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接到消息, 匆匆赶来。
郁盎堂内早已灯火通明,周围更是围满了亲卫仆从。
郁清珣跪坐在?廊檐之下,紧紧抱着怀中之人不让任何人靠近触碰, 他?低垂着脑袋, 脸颊紧贴着那逐渐冰凉的人儿, 眼中?似有哀戚又似空洞。
“国公,太医来了。”旁侧站着的月诸轻声提醒。
郁清珣这才抬头看去, 他?还没言语,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似有祈求。
太医忙行了礼, 伸手要给唐窈把脉,手一触碰到对方手腕就知不妙,没过?多久,他?垂首退开道:“国公节哀。”
“你还没救怎知就不行?”郁清珣抱着人, 死死盯着他?, “救她!”
“国公, 夫人已经去了。”太医面有哀戚, 轻轻提醒。
“我要你救她!”郁清珣仿若失去理智,猛地伸手将人拉扯过?来,“她只是?睡着了不愿理我,你让她醒过?来,醒过?来!”
“国公爷……”太医惊了跳。
左右也是?骇然。
郁清珣不管不顾地扯着人, 他?只想让怀中?之人醒过?来,哪怕多活一天,一个时?辰, 让她报完仇, 了结完心愿。
他?不想她至死都带着遗憾和愤恨。
“国公……”太医无奈,只得?安抚道:“您先放手, 我看看……”
郁清珣依言松了手。
太医看向?轮值的月诸。
月诸早悄悄让人去通知唐子规,示意他?先稳住人。
太医只得?认真施救,等?唐子规到来,郁清珣依旧抱着人不愿撒手,不愿承认怀中?之人已经逝去,哪怕唐窈身?体早已冰凉。
唐子规忍无可?忍,红着眼将唐窈夺了过?去。
郁清珣还想争夺,被唐子规一脚踹翻。
他?爬起犹想过?来,日居月诸忙将人拦住劝慰,太医手疾眼快用药将人迷晕,这才控制住场面。
一个时?辰后,郁清珣醒来,外院隐隐有喧闹声入耳。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管我郁国公府的事?!”
“你国公府如何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今日是?我阿姐忌日,身?为婆母你不为我阿姐哀悼,还跑来大?闹……”
唐子规又气?又恼,恨不能将这老虔婆当场弄死。
太夫人脸上也有怒意,“我郁氏人还没死完,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此吆三喝四!清珣呢?我要见他?,他?人……”
她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众人顺着看去,但见郁清珣散发赤脚,仅穿着中?衣就从内院出来。
穿堂正厅一时?安静。
郁清珣恍若未见其他?人,直直走向?停在?正厅中?央的灵床。
那?床上躺着的人被精心收拾过?,脸上妆容精致,头上戴着紫金凤钗,身?上穿着深绿色命妇礼服,双手交叠轻放在?小腹上,看着雍容华贵,昳美非常,好?像只是?睡着了般。
郁清珣站在?床前,深深看着躺着的人。
穿堂周围寂静,站着的亲卫仆从大?气?不敢出,连唐子规和太夫人一时?都没了声音。
好?一会儿后,太夫人正想说话。
那?站在?床前的人缓缓转向?唐子规,嗓音哑而轻,像做梦般地低喃询问道:“天快亮了,子规,你阿姐什么时?候醒?”
唐子规张了张嘴,一时?竟不能答。
旁侧有低低啜泣声响起。
郁清珣只看着唐子规,有温热液体顺着脸颊快速滑落,滴入地里,没发出丝毫响动。
“她不会再醒来了。”唐子规强忍着哽咽,“我要带阿姐离开,回云州的船已经准备好?,我阿爹和阿兄他?们还等?着阿姐回去,你国公府……”
“不行!”郁清珣像清醒过?来,挡在?灵床前,眼里惊恐明显,“她得?留在?这儿。”
“她命都已经没了,你还想留什么?!你根本护不好?她,我早该将她带走!”唐子规怒而揪住他?衣襟,握拳就想揍过?去。
被他?揪住衣襟的人脸色惨白,嘴唇颤了颤,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吐了他?一脸。
唐子规怔了下。
郁清珣站不稳地往下滑去。
周围人大?惊,亲卫随从赶忙拥过?来,“国公……”
“清珣!”旁边看着的太夫人也是?惊了大?跳,又乘机发作道:“好?你个唐氏子,敢跑我国公府来闹事……”
郁清珣没听到其他?声音,只抓着唐子规低声哀求:“不要带她走,求求你,棠棠和桉儿都在?这儿,她不会想葬在?别处……”
他?晃了晃,视野彻底黑下去。
“国公!”涌来的亲卫忙将人扶住。
“来人,给我将这唐氏子乱棍打出去!”太夫人愤愤发话。
唐子规直愣站着,泪水早已决提而出,对那?倒下去的人又恨又恼,可?又忍不住悲戚哀悯。
他?姐和他?姐夫,原本该像传闻里那?样琴瑟和鸣,恩爱不疑。
可?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
太夫人还在?愤然大?喊,有婆子围上来,又碍于周围站着的国公亲卫,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站着做什么,我说了将他?乱棍打出去!”太夫人指向?唐子规。
唐子规缓了缓神,瞥向?那?老婆子,不在?压制怒意,不客气?道:“老虔婆,你儿子都快死了,你还有没有心?能不能安静一点!”
“你……”太夫人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唐子规的手微微发颤,“你、你简直放肆!”
