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幸臣 > 第102章 相许
    巍巍猎宫外一轮秋天的冷月高悬着, 月华似水。殿中的纱帐长长拖在地上,被穿堂的风吹起,透出清远的香味。

    寝殿里安静恬然, 谢翊拿了纱被替许莼盖上, 看他睡得人事不知, 忍不住想笑,明明累极了眼皮子都打不开, 抱着自己手臂尚且还呢喃:“九哥你好了吧?”过一会儿再看就已睡沉过去。

    他起身出去吩咐了一回内侍,看苏槐尚且还守着,吩咐他道:“你也上了年纪了, 今日累了一天, 歇着去吧。”

    苏槐道:“伺候皇上, 不敢说累。是接了方子兴传的话, 说把那老道士和楚夫人放了,对外只说是查过无嫌疑了。但目前放了人。”

    谢翊淡道:“耐心等着,让那老道士放点风出去。”

    苏槐道:“放些什么风呢?”

    谢翊道:“就说他师侄女福运极大, 可惜半生坎坷,摄政王因为受不住她的福运,如今还在等有缘人。你随便讲个意思, 那老道士自己会意会的。他自会编圆了。”

    苏槐连忙应了,谢翊道;“此事不急, 慢慢钓鱼,生不了什么大乱。好生歇着, 明日还要宣本县县令来问话。”

    苏槐笑道:“陛下也赶紧安歇吧, 难得出来放松, 怎还就念着国事呢?和小公爷放松几日不好么?我看小公爷天天满面笑容, 一看就让人心情好。”

    谢翊想到许莼神采飞扬得意洋洋的样子, 也会心一笑。

    第二日许莼醒来后,看到窗外秋风吹着玉杏色的纱帐,这寝殿极通达轩爽,两侧长窗对着,风正好形成穿堂风,许莼目光凝在那晃晃悠悠鼓胀的纱帐好一会儿,神才回了来,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他手里尚且还抱着柔软的纱面丝被揉成一团,但此刻一动,他就感觉到了手臂肌肉在造反一般,他动了动,脸上登时留有些不好。

    不仅仅手臂,腰腿腹部全部酸痛难耐,他艰难地动了动……忽然理解了谢翊为什么要先歇上一天……九哥是真知道自己会这样寸步难行吧?

    他从前也骑过马,也打过猎,但从来没有这般一骑就骑一天,打猎也不过是打打歇歇,半游玩半烧烤吃喝玩乐,哪里如现在这般犹如行军一般的行猎?

    看起来明后天的行猎恐怕也非同小可,动用禁军去围猎,那里头恐怕都是大野兽吧!

    许莼艰难吞了下口水,感觉到了腹中空虚,手脚酸软无力,浑身痛得几乎起不来。

    “……”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九哥跟前塌台的,他咬着牙起了身,感觉到浑身肌肉绞紧酸麻,他扶着榻边,感觉到双腿已都不是自己的了,隐隐却听到有人在外边正殿说话,一问一答,他好奇心起,忽然来了一股力气,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中间的紫檀雕花槅子前。

    紫檀槅上雨过天青蝉翼纱糊了雕花窗,果然透过去能看到九哥正背对着这边坐在蒲团上。堂下数个官员跪坐着正在答奏。

    面前一位官员战战兢兢伏身回道:“是。今年雨水调匀,可望一年丰收,”

    谢翊问道:“本县米价多少?”

    那官员想来便是本县的县令,正回道:“自五、六钱起至一两、一钱不等。”

    谢翊又断续问了些农事军务,征收钱粮如何,便开始问对方是哪一科进士,答的卷子是什么,家里高堂是否还健在,有几个孩子,家乡在哪里。林林总总问得十分详细,许莼听了一会儿便觉得腹中饥火越盛,便没有再听,而是回转想去几上找些点心,他记得昨晚几上分明还有些点心水果的。

