,估计砍个鸡都费劲,哪儿敢让他砍人。

    但裴谨修挥砍刀的那两下,却让傅平春眼前一亮,甚至有些兴奋道:“单刀法?!原来裴少爷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裴谨修“嗯”了一声,拎着砍刀走到了池绪面前,冷冷道:“这双手,就当我送给贺家还有傅堂主的见面礼。”

    被西装男们拦在铁门外的王平这下终于急了,大声喊道:“不要!!”

    他原本以为裴谨修只是在做戏,另有计划和安排,毕竟裴谨修一向早熟,脑子里在想什么连他这个大人都看不透。

    王平本能地相信两个小孩之间的感情,亲兄弟也没有比这关系好的。

    可当他耐着性子忐忑地等了半天,等到最后,王平却觉得,裴谨修是真的打算砍掉池绪的手!

    与急得快心脏骤停的王平不同,傅平春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椅子上,欣赏着池绪如待宰的猎物般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然而下一秒,剧痛传来,那带着腥臭味儿的砍刀竟于半空中圆滑地转了个方向,突然劈到了他肩膀处上。

    裴谨修的动作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傅平春再回过神时,那把砍刀已经从他的肩膀上的伤口里抽了出来,架到了他脖子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蠢货。”裴谨修力气很大,紧紧地挟持着傅平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池绪也趁着变故突生时压着他的那两个西装男分心的刹那间突然反击,灵活地逃了出来,跑到了裴谨修身边。

    裴谨修紧了紧刀,厉声道:“都别动。”

    就在傅平春的手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之间,警笛声响起,小路口涌出了大批警察,包围了整个废品回收站。

    傅平春这次出来没带枪,他手底下的人也没带。毕竟只是料理一个初中生,还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他想当然地掉以轻心了。

    但事到如今,显而易见,败局已定。

    在被捕的最后一刻,傅平春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一来,警局里有他们的人,要是有人提前报警,他们总能收到风声;二来,他的人一路上都盯着裴谨修他们,这三个人根本没有报警的机会,究竟是如何报的警?

    这些疑问,傅平春这辈子注定想不通了。

    他在犯罪这条高压线上游走多年,像一只滑不溜手的老泥鳅,审讯时拒不配合,满口谎言。

    傅平春说自己只不过是接小孩时接错了人,穆胜额头上的伤是自己撞的,没有涉黑,不是寻衅滋事,更没有聚众斗殴。

    池绪和裴谨修都没受伤,穆胜的伤也只是轻微伤,顶多够拘留傅平春七天。

    没有关键性的证据很难定罪,傅平春正是倚仗着这一点,有恃无恐地挑衅着警方。

    但这次,他没那么好运了。

    洛津市桥山分局刑警队长曲星道:“今天来审讯你的本该是王京,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来吗?”

    这确实是目前令傅平春最不安的一件事,他今天之所以马失前蹄,正是因为没收到内线的消息。

    而内线之所以没提前将警方的消息告诉他,恐怕是因为他已经暴露。

    王京确实是他们的内线之一。

    下一秒,曲星果然道:“因为他被举报受贿,已经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他与□□团体勾结,向犯罪分子通风报信、提供便利,涉嫌包庇、纵容□□性质组织罪以及帮助犯罪分子逃避处罚罪。”(注1)

    “顺便说一声,我们局的前局长,也就是现在的政法委书记冯永,被纪委请去喝茶了。”

    傅平春的心愈沉愈底,脸色也越来越黑,心里模糊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难道自己这次是阴沟里翻了船,再也起不来了吗?

    “我们在王京的家里发现了十箱名贵烟酒,还有十万现金,王京已经认了,说是三天前你送给他的。”

    纵使情况不妙,傅平春仍不见棺材不落泪,果断地矢口否认道:“我说警察同志,说话要讲证据,他说是就是?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些东西是我送的!”