“你只当你小儿子是?人,处处想着你小儿子,你长?子死活,你长?子心伤与否,便一点都不在?意吗?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倒下去的也是?你儿子,那?躺着的是?你儿子心爱之人,你硬要在?你儿子没了心爱之人的当口,在?他?伤心欲死的时?候,跑来闹他?妻子的灵堂吗?!”唐子规眼眶通红,忍着眼泪怒斥出声。
太夫人滞了滞,脸上并无尴尬,更多是?阴沉冷意。
周围亲卫眼有愤怒,日居径自往前一步,不客气?道:“还请太夫人先回福寿堂,您想做什么,待国公爷恢复醒来再行处罚我等?,请!”
“请太夫人回院!”亲卫们同时?出声。
太夫人脸色黑沉,“你们……”
“太夫人……”蒋嬷嬷扶着太夫人,有些?惊怕地低声劝道:“还是?先回去吧,等?国公爷醒了再说四爷的事。”
太夫人心有不甘,更担心被关起来生死不知的次子,可?眼前场景又确实不好?再说。
她只得?压了气?恼,先回福寿堂。
天色渐亮,国公府再次挂白,京中?各处皆惊,不少人想打听这回是?谁,郁国公府却紧闭府门,连前来吊丧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郁清珣再度醒来时?,天色已接近徬晚。
“国公……”日居赶忙过?来。
郁清珣睁眼望着帐子,耳边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哀戚丧声。
他?睁眼看着帐子好?一会儿,直到日居再次轻唤。
“可?查出原因?”他?回神低低询问。
日居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能这般询问,说明国公是?真清醒过?来了。
旋即,他?神色又低沉下来,“李院正带着几位太医仔细检查过?,夫人是?……是?因为炭毒没的。”
“炭毒?”他?想起昨日入卧房时?,那?扑面而来的热气?。
“是?,李院正说是?木炭半湿不干,烧得?不够旺,加之卧房门窗封得?紧,这才导致……银霜炭燃烧无烟尘,无气?无味,值守的丫鬟站在?外面一时?未发现。”日居轻声解释着。
“为何会有半湿不干的银炭入郁盎堂?”他?强自撑起身?,“金大?呢?谁购的炭!”
“金大?管事在?外主持夫人丧事,唐御史亲自检查过?其他?银炭,未发现问题,只有、只有郁盎堂内的银霜炭被人动过?手脚。”日居心有不忍,还是?继续道:
“唐御史唤了随从护卫来,将郁盎堂内的丫鬟婆子都审了遍。
昨日负责烧炭的小丫鬟说,说她之前为四姑娘守灵时?,太夫人命她往炭火里喷些?水,说这样才能使周围更湿润,那?之后她便一直照办,先前都未曾出现问题,直到昨夜……”
郁清珣半撑着的身?体一动不动。
“国公……”日居担忧轻唤。
为棠棠守灵时??
那?是?好?几天之前,那?时?郁四还未暴露……
他?曾真以为母亲已经放弃,却原来她从未放弃,甚至做着更为恶劣的打算。
有什么比人死了,更能劝他?另娶新妻呢?
且人死了,还能帮次子除去隐患,他?都另娶新妻另生儿女了,又岂会在?意元配那?死去的儿女?
呵……
他?好?像听到自己笑出了声。
“国公……”日居面露担忧,想要劝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扶我起来。”他?朝亲随伸出手。
日居小心扶着他?起身?。
“更衣,换丧服。”
丧服早准备好?,日居给郁清珣换好?穿上。
“子规知道后什么反应?”
“唐御史本想去福寿堂找太夫人,但被三爷等?人拦住了,他?又气?得?想带夫人离开,好?在?祁长?史和林侍郎先劝住了他?,说一切等?您醒了后在?做打算。因着您昏迷未醒,府中?只挂了白,并未发丧通知各处。”
“嗯。”他?闭了下眼,脑袋有些?眩晕。
“让人速去请二?爷归来,让他?路上小心埋伏。再秘密去各处搜集人参灵芝等?救命之药,多请大?夫入府,营造出府内有人病危的假象,不用太隐秘,另调人守住府中?各处,不得?让任何人传递消息出去。”
“是?。”日居应着,隐约有所猜想,“国公是?想?”
“我若死了,会有不少人欢庆吧?”他?道。
日居不敢答这话。
郁清珣看向?桌上铜镜,镜子里照出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依旧俊朗,只是?那?双眼眸冷得?有些?异常。
“让人准备一浴桶冰水,抬去地牢。”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话语平淡漠然,“水要够多够冷。”
“是?。”日居迅速吩咐人去办。
“将郁四提去地牢,准备一盘花生,将太夫人、四太太以及二?姑娘都请去地牢候着。”他?再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转身?出了门。
唐窈的灵堂设在?前院正堂。
郁清珣过?去时?,堂内外站着不少人,有哀声哭泣的丫鬟仆从,有林婉花旖璐等?跟唐窈交好?的密友,还有唐子规林宿眠等?其他?前来吊唁的亲友。
“国公!”
“明澈……”
周围人围上来。
郁清珣依旧像没看到般,无视所有,直走向?那?安静躺着的人。
她还如旧时?漂亮,真如睡着了般,好?像下一刻就能醒来。
他?深深看着,伸手轻触过?她脸颊,触感冰凉僵硬,再无曾经娇嫩温软,她真的再不会醒来了。
郁清珣心颤了颤,却又麻木得?没有多痛。
他?忽地倾身?低头,额头与她轻碰了碰,宛如要亲吻紧贴。
周围人被他?这举动吓到,忙出声叫喊,郁清珣却突然伸手将人横抱起。
“你要做什么!”唐子规本就压着怒意,见他?这举动,气?得?就想动手。
郁清珣抱着怀中?之人,神色温柔眷念,看向?小舅子时?的目光却又平静得?有些?异常,“我要带阿窈做件事,你随我们来。”
唐子规怔了下,眉头紧皱了皱。
郁清珣已经抱着人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