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坤嫌一来一回喊人太麻烦了, 于是亲自带着书童坐上马车沿路问到了竹岭村。赵老太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马车,如此阔气华贵的公子,热情的邀请他进去坐。

    陆坤一听人不在家, 立刻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种乡下人呆的腌臜地方,他多呆一秒都觉得窒息。

    他赶回去在城里兜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人, 又听闻府里的人说赵庆文来找过自己, 忍不住大骂了几声, 接着绕城寻找。最后终于在吉祥赌坊外面看到逃跑被抓回去掰住门框大喊救命的赵庆文。

    陆坤快速跳下马车,走过去打算把人带走, 赌坊的人说赵庆文赌输了一百两, 不还钱不准走。他直接掏了一百两递过去, 把赵庆文画押的欠条拿在了手里, 这才把人带了出来。

    上了马车,赵庆文连连道谢, 陆坤不耐烦止住他,直截了当的问:“赵凛的书童是男娃还是女娃?”

    赵庆文一秒僵住, 眼神闪烁的看着他:“……陆,陆学掌这是什么意思?”

    陆坤:“少给我打马虎眼, 只需回答是男是女?”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欠条。

    赵庆文还在犹疑, 陆坤补充:“我今日去了城隍庙,瞧见赵凛和一个女娃娃。”

    这是发现了?

    赵庆文只得反口:“是女娃娃。”

    “果真是女娃!”陆坤大喜, 兴奋得搓手:“你现在就同我去把情况和周监院说明,这次一定要把赵凛赶出书院。”

    “不,不行!”赵庆文连连摇头,眼中全是惊恐:“先前周监院问我, 我已经说了宝丫是男娃,现在反口不是证明我在说谎, 是要被罚的!”

    陆坤横眉:“那你是想全书院都知道你去赌,还欠了银两差点被人打断手脚吗?”“

    “你若是不愿,现在就把一百两还给本公子,不然就县衙见。”

    赵庆文脸色发白,陆坤见吓得差不多了,语气又软了几分:“你要是肯去,一百两也不用还了,到时候就说是赵凛威胁你撒谎的,你最多被罚抄几遍道德经。”

    这对比,好坏立现。

    “好,我去!”赵庆文一咬牙:“倘若赵凛动手你得替我拦着!”

    陆坤:“他不是柔弱?”

    赵庆文:这种鬼话也有人信!

    他曾见过赵凛受了很重的伤,还能扛着一个女人徒步十几公里不带喘的。

    马车稳稳的停在青山书院门口,两人下了马车,在戒律堂找到周监院,把事情说了一遍。周监院面色凝重,板着脸问:“你们确定说的是实话?”

    两人齐齐点头。

    次日一早,学子们陆陆续续回了书院。赵凛带着小宝丫刚跨进门口,戒律堂的人就过来传话,说是周监院找。也不等他们把行李放到住处,硬是把人请走了。

    原本想去饭堂的一众学子看到这一幕,好奇心起,也跟着一起去了戒律堂。

    “阿爹,他们要做什么呀?”小宝丫很是不安,猫眼儿左看右看。

    赵凛牵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别怕,有阿爹在。”

    父女俩到了戒律堂,发现不仅周监院在,陆坤和赵庆文也在。赵凛目光扫过赵庆文略微慌乱的眼神,心下微紧。

    戒律堂外围满了看情况的学子,气氛明显不对,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周监院看看他又看看着男童装的小宝丫,厉声质问:“赵凛,陆坤检举说,你的书童是个女娃,本名赵宝丫,是不是?”

    此话一出,围观的学子哗然。

    赵凛还没说话,人群里的马承平先喊了出来:“怎么可能,之前周监院不是问过赵庆文了吗?他都说牙牙是个男娃。”那天不少人听到了,后来他们也问过赵庆文了。

    有人跟着应和。

    赵庆文连忙道:“我那个时候是被赵凛逼的,他威胁我,如果不帮他隐瞒就打断我的腿!”

