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抬到了画舫里面, 船上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宝丫,她找急忙慌的爬起来凑到人堆里。赵凛伸手碰碰莲姨娘冰凉的脖颈,脉搏微乎其微, 几乎要断绝。他果断的跪坐在地开始摁压莲姨娘胸口。

    钱大有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

    连续百次的摁压后人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小宝丫连忙伸手推了推紧张的钱大有:“钱叔叔, 你快嘴对嘴给她吹气呀。”

    “什, 什么?嘴对嘴吹气?”钱大有惊慌,“吹气做什么?我, 我还没亲过人呢!”而且这女的不知是死是活, 又和温光启这样那样, 他也有洁癖的好吧。

    小宝丫急了:“不是亲她, 是给她渡气,她就活过来了。”

    “阿爹, 让让,让钱叔叔给姨娘渡气。”

    赵凛直觉这样是有用的, 他松开摁压的手,沉着脸看向钱大有。钱大有在他的逼视下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 低下头去……

    这怎么和他想象中的行侠仗义不一样啊!

    就在他要挨着那苍白如水鬼唇的瞬间, 底下的人咳嗽出声,呛了他满脸的水。钱大有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 用力抹了把脸:幸好幸好!

    赵凛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小宝丫轻轻的给她顺着背部,小小声问:“莲姨娘,你没事吧?”

    莲姨娘煞白的脸恢复了点人气, 蒙着水汽的眼睛环顾四周,眼眸从一众担忧期盼的脸上掠过, 恍然想起方才被温郎丢弃在冰冷江中的恐惧,泪水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江风瑟瑟、寒夜袭袭,她看向满面关切的赵宝丫,突然崩溃的搂住她嚎啕大哭。

    小宝丫呆了呆,继而伸出小手努力的够她的背:“姨娘不怕……”

    莲姨娘整个人都在滴水,发丝衣裳还有眼泪一齐往小团子的身上洇。初春的江水实在太冷了,小团子无意识的抖了抖。赵凛看着蹙眉,伸手把莲姨娘拉开,然后把闺女抱进了怀里。

    莲姨娘没了依仗摔倒在地,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小团子整个人往下伸手:“阿爹,莲姨娘!”

    赵凛冷脸:“她无事,只是受惊过度加之伤心才晕厥。”他看向钱大有,“让船靠岸,把人抬上马车。”

    “好勒。”钱大有立刻吩咐人靠岸。

    莲姨娘被抬上了赵府的马车,赵凛不放心把宝丫和一个昏迷的人放在一起,干脆把小团子搂在大氅内,架着马车趁夜回了赵府。

    钱大有看着远去的马车,觉得自己特别有成就感:今天他行侠仗义救了人呢!

    还是头一次做好事,好像滋味还不赖。

    他嘱咐心腹今晚的事闭嘴,然后哼着歌踩着夜露往家里去了。绕过回廊在影影绰绰的后院入口和鬼鬼祟祟的齐宴撞了个正着,两人都见鬼似的瞪着对方。

    钱大有揉揉脑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狐疑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怎么从后院来?莫不是和哪个小情人幽会?”

    齐宴脸黑:“胡说八道什么?”他上下打量他,“倒是你,满身的寒气,莫不是又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了?”

    钱大有怒目而视:“什么狐朋狗友?你的朋友又好得到哪里去?让开!”

    两人各怀心思匆匆回了自己的院落。

    同一时间,莲姨娘被安置在了赵小姑的屋子里。赵小姑吓了一跳,心说怎么大半夜的出去捡了个女人回来,在听说了来龙去脉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可怜胡夫人还是床上直挺挺躺尸的这个女人了。

    只知道,那温光启当真该死。亏得还是个读书人,连自己亲姑母都不放过。

    莲姨娘肚子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好在月份还小,吃两副药调养调养慢慢就养回来了。齐大夫看着从头到尾就没停止过哭泣的莲姨娘,蹙眉道:“只是万万不能哭了,流产也算小月子,再哭下去,只怕今后会落得眼疾。”

    莲姨娘靠在床柱上心如死灰,齐大夫朝赵凛使眼色,让他劝劝。赵凛不会劝人,更不会劝女人,也不耐烦劝个为了人渣要死要活的女人。等齐大夫走后,他把赵小姑推进了屋子。

    赵小姑站在床头挠头,别别扭扭最后才道:“别哭了,身子比什么都重要,那种男人俺都不稀罕,你稀罕个啥?”

