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幸臣 > 第205章 风筝
    许莼清晨醒来的时候, 听到远处海鸟清脆的鸣叫声,却一时记不住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发现自己被严严实实裹在柔滑温软的丝被里, 才闪回一般在脑海里想起昨夜那些混乱迷失的碎片。

    他记得谢翊盘膝坐在那里, 神祇一般的身躯上有一层如玉一般迷人的光泽。

    他捂住微微有些头疼的头, 悲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九哥去哪里了, 行宫那边他知道九哥也必定安排好了,无需担忧,但他还是想到昨夜就拖拖拉拉地不想起床。

    他记得他被谢翊从后拥抱着, 替他调整着姿势, 苏合香的芬芳香味都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

    他记得自己盘腿坐着仿佛在雾气中吐纳, 潮湿又温暖, 苏合香酒一直扰乱着他的思路,他一直沉浸在一阵一阵的眩晕中,浑身仿佛都浸透在苏合酒一般酥软, 像酿好的酒,从深处漫溢而出的细碎气泡咕噜噜升腾着。

    他见不到谢翊,有些不满转头, 却被谢翊轻轻吻着他的后颈,轻轻咬着他的耳朵, 仿佛在奖赏他。他耳垂被刺激得一阵阵发麻。然后被谢翊扶着他手臂上的臂环,将他转身与他面对面抱着, 双腿太长无处摆放, 只能交并在谢翊后腰。

    头皮和天灵盖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那难以自持失控之感。随着求而不得而逐步累积升腾的焦灼, 他好像也发出了声音, 似乎还挺大声的, 他被叠加的渴望冲溃了理智,九哥亲吻着他然后给了他仿佛降神一般的愉悦。

    快意像一道闪电,从脊背窜到了天灵盖,甚至灵魂都剧烈地沸腾升华。他哆嗦着好像哭了,他不记得了,但记得谢翊似乎温柔地吻着他面颊上,拿了湿热的毛巾替他擦脸,低声问他欢喜不。

    许莼捂住脸,只觉得面热如火,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霍然掀了被子起了身,也不着急披衣,什么也不管先在书架的暗屉里翻了一回,果然找不到自己那本画着欢喜佛的画册了,他耳根热透,只恨不得立刻乘着船舰回去了。

    却见房门帘子微动,他抬眼看到谢翊衣衫整齐进来,看到他含笑:“找什么呢?”

    许莼哪里敢说,只讷讷道:“什么时辰了?天都大亮了,该回行宫了吧。”

    谢翊道:“不急,用了早膳再登船吧,你要喝点解酒的汤吗?我让他们准备了藕羹。”

    许莼压根不敢看谢翊的眼神,目光乱飞:“可以吧……我先去洗脸。”他伸手拉了床头架上的衣裳胡乱穿着,谢翊知道他这是又害羞了,便先退了出来,却命内侍送热水进去给他洗漱。

    等许莼穿着齐整坐在案几前,端端正正捧了汤乖乖巧巧喝着,谢翊替他拈了只蒸糕:“慢点吃,不急,已提前吩咐过,让那边的侍卫传话,让随扈的官员考察民情,朕下午要问。”

    许莼眼睛一亮:“那岂不是我又能和九哥单独一起半天了。”

    谢翊道:“嗯,我们可以在船上慢慢回去,看看风景。”

    许莼有些气馁:“船上……也没什么好玩的……”他有些沮丧九哥难得出来,他却没有准备得十分充分,之前没想到谢翊会忽然决定留在岛上,只以为要跟着大臣们乘船来回。

    谢翊含笑:“但与君同,便生欢喜。”

    本是一句极温情脉脉的话,许莼却面上忽然通红,只低头专心吃那银鱼藕粉羹。

    谢翊却忍不住想要逗他:“昨夜元鳞答应我一事,不会忘了吧。”

    许莼目光躲闪:“什么事?我喝醉了……记不清了……”

    谢翊神色怅然:“昨夜卿明明答应我回京任职……”

    原来是这事,许莼连忙道:“我记得我记得,既答应了九哥,自然是必定回京的,津海卫这边如今诸事都上了轨道,京城也不远,可以随时兼顾,只是九哥想让我去哪里任职呢?”

    谢翊道:“如今中枢有内阁统领六部,另有都察院、大理寺、理藩院、翰林院、钦天监等佐理部司,朕打算另设一军机处,总揽陆军、海军一应军务、学堂、政务。”

    许莼吃了一惊:“这不本来就是兵部职能吗?”

    谢翊道:“兵部受限于内阁,议事繁琐,且陈规陋俗太多,朕不耐烦慢慢等他们改,不若另起炉灶。这军机处不设衙署,只在宫内设值日司,靠近岁羽殿,以便军机大臣被召见议事。军机大臣只在王公大臣及内阁中选任,无专官。如此,也不额外占用饷银。”

    许莼迟疑了一会儿:“九哥是要让我掌这军机处?恐我威望尚且不足。”

    谢翊道:“不会让你为众矢之的,是武英公,你为他副手,另外内阁再择雷鸣等谙熟军务的大臣,宗室里头再择合适的人。”

    许莼这才明白过来:“难怪您将武英公调回京,原来如此。”九哥这是想要改军制,拢军权了。

    谢翊道:“如此集中先将陆军、海军都整顿一番,这事朕早就想做了,撤藩后军制一直乱得很,朕一直腾不出时间来,也就含糊着,如今外敌已虎视眈眈了,不可再拖下去了。”

    许莼振奋道:“九哥说得极是!看昨日那露西亚国说的寻找出海口,必定也觊觎过我们的领地,只是看我们也看得紧,这才又去打别的地方注意吧。”

    谢翊道:“嗯,倒是他们居然也是女王,这我倒不知。”

    许莼笑道:“才加冕没多久,听说是继承了丈夫的皇位,而且,我打听到,那个奥尔上尉,听说是女皇的情人之一呢。”

    谢翊眉毛高高扬起:“这么奇特?王后能继承丈夫皇位的?”

