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越算越是愁眉苦脸。

    由于缺人,他们打海盗时已经尽量不杀人,都拉过来干活。

    刚开始时,那些海盗被拉去劳动改造也是骂骂咧咧、哭哭啼啼的,等他们吃到鸡蛋般大块的肥肉和杂粮饭后就不吭声了,再换上新衣服,知道刑期满后还能成为良民,能分土地和房子后,就连束缚他们的脚链解开,都没人愿意逃走。

    笑话,他们当海盗都不一定能吃杂粮饭吃到饱,更别说一天一个鸡蛋,还三天一回大肥肉。

    他们又不是海盗头子,只是下面的小喽啰,危险时是炮灰,不危险时是勉强吃饱的底层。

    那些良民,在他们看来,原本就活得和猴子一样,根本没什么区别,就因为他们投降得快,现在过的日子真是让人羡慕死了。

    有房子有土地,还能进工厂,那衣服鲜艳得让人眼红。

    据说他们的婆娘穿上这样鲜艳的衣服后,都死心塌地的跟他们过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永远是平民百姓的梦想,有了盼头的海盗几乎没有人想跑。

    小虎是个有想法的少年,便让人减少那些表现好的海盗的刑期。

    于是一年后,不少罪行轻的海盗成功转为岛上的良民,他们很努力工作,还向岛上办的银庄贷款买了田地。

    刑期未满的海盗看到那些同伴的好日子,于是也卷起来,希望早一日刑满释放,成为良民,早一日获得自己的土地和房子。

    如果能当上海兵,那这辈子都不用愁了,俸禄丰厚,还有奖金。

    “这次我们带了三千人回来,儿子你看着安排啊。”江河说着,摸了摸鼻子。

    这次他们去的某个岛国正逢内乱之时,他用招工的方式招了几万人回来,那些岛民听说跟着他们走能吃饱饭,一个个拖家带口的跟着他的船跑了。

    现在那些人正勤勤恳恳的种田种地,指望多赚点钱买田种地、落户生根,没人想回那台风海啸肆虐,且战争不断的故乡。

    这个岛国上,一个村就是一个国家,那些打生打死的大名转过头一看,发现死在战争中的士兵还没跑掉的多,甚至连百姓都跑光了,好不容易征召进伍的也偷偷摸摸跑。

    没有人,谁来种田?谁来纳税?谁来打造武器?

    于是他们只能暂时停火,先不打了,赶紧拦住百姓出海再说其他。

    江河这边缺人都缺疯了,他招工招不到人咋办?那就武力解放劳苦大众吧。

    被武力解放的劳苦大众自然是欢天喜地,卷着铺盖、拎着孩子,带着婆娘,搀扶着老人上船,奔向新天地。

    他们听说岛主那里缺人,老人小孩都要,老人可以喂鸡编笼子,小孩可以打猪菜捉虫子喂鸡……

    他们这里的老人如果上了五十还没死的,就要自动离开家,走向山林,因为粮食有限,他们老了干不了农活,不自动去死,就只能拖累家里的孩子。

    一个矮小的中年汉子搀扶着老娘,满脸期盼地说:“听说岛主有的是粮食,娘啊,我可以养活您,您就别上山了。”

    快满五十的老人眼中带泪,“大郎,娘会养鸡,还会编草帽草鞋,娘不是拖累哩。”

    暗十一皱眉听着他们的土话。

    他是个语言天才,之前为了战前工作,也曾混入这个国家当细作。

    主子曾说,这个国家有很多陋习,这个国家的人有白眼狼的血统,需要尽量将他们打散,不能让他们聚集在一起,更不能让他们形成民族,要给他们洗脑、要让他们彻底忘记自己的祖宗,彻底成为大梁人。

    **

    一心想要下江南的皇帝怎么也没想到,这水泥还没用到修路上,居然就先用到堤坝上。

    稻谷刚种下去时,瓢泼大雨就从天而降,号称鱼米之乡的湖州成为一片汪洋。

    幸好后来大雨总算停了,堤坝没溃决。

    朝廷上下这才松口气,正商量着补种之事,钦天监的官员却对皇帝说:“雨水只是暂时停,之后还会有暴雨。”

    什么?那还得了?