    他回头去果然看到几上有糕和热粥,用屉子盖着,因此方才没发现,看着还有着热气。便转身去一旁架子上的铜盆里探手进去,果然触手温热,连忙就着热水拿了巾子洗脸。

    水声传到外边,谢翊微微转眼看了眼一旁伺候的内侍,五福连忙往后退出,小步转身进了内殿,伺候许莼起身。

    谢翊便又问了一会儿,打发走了官员,起身往里走去,看到许莼刚刚盥洗结束,正扶着扶手椅的扶手龇牙咧嘴缓缓坐下,谢翊忍不住笑了,问他:“疼了吧?我昨日就说了你今天要疼的,让人送些胡椒油进来,我一会儿替你揉开,再出去走走散散步就好了。”

    许莼愁眉苦脸:“还要散步?我觉得我一步都走不了了。”

    谢翊笑:“越是这样越要缓缓走一走,活血行气,明天才好继续去,我来替你揉一揉。”

    许莼拿了勺子慢慢喝了一碗鱼片粥进去,果然看到六顺端了一盘清亮见底的油来。

    谢翊便让他到一旁牙床上躺着。

    许莼过去还没躺下,谢翊便过来亲手替他宽了上衣,继续伸手去解他纱裤,他不由自主手自己遮了过去,面上微热:“九哥,我自己来就好。”这里实在太亮了,外边七月的阳光照得满堂光明。

    谢翊看他双颊绯红,眼睫垂下,神情微赧,转头便打发内侍道:“都下去吧。”一边又拿了条薄纱替他盖在腰间:“躺好,替你揉一会儿就好了。”

    谢翊慢慢将袖子卷高,手指浸入盆内,蘸了油,便先从他双肩开始抹上,边抹便替他揉开双臂肌肉,许莼只觉得谢翊抚过的地方微微发烫,脊背一阵阵酥麻,鼻尖闻到香气,说着话转移注意力:“是薄荷香?”

    谢翊目光却落在昨夜自己印上的那些痕迹上,漫不经心道:“嗯,薄荷、胡椒、杏仁精油,还有些许姜油,揉上了一会儿你就舒服些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手上一点没留情,顺着他肌肉往下捋去,一路滑推大力按摩到了腰部,许莼只感觉到那酸痛越发鲜明,忍不住嗷呜了一声:“九哥……您轻点儿。”(请审核高抬贵手,此一整段情节都仅为运动后正常按摩,克己复礼)

    谢翊满手滑腻的薄荷芳香,一路推下去道:“已经很轻了,忍一会儿就好了,不揉开明天你怎么骑马?”

    说着又继续替他抹上了双腿:“幸而这里昨天骑马没破皮,否则这油也擦不了。”

    许莼已经感觉到了热辣辣,嗷嗷嗷地喊起来:“九哥九哥算了……我自己来吧。”

    谢翊低头看他眸子里仿佛含着水一般,手里尚且还拎着他一条腿用力揉下去:“马上就好了,你自己揉不到的,你又这么怕疼,怕不是要揉到天黑呢,不若让我给你揉快些。”说着果然手下加快了动作。

    许莼这下是真的眼泪都飚了出来,他被谢翊翻了过去,继续从腰部直接狠狠向下推油,大力揉开每一块原本就酸痛的肌肉,许莼将头埋入了柔软的枕头内,咬着嘴唇强行忍着,但浑身都在颤抖着。

    谢翊很快便揉好了,伸手在一旁的清水盆里拿了洗手皂洗了手,转头看许莼尚且还抱着枕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替他披了衣裳上去,安抚地摩挲着他的背:“现在应该能感觉到药油效果发作了,好一些了吧?”

    许莼侧脸看他,面上红晕未褪,眸含泪水,声音都带了些哽咽:“好像好多了。”确实好多了,抹过油的地方慢慢发热起来,似温热的泉水泡着全身。

    谢翊撩开他汗湿的碎发,目光落在那殷红的唇珠上:“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走走?给你选明天打猎用的弓和火铳,再去挑马。”

    许莼全然未觉谢翊危险的目光,已经迅速忘了方才的疼痛,立刻坐了起来:“好!选弓挑马去!”