    曲星说:“烟酒是在滨海路友朋商店买的,商店门口有监控,监控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人,是你的手下段俊杰,三天前刚好有他的车辆进出幸福花园小区的记录。另外,段俊杰也承认了,那十箱烟酒是他受你的委托送到王京所在的小区,有录音为证,经过声纹对比,确实是你的声音无误。人证物证俱全,傅平春,你的行贿罪是跑不了的。”

    “还有一件事,”曲星顿了顿,将一份文件拍到了傅平春桌子上,然后说,“苏北市仙云区河中路后的荒山上挖出来了一具尸体。经法医鉴定,正是八年前失踪的李子卓。尸体头部骨骼有中弹痕迹,弹道轨迹与八年前从段俊杰家里搜出来的□□相符,段俊杰也承认了,八年前的那天夜里,是你和他一起杀了李子卓。”

    琛元集团一开始并不叫琛元,而叫卓达,它最初也并不属于贺世昌的,是年轻时期的李子卓创办并逐步发展壮大起来的互联网企业。

    贺世昌和李子卓本来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李子卓选择了创业,而贺世昌选择了出国留学,毕业以后留在了国外,从事金融类工作。

    大约十八年前,远在国外的贺世昌受到好友李子卓邀请,专门辞职回国帮助李子卓一起打理公司。

    卓达在十年的发展中蒸蒸日上,但两位本来关系甚笃的好友却渐行渐远。据李子卓的秘书说,那段时间里李子卓与贺世昌经常发生争吵,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大,到最后彻底撕开脸,争夺起了公司的控制权。

    就在这时,李子卓意外失踪。

    李子卓失踪三天后妻子报的警,警方最先怀疑的必定是和李子卓有直接利益冲突的贺世昌。

    曲星的师父杨苏,也就是当时的桥山分局刑警队长,顺着贺世昌这条线一路查到了傅平春身上。

    傅平春与段俊杰来往过密,警方在盯梢段俊杰时,果然发现了猫腻,在段俊杰的农村老家里搜出了一把□□,□□有开枪痕迹。

    但段俊杰狡辩说,这把□□之所以有开枪痕迹,是因为他昨天刚上山打过野猪。

    这个案件调查许久,离真相看似只有一线之隔,却怎么都跨不过那无形的一道坎,陷入了僵局中。

    李子卓也如同人间蒸发了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子卓没有儿子,父母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均已不在人世,因此他的遗产全由妻子乌湘继承。乌湘迫于贺世昌的压力,将股权尽数转卖给了贺世昌,出国养病。

    这件案件悬置八年,最近才终于有了重大突破。

    昨天下午,警方在苏北市的一座荒山上找到了李子卓的尸体,

    那座山被当地人叫鬼山,偏僻荒芜,荆棘丛生。八年前,王京和李峰来苏北市出任务时,竟然携带者李子航的尸体,偷偷地将李子航抛尸山野。

    如有天助般,好像上天终于睁眼,看不过去坏人横行无忌,降下惩罚。

    证据和举报信都是匿名发到警局,曲星不知道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但无论是谁,曲星都真挚地感谢他,李子卓之案是他师父退休之前最大的遗憾,一朝侦破,纵使迟了八年,但也算告慰亡魂。

    证据确凿,傅平春没有挣扎空间,只好认罪,但他一口咬定杀李子卓是他和傅平春的私人恩怨,与贺世昌无关。

    裴谨修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傅平春有个孩子,他唯一的女儿傅圆圆。

    北部有百春堂,南部有百夏堂,西部有百秋堂,东部有百冬堂。

    傅平春不敢拉贺世昌下水,正因为他知道,贺世昌身后站着的是苏北洛家和傅家。

    其中利益输送网络盘根错节,傅平春把罪揽在自己身上还能保证女儿下半辈子安稳,如若不然,恐怕他女儿会比他先走一步。

    野兽的爪牙不是一次能拔出干净的,来日方长,裴谨修有的是时间,和这些人慢慢斗。

    当天傅平春及其手下被警察抓捕后,裴谨修和池绪先是陪着穆家兄妹去了一趟医院。

    池绪心存愧疚,又跟穆胜道了一次歉。穆胜对于最后撇下池绪独自离开也心存愧疚,向池绪道了歉。

    医院里,池晚宜还有裴见深都来了,穆胜兄妹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是裴见深的助理靳泽将奶奶接到医院来的。

