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和离后前夫说他爱我 > 第69章 前世终
    太皇太后没想郁清珣会这般残酷果断。

    大晋亲王宗室十有八九留在京中, 京中一沦陷,这一堆姬氏皇族便只能等死,何?况郁清珣早前就找了借口, 将福王等亲王禁闭在府邸不许外出。

    “我以?为你纵使?愤怒, 还是会给福王一条活路。”太皇太后像老了十来岁, 她看着眼前堂侄,像是重新认识般地叹道:“明澈, 你变了。”

    郁清珣站在下首,不言不语。

    “元皓死前曾与我说, 往后十来年你定是最辛苦的,愿我能帮护一二。”她想到?长子,又想到?叛乱被斩的次子,眼里终有了泪花。

    “你确实?辛苦了, 但这帝王家并不好?……”

    太皇太后环看向?四周, 入目金碧辉煌, 宫娥内侍成?群, 却又静谧无声。

    “帝王家父子相疑、兄弟相杀、叔侄相对,一有意?外,兴许全族皆没,再不敢表露原名姓氏,清珣……明澈, 若是可以?,我并不希望我郁氏步此后尘。”她轻叹着。

    郁清珣依旧不语,面容平静浅淡, 看不出情绪。

    “元皓早逝, 就长霖这一根独苗,将来……将来你留他一命可好??”太皇太后看着他。

    郁清珣到?底开了口, “只要我活着,陛下便永远是陛下,无人能动他分毫。”

    那若是……

    太皇太后想说什么,最终只叹了声,“罢了,能得你此言足以?,回吧。”

    郁清珣行了一礼要退下,又似想起什么,步伐停了停,道:“端王的尸首我收敛在城外义庄,太……姑母若是想见最后一面,便去见吧。”

    至少脑袋他是留了个整的。

    他没回头去看身后那尊贵妇人,抬步出了殿堂。

    城中灯火万千,仿佛没有受到?战乱影响。

    郁清珣出了宫城,立在街头许久,直到?周围灯光稀疏,才缓步回了国公府,进到?郁盎堂。

    内院灯火如旧,却再没有一个人等他归家。

    他恍惚记起很久之前,唐窈会提着灯笼等在院门口,每当见他回来,她都会温柔笑着迎上来,将灯笼照到?他脚下,轻柔唤他一声“郎君”。

    郎君。

    前方好?似真?有人微笑迎来,明眸红唇,昳美清婉。

    他喉结微动,想要伸手,那人却笑着消散在他眼前。

    “唔……”穿堂那头探出一个小脑袋,脸蛋精致白皙,发间戴着朵嫩黄栀子绒花,一双眼睛清亮水润,脖子上还挂着个金兔子锁。

    郁清珣恍惚看着那小姑娘从?门后出来,蹦蹦跳跳朝他靠近。

    他屏住呼吸,几乎不敢信眼前出来的人,努力将眼中模糊压下,许久才颤声轻唤:“……棠棠?”

    “嗯?”小姑娘歪了歪头,动作形态都像极了郁棠,可她说:“大伯,我是栀栀,不是棠棠。”

    五姑娘郁栀,郁清瑜的小女儿,只比郁棠小半岁。

    郁清珣张了张嘴,所有压抑着的欣喜与不敢置信刹那冷却。

    他怎么能……认错棠棠呢?

    棠棠要是知道,定会生他气吧?

    他压下心头哽咽,嘴角努力扯了扯,想露出一抹笑,却并不成?功,只声音尽量平稳寻常:“是栀栀啊,你怎么过来这里?”

    “我跟大兄二兄躲猫猫,就、就进来了……”她声音愈低,连脑袋都轻垂了垂,那双水润眼眸又悄悄看过来,似看出他情绪,小脸蛋顿有几分关切,“你怎么了?你、你别伤心啊,呐,我把我喜欢的猫猫锁给你,你、你开心一点。”

    小姑娘说着,从?手腕上解下一只小肥猫样式的金锁,面上从?关切到?慌乱:“对不起,我以?后不瞎进来了,你、伯伯你别哭啊,我马上就走……”

