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显贵这个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处处显贵,身材高大,模样富态,脖颈上戴着一条观音玉件的项链,观音两旁也是一颗颗圆润的玉珠子,透着清澈好看的绿意。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长衫,金黄颜色,其上绣着暗纹,好似还暗藏金丝,真是一点也不低调,格外显眼。

    再看他的手上,左手大拇指套着绿扳指,无名指和小拇指上都戴着金戒指,右手手腕则戴着一个金手镯,足有半指节宽度,掌心里还转着两个玉球。

    这一通打扮看下来,确实不愧于他的名字,真“显贵”。

    如果只瞧外表便以为他是待宰的肥羊那就错了。

    金显贵虽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可他眼底时不时泄露出几分精光,眼厉似刀,额头宽阔饱满,眉型带锋,是个性格其实非常不好惹的人。

    再看他手掌骨节宽大,尤其食指和中指的骨节突出,带着厚茧,说明他善用一些武器,比如木仓、刀之类,没准还沾过血,手里有过人命。

    他本人便犹如伪装成放下屠刀的菩萨、大善人、普通人,但其实本质未变,气息凶悍浑浊,屠刀能说捡起就捡起。

    更何况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排穿黑衣的护卫,个个身材高大威猛,侧兜鼓鼓,一看就装着武器,也格外不好惹。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跟在金显贵身边,一个上了年纪,一个模样年轻。

    两人打扮也天差地别,上了年纪的一身灰衣长袍,朴素简单,模样年轻的一身新潮西装,打领带、佩戴手表,脸上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他们站在金显贵身后都没有出声,倒是在金显贵问起简初柒时也跟着好奇瞧了两眼。

    桓慕珩道:“认的一个弟弟,简初柒。”

    “七七,这位是金显贵金爷,专门买卖古董的,与简家的生意倒是一样。”

    “金爷。”简初柒笑着问好。

    金显贵闻言惊了一瞬,桓爷竟还认个弟弟,这可真是一件稀奇事,这位“简初柒”到底有什么本领,居然能够让桓家的主子认下“弟弟”这个身份?!

    乖乖喽,这要是回去上海一宣扬,绝对是一件“大事”。

    不说全上海震动,但估计听得人也该不敢置信了。

    “简家……也是上海的?”金显贵没听过简家,若有所思道:“哈哈,初柒弟弟,你既然是桓爷认下的弟弟,那也是我弟弟了。”

    “我金爷最喜欢结交朋友、兄弟,你们简家同我一样是买卖古董的生意,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他也算是给桓慕珩卖个好。

    金显贵可是这一行的龙头老大,不仅在上海有生意,就是北平也有店铺,开得红红火火,背后势力更加不可言说,谁遇到他不称呼一声金爷。

    简家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一个照面,竟被简初柒随意得去了。

    尤其简初柒才只喊了“金爷”两个字,旁的什么都没说。

    若被简家知晓这事儿,估计得是闷一口老血的程度。

    但简初柒知晓这都是因为桓慕珩的缘故,看在二爷的面子上,金爷才这样讲。

    他要是真不知轻重的提出,大概在这位金爷的印象里就得跌到地上,不怎么看得起。

    不过,他才不会帮简家。

    哼,不仅不帮,还会下绊子。

    要是看到简家倒霉,他反而会非常高兴。

    就在简初柒想开口时,桓慕珩替他讲道:“七七算是我桓家的,简家,呵,就算了,不提也罢。”

    金显贵闻言一愣:“桓爷这个意思……哈哈我明白了。”

    “这位初柒弟弟看来深得桓爷的心啊。”

    “七七确实很好。”桓慕珩勾起嘴角笑道。

    两人寒暄到此,之后便分别进了房间。

    周玉兰被安排在了别处,由两名丫鬟跟随伺候。

    “这位金爷在上海很有名吗?”简初柒坐下后问道。

    陈三:“我们爷排第一,他排第二或第三这个样子吧。”

    “喔。”简初柒的嘴圆了圆:“那他好厉害呀,当然,二哥最厉害。”

    陈二拿出茶具沏茶,道:“这位金爷可是白手起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在整个大上海占据一席之地被人尊重惧怕,确实不简单。”

    “明面上旁人都不敢谈论,这位金爷最初可是盗/墓积累的财富,手里攥着的钱可都是沾了血的,不干净,就是一路爬上来,没几具尸体垫着也不可能。”

    发家倒也与简家相似,简初柒想,不过简家还真比不过这位金爷。

    “他身上戴着这么些东西,又是玉啊金啊的,不怕招人眼球吗?”

    桓慕珩:“在上海,这是金显贵最出名的爱好之一,其二便是出手大方,瞧见他手里盘着的玉球没有,品质上等,在他家里估计有几百个。”

    “倘若在外面有人讨了他的欢心,使他开怀,随手便会是一颗玉球送出,或者别的东西送予旁人。”

    “金显贵所用之物都要用最好的,他本人曾说,要在活着的时候享受一切。”

    毕竟人死后一无所有的走,一了百了,就算埋进棺材里,也是放着落灰。

    “二哥似乎很欣赏他。”简初柒道。

    桓慕珩语气淡淡:“谈不上欣赏,抛开别的不谈,他确实是一个洒脱、并不虚伪的人,在生意上交个朋友倒是不错。”

    “但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若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倒还好,若是利益相冲……”

    “会怎么样?”