    莲姨娘不搭理她,还在默默流泪。赵小姑有些尴尬,转身欲走时,床上的人突然开口:“我就是吓唬吓唬他,没想要告诉老爷的。明知道我怀了身孕,他为何还如此狠心,要置我于死地?”

    赵小姑哪知道为什么呀,她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哪有为什么啊?他就把你当俺们村里的老黄牛一样,没用了就杀掉吃肉呗。”

    莲姨娘觉得自己甚至连头牛都不如:为了他给胡县令做妾,把自己私房补给给他,结果说杀就杀!

    赵小姑继续说:“你也别想不开,他连自己亲姑母都杀,杀你也正常。”

    是啊,温郎连胡夫人都没有犹豫的下手,自己算什么呢?

    赵小姑:“俺从前也像你一样,遇到事就知道哭哭哭,俺现在知道哭一点用也没有。谁欺负俺们,俺们就像玉娘姐姐一样打回去,谁想让俺们不好过,就像大哥一样把人送进牢里或者打断他的腿。你有哭的时间不如去告官,非得让那贱男人吃不了兜着走!”

    赵小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居然越说越顺口了。

    “告官?”莲姨娘泪眼朦胧的看向赵小姑,眼里是震惊和犹疑。

    赵小姑想到她是县令大老爷的妾,连忙问:“你是怕吗?你怕大老爷连你也不放过?”

    莲姨娘摇头:“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怕什么。”她犹犹豫豫,垂眼,“我,我……温郎或许有苦衷……”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荒唐。

    赵小姑仰倒:这人非得村长家的赵秀兰来骂不可。

    “随便你吧。”赵小姑愤愤不平,“那人能有什么苦衷,他有妻有子,高兴着呢!”

    莲姨娘蓦的抬头:“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什么有妻有子?温郎压根没有说亲。”

    赵小姑一股脑把从宝丫那听到的事都说了:“怎么没有?他在城南有一座宅子,里面住着个女人,旁的人都说里头住的事夫妻俩,不信你自己去瞧瞧。”

    “怎么可能?”莲姨娘不想相信,但又知道赵家人实在没理由骗她。

    又一日后,惶恐伤心的莲姨娘突然冷静了下来,找到赵凛,让他带她去一趟温光启的城南宅子。赵凛什么也没说,当天带着她七扭八拐到了城南春子胡同的一处宅子。他推开宅子让她进去,莲姨娘走进去后发现里面空荡荡的,疑惑问:“这是哪?”

    赵凛指着她身后高高的围墙:“看对面。”

    莲姨娘转身,身后的高墙上有个镂空的小洞,透过小洞是排新抽嫩芽的修竹。修竹之后影影绰绰是一方小院,小院中间一对男女互相依偎着,脸上带笑,正说着悄悄话。

    一个是她的温郎,一个是她嫡亲的好妹妹——阿蓉。

    莲姨娘整个人都懵了:父母自小偏心,她以为温郎不一样,原来他也更喜欢阿蓉。

    阿蓉明明知道她和温郎的关系,当初她犹豫要不要去胡府,还是阿蓉劝她去的。

    她目光落在女人隆起的肚子上,隐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发抖:所以,是这两人故意设计她吗?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

    她坠入冰冷透骨的江底、她的孩子还没有心跳就离她而去,这两人却在这卿卿我我,共筑爱巢!