    要是再来几场暴雨,只怕江南将会有水灾。

    于是水泥先用来修堤坝。

    这水泥刚干,果然暴雨又来了。

    这次堤坝没有决堤,皇帝顿时大喜,发现这水泥果然是好东西,正要召见他的木爱卿商量修路之事,结果又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湖州隔壁的青州、黄芦州也发大水了。

    皇帝可不管灾区多惨烈,他现在只是愤怒,他的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

    他的江南之行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木父从皇宫出来时,心里叹息不已。

    所以真别怪他转投向贤王,实在是宫里的这位皇帝太不像话,湖州的堤坝是建起来了,但青州和黄芦州也需要修建啊。

    可皇帝却不想管这些,他只想修好去江南的路,居然让他们对外宣布,说水泥是新东西,尚未经过检测,等证实有用后再悉数用来修河堤……

    其实不就是舍不得水泥,其实就是将自己的私欲放在黎明百姓之上嘛?

    木父想到这里,只觉自己两头不是人。

    刚才他在宫里刚提了一句可以先将水泥用于修河堤,皇帝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都是寒光。

    出了宫,不少清流的臣子看到他时,白眼就扫过来,还骂上一句“佞臣”!

    木父只能叹息着抬头看向天空,不知名的小鸟飞来飞去,也不知今天是哪一只送信,希望是喜鹊而非乌鸦。

    湖州、青州和黄芦州是大梁的粮库,暴雨将刚种下去的秧苗冲走,再补种也误了农时。

    当地的豪门世家和大地主都动起来,要知道天灾人祸正是发大财之时。

    湖州的堤坝修补得及时,但青州、黄芦州却因为洪水决堤了,一连大半个月的大雨让不少百姓感染风寒。

    风寒对于有钱人而言不算什么大病,传染性也不强,但对受灾的百姓而言,不啻于毁灭。

    来赈灾的官员拍拍屁股就走了,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皇帝也是所有心思都放在去江南游玩这事上,他连任何一点不好的消息都不想听。

    在这个风寒足以要人命的古代,如果一家有人生病,那医药费简直是天价,没有半点风险抵抗能力的贫苦百姓只能卖掉赖以生存的土地。

    卖掉田地的百姓垂头丧气,他们没有田地,只能成为佃农,十成收成能有三成就算不错,还要纳税的佃农,一年到头辛苦无比却还不能填饱肚子,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养活。

    “大楞,我跟你说啊,咱们离开大梁去东南海岛吧,听说那里有大片大片的土地,稻谷还一年三熟,据说三个月稻谷就能熟,吃都吃不完……”

    “你哪来的消息?”五十岁的大楞问道,紧紧地盯着据说是他远房亲戚的男人。

    这男人大概四十出头,穿的衣服不是丝绸,但对他们这些百姓而言,也算得上好料子了。他手上确实有长年干农活留下的茧子,晒得黝黑的脸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但他的脸却是舒展的,眼睛是明亮的。

    “我刚从海上回来啊,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和别人说,这事要保密啊,毕竟土地就这么多……东南那边的海岛大着哩,比咱们湖州还大,那里土地特别肥沃,筷子插下去都能发芽,一亩地粮食的收成比湖州还多上三成!”

    男人和大楞他说自己在东南海岛的美好日子,孩子已经进了书院,媳妇进工厂,一个月能吃上好几次的大肥肉。

    大愣半信半疑,直到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离开家乡,他也坐不住了,赶紧跟家人商量。

    三个儿媳妇都有自己的娘家,好事自然少不了娘家,再说了他们要离开,自然也要跟娘家人告别的,娘家的嫂子也有娘家。

    于是消息在下层百姓间很快就传开来。

    最后,大家都知道了,大梁千里之外,有土地比湖州还肥沃、还一年三熟的地方。

    那简直是百姓们的梦想之地。

    **

    听说皇帝下江南了。

    护海侯听到这消息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这日,护海侯来城里的客栈赴约,和他一起来的是被他当作接班人的长子。

    护海侯板着脸,他的对面坐着的不是什么朝廷老狐狸,而是一个妙龄少女,而且十分美貌,打扮得无比富贵的少女。

    木瑶笑盈盈地说:“侯爷,这次多谢侯爷护送商队出海,贤王殿下说了,这护送费绝对少不了您的。”

    护海侯的脸色铁青,气道:“老子不缺那点钱!”

    虽然他确实很缺钱,可是被人这么牵着鼻子,任谁都不会高兴。想他圆滑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时,居然栽到一个年轻人手里。

    木瑶假装看不到他铁青的脸色,都上了贼船——不对,都上了贤王光明正大的正义之船,想下来?想得美!

    贤王让你剿海盗,分你财富,默认让你参与海上商业,吃了他的,那就得上他的船,喝了他的,就得认他作主子。

    就是这么简单。

    “哎呀,侯爷,谁会嫌弃银子多啊?”木瑶笑眯眯的,格外无辜,“现在只需要侯爷您睁只眼、闭只眼,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您的库房,甚至不需要您出海打海盗,何乐而不为呢?”