    马承平:“胡说,赵兄他柔弱着呢,陆学掌一只手都能推倒,怎么打断你的腿?”

    赵庆文:“我怎么胡说了,我是他二弟,和他相处的时间比你长,他人都砍过能柔弱?”

    秦正清帮腔:“没见过这样厌恶自己兄长的二弟,你这是要害他?”

    赵庆文跳脚:“我这是伸张正义,是不忍周监院被骗!”

    双方吵了起来,周围闹哄哄的,周监院喝道:“都闭嘴!”他再次看向赵凛,“我只问你,赵宝丫是不是女娃?”

    小宝丫往他身后缩了缩,赵凛握住她的手,面露坚毅:“陆学掌和赵庆文向来针对学生,仅凭二人一面之词……”

    周监院见他死不承认,寒着脸朝陆坤道:“你来说。”

    陆坤点头:“学生近日运道不好,就趁着休沐去烧香拜佛。今日路过城隍庙,听见里头有小女娃的笑声,于是走了进去。正好瞧见赵宝丫穿着小裙子在后院玩闹,而赵凛在画符写签。我当自己看错了,不敢随意对待,恰好在路上碰到了赵庆文,就询问了一番。赵庆文这才把赵凛威胁他的事说了。”他眼里含着冷峭看向赵凛,“周监院现在可以派人去城隍庙取一页签条过来,比对一下自己,或是请几个常去的香客过来问问,里头是不是有个女娃娃。”

    赵凛抿唇,神色凝重。

    周监院面色冷沉:“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让这娃娃当众脱了裤子验一验便是!”四岁多的男娃娃验一验没什么大不了,若是不脱,那一定就是女娃娃了。

    赵宝丫一听立马捂住自己的小裤裤,咬着小嘴,眼眶含泪。

    周监院丝毫不让,示意小娃娃自己动手,赵凛脸色瞬间难看,直接承认:“不必了,丫丫是个姑娘!”

    周围又是一片哗然。

    陆坤眼神里都是得意,赵庆文大喊道:“我说吧,她就是女娃娃,赵凛欺骗了所有人,坏了书院的规矩!”接收到赵凛吃人的视线,他的喊声戛然而止。

    赵凛剐完人后,朝周监院躬身一礼,正色道:“周监院,请容我陈情。丫丫自幼丧母,与学生相依为命,学生到书院读书只能住宿,她才四岁,若无人看顾,根本没办法照顾自己,学生将她带来也是无奈之举。且她听话懂事,不曾妨碍到其他人读书,也没到七岁有男女大防的时候。请周监院念在我们情款特殊,格外放宽一些,学生保证她绝对不会乱跑的。”

    赵宝丫也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软糯糯的保证:“周伯伯,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会很乖很听话的。”

    “我只有阿爹了!”

    小姑娘太可怜了,话还没说完已经眼泪汪汪了。

    然而周监院就是个铁石心肠:“据老夫所知,你家父母尚在,还有个小姑,如何不能看顾她了?”

    赵凛满面悲切,似是挣扎,然后道:“你们也看到赵庆文如何对我的了,而且年前我腿断了,加之丫丫身体又不好。家中嫌我们负累,已经分家,是不会帮忙看顾丫丫的。周监院若是不信可去竹岭村打听一二。”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看向赵庆文的目光都是不齿。

    腿断了就把人分出去自生自灭,赵家父母当真狠心!怪不得赵凛高大壮硕,却一推就倒,原来腿断过。

    能行走如常已经是老天格外恩赐了吧。

    这么一想大家更同情赵凛和小宝丫了,纷纷求情网开一面。陆坤见形势不对,连忙道:“周监院,规矩不可废。再怎么情有可缘,赵凛也是欺骗在先,威胁同窗在后,如今还企图装可怜来破坏书院的规矩,实数可恶。此人品性堪忧,如果继续留在书院只怕将来会败坏书院的名声。既然他一定要带着女儿,不如将他赶出书院,在私塾里读书可以走读,不正好可以照顾孩子!”