    这一刻怨恨战胜了恋爱脑,莲姨娘捏着手往回走,赵凛默不作声的跟着。等回到赵府,她跪在了赵凛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祈求道:“我要告官,请赵秀才帮我。”她拿出从胡府积攒的所有金银细软,“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只求让温光启为我儿偿命!”

    赵凛:“金银就不必了,你只需坚定你今日的想法即可。”

    “我会带你去见胡大公子,你只需把你知道的告之他,他自会告官。”

    莲姨娘:“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当天夜里,躺在床上的胡大公子被一只猫踩醒,醒来就见枕头上放着一张纸条,约他明日午时在城中城隍庙一见,说是有他母亲的事相告。

    胡大公子疑惑又骇然,次日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他刚出门,温光启紧随他而去,路过桑果一条街时,钱大有突然窜了出来拦住温光启的去路。

    温光启不想和他纠缠,绕过他就想继续走。奈何钱大有就是个混不吝,就是故意堵他的。他沉着脸问:“钱大有,你究竟想干嘛?”

    钱大有叼着赵宝丫给的糖,笑嘻嘻道:“不想干嘛,只是觉得你瞧不起我,今日特意让你好好瞧瞧,不瞧够一个时辰别想过去。”

    温光启:“你有病吧?”

    钱大有:“你有药啊?”

    周围围观的百姓哄笑,眼看着胡大公子走没影了,温光启焦急又无可奈何。

    这些胡大公子都不知道,他径自到了城隍庙。春日多闲,城隍庙里有不少香客,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一只黑不溜秋的小狗跑到他面前,不断的冲着他摇尾巴,然后扭过狗屁股朝前走,走了两步又扭头朝他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快跟上。

    胡大公子果断迈步跟了上去,穿过佛像庄严的正殿走到后院。蒲一进去,就见雪团子一样的小宝丫跑了过来,冲他喊:“宝珠哥哥,这边。”

    胡大公子看看小宝丫,又看看她身后的赵凛,惊讶问:“你爹找我?”他曾经去过县学,远远瞧见过赵凛。

    小宝丫摇头:“不是不是,是连姨娘找你。”她话落,披着兜帽的莲姨娘从厢房里转了出来。

    “莲姨娘?”胡大公子诧异,“你不是回娘家了吗?”前两日莲姨娘突然不见了,她的贴身婢女说莲姨娘回娘家去了。祖母觉得她没规矩很不高兴,找到父亲那里,父亲对此漠不关心。只道:“回去便回去了吧,知道回来就成。

    不成想在这见到了莲姨娘。

    莲姨娘毫无预兆的跪在了他面前,磕头。

    胡大公子退后两步,拧眉:“这是何故?”

    莲姨娘抬头:“大公子,夫人是温光启勒死的。”

    “温表弟?怎么可能?”胡大公子一直猜测自己的母亲是被害死的,但从来没想过是温光启。

    这个表弟虽是舅舅庶子,但自小就同母亲亲近,长大后也事事为母亲着想。帮忙母亲讨他父亲欢心,待他礼貌,对宝珠也好,又得父亲看重。

    他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何要杀母亲?

    莲姨娘继续道:“妾身入胡府前已经和温光启暗通曲款。他不知老爷不举,本想将我送入府中,生他的孩子继承胡府的产业。那日我与他在府中假山内偷情,正巧被从娘家回来的夫人瞧见。他害怕东窗事发就勒死了夫人,事后又怕我告发,将我骗至江边码头溺死,幸而被赵秀才和宝丫救起。”

    “大公子,我对不起夫人,但温光启此人狼子野心,定也容不下你的。”

    她哭的声泪俱下,胡大公子捏拳:“仅凭空口白牙实在叫人难以信服,你可有证据?”他不会放过杀他母亲的人,但也不想冤枉无辜。

    “有。”莲姨娘道,“我刚流产,这孩子是温郎的,大公子可叫人来把脉。我这里还有温郎送我的玉佩和他写的情书。”说着她掏出玉佩。

    那玉佩胡大公子见过,是温家子弟人人都会佩戴的。

    他拳头都硬了,恨不能现在就冲回去剥了温光启的皮。胡家待他不薄,他竟连自己的亲姑姑都下得去手。

    他转身欲走,赵凛及时喊住他:“大公子要去哪?”