    护海侯冷笑一声。

    他现在只想将过去的自己打死,不愧是被世人赞喻为“完美太子”的贤王,因为贤王,之前自己还是剿杀海盗的英雄来着,这转眼间,自己就成了叛国贼。

    这搁谁身上受得了啊。

    护海侯虽然心里不满皇帝不重视海军,但也有一颗忠君爱国的心,不想以后变成世人眼里的叛国贼。

    木瑶一脸震惊地掩着唇,“侯爷为何会这么想?您的忠君爱国之心,就算是远在京城的百姓都是知晓的,何人能将您与叛国扯在一起呢?”

    然后又感动地说:“侯爷,谁不知晓陆军更有势力,谁不知道朝廷轻视海军,您明明可以和西北那些大权在握的将军一样,偏偏您却选择驻守东南沿海,连军费都要自己想办法……”

    “正就因为有您在,海盗方不敢打大梁的主意,倭寇方会安分下来,江南诸城方能安居乐业……您的功劳青史铭记,谁说您叛国,我木家第一个不答应!”

    护海侯脸上有几分松动。

    这小丫头虽然狡猾狡猾的,但这说话确实好听,那满脸的真诚,让人都没办法发脾气。

    站在护海侯身后的男人见他爹脸上的神色变化,不禁捂着头。

    他爹又被哄过去了,怪不得会这么轻易就上了贤王的贼船呢。

    木瑶满脸真诚的微笑,亲自给护海侯倒了一杯茶,一脸悲天悯人地说:“湖州、青州和黄芦州因为洪水之故,今年几乎颗粒无收。三洲的百姓都快卖身为奴,然而官府仍是不作为,他们出海也是为了活命。侯爷做的是大功德之事啊,您看您只要视而不见,老百姓就能活下来了。”

    最后,她叹气道:“皇上不想管这事,贤王还是想管的。”

    护海侯闻言,那花白的胡子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泡在海里,就为了这天下太平,沿海的百姓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不再受海盗倭人侵犯。

    可他不明白,为何曾经还算英明神武的皇帝,现在居然变得如此昏庸。

    当初听到太子被废的消息时,护海侯只觉得一阵无力。

    他在房里枯坐一夜,直到天明,仍是无法理解。

    曾经,他也是期盼太子上位的臣子之一,太子曾同他聊过海军的发展,许诺待他上位后,会大力发展海军,驱逐海盗和倭寇,发展海外的生意,用以补贴大梁的百姓。

    最后,护海侯叹气道:“随你罢,反正这是天家的事,他们父子俩再怎么斗,大梁的天都是他们家的。”

    木瑶闻言,便知道他的态度,神色变得柔和,温声细语地道:“侯爷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护海侯回到家,哀声叹气许久,之后的日子,便时不时去码头那边转转。

    码头上,只见一群又一群穿着破烂、满脸风霜的百姓忐忑地登上船,人多得让护海侯想睁只眼、闭只眼都困难。

    海城的知府难道眼睛都瞎了不成?

    护海侯还知道,青州、黄芦州都有码头,那里也有不少人坐船从河道出发,转道洪城,最后换船进入大海。

    他现在就一个疑问,湖州、青州和黄芦州还有人吗?

    三个州的地主和世家豪门当然发现不对劲。

    他们大惊失色,这人都跑光了,以后谁给他们种地?谁给他们织布?还有他们那么多铺子里的货物,以后要卖给谁?