    许莼道:“自然是得到了教会、军队的支持,甚至有传说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谢翊看着许莼微微出神,若有所思,许莼道:“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他漫无边际又想到一句话:“还有琴狮国那将领虽然傲慢,但他有句话我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他说是他们国家一位名人说的,炮舰是最好的大使。”

    谢翊点评道:“野心很直白。我们从前敷宣教于海外诸番国,以为远邦重泽渡洋而来,是宾服中国,却未想到,来的也有可能是恶客,因此不可不警惕。”

    许莼道:“南洋这边还是宾服我朝的。”他又想起来一事笑道:“说起南洋便想起侬思稷,如今他父王是真的不停派人来讨好他,三天两头命人给世子送东西,天冷送寒衣,天热送果子,他给我说可算知道被父王偏爱是什么滋味了,连我都赚了不少便宜。”

    谢翊道:“嗯,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许莼道:“他哪里还想回去!他如今虎视眈眈这闽浙总督的职务呢,武英公回京卸任了,闽浙军务如今他掌着,你却一直没让他任职,他心里痒得很,又担心陛下是不是猜忌他,要不怎么急着给陛下送水果呢。”

    谢翊笑了:“朕是担心他要回去,再则军制要改,就暂且不任命了。他还不打算回去?”

    许莼道:“他那么傻,回去定然是分分钟又被整下来,他自己也知道如今他爹看重他是因为他有军权在手,怎么可能还轻易放弃回去任人宰割呢。我听说侬家二王子如今也在京里就读国子监了?这是争着讨好陛下您呢。”

    谢翊道:“嗯,这两年他主持搞了夷洲的通商口岸,效果很好,人也聪明机变,广源王倒是生了两个好儿子,难怪斗起来了。”

    许莼洋洋自得:“是陛下英明神武,广源王生了两个儿子,反倒都来讨好陛下,都为陛下效力。”他想起来忍不住笑:“他们会不会在这里过得好了,也看不上夷洲那王位了……譬如侬大哥,如今显然乐不思蜀了。兴许哪一天,广源藩也能撤了也说不定。”

    他悠然神往,十分与有荣焉,又叹息:“功名利禄,果然迷人心,就连我一想到九哥立刻要让我去军机处,都觉得一阵飘飘然。”

    谢翊看他的脸,只是好笑:“不过是个军机处,就把你乐的。”来日又当如何呢?

    许莼看着他眉开眼笑:“九哥,从前不知道原来做事是这样有乐趣。看着学堂在我努力下建起来,看着他们一艘艘军舰修起来,一台台机器造出来,虽然辛苦,但是真有一种大丈夫在世,当为一番功业的雄心壮志。”

    谢翊笑道:“朕只觉得你太辛苦了些。”他伸手握了握许莼的手,又摸到他掌中的茧,这三年,又领军又兴办钱庄,又是机械厂,又弄这水军基地。学堂虽有张探花帮着,水师也有盛长天分忧,但他却知道他日夜躬亲,商定章程,训练将领,督率工匠,跋涉风波海涛,寒暑不歇。

    便是知道他在外如此奋不顾身,他心中感动,却又无论如何不愿意再留他在外奔劳。他笑着道:“吃好了登船吧。”

    许莼也未多想,只笑道:“这有什么辛苦的,要说辛苦,大家都很辛苦,许许多多的人都发奋努力着——有个前程在前边,大家都很有奔头,这次九哥来,他们是真的更振奋了,今后津海卫这边,肯定越来越强盛。”

    谢翊只含笑听着,两人起了身披了外氅,带了人出来登了“太平号”,往津海卫这边开回。

    许莼好容易有了私下时间与谢翊独处,只指着岛上的工事等等,一一说与谢翊听。甜水库和水渠建的时候遇到了大雨,差点滑塌下来,后来如何军士和工匠们一力运了石头和泥土袋,堵上了。林林总总,说个不停,谢翊也只认真听着,时不时发问,仿佛对这这三年许莼所思所做都十分感兴趣。

    许莼说了一回,只觉得口干,看苏槐和内侍都不在,知道是留给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便自己去倒了一杯茶,却忽然看到外边船舰上空飘着个极大极鲜艳的风筝。

    他尚且没反应过来,只笑道:“九哥,您看外边不知哪个军士倒有情调,在放风筝,好大一条龙。”

    谢翊含笑:“朕教他们放的,好看吗?”

    许莼一怔,探头出窗仔细看,果然看到苏槐在下边指挥着内侍和侍卫们都在放着风筝,连盛长天也带了兵士来放,画彩鲜明的风筝在海风中飘飘荡荡,飞得极高,点缀得漫天都热闹起来。

    他兴奋极了:“这好玩!九哥,我们也出去放风筝去!”

    谢翊笑道:“好。”

    他看着许莼已欢欢喜喜地奔了出去,挑选风筝,果然是年轻人,虽则已是一军统帅,却仍喜欢热闹得紧。

    他看向天上那支游龙风筝,心道:风里雨里放出去三年,可总算能牵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