    胡大公子:“回去把此事告知父亲。”

    赵凛眸光晦涩:“大公子不了解你父亲的为人吗?你觉得他会为了你已死的母亲再次弃自己的脸面于不顾?”

    胡大公子陷入沉思:父亲爱钱爱面子,先前被捅出不举的事已是恨极了母亲。好不容那事过了,又来温光启和莲姨娘的事,以他重视温光启的程度,和对莲姨娘如同货物的态度。必定会保住温光启,杀了莲姨娘,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胡大公子朝赵凛拱手:“多谢,我知道如何做了。”说完往城隍庙外走。

    一刻钟后,县衙门口的闻登鼓被敲响,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胡县令升堂,命衙差把击鼓之人带上来。

    等原告上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他那个绿帽子便宜儿子。

    惊堂木一拍,胡县令沉着脸问:“堂下之人所告何事?”

    胡大公子跪下:“草民胡辰状告县学秀才温光启杀害草民母亲温氏。”经过赵凛的提点,他算是想通了。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公堂上,父亲为了面子才会公开审理。

    为了面子,也必不会徇私。

    他话落,公堂内外一片哗然。

    谁不知道胡夫人是温光启的姑母,侄子杀姑母,表哥告表弟,县令父亲坐在公堂上审案……

    天呐,这是什么劲爆的瓜啊!

    堂上的衙差都开始窃窃私语,胡县令很想将这个胡言乱语的逆子打出去。但他此刻是县令,堂下之人是原告,这么多人看着,他必须按部就班的审案。

    “肃静!”他一拍惊堂木,朝衙差道:“去把被告温秀才带来。”

    衙差领命去了,在县学转了一圈,最后在桑果街找到了还被钱大有拦住的温光启。一群人浩浩荡荡把人送到了公堂之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吃酒打架的。

    温光启在来的路上已觉得大事不好,看到跪在公堂之上的胡辰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胡辰看到他来,直接站了起来,冲过去揪住脖领就是一拳,吼道:“畜生,你连母亲都杀?”

    温光启任由他打,只是辩解道:“大公子说什么?姑母是自缢,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竟然敢说没关系!”说着他又要动手,满堂的衙差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方面平民当堂殴打秀才是犯法的,另一方,表兄打表弟,做父亲的孩子上头看着呢,他们拉不拉都不合适。

    最后还是县令大人下令把人拉开,才制止住混乱的场面。

    胡县令黑着脸问:“原告胡辰你状告温秀才可有证据?”他本来就厌恶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儿子,如今还要把家丑搬到台面上来说,心下对他更是不喜。

    胡辰重新跪下,磕头:“草民有人证。”

    温光启不屑:莲姨娘都被他处置了,哪来的人证?

    胡县令:“传证人。”

    人证快被带了上来,在胡辰身边跪下:“民妇云梦莲,胡府莲姨娘拜见县令大人。”

    女子抬头,一张芙蓉俏脸、盈盈秋水眼,端得娇柔妩媚。胡县令却蹭的站了起来,质问:“你不是去娘家了?如何在这里?”他说完就觉得自己失态了,轻咳一声又坐了下去。

    而站在她旁边的温光启早已经脸色惨白,见鬼一样的盯着她看。

    挤在人群最前面的钱大有撞了撞赵凛的胳膊,坏笑道:“你瞧他那怂样,还以为见鬼了呢!”

    赵凛不想和这个傻帽站在一处,抱着女儿往左边挪了挪,然后发现他的左边是齐宴。就……他默默后退半步,把垫着脚看热闹的赵小姑往前让了让,然后继续看。

    公堂内外是有人见过莲姨娘的,瞧见她出来顿时又八卦起来:“胡府的姨娘是证人?妈呀,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莲姨娘看见温秀才杀了胡夫人然后跑回娘家了吗?”