    桓慕珩笑了笑,举杯喝口热茶。

    陈二:“手段堪称阴毒,这位金爷第三出名的一点便是人狠,对自己狠,对待旁人更狠,又狠又毒辣,他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七少爷,在上海,警局可是被他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番。”

    简初柒哇了一声:“官/商/勾结。”

    陈三递给简初柒一杯热茶,笑道:“这事儿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七少爷,喝茶。”

    房间里没有别人,两个小纸人从桓慕珩的衣襟处探出小脑袋,左右瞧了瞧,待得到桓慕珩允许后,它们先后爬出衣领,然后跳到了桌面上。

    半个手掌大小的小纸人只比茶杯高出一点点,小七显得更活泼一些,跳下来后就四处乱跑乱看,随即好奇地凑近茶杯瞅了瞅,伸出小手在茶杯上面冒出的热气之间挥了挥,似乎觉得有趣。

    小八明显更沉稳,一直跟在小七后面走着。

    陈二和陈三看着有趣。

    阴阳雷击木的树心最后竟变成了这个模样,真的是好神奇。

    陈三道:“七少爷,它们会不会说话?”

    陈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名为“小七”的小纸人,戳得它左右晃悠一下。

    紧接着,名为“小八”的小纸人上前,指甲盖丁点大小的小手狠狠拍在陈三的指头上面,圆圆的眼睛也瞪了他一下。

    “嘶。”陈三只感觉到指头像是触电一般微麻,缩回来看了看,没有伤痕。

    这小东西还挺厉害,不过它瞪那一眼,怎么还幻视成了二爷一样……应该是错觉吧?

    “不会说话哦。”简初柒道:“不过阴阳雷击木的树心本就是一个整体,即便分开,一阴一阳,也是不分彼此。”

    “若用特殊的笔墨在它们其中一个身上书写,另外一个的身上也会即时显现出来。”

    “这就相当于互相传递书信了。”

    “但一方写完,另一方就能够马上看到,中间不需要再传递送信。”

    “这么方便。”陈三惊讶。

    “是啊。”简初柒对着桓慕珩笑道:“二哥,等回到上海我们如果见不到面的话,可以遣小七或小八来送信哦。”

    “或者把小七放在我身边,但不能长时间离开二哥,它还得帮忙镇压小八吸收的阴气和煞气。”

    “为何见不到面。”桓慕珩道:“七七和周夫人可以住在桓家。”

    陈二张了张嘴,惊讶地与陈三对视一眼。

    二爷在七少爷的事情上总能令他们不敢置信。

    他们还得再习惯习惯,多锻炼锻炼。

    *

    民国时期的火车运行不快,但相比于其他出行方式也算方便了。

    他们需要先到达浅溪,再中转火车回到上海。

    这中间还有两个停靠站,一共要在火车上待三天两夜。

    今天才是第一天,他们早晨上了火车,没有想到临近傍晚,火车上却出事了。

    出事的是金爷,他有一样东西丢了。

    原本端着笑容,一副面容和善的人此刻大发雷霆,表情愤怒,像头发怒的猛兽,气势格外恐怖,就连列车长都被他喊了来。

    简初柒亲眼瞧见他是怎么喊得人,他的护卫之一用木仓指着列车长的脑袋,把人带到了金显贵面前,列车长战战兢兢,被吓得脸色都白了。

    “爷、爷,这位爷,您有话好好说。”列车长咽口唾沫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天爷啊,怎么来了个这么的凶悍人物上了他这一趟火车,倒大霉啦。

    金显贵转着左手的扳指,道:“下一个到站的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

    “明、明天未时。”列车长道。

    未时也就是下午两点到三点的时间。

    金显贵眯了眯眼睛:“明天火车不许停站,直接开过去。”

    列车长一听,欲哭无泪道:“这位爷,这、这不行啊,真的不行,火车不停站,这不都得乱套了么,罪责我承担不起。”

    这事儿革职都是小事,他就一普通人,哪敢这样做。

    “让你怎么办就怎么办!”护卫是跟在金爷手底下混的,闻言用木仓/顶了顶列车长的脑袋。

    列车长真要哭了:“您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这么办啊。”

    “火车停不停那都是上面决定的事,我不敢啊,这位爷,求您就放过我吧。”

    简初柒、桓慕珩等人的车厢房间恰巧就在金显贵旁边。

    这会儿听见动静,也出来看了看。

    桓慕珩道:“金爷这是丢了什么宝贝,不惜闹出这么大动静。”

    见是桓慕珩,金显贵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让桓爷见笑了,这东西可是我这一趟出行的目的,耗费了多少人力钱财,折损了多少人手才得到。”

    “价值如何暂且不提,可有人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东西偷走,我辛辛苦苦得到的东西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事儿我绝对不能忍下,这是对我金显贵的挑衅!”

