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嘈杂的声音消失了。

    漩涡中心出现一些虹色的球状集合体, 附近是流动的黏连组织物,凹陷在里面的球体在小幅度滚动,仿佛是转动的眼珠。

    在它面前只有他们四人, 身旁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丘丘人和冷蛛堵住外面的退路,一点点把他们逼到漩涡中心, 直面那只从外层空间入侵的恐怖之物。

    阮景离得越近, 越能察觉到那股强烈的危机感。

    与阿撒托斯的本体截然不同,这东西不是直接给人恐惧, 而是令人时刻感到不安、猜忌。

    当虹色的球体如泡沫般席卷而来,曲欢和谭清妍已经极力抵御, 但是效果还是微乎其微。

    阮景的视野里只剩下红色,无法区分敌我。

    虹色的球状集合生物,悄然附着到了后背,像是细小的虫子钻入皮肉,体内的流淌血液变得冰冷, 但是他无法动弹。

    突然,他的余光里多了一抹黑影。

    黑色表面附着透明膜质的触腕,以雷霆之势裹住了虹色球体的中心,底下那堆黏连滑腻的组织物瞬间脱离地面。

    环境里的气息瞬间变幻, “战火”一触即发。

    虹色球体集合物附着在触手表面,洞穿了些许的透明膜质,但是下一刻就被吸盘内的利齿撕裂, 鲜红粘稠的液体流淌下来。

    两只恐怖之物互相撕咬, 眼看着触手占据上风, 虹色球体紧咬不放迫使双方逼近漩涡吸引范围。

    一瞬间, 巨大的漩涡将它们吞噬。

    连同那些丘丘人和冷蛛也一并被吸进去,阮景身体也有些不稳, 衣服下摆灌进冷风。

    关键时刻,曲欢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却看也没看对方,只是凝望着漩涡的方向。

    阿撒托斯消失了。

    心里空落落的,随即被担忧的情绪占据。

    这位“不速之客”也是死域生物,力量比现阶段的阿撒托斯更强,此番前来明显是针对阿撒托斯。

    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从某种角度上说,它们总算是‘回家’了。”曲欢劫后余生松了口气,不咸不淡地说。

    谭清妍也吓得够呛,脸色惨白。

    她不敢细想那个银发保镖的来历,以及漩涡出来的怪物,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刷新着自己的三观。

    “他是为了我们才陷入危险。”

    阮景紧握着扶手,神情冷了下来。

    曲欢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一瞬,扯了扯嘴角说:

    “漩涡连接的是深海死域,死域生物之间决斗很正常,更别说祂们还有‘私人恩怨’了。”

    曲欢想不通阮景得到自由,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忽然他想到一个可能,目光有些疑惑和惊讶,说:

    “人类皮囊下包裹的是这样的……怪物,难道你对他产生了感情?”

    “……”

    阮景默然不语。

    他扶着轮椅缓缓转向门口,街道外凄风冷雨,一些人在外面驻足围观。

    面前有几位客人意外受伤,从眼前互相搀扶着经过。

    这间餐厅已经损毁大半,店门上的灯牌摇摇欲坠,阮景余光一瞥,灯牌竟然从空中掉落,朝那些客人砸下去。

    这些人即使不死,下半生也会残废。

    “小心!”曲欢的声音急急传来。

    接近着,他听到了空气中一丝火花迸发的声音。

    阮景神情有些怔愣,因为那块致命的灯牌被一条触手托住,错开落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人群里发出了惊呼,大家庆幸危机没有来临。

    他却沿着触手出现的方向,朝着身后看过去。

    只见漩涡变成透明消失的前一刻,两条触手攀附在边缘,银发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因为被堆积成山的桌椅挡住,外面的角度上看他从后面走出来。

    曲欢默默放下双手,空气中的火焰温度消失。

    他表情有些古怪,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没有看错的话,刚才阿撒托斯竟然出手救人了。

    阿撒托斯目光始终在阮景身上,并且径自走向了他。

    “你……”阮景沉默地注视他,嗅到一丝特别的血腥气。

    阿撒托斯的瞳孔冰冷无物,直到走近了才映出光芒。

    他轻轻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道:

    “我没事。”

    阮景微皱起眉,他看了一眼曲欢,低声说:

    “司机在外面,我们现在回去吧。”

    “嗯。”

    曲欢眼看着两人远去,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

    “这不可能……”

    按照现阶段的阿撒托斯,应该不具备穿梭深海死域的力量,怎么可能轻松地摆脱敌手全须全尾回来

    随即他打了个电话回异能局,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交代清楚,等待查明最后的“结果”。

    在漩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回到家,一切都正常。

    阮景率先进入房间,他松了松领带,语气有些疲倦地说:

    “这段时间你不用跟在我身边,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再……”

    他想到曲欢在跟谭清妍交往,为了避免麻烦,出入公司尽量低调一些。

    正当他在考虑重新颁布任务时,忽然意识到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阮景心头一跳,他转身看去。

    阿撒托斯后背抵着房门,银发乌瞳,鼻梁高挺,面色却近乎透明,身边的触手萎靡地耷拉在地上。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你有事瞒着我?”阮景皱了皱眉,说。

    “索托斯没有离开,祂还在这里。”

    “……”

    原来,阿撒托斯在漩涡里没有跟索托斯纠缠,而是选择在漩涡关闭之前出来,后者也跟了上来。

    “那个东西……真的是索托斯?”