    “那她又跑来作证干嘛?是胡大公子去找的吗?这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现场议论声一片,胡县令觉得再不制止他头顶都要冒绿光了,惊堂木拍得砰砰响,就差直接砸人了:“莲姨娘,你说你是证人,你看见温秀才杀人了?”

    莲姨娘扭头看向温光启,温光启定定的瞧着她,眸色幽暗。

    “是!”莲姨娘斩钉截铁的说:“案发当日民妇正和温郎在假山内偷情,恰巧胡夫人从娘家回来撞见了,温郎怕事情败露,就勒死了夫人。事后我因为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想将此事告知大公子,他得知后将我诱骗到长溪码头推入水中,幸好民妇命大,被过往的渔船救起!”

    她的话如同石破冰面、水入油锅、惊起惊涛骇浪。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只觉得堂上的县令大人成了个绿王八,主动给夫人偷人就算了,如今小妾和外侄还背着他偷情,真是太惨太可怜了。

    一众衙役和林师爷都小心翼翼的偷瞄胡县令的脸色,内心八卦之魂燃烧,又怕被殃及池鱼。胡县令本人面色涨红,拿着惊堂木的手都在发抖,恨不能现在就把堂下的三人全部宰了。这哪里是在审案,分明是拿他仅剩的老脸在地上摩擦啊!

    从这一刻开始,他算是彻底没脸在长溪县待了。

    偏偏莲姨娘还跪地哭嚎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为夫人伸冤啊!”

    “来人啊,把这个贱妇拖出去浸猪笼!”胡县令已经不想审了,夫人怎么死的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只想打死这个给他戴绿帽子的莲姨娘。

    莲姨娘惊恐,胡大公子大喊:“县令大人,现在是审案,不是家事!”

    林师爷也连忙拦住要丢签牌的胡县令:“息怒息怒,大人,审案,审案,这是公堂!!反正正绿帽子都戴定了,总不能连最后的身为县令的清廉都不要了。

    胡县令连连深呼吸,忍下一口老血继续审案:“温秀才,对于莲姨娘的指控你可有话说?”

    温光启压下恐慌,不急不徐道:“县令大人明鉴,学生向来规规矩矩,在县学还是家族亲友之中都是有口皆碑。胡夫人是我亲姑母,学生决计不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他停顿了一下,瞟向跪着的莲姨娘:“倒是胡大公子和莲姨娘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胡大公子几乎想活剐他:“你休要转移话题,我常年在外,和莲姨娘压根不熟。”

    莲姨娘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无耻,从袖兜里掏出一打书信呈了上去:“县令大老爷,民妇同温郎自幼相识,民妇手里都是这么多年他写给民妇的情诗,大人可以比对字迹和落款印章。还可以派人去樊城询问左邻右舍我们的情况。民妇曾和他有婚约,后又被他诱骗嫁到胡府为妾。他说只要民妇能生下儿子,就有办法除掉大公子,继承胡府的全部家业。他讨好夫人和老爷,也不过是为了谋夺家产!”

    案子不用审了,胡县令一点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死的,他只想打死这个想谋夺他家产的外侄。

    奸夫□□都不是好东西,今日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个衙门。

    胡县令翻看着手上一打情书,从六年前起到现在总共三十几封了,每一封都像在他头顶疯狂作死。他阴恻恻的盯着后背冒汗的温光启:“温秀才,字迹和落款都和你的一模一样,你可有话说?”

    温光启强辩:“大人,这些都可以模仿,姑母就是吊死的,当时伺候的婢女都看见她吊在房梁上的,和莲姨娘所说的勒死不符合!”

    胡大公子立刻道:“我母亲根本不是自缢,她的尸骨我已经命人挖出,仵作也已经验过了。大人,草民请求传仵作。”

    “什么?你连你母亲的尸骨都挖,你个不孝子!”胡县令气得暴跳如雷。

    围观的百姓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胡大公子丝毫不惧留言,铿锵有力道:“我是在还母亲一个公道,相信她在天之灵会支持我。”

    外头有人在喊:“既然都验了,就找仵作来说说呗,好还死者一个公道啊!”