    “金爷怎么就确定东西是在火车上丢的?”简初柒问道。

    回答的却是金显贵身后的一人,那个外表年轻,打扮新潮,穿着西装的年轻人。

    他轻瞄简初柒一眼,道:“说了你也不懂,这涉及到玄术,东西就是在火车上丢的,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发现的。”

    简初柒:“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懂不懂,你是玄门中人?巧了,我们这边也有一个哦。”

    陈二便去别的房间把茅阳叫出来。

    “锵锵,这位是茅山派的道长,茅阳。”简初柒拉着茅阳闪亮登场。

    茅阳一头雾水:“……?”

    但他还是礼貌地点了下头:“你们好,在下茅阳,师从茅山。”

    “你师父该不会是茅震吧?”穿着灰袍、上了年纪的另外一人突然开口说道。

    “是,家师名讳正是茅震,不知您是……”茅阳迟疑。

    “我与茅震有过一面之缘。”灰袍人的面相有一特点,他的两道眉毛皆白,眉尾下垂,末端很长,到达眼角,头发掺着白丝,可面容皱纹却少,也未曾蓄须。

    他道:“你师父,道行不低。”

    灰袍人有夸赞之意,金显贵便多看了茅阳两眼。

    列车长还在一旁缩着,满头大汗。

    年轻人名叫霍逍,他道:“金爷,火车的铁轨互有交错,万一明天火车不停,直接开过站,兴许会与别的时间点正好行驶的火车相撞上,到时候就危险了。”

    金显贵皱皱眉。

    列车长闻言,急忙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的确有这个可能,有很大可能!”

    霍逍:“再者,就算火车不停,那伙人一旦警觉,也不是没有直接跳下火车的可能性,毕竟他们的手段绝对不小。”

    “金爷,为今之计就是尽快找出盗取东西的人,不让他们带着东西逃下火车。”

    “明天未时会到站,我们便只有这一晚上外加第二天上午的时间寻找。”

    “先让列车长带着人封锁每一节车厢的进出口,禁止人员走动,我们一个一个车厢的搜寻,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帮金爷把那东西找到。”

    “哈哈哈。”金显贵拍着霍逍的肩膀,表情由怒转悦,笑道:“好,有头脑有想法,你可真像我,那就依你所言,逍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

    “是,金爷。”

    列车长被两名护卫带走,先去派人看守每节车厢的进出口。

    霍逍为人有点傲气,他也算是家学渊源,会占卜算卦,这一趟是随着金爷出门历练。

    在得知茅阳是茅山派的传人后,他特意想请茅阳来帮忙。

    那伙盗取东西的也不知晓具体人数,但胆敢盯上金显贵金爷的东西,等上了火车后利用玄术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想必段数不低,也必然是早早便准备妥当。

    说不准他们拿到东西后就被人尾随了,一路跟上火车,找到机会便动手,这火车上鱼龙混杂,正适合浑水摸鱼。

    茅阳下意识看了简初柒一眼,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必不会推辞,但茅山术法以符箓为主,实在对找东西帮不上什么忙。”

    “更何况,我的桃木剑在登上火车前因一事断掉了,目前也并没有什么称手的武器使用。”

    与其找他,倒不如找他旁边这位真厉害的。

    但既然简初柒没有开口出声,他也不便多言。

    霍逍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却也无妨。

    “有备无患,我不晓得他们人数多少,但我这里只有我和许老两人,倘若再加上茅道长,把握也将更上一层。”

    许老就是那位上了年纪的灰袍人,来自西山净明法坛,以“忠孝廉谨,宽裕容忍”为修行教义,本身精通堪舆风水、擅长雷法。

    霍逍和许老带着人分别从车厢的两头搜起,霍逍去了三等车厢,茅阳也先跟着走了,许老在一等这边。

    简初柒掐指一算,跟着霍逍会有事情发生,许老这边倒平平淡淡,那他也要去三等车厢看看。

    “二哥,我去瞅一瞅,回来讲给你听。”简初柒凑在桓慕珩身边小声地嘀咕:“三等车厢那边太乱太挤了,人多味道冲,二哥你就别过去了,在这里等我回来。”

    桓慕珩揉揉他的脑袋道:“让陈二跟着你。”

    “好。”

    陈二好奇:“七少爷,你能算出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简初柒摇头:“不能,盗取金爷东西的人确实有点厉害,蒙蔽天机,我也只大概算出会起波澜。”

    “那霍逍方才离开时手里拿着算卦用的式盘,是六壬式盘,为推算历数和占卜的工具,分天地盘,天盘为圆形,地盘为正方形,上面刻有北斗和二十八宿的星象、方位等。”

    “霍逍手里拿的就是地盘,但我猜,他算不出任何东西。”

    霍逍和茅阳这边。

    霍逍皱着眉盯着手里沉寂的地盘喃喃道:“糟糕了,这里的天机被蒙蔽,我算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