    猎宫依山而建,拱顶高耸,重檐叠楼,气势雄伟。这行宫是前朝就已修建了,本朝修葺过多次,为皇室行猎避暑之所,宫殿里堂宇轩敞,树石萧森。

    路边栽种的树木有些年份了,树干皆粗大,树荫茂盛。因此虽然日光强烈,他们走在林荫道下,倒只觉得秋风送爽,桂花香气洋溢在空中,鸟声清脆婉转,令人心旷神怡。

    许莼走在道上,抖着手脚只觉得神奇:“这油真的有用,刚才连下床挪一步都难,现在竟然只是略微有些酸疼了。这按摩油配方好啊,做了卖恐怕销路好。”

    谢翊道:“一般人家用不起,胡椒昂贵。”

    许莼欣然道:“九哥应该让各地试种一些,若能大面积种下,那就便宜了,我听说粤地就能种胡椒。”

    谢翊微微一笑:“各州县能种的耕地十分少,能种田的男丁劳力也有限。若是真种得成功了,农民奔着利润都种胡椒去了,粮食、桑麻都没人种了,闹起饥荒或是打仗怎么办?”

    “民以衣食为天,修水渠、劝桑麻、教化一方都是父母官之责,可不是轻松一句话。”

    许莼一怔,谢翊含笑看着他:“所以需要太平盛世,需要商人四处流动,需要修海路修运河,这般才能让种胡椒的和种粮食桑麻的地方互相交换,这才是盛世无饥馁,百姓们吃饱了,就肯生孩子了,孩子活下来,人口多了,国家才能兴盛起来。”

    许莼心胸激荡:“等开了海路,南粮北运就方便多了!”

    谢翊点头,伸手指着下边楼阁道:“你看山下,那边一边是养马苑,京里战马多出于此,另外一边是养猎犬、猎豹的,这是专供打猎用的。还在旁边半坡那里蓄养了牛羊鹿兔山鸡等,那些是圈养了供皇室吃用的。”

    “驻扎在猎宫内的内侍宫人近卫就有数千人,这些人不事生产,但是却每天都在吃喝。这么大的猎宫,只为了皇家每年一两次的行幸,因此宋朝文臣才会谏言。如果是你,给你这么个猎宫,你怎么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不至于浪费国帑呢?”

    许莼抬眼看谢翊,忍不住笑了:“难怪以前张榜眼说,听说陛下最看不得人吃闲饭,您这每次来打猎,是不是都在琢磨这事儿?”

    谢翊原本还沉浸在思绪中,此刻被许莼一说,一回想自己果然有些煞风景,忍不住笑了:“你们好生大胆,胆敢背后议论君上。”

    许莼道:“这么多人升官贬官就九哥一句话,能不苦心孤诣地想九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九哥喜欢实干的,哪怕脾性不好品行有失,只要做出实绩来,便能升官。”

    谢翊道:“是,帝王威严不足,才会喜怒无常让下属猜测,随意加罪官员以凸显天威,这没什么必要。只要让他们知道,做出实绩来,便能得了朕青眼,他们只管做好这件事便是了。”

    许莼笑嘻嘻伸手拉了谢翊的手:“那我只好细细想一想才答皇上这一道题了。”

    谢翊也笑:“这也不急,你哪怕去了市舶司再写回来都行,这些日子打猎你多留心便是了。武库到了,先给你选张合适的弓。”

    许莼抬眼一看果然看到“藏锋阁”,谢翊携了他的手进入,里头掌管库房的内侍已趋奉出来,苏槐也已侯在里头了,笑着上来行礼道:“皇上,老奴挑了几把看得过去的,还得看看小公爷的臂展和臂力才好挑最合适的,还有不知道小公爷的惯用眼是哪一只?”

    许莼有些懵:“什么叫惯用眼?”

    谢翊道:“平日我们视物,虽然都是双目,但其实有差异,要看你看得最清楚又惯用的眼睛来做瞄准,就更好一些,但你又不是要做射手,倒也无妨。”

    许莼却跃跃欲试:“如何知道那只是惯用眼?”