    陆坤的跟班立刻附和,直嚷嚷着规矩。

    小宝丫见形式不对,哇的一声哭了,跑过去抱住周监院的腿摇晃:“呜呜呜,求求周伯伯不要赶阿爹走,阿爹腿还没好全,出去书院租不起房子的。宝丫没地方住,还会饿死,阿爹也会哭死的。”

    小团子眼睛都哭肿了,实在让人说不出狠话。

    “你起来!”周监院被她晃得脑袋都快不听使唤。

    “不起来。”小团子一个劲的哭,“除非周伯伯不赶宝丫走。”

    周监院正要发火,人群外突然传来刘宿管的声音:“让一让,让一让。”

    众人让开一条道,刘宿管在小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进了戒律堂。周监院惊愕问:“这是怎么了?”

    刘宿管盯着赵凛和赵宝丫义愤填膺道:“都是这两父女做的好事。”

    众人莫名其妙,刘宿管接着道:“之前那鸭子死了,半夜总是有奇怪的哭声和鸭子叫在我屋子里。好不容易安生两天,昨夜那东西又跑去了,我壮着胆子点了蜡烛,发现是两只奇怪的鸡。哦不,又有点像鸟,总之是动物。我心下生气,本想把那只东西逮住,结果一路追去了赵凛的宿舍。那宿舍里有那怪鸟的窝,还有饭盆和饮水竹筒。很明显,那怪鸟就是赵凛父女养的,用来作弄我,扰乱书院宿舍秩序。”

    刘宿管咬牙切齿:“我这腿就是昨晚上摔断的!”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鬼’是两只怪鸟吗?还是赵凛父女养的?

    有人喊道:“怪不得之前那女娃娃说要养‘鬼’,那鸟真是她养的。太过分了,害得我每天晚上都战战兢兢的,完全读不进去书。”

    “把她赶出去吧,怪吓人的!”

    “是啊,这哪里听话,哪里乖了?”

    赵宝丫万万没想到休沐了一日,那破鸟找不到她会出去捣乱。鸟儿不乖,等回去后就把它的毛全拔了做成毽子。

    赵凛反驳:“我们住进去之前就听说闹鬼了,刘宿管还执意要把我们安排在里面不知是何居心。如今还反咬一口,说那怪鸟是我们养的,岂不可笑!”

    秦正清也道:“是啊,赵兄那间屋子一直闹鬼,又不是他来了之后才这样的。那怪鸟本事那么大,搭窝喝水自然不在话下。况且昨日他们都不在书院,如何去使坏!”

    刘宿管恼怒:“你这是歪理,屋子里还瞧见了那怪鸟羽毛做成的毽子。要不是他们养的,那怪鸟能让他们拔毛?”他腿都追断了,都没碰到那鸟一根毫毛。

    说着把那毽子递到周监院手里。

    赵宝丫激动的站了起来,也不敢说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阿爹给她缝的毽子。

    那羽毛多彩炫目,是众人从未见过的鲜艳。周监院接过那毽子,面沉如冰:“赵凛,犯了规矩就是犯了规矩,没有宽容一说。要是开了先例,人人都效仿书院还要不要开了?”

    赵凛沉默几息,问:“那周监院想如何罚?”赵宝丫移动到他旁边,小手握住他的大手。他捏了捏她小手,安抚意味明显。

    周监院:“不是老夫想如何罚,按照书院里的规矩,书童隐瞒身份要杖责二十,再赶出书院。介于这孩子还小,二十杖就由你代劳,之后还有你瞒骗的事……”

    他还没说完,赵凛就单膝跪地,请求道:“所有罪责学生可一力承当,学生可受四十杖,只求把丫丫留下。”

    “阿爹!”赵宝丫急了,“不能打,会痛的!”阿奶打她手心都疼得要死,四十杖肯定会更疼。

    大不了把她赶出书院,夜里她再偷偷钻狗洞过来就是了。她还有师傅呢,师父不会不管她的。

    周监院:“不可能!”