    温光启朝外看去,说话的是钱大有。钱大有一开口,紧接着也有人跟着起哄:“是啊,验都验了,还胡夫人一个公道!”

    “还胡夫人一个公道!”

    胡县令坐了下去,咬牙:“传仵作。”

    仵作提着工具箱匆匆而来,快步跪倒在地:“回大人,年关天气寒冷,胡夫人尸体虽高度腐烂,还是可以看出细微的差别。胡夫人脖颈下颚骨处受力均匀,舌根并未吐出,手脚手呈现抓握挣扎之势并不是自缢之人该有的状态。初步判断,胡夫人是被人勒死后再吊上绳索的。”

    胡大公子眼眶通红,往前跪了几步:“大人,我母亲就是被温光启这个畜生勒死的!”

    胡县令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下惊堂木:“温秀才,你可还有话说?”

    温光启这下才真正的慌了,额角大颗大颗的汗珠往外冒,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学生冤枉啊,他们是看您倚重学生。是大公子,大公子嫉妒学生,想联合莲姨娘除掉学生。大公子才是想谋夺胡府家业的人!”

    胡大公子冷笑:“我本就是胡府正正经经的大公子,何须谋夺?”

    莲姨娘又磕了一个响头,眼里流露出怨毒:“大人,温郎在外面还养了个女人,那女人也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大人只要堵住温郎的嘴诈她一诈什么都明白了。”

    “贱人!”温光启彻底慌了,“你想害死她吗?她是你妹妹,她肚子里有孩子!”

    见他如此紧张,莲姨娘只觉心下越发荒凉,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对自己没有而已。

    胡县令:“来人啊,堵住温秀才的嘴,去把那女人带过来!”

    衙差匆匆去了,不过一会儿就被架着带了来,众人看到她身怀六甲都纷纷让开一条道。她走进公堂,看见被堵了嘴跪着的温光启,还有死而复生的姐姐,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顾身子不便,跪下就喊冤:“大人,大人明鉴啊,民妇什么都不知道,民妇和这几个人都没有关系!”

    “哦?”胡县令恶意的问:“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那夫人连声道:“是民妇远房表哥的,不过是因为他不娶民妇,民妇才骗温秀才说是他的!真的,不信您可以去问问我那表哥,我姐姐,我姐姐也知道的。当初她和温秀才好的时候,我就和表哥好上了。”

    被堵住嘴的温光启怒目圆睁,心口像是被刮了一样:这个贱人,他一心为她们母子考虑,转了一圈他才是那个被戴了绿帽还替别人养老婆娃的乌龟吗?

    围观的百姓轰然,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笑出了声,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县令大人绿,还是这个温秀才更绿了。

    人群中的钱大有感叹:“妈呀,怎么这么乱,转着圈的绿啊!”

    从审案开始,胡县令终于松了口气,又问那着急撇清关系的女子:“方才温秀才已经认罪了,他说与你合谋想谋夺胡家的财产才杀了本官夫人的,可有此事?”

    那女子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绝无此事。都是温光启和莲姨娘谋划的,也是他们偷情被胡夫人撞见才杀人灭口的,真不关我的事啊!”

    胡县令摆手,衙差松开温光启,拉掉堵住他嘴的棉布。温光启得了自有,伸手就去掐那女子,眼眶通红,恶声质问:“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害我?”

    女人被掐得翻白眼,啊啊啊的叫唤!

    胡大公子走过去,一脚踢翻温光启:“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想当堂行凶不成!”

    “打死他,真不是人,自己亲姑母也杀!”

    “对,打死他,狼心狗肺!”

    “打死他!”