    阿撒托斯半垂下眼眸,说:

    “祂的完全体无法出现在人类社会,今天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残缺体。”

    阮景静静地打量着他。

    阿撒托斯脑袋有点发蒙,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没用?

    阮景细看之下,发现地板上三分之一的触手都千疮百孔,腹部还有许多“利刃”的伤痕,因为颜色较深而不明显。

    “这些伤口是打斗留下的?”他脸色微沉,道。

    阿撒托斯愣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地笑道:

    “不,索托斯没那么大能耐,是回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阮景轻叹了口气,阿撒托斯是从漩涡里强行穿梭回来。

    可能连索托斯都没有料到,他会孤注一掷地回来,甚至因此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

    见他有些不高兴,阿撒托斯语气略显着急,说:

    “这只是一些小伤,很快就会痊愈……不信你看。”

    然后,阮景就感觉自己在往对方靠近。

    有条触手卷住了轮椅的底部,一点点地拉近距离,把他带到了阿撒托斯面前。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触手尾端轻微颤抖着松开。

    “你看,是不是?”阿撒托斯笑容灿烂,语气自信道。

    阮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不论如何都说不出责备的话。

    阿撒托斯少有这么冲动鲁莽。

    “嗯。”

    窗外一轮清月,夜深人静。

    房间内陷入黑暗,而阮景却始终难以入眠。

    他背对着阿撒托斯,心里还想着白天的事情,一些不曾注意的细节,不断地冲击着脑海。

    如果索托斯还在人类世界,那么一定还会袭击他们。

    现在阿撒托斯什么情况,他们要怎么应对那股强劲的敌方力量……

    他心里酝酿了一会儿,准备看看身边的人睡了没有。

    然而,视野里的月光消失,许多触手飞到床的上方,把他紧密地包裹起来。

    阮景:?

    他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有些茫然。

    片刻后,他感到体内涌入一道奇异的暖流。

    有某种元素在血液里流窜,像是在修复改造他的身体,达到魂体轻盈、舒畅的效果。

    当那些触手从身前褪去,阮景重新见到了窗前霜雪般的月色。

    他脸色不太好,触手竟然在给他输送能量。

    联想到近日身体状况飞速转好,他只当是活力值的作用,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一层原因。

    阮景倏地转过身,看向身旁的银发少年。

    “你疯了?!”他眼尾微红,说。

    阿撒托斯有点懵。

    因为今天在漩涡里受伤,他的感知能力稍微迟钝,竟然没有发现阮景还醒着。

    事到如今,阿撒托斯对阮景实话实说,这么做是为了帮他修复身体,计划带他回深海死域。

    “我想成功后再告诉你。”

    阿撒托斯轻声说,眼睛灿亮如星子。

    这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惊喜,准备等到时机成熟再公布。

    阮景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只感到单纯的“惊吓”。

    他表情有点木然,“为什么你一定要带我回去?”

    阿撒托斯半敛着眼眸,脑海一瞬间空白,千言万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在漩涡里面,满脑子都是你……我想见你。”他说。

    这是他回来的唯一动力,阮景二字本身就是答案。

    因为是阮景这个人,不是任何人。

    阮景曾经猜想过原因,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尽管留在深海死域也有威胁,但是阿撒托斯不会死,他还能找到其他方法“回来”。

    他却用了最鲁莽的方式,这种行为的缘由竟然是自己。

    阮景内心感到震颤,久久难以平静。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阿撒托斯“睡着”了。

    其实,阿撒托斯是在休养生息,外表看上去就像是在熟睡。

    阮景下意识帮他掖了掖被子,然后静默地转过身。

    这时候,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检测到犹格索托斯的异常能量场,可以通过解除和阿撒托斯的关系,绑定、净化该“异常生物”。】

    他沉默片刻,问:

    “……必须是犹格索托斯吗?”

    【目前只有祂的力量更强。】

    他无法前往深海死域,必须解除眼前的绑定关系,也许到时候阿撒托斯也会放弃……

    不过,另一个对象太不合适了。

    阮景深深地纠结起来。

    他感觉腰间一紧,触手黏黏糊糊地缠在上面。

    阿撒托斯下颌抵着他的肩膀,呓语道:

    “你会好起来,你的腿也会好起来……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