    赵凛见这招没用,干脆站了起来,道:“规矩是山长定的,既然周监院一定要罚,那学生只能找山长说道说道了。”暁之以情动之以理,既然都不管用他只能使别的招了。

    “行!”说到这,周监院已经隐隐有些窝火了,觉得这赵凛委实不识好歹,遂板着脸道:“即便山长来了也是一样的处理结果!”随即,他招手让人去请山长过来。

    眼见情形不好,马承平偷偷的跑了。跑到饭堂找到姚掌勺,把事情说了一遍,姚掌勺一听坐不住了,刚想往戒律堂去又停住步子,想了想往顾夫人那边去了。顾夫人听闻事情经过,讶异道:“那孩子真是个女娃娃?”

    姚掌勺急道:“现在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姐姐能不能让表姐夫通融通融,让宝丫那孩子留下?”

    “那孩子我也喜欢的紧。”顾夫人迟疑:“只是书院有书院的规矩,要是夫君要按照规矩办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说什么!”夫君尊重她,她自然也不会让他为难。

    姚掌勺咬牙:“老姐姐想想闻儿,若是宝丫走了,闻儿再有事如何好去求人家?”

    顾夫人眼中闪过紧张:“也罢,我尽量说说。”她遣婢女去把顾山长喊来,然而婢女很快过来道:“山长方才被戒律堂的人喊走了。”

    顾夫人和姚掌勺惊得同时站了起来,互看一眼后。顾夫人招来守在外头的小厮,小声交代几句,让他转达给山长。

    小厮听后匆匆往戒律堂去。

    顾山长原本和赵春喜在下棋,听闻此事后匆匆赶到了戒律堂。一去就赶上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一面是秦正清带领的学生在维护赵凛,一面是陆坤和赵庆文以书院的规矩不可废要求严惩赵凛。

    见顾山长过来,两方人马都拥了过来,纷纷陈情。

    顾山长听了一阵蹙眉,挥手示意众人停下,看向周监院道:“周老,你先说说该如何处理?”

    周监院依旧是一副公正无私的表情:“山长,规矩就是规矩,百年来都是如此。不应该因为可怜某人而更改,开了先例今后就难堵悠悠众口。赵凛欺瞒在先,又戏弄刘宿管在后,挑唆学子罢课养宠物,如今还不服判决,又意图挑起学生之间的事端。应该请他另谋高就,去哪都行,青山书院要不起这样的学生!”

    陆坤和赵庆文一众人瞬间欣喜。

    赵凛蹙眉,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覆在赵宝丫耳边说了两句,小宝丫眼珠子转转,点了点小脑袋。

    秦正清等人立刻喊:“山长……”

    顾山长摆手,又看向赵凛和赵宝丫:“你们呢?还有什么要说的?”

    赵凛没动,倒是赵宝丫哒哒的跑到顾山长身边,拉了拉他的长衫,软糯糯的问:“山长爷爷,宝丫想说两句,您能蹲下来一点吗?”

    顾山长看了看脚边的糯米团子,当真弯下了那把老骨头。

    小宝丫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上次小哥哥踢碎了花盆,顾夫人说里头的钱是山长爷爷偷偷藏的。还说要再找找其他的,宝丫知道山长爷爷藏在什么地方了,但是宝丫没告诉顾夫人。”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顾山长突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你知道?”说完之后又闭了嘴。

    戒律堂里里外外的人本就关注这边,这下更好奇了。

    赵宝丫点头,又非常非常小声的说:“水缸下面、鞋底下、枕头里面、床头夹板下、书柜上面……”

    全中!