    官府也赶紧将这事汇报上去。

    然而皇帝表示他不想听这些。

    人都跑光了又如何?这不正好嘛,省得失去土地的百姓没吃没喝的搞起义。

    至于没人种田没税收?没事,那些有田有地的百姓又没跑,跑的都是佃户,他们租种土地的粮食得先交给地主七成,剩下三成再交税就没多少了。

    如今皇帝十分豪横,这点小钱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他有玻璃和水泥的钱呢。

    他要去江南游玩,找儿子和孙子一起玩,并不想管那些世家豪强和大地主有没有人帮种地,反正他也没办法从他们手里收到税。

    皇帝的车架一路上浩浩荡荡的,越往南,沿途的景色越灵秀。

    对此,皇帝十分满意。

    这江南确实美,就连风好像都和北方的不一样,是那么的柔,水是那么的清,美人是那么的窈窕多情。

    皇帝感慨,怪不得贤王和太子住了好几年呢,他其实也不想离开了。

    江南的世家恭敬地接待皇帝。

    对他们来说,这是荣耀,不能推辞,即使家里为了接待皇帝又是出人、又是出钱,库房都快要掏光,也得咬牙接待。

    皇帝要吃好的喝好的,洗手的盆子都得是金的,你能搞个银的吗?你这是在看不起皇帝的身份吗?想找死也不要通过这种办法。

    这些还都是小钱,接待的园子不能没档次,路上的安全得小心,那些拦轿喊冤的、卖身葬爹葬娘的、小偷小摸的……一律都不许出现,免得打扰皇上的兴致。

    这些都是大出血。

    不过接待一回,江南世家豪门心里都在暗暗叫苦,这花了一大笔钱,居然还没点好处。

    皇上自然也察觉到御驾南下会劳民伤财。

    于是他决定施恩,收了几个接待御驾的家族的姑娘回京城,许他们嫔妃之位,最多他辛苦点,到时候给这些家族所出的女儿一个皇子/公主当补偿,总算可以了吧。

    大出血的世家总算是勉强接受。

    好吧,若是能和皇帝做亲戚,还是可以的。

    皇帝虽然已经五十出头,但头发看着十分乌黑,身体强壮,听说如今后宫的好消息不断,皇帝能生着呢。

    只要自家的女儿届时能怀上皇嗣,他们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

    皇帝下江南游玩,京城里当然得有人监国。

    最后拔得头筹的三皇子都要乐傻了,御驾出发时,他暗暗发誓,一定会好好干,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实力的。

    不过很快,三皇子就发现,自己只是个吉祥物,大事内阁负责,小事才轮到他,且做完后还得上交内阁,让人家检查一遍。

    三皇子有种自己此时就是书院里的学生,内阁是夫子,他们给自己布置作业,他做完后上交给他们批改。

    三皇子人都要傻了。

    这跟和他想象中的“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根本是天差地别。

    他这个算啥啊?明明以前废太子也监过国,内阁却是人人夸,废太子发布的政令畅通无阻,内阁的老狐狸们都愿意放权。

    可为何换了他,待遇却是完全不一样?

    饶是如此,那些皇子们也非常羡慕三皇子。

    本来他们以为三皇子曾经犯过大错,都被圈禁大半年,与那位子无缘才对,哪知道他们父皇下江南时,居然将他提溜出来,让他去监国?

    难不成父皇非常看好老三?

    心中苦闷的三皇子只有在那群羡慕嫉妒的兄弟面前,才有几分自信。

    再怎么样,他也是父皇心目中的首选,不管是谁都不能和他比。

    这就足够了。

    虽然三皇子知道自己就是个吉祥物的命,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自从三皇子监国开始,便成为京城里的香饽饽,不少自觉和那位置无缘的皇子和官员都附了上去。

    只有大皇子懒得凑过去,因为他正忙着种菜呢。

    大皇子是个爱好口腹之欲的,将吃当成人生大事,觉得庄子种出来的菜没自己种的好吃,于是便在自己府里开垦了块地,带着老婆孩子一起种菜。

    对了,这种地还能减肥呢。

    大皇子自从发现自己变瘦以后,顿时种地种上瘾,并命人将府里观赏用的树木都砍了,换成果树。

    若不是皇子府不够大,他还想种粮食呢。

    “海生啊,我那三皇弟现在可风光了,需要本王为你引荐吗?”

    大皇子穿着一身短打,站在菜地里,正为他种的生菜浇水,一边朝陆海生说。

    生菜是大皇子最近最喜欢的蔬菜之一,脆嫩的生菜卷上烤肉和酱汁,他每次都能吃上一大盘子。

    陆海生也在地里帮忙,他将菜叶子的虫子挟起来,放到旁边的小桶里。

    除了种菜外,大皇子还养了鸡,那些鸡非常爱吃虫子,下的蛋也分外黄,大皇子的几个孩子很喜欢吃。

    “不去,三皇子长不了。 陆海生平淡地说。

    皇帝还不想将权利下放,所以才选有“瑕疵”的三皇子监国,免得他和朝臣勾结。

    “如今皇上对朝事的掌控更强,对人心的算计更敏锐,别说下江南游玩半年,即使两年、三年,三皇子都没能力坐上那个位子。

    闻言,大皇子若有所思。

    他这种脑子转不过来的,还是别去掺合了。瞧,现在种菜多好,他辛苦播种浇水施肥,它们就不会辜负他,回报他美味的菜肴。

    不像给他父皇干活,累死累活都没得一个好字,还有生命危险。

    忙完地里的事后,两人坐在附近的亭子里喝茶。

    陆海生突然说:“殿下,草民可能要离开京城了。”

    大皇子浑身的肥肉一震,赶紧问:“海生,你找到想要投奔的主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