    她递着东西,强塞进他手里,提起小裙摆,慌乱地边回头看他,边迅速出了郁盎堂,转角不见了踪影。

    不要走。

    他没说出声,只看着那小姑娘转角不见。

    他寂寂站在庭院里,许久许久,久到?周围灯烛烧尽,值守的亲卫不忍地过来询问,他才转身进到?内院屋里。

    正房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却又空荡荡得可怕。

    他在屋中枯坐一夜,待到?天快亮时?,忽有所想,提笔给已经?不在的人写下一封书?信。

    后来的日子皆是寻常,他每日按时?上衙又按时?下衙归家。

    每次华灯初上时?,他都能看到?阿窈提着盏灯笼等在门口,见到?他时?会温柔笑着迎来,唤他夫君。

    棠棠会问他讨要礼物,桉儿会跟在姐姐后面跟着讨要。

    他做的灯笼越来越好?看,有次棠棠进他梦里,告诉他很喜欢,还有次她伸着小手,向?他展示那长了大一截的衣袖,有几分苦恼地嘟着嘴。

    “你看,你给的衣服太大了,我都穿不了。”她说着,还转了圈。

    衣服拖拽到?地,连路都不好?走。

    她永远停在五岁那年的除夕,自是穿不了八九岁大的衣服。

    他抱着梦里的小姑娘泣不成?声。

    他的棠棠永远长不大了。

    *

    景安十四年冬,除夕夜。

    小皇帝已经?不是小皇帝了,他已加冠成?年,却依旧未曾亲政。

    十二年前,王太夫人“重病”疯癫而亡,三年前太皇太后病逝,紧接着不久,兴宁宫起火,徐太后日夜抄经?劳累疲乏,起火那日睡得沉,竟是未能出来。

    失去祖母和母亲,小皇帝好?似一夜长大。

    今夜除夕,他留郁国公在宫守岁,郁国公却并不大想留。

    他每回都会准时?归家,明明那个家里并无人等他回去,他却依旧坚持,竟是……有些可笑的痴情。

    像他这样冷血残酷的人竟是个痴情种?

    年轻天子心中嗤笑。

    正想着,下首坐着的郁国公起身揖礼,纵使?权倾朝野,片语成?旨,他对他却从?未僭越失礼。

    “还请陛下允臣……”他说到?一半,脸色骤变,看了眼茶几上喝完的茶水,再朝他看来,那双形似桃花瓣的好?看眼眸里有着惊讶,那惊讶又似藏着破碎星光,像是……心伤?

    这等冷血人物会心伤?他有什么好?伤心悲戚的?

    先背叛,先动手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

    年轻天子心中冷嗤,将那丝不该起的情绪压下。

    为了今夜,他谋划数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怪就怪郁国公不够谨慎,以?为五千金吾卫成?不了事。

    天子心思才落,下首离他最近的郁国公倏然往前,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等他回过神,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死死掐在他颈部,用的力气稍大,他顿感窒息,所有话语皆噎在喉间。

    “陛下!”

    “国公爷!”

    下方众人微乱。

    能在除夕这夜留宫守岁的大臣不多?,他今日还特地留了两位年高德重的老?大臣。

    “国公,你这是何?故……”下方老?大臣正欲劝说,又像发觉出什么,看着上首,话语戛然而止。

    年轻天子奋力扳着扼住咽喉的手,想将自己解救出来,想让后殿隐藏的金吾卫冲出来,将这人碎尸万段!

    可他瞪大眼睛,却吐不出半个字。

    那只手力气太大。

    他一直知道郁国公武功极高,且天生神力,却没想他已中毒却还有如此力气。

    “后殿埋伏的都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拧断他脖子。”郁清珣的声音响在年轻天子耳边。

    “什么后殿?”

    “后殿,陛……”下首众臣顿时?明了怎么回事,都吓出一身冷汗,忙将旁边茶水糕点等物推搡开。

    后殿藏了约有五十来人,闻言迅速出来,还执着刀剑等物。

    哗!

    下首众臣惊骇。

    “放开陛下,郁……国公,莫非是想弑君?!”五十人里的领头者凛然喝问,又忌惮天子在对方手里,不敢轻举妄动。

    “呵。”郁清珣似自嘲又似冷笑,“剩下的毒药呢?想毒杀我总不至于?就准备这一份毒药吧?”他声音已有轻颤,似压抑着痛苦。

    五毒断肠散,由天下至毒的几种毒虫毒液炼制而成?,服之肝肠溶断,先从?体内五脏六腑开始,最后整个身体都会跟着腐朽溶化。

    年轻天子既害怕又期待。

    害怕他逼问出毒药强逼自己服用,期待下方人能拖一拖,只要拖一拖,身后这人定然坚持不住。

    “拿出来!”郁清珣喝道,手上力道加重。

    年轻天子无法呼吸,难受得紧抓向?身后之人,努力想要自救。

    “国公留情,毒、毒药在这!”天子的贴身内侍颤抖着拿出一小瓷瓶,跪地磕头求饶道:“国公留情,此事陛下毫无所知,是奴婢自作主?张,想着‘清君侧正君威’!奴婢罪该万死,还望国公饶了陛下……”

    “拿过来!”郁清珣喘息着道。

    内侍有些惊怕,可见天子脸涨得越来越红,眼看就要不好?,只得颤抖着手将毒药奉上。

    郁清珣接过,却没有如其他人所想那般,将毒药强灌给皇帝,而是仰头自己将那瓶毒药喝了下去。

    他喝完,将瓷瓶砸碎在地,手上松了松,又没彻底松开。

    他说:“我知陛下想杀我很久了,今日咳……今日便如陛下所愿。”

    扼在喉间的手松了松,年轻天子剧烈咳嗽着,大口呼吸,眼睛观察向?身后那人,捕捉到?他砸药瓶时?的悲愤与……哀戚?