    顾山长一把年纪了,没什么怕的,唯独怕夫人知道他藏私房钱的事。顾夫人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什么都好说,唯独不能容忍夫君藏私房钱。

    那是能拿菜刀追几条街的不容忍!

    “够了够了!”顾山长怕了,拍拍赵宝丫的小脑袋,“去你爹那。”

    赵宝丫乖乖的跑到赵凛身边去,所有人都好奇赵宝丫刚刚说了什么。

    顾山长摆正身体,扫了眼众人,轻咳一声道:“读书当官本就是为了庇佑百姓帮扶弱小,如今弱小在眼前了,你们缘何要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赵凛柔弱,赵宝丫小?

    陆坤:“山长!”

    顾山长止住他的话继续说:“宿舍先前就传闻闹鬼,那么,那怪鸟就是先赵凛之前就住在那的,刘宿管摔断腿一事就怪不到他头上。学子罢课为宠物陈情是他们也是自愿,本山长是看到请愿书才批复的,今日有部分学子之所以维护他也是感念他先前的陈情之恩。”他看向周监院,劝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娃儿才四岁,不到男女大妨的年纪,留在书院也无妨。”

    “山长!”周监院委实没想到比自己还古板的顾山长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先前对赵凛的事,是秉公处理,现在就有点情绪在里面了。

    被顾山长全盘否定,被赵凛一再忤逆的气愤。

    “山长,规矩不可废!万一之后都有人效仿该如何是好?”

    顾山长沉吟,就在这个时候,顾夫人派来的小厮匆匆而来,附在他耳边道:“山长,夫人说若是您留不下这个小姑娘今后也不必回房间睡了。”

    顾山长精神一凛:“周监院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今后若是有特殊难处的学子可到你那里去说明,再到我这里陈情,可酌情处理!”

    周监院犹自不甘心,陆坤急中生智,提议道:“既然大家争论不休,不如站队表决,同意赵凛父女走的站左边,不同意他走的站右边?”秦正清、马承平和那些个养宠物的加起来也没有他这边的人多。

    赵凛走定了!

    “对!”周监院立刻附和,“就按照民意来决定,若大家都觉得他情有可缘就留下,其他人不接受他就走!”

    话毕,马承平匆匆而来,站到陆坤那群人里小声的说:“姚掌勺说了,若是谁没站在小宝丫那边,饭碗永远也别想装满了,从今日起就打算吃一年的清水白菜吧。”

    钱大有一群人一想到那手抖得像有病的伙计就腿软。

    吃一年的清水白菜他们能吐出来!

    那不是读书,是要命啊!

    站队开始了,起先,秦正清和马承平三十几人站在赵凛一处。陆坤、赵庆文还来不及得意,他们这边就有几个人站到了对面,然后一个又一个……最后连钱大有都站了过去。

    零比几百。

    他们输得裤子都不剩。

    顾山长暗暗松了口气,朝周监院道:“周老,你瞧,大家都同意赵凛留下,这是民意!”

    断了腿的刘宿管不乐意了,怒道:“山长,您这样决定我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顾山长:“咽不下就别咽。”

    这说的什么话,不咽那不就是死人了。

    他把扶住自己腿的小童一推,扑通一声摔地下了,正准备撒泼。顾山长面露紧张,急道:“快快快,刘宿管摔了,来几个人把他抬走,再去外头请大夫来。”

    马承平几个反应过来,不顾刘宿管的挣扎硬是一句话没让他说,把人抬走了。

    隔着老远还能听见刘宿管气得哆嗦的吼声。

    这事情算是定死了!

    周监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留下可以,但他毕竟诓骗在先,惩罚是必要的。就打四十杖,然后罚抄百遍《礼记中庸》,三日后上交。”

    陆坤:“周监院,怎可如此便宜他?”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赵春喜道:“陆坤,得饶人处且饶人,周监院和顾山长都已经判了,你再质疑就不合适了!”

