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早在中考之前, 北河省各个初中的尖子生们便走了学校的保送政策免试升入名牌高中,并不会来参加中考。

    饶是如此,今年中考的省第一出在澄县这个穷乡僻壤里也让所有人都倍感意外, 震惊万分。

    北河省是人口大省,同时也是高考大省。前裴谨修虽然声名赫赫,天才儿童的称号传得澄县上下人尽皆知,但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的大有人在。

    因为北河省人太多了, 澄县又实在太落后了,县一中之前的年级第一通常连川泽中学都考不上, 能在高考里考个一本都算超常发挥。

    他们原本抱臂冷眼,等着看这位神童原形毕露, 一朝陨落, 泯然于众。

    谁没想到, 裴谨修竟然能创造出了这样一个了不得的奇迹!

    他们这小破山沟里竟然真的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中考能考省第一, 那高考考进京州大学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澄县这种穷乡僻壤里也不乏爱才的人, 更何况裴谨修还是个孤儿,经历过校园霸凌,忍受过流言蜚语, 这种情况下还能坚定不移地考省第一, 更激起了人们的怜才惜才之心。

    一时间, 捐款纷沓而来。

    县一中挂出去了巨大的横幅与照片,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个年纪轻轻的天才少年, 远比之前那些流言蜚语传播更远,影响更深。

    无风不起浪,裴谨修身世的谣言本来就是丁龙等人别有用心地刻意散播, 给孟子冬的恐吓诅咒信也是丁龙专门找人写的。

    可现如今,澄县十成十的人里, 二成的恶意犹在,但那四成的漠视已经转变成了对励志天才少年的狂热追捧,三成的从众也转而跟随起了前者狂热追捧,原来舆论好坏是一比九,现在可是八比二了,局势彻底逆转。

    否极泰来,绝处逢生。

    裴谨修一年前就知道,该过去的总会过去。

    无论如何,他总能熬过去。

    孟子冬喜出望外,得知成绩的刹那间就泪如雨下,又哭又笑的。只不过这次无论是哭还是笑,都是千帆过尽后,终于苦尽甘来得偿所愿的欣喜与激动。

    瑜城三中给出的待遇极其优厚,不仅免去了所有学杂费与生活费,给予了一定的奖学金和贫困补助,还安排了单人宿舍。

    暑假末尾,孟子冬陪裴谨修一起,先坐班车到川泽市上,再从川泽坐六个小时火车去瑜城,他们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一个灯火通明,完全陌生的城市。

    下火车后就有瑜城三中的人来接,领着他们去学校完成了报名,收拾好宿舍后,孟子冬也该回澄县了。

    临别前,孟子冬道:“我中秋再下来看你。”

    今年中秋和国庆连在一起放,有八天假期,虽然在同一个省,但瑜城与澄县之间的交通并不便利,裴谨修一个小孩跑来跑去也不安全,还不如孟子冬亲自下来,就全当旅游了。

    裴谨修点了点头。

    没让他送,孟子冬最后看了一眼布置整齐的宿舍,万语千言尽在沉默间,他拍了拍裴谨修肩膀,然后转身离开了。

    从瑜城回来后的每一天,孟子冬都活在一种恐惧忐忑的心惊胆战里,吃不好也睡不好,生怕哪天就接到老师电话,告诉他裴谨修又出了什么事。

    所幸,怕发生的全都没发生。

    裴谨修时不时地给孟子冬发着短信,说同学都很好,老师也很好,他在三中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孟子冬紧绷的神经与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很快就到了他和裴谨修约定好的中秋。

    中秋放假当天,孟子冬和父母一起来了瑜城,下火车后,又辗转坐了一小时公交才到瑜城三中。

    他们到宿舍时裴谨修正写着作业。九月末,天气反复无常,有时候明天前一天还冷得发抖,后一天便热得冒汗。

    今天天气就很热,裴谨修穿着深蓝色的卫衣,袖口高高卷起,漏出白皙光洁的胳膊。

    没有伤口。

    他气色看起来也比在澄县时好了不少,脸颊与嘴唇总算有了点血色,不似以往那般,苍白如纸。

    孟子冬松了口气,此时此刻才终于放下心来。

    毕竟裴谨修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他就算受人欺负,被人针对,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不到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会忍着不说,就好像他不在乎的伤害通通没发生过,他能忍过去的伤害更通通不算伤害一般。

    孟子冬有时候觉得裴谨修这样的性格也挺好的,势如破竹,百折不挠,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可孟子冬当的是小学老师,正是因为见过太多太多的小孩,他才觉得裴谨修并不正常。

    裴谨修活得似乎很好,永远冷静克制,从容不迫,无论发生什么都能面不改色,淡定沉稳,但人不可能只往一个极端发展,既然别人的讨厌憎恶他不在乎,那么别人的关心呵护他一定也不在乎,只是会出于本能的礼貌表达一下感谢。

    孟子冬不知道支撑裴谨修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但这样活在世上,小小年纪就与人世间所有的七情六欲都离得很远,似乎唯有一种虚无空洞的孤独萦绕身侧。