    谢翊笑着让他向正前方伸直手臂,然后让苏槐手里持着一把剑站在前方大约十步远处:“你看着他手里的剑,双手拱起来比一个圆圈,对就这样。”

    谢翊握着他手掌圈成了一个圈,然后道:“保持双眼睁开看着剑,用你双手的圈圈住那把剑,然后往你眼睛慢慢移动过来。”

    许莼通过手里的圈看着苏槐手里的剑,慢慢收回,谢翊和苏槐都笑了:“是右眼。”

    许莼很懵,谢翊伸手点了点他的手和眼眉:“很自然就会靠近你惯用的那只眼睛,其实无妨的,就用惯用手就好了,分这么细是专门训练猎手射手的人才会用上的技巧。”

    许莼笑了,谢翊又让他张开手站直,苏槐上来替他两两只手中指只之间的距离:“这是臂展,用来计算拉距,拉满弓时,从弓弦到把手之间的距离。”

    很快苏槐算着挑了几把弓出来:“小公爷都拉着试试,外边有靶子。”

    许莼和谢翊便出了院子,内侍们捧着弓过来给他试,许莼拿起来,谢翊却又伸手过来替他纠正姿势,许莼感觉到谢翊在他耳边呼吸,小声笑道:“九哥,从前在别业,我和您打猎的时候,我看您和方子兴大哥都没说过我射箭姿势不对啊?”

    谢翊道:“你那时候就是玩,随便玩玩罢了,我扫你兴做什么?”

    许莼道:“难道现在就不是玩了?”

    谢翊正色道:“明日你可是要带着你的侍卫军去狩猎的,你若射得不好,部将会轻看你。”

    许莼一怔:“我的什么侍卫军?”

    谢翊道:“凤翔军都是你的近卫军,方子兴没和你说吗?”

    许莼愣了下,是说过是护卫自己的,可没有说过自己是要带领他们……

    谢翊道:“护卫自己的军队,自然是要听自己的号令,因此你要知军,也要知道如何用好将领,调兵遣将,明日就是你和你的护卫军熟悉的时候了,如何号令他们,如何树立你自己的威信,如何恩威并施,你都要慢慢摸索。”

    许莼:“……”

    谢翊拍了拍他手臂:“专心,看好靶……瞄准……”

    谢翊手握着他的手,教着他放了一箭,又让他继续试:“找到最趁手的那一把,不要只贪重弓,射得远,但却射不了几箭,狩猎时间很长,你还要骑马,不过也不能太轻,太轻了你不容易找准头。”

    许莼试了几把挑了合适的弓,又看到苏槐拿了一排火铳来让他挑,谢翊仍然是一把一把亲自试过,又教他如何挑选最合适的,挑了合适的。

    选好了便又带着他进了兵器库里头楼上楼下参观了一回,许莼看着这里头甲衣兵器样样齐全,尤其是各种各样的兵器,如流星锤、方天槊之类的,平日不怎么见过,只啧啧称奇,谢翊看他有兴趣,命内侍都取下来让他过了过手,都极沉重,非臂力惊人不可御。

    许莼道:“这得是什么样的猛将才能用这般沉重的武器。”

    谢翊道:“重骑兵,身上穿甲,手里提着这类长矛或者重武器,从高处疾驰而下,基本势不可挡,但能够承起这样重量的马少,再则这样的骑兵训练需要太多精力,很难训练,也就摆着看看罢了,猛将也是数百年才出一个。”

    他看了眼墙上一把长枪,指给许莼看:“那是摄政王用过的长枪,他臂力亦算不错的了。”

    许莼点了头,看谢翊面上神情有些感伤,便转移话题道:“旁边这许多刀剑,不知比起龙鳞如何?”

    谢翊道:“没什么特别合适你的,长刀多是战场合用,这里多是留着赏将领用的。你带着龙鳞剑便足够了,至于甲衣,这里多是人穿过的,不干净。我已让人给你做了一身软甲,一会儿下去试过便好。”

    上下楼看过,谢翊又带着他去挑马。

    养马苑在山下,后边临着河水和山谷,正合适放马洗马。许莼抬头看到“八方天马”四个题词,赞了句:“好豪情。”

    谢翊微微一笑:“这里确实有许多名驹宝骏,因我不好这些,如今都是专供军用,将领们每年入京述职,若是立了功,朕便亲自赐宝马赏宝刀,据说将领们很是以此为荣。”

    许莼悄悄问他道:“武英侯得过您的赏吗?”