    陆坤咬牙。

    顾山长:“就这样吧,该散的都散了!”说完,他又朝赵凛道:“这女娃娃暂时可留在书院,但七岁以后一定要搬出去了。”

    小宝丫今年四岁,明年五岁,院试三年两次。也就是说,明年院试不中的话,他就得和闺女一同书出院了。

    赵凛点头,朝顾山长拜谢。

    顾山长这才同赵春喜出了戒律堂。

    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把人赶出去,陆坤五内俱沸,冷冷的看了赵凛一眼,甩袖走了。赵庆文、钱大有等人连忙跟了出去。

    钱大有知道陆坤生气了,急着追赶,出了戒律堂转弯处,冷不防他突然停下,直接就撞在了他背上。

    陆坤转身就是一脚,将钱大有踹倒在地,其余小跟班畏畏缩缩围着钱大有不敢上前。

    陆坤气急,怒问:“方才你们为何要站在赵凛那边?”

    钱大有嗫嚅几声,委委屈屈道:“姚掌勺说,若是我们不站在赵凛那边,以后都别想吃饱饭,且只有清水白菜吃了。”

    “吃吃吃,能吃死你啊!”陆坤委实没想到居然败在吃上,“蠢货,你们到底是来求学的还是来吃的?”

    “……人生下来不就是为了吃。”钱大有越说越小声。

    对他而言这是实话,读书是为了当官,当官就是为了吃好穿好。

    没毛病啊!

    陆坤的眼神简直可以吃人了,骂道:“一群酒囊饭袋,蠢货,我若是像你们这样不若饿死算了!”他说话委实难听,钱大有虽喜欢攀附权贵,可到底有些自尊心,心里隐隐都有了些怒气,只是敢怒不敢言。

    陆坤骂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就你高贵,你若不姓陆,谁稀罕搭理你!”

    赵庆文看着陆坤的背影也有些发憷,但想到欠条还在他手里,只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趁着没人瞧见,拦住陆坤讨要欠条。

    陆坤冷笑:“事情办成这样还想要欠条,想什么呢?”

    “你只说我随你去告发,银子就一笔勾销,又没说要事成。”赵庆文焦急,说话就逾越了些:“君子当以诚,你这般抵赖是要被人唾弃的。”

    陆坤看着赵庆文就想到赵凛,这两人是亲兄弟,赵凛那厮踩他就算了,赵庆文这腌臜小民也敢说唾弃他!

    他一把拽过人就往墙上撞,然后发泄般的拳打脚踢,把对赵凛的不满和愤怒一股脑的全发泄了出来。

    五分钟后,陆坤收手,看着鼻青脸肿瘫在地上像是一只死狗的赵庆文啐了一口:“贱民,别让本公子听见什么闲言碎语,否则全书院都会知道你的事。”他总算舒坦了一点,揉着手腕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等他走远后,赵庆文爬了起来,坐在墙根处吐出一口血痰,骂骂咧咧道:“不就是命好,投了个好胎。你要是不姓陆,爷爷我打死你!”

    “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

    他好不容易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远处突然传来小女娃的哭喊,险些又把他吓跌了回去。

    这是赵凛挨打了?四十杖!那可比自己挨的打重多了。

    赵庆文一想到这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疼了。他擦了擦破损的嘴角,可惜了,不能亲自去看赵凛挨打。

    戒律堂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周监院留下来监督那四十杖责。

    负责杖刑的人每打一下,赵宝丫就嚎一嗓子,趴在他爹旁边,看着他眼泪汪汪的。

    “叔叔,您轻点!”

    “叔叔,您再轻一点呀!”

    “叔叔,我阿爹好疼,我阿爹快死了,我阿爹柔弱经不住您打的!”

    “叔叔……”

    小团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身子一抽一抽的,连头上的小揪揪好像都蔫了下来。

    够了够了,别再喊了!

    她每喊一次,负责杖刑的人手就软一分,四十杖下去愣是血都没出。

    周监院拧眉:“打完了?”