    光落在他身上,也像落在万古不化的雪山寒冰之上,虽灿烂闪耀,却冰冷至极。

    孟子冬只是一个小县城的语文老师,他自己没有太高的追求,对学生更没有,比起裴谨修过得好,他其实更希望裴谨修能过得快乐。

    但裴谨修怎么看都离快乐十分遥远。

    这些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孟子冬偶尔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文人矫情病犯了。他是真把裴谨修当小孩养,太过关心,自然总是疑神疑鬼,操心不断。

    孟子冬乐观地想,高中还有两年呢,说不定高考毕业时,裴谨修的性格就能有所改变。

    寒来暑往,两年的时间就在澄县到瑜城的反复奔波中,匆匆结束了。

    裴谨修的高中生涯过得十分平静,他年纪太小了,班上的同学普遍比他大四岁左右,因而每个人都很有当哥哥姐姐的自觉,对他礼貌客气,很是照顾。

    他不怎么和班上的人说话,性格也如初中那般,沉默寡言,冷淡孤僻。

    他个人倒是比起之前长高了不少,但是在一众一米八里还是矮矮的,脸也还是小孩模样,青涩稚嫩,人群中,显而易见的与众不同。

    可无论是高一还是高三,再没有一个人因这些不同而攻击孤立过他,或许因为瑜城三中里的学生本来就来自北河省的各个市县,大家求同存异,和而不同,虽偶尔会有一些小的矛盾争执,但从没出现过澄县那种恶性校园霸凌的情况。

    两年高中生涯,裴谨修再次坐实了天才之名,凡有考试必是第一,声名赫赫到整个瑜城三中都如雷贯耳了。

    高考之前,不仅孟子冬与胡悦专门来瑜城接他回去,他高三所在班的班主任李萍也会陪他回澄县准备高考。

    裴谨修虽然已经离开县一中两年了,但县一中永远视他为学校最得意的学生与最大的骄傲。

    此次裴谨修恰好就在县一中高考,三年前宿舍那场惨剧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县一中校方灵魂里。为防意外,校方效仿中考,每天车接车送,安排了比中考时还多的体育老师陪同等候。

    程浩锋和丁龙等一批人恨得咬牙切齿,眼眶充血通红。可再恨再不甘心也没办法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谨修好似衣锦还乡一般,被人群簇拥着,不容阻挡地走进高考考场。

    两天后的下午,高考正式结束。

    送班主任李萍到了汽车站,临别之时,微风和煦,阳光斑驳,树影婆娑。

    全都考完之后李萍终于问他感觉如何了,裴谨修点了点头,很客观地评价道:“都会。”

    李萍这下笑了,如释重负道:“那就好。”

    无论裴谨修平时考得有多好,高考才是见真章的时刻,李萍这些年里一直带得都是优等班,见惯了高考发挥失常的,这些小孩往往不会等出成绩时才知道自己考得不好,一般考完后就有所感觉了。

    既然裴谨修说都会,那他的高考成绩一定能保持平时的水平。

    这次的省状元,又要落在瑜城三中了。

    从北河考去京州大学并不容易,更何况裴谨修是从澄县考来的瑜城。

    微风绒绒,想到裴谨修从小到大的经历,李萍一时间感慨万千,泪湿眼眶。

    她想,或许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吧,成人所不能成之事,总要受常人所不能忍之苦。

    简单地交流了两句后,李萍坐上了去川泽市的班车。

    暮色四合,裴谨修则跟着孟子冬一起回到了孟家。

    他的生活一如既往,早睡早起,看书学习,锻炼身体,规律到让孟子冬都忍不住咋舌。

    县希望小学还没放假,不然孟子冬都想带裴谨修一起出门旅游了。

    他连旅游地点都想好了,第一站一定是京州。毕竟裴谨修极有可能要去京州上大学了,孟子冬想带他出门长长见识,去亲眼看看首都风光。

    裴谨修在澄县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孟子冬竟忘了裴谨修是被人从坟山上捡回来的,他本能地以为裴谨修从没去过京州,甚至完全没想过问一问。

    直到半个多月后。

    伴随着高考成绩的揭晓,一波接着一波的外乡人踏足澄县,最开始是各个顶尖大学的招生小组,紧接着蜂拥而至的媒体新闻记者,最后的最后,竟是那高居财富榜顶端盛而不衰望尘莫及的顶级财阀。

    名贵豪车上下来了一众西装革履的青年,簇拥着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金丝边半框眼镜,面容俊美,斯文高贵,气质斐然,与澄县刚下过大雨后泥泞的路面,燥热空气中飞扬的尘土,落后质朴荒凉的气质格格不入。

    与其同时,一个巨大的惊雷在澄县轰然炸开,辐射范围遍布全国上下。

    比起这位贫困地区出生的天才少年能在十三岁时就参加了高考,还一举成为北河省高考状元更令全国上下震惊万分的,无疑是裴谨修那原本富裕显赫尊崇无比的家世。

    母亲是裴氏千金裴泠,父亲是高居财富榜第一的周铭仕。

    而裴谨修,并非无父无母穷困潦倒的孤儿。

    他竟是五年前意外走丢的裴家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