    他有什么可哀戚的!

    天子心中悲怒,眼下事情败露,输的是他!只希望外头郁二也中招已死,这样他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般想着,肩膀一重,却是身后之人压了过来。

    他喘息着,从?口鼻间涌出的鲜血,流到?年轻天子肩膀上,“陛下,我已必死,我可以?交出虎符,帮你平稳南北两衙和京中众臣,你咳……长霖,你、你送我出城,去望远山。”

    长霖……

    姬长霖心口轻颤,自十二年前那事起,他再不曾像幼时?那般唤他名字。

    他的表叔啊……

    “你会让他们?杀了我吗?”年轻天子问。

    “咳咳……”郁清珣咳出一口口污血,“只要……我活着,不会有人动你。”

    但你就要死了。

    天子眼有哀戚,到?底是同意?了,也由不得他不同意?。

    那中毒将死之人明明看着马上要死,却依旧有力气掐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敢赌,他还能不能将他脖子扭断。

    郁清珣强撑着先交接过政事,再交了虎符,还亲口对未曾散去的百官道他重病将死,上请辞去文武职务。

    他将一切都交代妥当,好?似真?是突然病重将死。

    外头众臣讶然不已,有人惊恐,有人悲愤,还有人死死盯着天子。

    末了,郁清珣要了一辆辇车。

    那车周四只有薄纱,能清楚看到?里头举动,天子与郁清珣同上辇车,一路驶向?城外望远山。

    郁清珣手掐着皇帝脉门。

    年轻天子能清楚感受到?他痛苦的痉挛,他却依旧咬牙撑着,给他讲朝中局势,给他说新法,宛如幼时?他曾温和教他文武。

    “……新法执行到?今已有二十年,你亲政后定要坚持下去,这是你父亲的遗愿。”

    车马到?了望远山,郁清瑜早等在山脚下。

    他没死。

    皇帝心头一紧,头上冒出冷汗。

    郁清珣和郁清瑜,这郁氏兄弟但凡有一个还活着,他便要遭!

    “阿兄!”郁清瑜穿着甲胄,其上还沾染了不少血迹,疑似遭遇过刺杀。他眼中有泪,哀恸又克制地看着马车上的人。

    郁清珣扯嘴想对他笑,但并不成?功,反而喷出一口污血。

    周围除了金吾卫,还有两衙兵卫,金吾卫暂且没什么变化,随着郁清瑜同来的禁军与营卫却是皆有悲愤。

    ——那是对皇帝的愤怒与不满。

    或许从?帝王看来,郁清珣该死,但众将始终记得是谁带他们?走到?今日。

    年轻天子看着郁清瑜将郁清珣接扶下车,看着郁清珣已是站立不稳,心中不知为何?,突地问道:“国公,你一直说黔首,说新法,说我父亲的遗愿,那你呢?你就要死了,难道没有遗愿?”

    那人倚靠在兄弟身上,听到?他这询问,咳着血笑了出来,“遗愿?我并无遗愿,能死在今日,我很开心。”

    他挣扎着,想要上山。

    郁清瑜连忙半扶半托着他,一步一步朝上走去。

    山路崎岖难爬,他近乎完全趴在兄弟身上。

    他们?没说先前发生的事,这种事情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有所预料,也早有准备。

    快到?山顶时?,郁清珣喘息着问身边人:“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

    他满脸血污,脸色更是青白交加得可怖,这模样着实?不止狼狈两字。

    郁清瑜想到?兄长曾经?风姿,鼻端一酸,抓着衣袖替他擦拭脸上血污,哽咽着答道:“哥哥永远俊朗。”

    郁清珣笑了下,已明了自己现在有多?丑陋。

    阿窈不喜欢长得丑的。

    可就算他还如旧时?,她大概也不喜欢了吧。

    “我不想太丑……”他低喃着,终于?爬上山顶,看到?那熟悉坟墓。

    他踉跄着想自己爬过去,却根本没力气过去。

    好?在有郁清瑜,他到?底是被送到?墓碑前。

    他伸手再拂过那碑上刻字,无声道:阿窈,久等了吧?

    转念一想,她或许根本就不会等他,她连他梦里都不常来。

    可……看在我这么狼狈凄惨的份上,能不能稍微、稍微可怜可怜我那么一丝丝,让我能再见你一面?

    他闭上眼。

    世界彻底沉寂。

    *

    后记。

    景安末年,景安帝姬长霖于?除夕夜毒杀国公郁清珣,次岁,朝中百官自发罢朝三月,四月,帝重病崩于?寝,无子无侄,众臣拥郁清瑜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