    谢翊笑容满面:“不曾,倒是方子兴得过不少赏,赏过他一匹汗血宝马,据说如今在他们府上都是当宝贝一般养着。”

    许莼促狭笑了:“难怪他酸溜溜的觉得自己志不得伸。”

    他们一起进了养马苑内,负责养马的内侍立刻过来拜见,请了谢翊和许莼在观马楼上观马,让人牵了马出来先让皇上看,谢翊只命内侍挑脾气温顺耐力又足的好马出来,教了许莼如何挑马。

    许莼亲自上马在校场上跑了几圈,选了一匹漆黑的母马出来,也才三岁,颇神骏。许莼给它喂糖块,它温顺地舔了吃了。

    谢翊笑道:“这马选了等回去就带回去了,要时时骑,才会有默契。”

    许莼笑道:“又得了皇上一样好礼,我竟没什么可相报的。”

    谢翊思考道:“不若以马为题作诗一首……”

    许莼大惊失色伸了手去按住他嘴唇:“皇上前边出的题我还在想,皇上可别出题了!我头发都要秃了!”这不会打个猎回去他能欠下许多作业吧!

    谢翊唇角含笑,只看着他不说话。

    许莼后知后觉想起来谢翊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吗?这是和自己开玩笑呢,才收回手指,看着旁边这许多内侍护卫和马夫等人,他面上发热,不在说话。

    挑好了马,山上山下这么走了一回,许莼才和谢翊回了寝殿用晚膳。

    枕戈殿内凉风习习,许莼想着那枕戈两个字,问谢翊:“这是陛下题的吗?看着倒不似陛下的字。”

    谢翊道:“是摄政王题的,他好猎,这猎宫里头养着的宝骏名犬,兵器库里的兵器软甲,一多半都是他搜罗来的,从前也是他每年秋冬都极喜欢来打猎,这猎宫上下不少楼阁都是他题的词。后来这边总管也请示过是否让我题词全换了,我想了下还是留着他的了。”

    许莼一怔,没想到摄政王死了这许多年,九哥竟然没有换掉他题的字。

    谢翊看他神情笑了:“包括今日朕教你的那些挑弓选马的技巧,都是摄政王教的朕。不仅如此,他时常带朕来打猎,手把手教朕骑射,如何观察猎物,查看猎物踪迹,看天气,野外宿卫,都是他一一教的朕。朕幼时还是颇爱来打猎的,因为太后不喜打猎,几乎不来,每次摄政王带朕出来,规矩便会松懈许多,朕也难得放松。”

    许莼低声道:“摄政王开始待您还不错?”

    谢翊道:“嗯,如师如父,只是朝事上专断些,但待朕还算经心,是教导辅佐的姿态。九哥和你说过,令兄一开始,也未必就想着要和你争爵。摄政王一开始,也是将朕视为子侄,耐心教导的。只是时间会变,人也会变。”

    许莼看着谢翊,低声道:“九哥。”他想说我不会变,却又觉得这样的承诺太过轻浮。

    谢翊却沉浸在了回忆中:“八方天马,就是摄政王亲自题的。后来他坠马而死,当时骑着的那匹马就被杀了,太后犹不解恨,当时颁了懿旨要将这整座养马苑上下所有内侍、宫人以及所有马匹全数扑杀。”

    许莼吃了一惊。

    谢翊面无表情:“朕拦下了,不仅仅是宫人无辜,这里上千匹骏马,马是珍贵的军备物资,更何况当初摄政王搜罗这些珍稀品种,不知花了多少国帑人力,这里的马夫也都是极有经验的,如今为着这事就要全数打杀,实在是暴殄天物。”

    许莼看谢翊黑漆漆的眼睛里全是冷漠,低声道:“太后……是不是很生气?”

    谢翊道:“她当时疑心是我杀了摄政王,如今要保住这些人和马,自然更疑心,总之当时甚至连夜传了宗王和内阁首相、范国舅进宫,摄政王世子当时也在慈安宫,当夜就要传旨废了朕,要改立摄政王世子。”

    许莼仿佛也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哪怕知道如今胜利者在这里,他仍然为谢翊担忧:“后来呢?九哥怎么发现的?”