    杖刑的大汉:“打完了。”似是怕不好交代,他急忙补充道:“小的最近在练内力,隔着一张纸打砖块,纸不破,砖头尽碎。”他凑近周监院,小声道:“表面看不出什么,他受的是内伤,够他吃一壶的。”

    赵凛耳力过人,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嘴角抽抽,当机立断,头一歪晕了过去。赵宝丫嗷呜一声,扑到他身上嚎:“阿爹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宝丫怎么办?呜呜呜……”

    赵凛垂在凳子下的手虚虚握了她手一下,小宝丫眼珠子转转继续嚎。

    大汉暗暗竖起大拇指。

    周监院满意了,对着赵凛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秦正清和马承平听见哭声,又见周监院走了,赶忙跑进来把人抬回了宿舍。门一关,他立刻睁眼,把要去请大夫的秦正清吓了一大跳。

    “感觉如何了?”

    赵凛:“无事,那杖责的大汉留了手,几日应该就能好,只是这几日要麻烦秦兄讲讲先生讲的课了。”

    秦正清点头:“不麻烦。”

    马承平见他无事,总算松了口气,眼珠子转转,又凑过去好奇的问:“赵兄,宝丫同顾山长说了什么,他会如此维护你?”

    赵凛:“你问宝丫去。”

    赵宝丫小嘴一撅:“不告诉你,这是我和山长爷爷的秘密!”

    马承平排腹,不再追问了。

    秦正清忧心道:“我算瞧出来了,陆学掌在针对你。先前分到这个屋子只怕也是他授意的,饭堂打饭的事他也有份,他嫉妒你得了周先生和山长的青眼,想借机把你赶出去书院呢!”

    趴在床上的赵凛:“你才看出来?”第一次在饭堂看见陆坤他就知道了,也知道丫丫的身份迟早会瞒不住。丫丫想留下来必须要山长首肯,之前他就打听过了,顾山长正直古板,但极其爱重顾夫人,甚至有些惧内。

    他偷藏私房钱这么私密的事,定然不想让其余人知道,更不想让顾夫人知道。若他去说就成了威胁,丫丫一个小孩儿去说,就成了天真不谙世事。

    不就是一个四岁的娃,顾夫人要留,他不会反对的。

    马承平听见他早知道了,颇为尴尬的挠头道:“住宿的事确实是陆学掌出的主意,还是我买通小童安排的。”

    赵宝丫瞪他:“坏人!我还帮你哭二蛋了!”

    马承平立马道:“后来我改邪归正了!”他也开始忧心起来,“据我对陆坤的了解,他不会罢手的。”

    赵凛问:“陆坤什么来头,你们一大帮人为什么都围着他转?”

    马承平:“你知道大业四大世家吧?”

    赵凛:“略有耳闻。”事实上,权玉真和他说过。

    大业的世家分为一等世家和二等世家,一等世家就是那些有史可考的百年世家,家族历朝历代都有人在朝为官,且曾入内阁,兴盛过一个朝代。二等世家为新贵,大多是后来居上,家族不算悠久,但近百年出过几位大官,被皇帝亲近的人家。

    大业一等世家有四位,顾山长就是出自四大世家之一的顾家,虽是旁支,但在长溪这个小地方也够用了。

    马承平继续道:“陈、陆、顾、苏,陆坤就是陆家的,据说他爹在京都是个大官,就不知是旁支还是本家了。”

    赵凛疑惑:“他既然陆家的公子,怎么不跟着他爹在京都国子监读书,而是留在长溪县一个小书院?”

    马承平摇头:“这我们也不知道,也不敢问。曾经有人不知死活问了,结果第二日就退学了。”

    “总之你今后小心一些,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赵凛:与其日防夜防不如现下手为强!

    他这个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既然示好无用,那就成为敌人好了。

    陆坤动了三次手,他只需要一击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