    穆奶奶名叫穆芳婷,年龄也不大,今年刚过五十,平时主要做保洁和捡垃圾卖废品为生。

    大约在穆胜兄妹三岁时,在外务工的穆豪夫妻发生车祸,不幸遇难,自此就是穆芳婷一个人艰难地拉扯大两个孩子。

    穆芳婷过惯了苦日子,一份钱总要掰成两份花,勤俭至极,说话难免会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计较。

    穆胜这个年龄自尊心强,尤其同班同学都非富即贵,他总觉得奶奶提赔偿时像是借机碰瓷,不大体面。

    池晚宜细心,从家里带了一些饭菜出来,找了个房间让四个小孩先吃饭,大人们则聚在一起谈事。

    她对穆芳婷提出的补偿条件照单全收,甚至给出了更丰厚的赔款。

    池晚宜是真心实意感到歉疚,真心最打动人,穆芳婷自然也感觉到了,态度有所和缓。

    后面又去警局做了笔录,大概晚上十点,他们两家人才终于回到了家里。

    裴谨修今晚睡在了池绪家里。

    这一天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池绪难免有些失眠。

    他不想打扰到裴谨修,一动不动地平躺了半个小时,数了上千只羊,越数越清醒。

    正当池绪因失眠而头疼时,他身旁的裴谨修突然开口道:“在想什么?”

    裴谨修也没睡着,他坐起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靠在了床头。

    池绪也跟着坐起,定定地看着裴谨修的眼睛。

    令他心烦意乱的事太多了,他挑了一个最主要的说:“在想如果我是穆胜会怎么做。”

    裴谨修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但你不是他,也永远不会是他,绪绪,你只需要想清楚你该怎么做。”

    池绪似懂非懂,眼中浮现出一丝困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该怎么做?”

    裴谨修说:“你需要了解你的敌人,换位思考他会怎么做,然后永远比他快上一步。”

    池绪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

    如果他提前知道贺琛和傅平春有这层关系,或许就能想得到傅平春会拿别人来要挟他。如果他能提前一步找出傅平春犯罪的证据,将傅平春审之以法,傅平春也就没机会再害到别人。

    仿若拨云见日般,池绪突然之间豁然开朗。

    接下来是第二个心烦的问题。

    池绪多少还是有些苦闷道:“世界上的坏人好多啊。”

    “坏人总是层出不穷的。”裴谨修声音很轻,却格外意味深长道,“绪绪,你不是真菩萨,就算真菩萨也不可能除恶务尽,有些事能做多少算多少,尽力就好。”

    池绪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一首诗,随口念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尝试。今日把试君,谁为不平事?”

    念完后,他难免有所感慨:“要是我真的活在修仙世界里就好了,一剑霜寒十四州,铲尽天下不平事。”

    裴谨修笑了笑,摇摇头:“无论哪里都不可能靠绝对的武力制胜,修仙世界也需要聪明的大脑。”

    和裴谨修聊了一会儿天,池绪纷乱的大脑终于重归平静,困意姗姗来迟。

    这时,裴谨修却突然问他:“我拿着刀说要砍你手的时候,你害怕吗?”

    他们事先并没有商量过,裴谨修挥刀的那一刻,就连看着他长大的王平都心生怀疑和恐惧。

    信任并不容易,这种程度的绝对信任更不容易。

    但这个问题在池绪听来却十分莫名其妙,池绪困惑地想,那可是裴谨修啊,他怎么会怕裴谨修呢。

    因此,池绪摇了摇头,语气格外坚定:“当然不怕了。”

    裴谨修嘴角勾起,轻声说:“这么相信我。”

    “那当然。”困意来得突然,池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迷糊糊道,“你让我从悬崖上跳下去我都不会犹豫的。”

    “睡吧。”

    裴谨修一边关掉小夜灯,一边心想:我怎么会让你从悬崖上跳下去呢。

    我只会在悬崖边拉住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池绪闭着眼,最后道了一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