    谢翊淡道:“朕早就安排了方子兴,带着亲卫连夜斩了内卫统领范日昌,拿下了宫门守卫权,但凡进宫的立刻就被带去了正殿候着,再派人把慈安宫围了,对外只说太后病重不能起。”

    “朕早就亲政,内阁首相也早就与摄政王离心,摄政王一死,立刻便站在了朕这一边。范太师为帝师,在殿里也什么都做不了,与外边也通不了消息。朕连夜颁了无数旨意,传了数个内阁官员和武将觐见,摄政王府立刻也被围了,亲信尽皆杀了。”

    “太后知大势已去,哭着求我饶过摄政王世子,当时范皇后也求情,朕也便算了,赐了他端平王号,让他袭了郡王爵。代价是太后从此幽禁宫内不得出,不得干预朝事。”

    “但平安日子也没过多久,谢翎是个好事的,引诱皇后,致皇后怀孕……仍然还想着谋逆,朕就逼着皇后落了胎,废了后让她去陪太后了,然后杀了端平王,后来范国舅自尽。”

    “母子终究再也没有回圜的余地。”

    谢翊笑了声,倒也不如何可惜:“朕辛苦夺了这天下,想着既为着一口气夺了在手,总不能做得比摄政王差,也不能比先皇差,朕治国安民,总无愧天地先人,便是来日到了地府,见了摄政王,朕也理直气壮,并不曾祸乱天下做了昏君,而且定四海拓边疆,比他强。”

    许莼:“……”九哥在这做皇帝上,可真有些执念。

    谢翊却看向许莼,微微一笑,心道:朕如今教你王者之道,哪怕来日不可测,走到相疑的地步,那你也能当一个好皇帝。

    许莼看着他的目光却不知为何有些发毛,盯着谢翊道:“九哥想说什么?”

    谢翊道:“卿卿当日与我欢好,曾说过故人心易变……”

    许莼立刻跳起来:“九哥!我心绝不变!恩爱两不疑,九哥不可疑我。”他正戳中适才心虚之处,他一无所有,却偏偏得了帝王之爱,他若是说此心不渝,倒只显得轻浮,但他偏偏又害怕九哥疑他少年性情不定。

    谢翊含笑:“人生无常……我也时时思想我们的未来,不是说你会变,我是怕我自己也会变,帝王年老昏庸者不可胜数,若我真有昏聩失智之时,你只管自保,亦可取而代之。如同朕囚母杀弟一般,不必手软。”

    许莼大怒,上前靠近谢翊按着他的手:“九哥!”

    许莼面上通红,双目怒气勃发:“九哥怎可说如此话!”

    谢翊伸手安抚他:“是我失言,幼鳞莫气,我们自是永以为好,两不相疑。”

    许莼胸口满胀怒气,谢翊只好低头吻上他因为生气更显得红润的唇,一只手慢慢抚摩他的背,他用心安抚,能感觉到许莼的背原本紧张耸起肌肉绷紧,在长吻之下终于慢慢放松平复下来。

    许莼低声慢慢重复着:“永以为好,两不相疑。”鼻尖却不知为何一酸,眼睛一热,眼泪珠子滚落了下来。

    谢翊安抚着抱着他,慢慢吻去他的眼泪:“是九哥说错话了。”

    许莼抱着他低声道:“九哥,若是九哥不喜欢我了,我便出海去,但九哥只要还要我,我便陪着九哥,取而代之这样的话莫要说了……若他日我与九哥有争执,九哥只给我一句明白话就行,千万不要叫我猜,九哥心思太多,我不会猜。”

    谢翊心中愧疚,低声道:“是九哥想太多了。”但是现在不说,将来等你羽翼丰满,权倾朝野,恐怕就要怀疑朕是试探你了。

    此刻说来,你才相信朕是发乎内心。

    作者有话说:

    请审核高抬贵手,是按摩,真的是按摩!

    修了小bug,国舅死再后一点。

    加了一句结尾,因为皇帝这话只能现在许莼还未入朝堂的时候说,

    否则来日是真心是试探,只成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