    一堆烂叶子臭鸡蛋砸在了温光启身上,其中钱大有最是积极,提了两大菜篮子臭鸡蛋,还递给宝丫两个。小宝丫只觉得温光启坏,害得宝珠没了娘,臭鸡蛋想也没想就砸了出去。

    “等等等,别砸别砸!”百姓中突然冲出一人,衙差来不及拦就被他跑进了公堂。

    胡县令喝问:“来者何人?擅闯公堂可是重罪!”

    来人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呈上状纸喊冤:“大人,小民是琼华酒楼原东家李昌海,五年前因纵马撞死人一案被判处牢狱十年。当时温秀才找到李某,说是把琼华楼给他,就可以设法让小民脱罪。小民照办了,但前些日子,小民发现当年那个撞死的老头压根没死。小民气急找他讨要说法,他交代说是温秀才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装死讹诈小人。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将琼华楼还给小人啊!”

    话落,李家的家仆压着一个拐着腿的老赖子上来了。那老赖一看到温光启就磕头求饶:“温秀才,俺不是故意要回来长溪的,俺就是回来祭拜一下祖先。”说着他又转向胡县令,“县令大人,俺也冤枉啊,当年是温秀才找到俺,俺虽没有死也瘸了一条腿啊,也只拿了他五两……”

    胡县令自然是认识这个人的,当年这个案子是他判的,琼华楼的分成大部分还在他这呢。李昌海卡在这个档口来告发,证据确凿的状况下确实没办法徇私,琼华楼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昧下了。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让温光启把罪一并揽了。

    胡县令用力拍着惊堂木:“肃静,肃静!”他深吸一口气,才宣布:“温秀才陷害李昌海一案,责令返回琼华楼。”他闭口不提这五年赚的流水,继续道:“杀人一案证据确凿,人暂时收押,本官会上表朝廷革去他秀才身,再行问斩。莲姨娘算是从犯,又犯七出之条,鞭五十,刺字入贱籍。胡辰擅自开棺验尸,当众殴打秀才,鞭三十,罚抄孝经一百遍。”

    “退堂!”

    温光启颓然的跌坐在地上,那怀孕的女子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后退,然后一溜烟跑了。莲姨娘嘲讽一笑,眼里温柔又怜悯:“温郎,你看,最后还是只有我陪你!”

    温光启盯着她,突然暴起,伸手用力掐住她脖子:“贱人,你这个贱人!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贱人!”反正他都要死了,能多带下去一个是一个。

    衙差赶紧上前拉,却怎么也拉不开,莲姨娘被掐得双眼外翻,眼看进的气少出的气无。

    小宝丫急了,伸手拉她爹的衣袖:“阿爹,莲姨娘!”

    赵凛从钱大有的篮筐里拿起一枚臭鸡蛋,颠了颠。钱大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手看,鸡蛋飞出,准确无误的砸到温光启的嘴里。他一阵窒息,双手无力松开,用力去抠那枚臭鸡蛋,扭头看向淡笑的赵凛。

    这连日来的一幕幕从面前闪过,他有一个惊恐的猜想:这一切都是赵凛设的局,从赵凛约谈他开始,就在一步步诱他走向今日的结果。

    这个猜想细思极恐,他死死的盯着赵凛和赵宝丫:他们是如何知道他和莲姨娘的事?又是如何把莲姨娘从水里捞上来的,又如何查到他的外室?把李昌海这个人也找来了?

    观察压着他往外走,他目光始终在赵凛身上停留,在经过赵凛身边时停下的步子。咬牙,满含怨气:“赵凛——”

    他刚要再质问,啪嗒,一只臭鸡蛋砸到他额头,从他鼻梁滑落,滴进他嘴里,那恶心的味道让他想吐。

    他抬眼向上看,对上了赵宝丫高高举着的手和鬼脸。

    啪嗒!

    小孩儿又砸来一只臭鸡蛋,鼓着腮帮子骂:“坏蛋!”

    “再看我阿爹就把你眼睛挖掉!”

    “大家打坏蛋!”

    钱大有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拿鸡蛋,身后看戏的百姓紧随其上……秀才有什么了不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打死他!

    场面一度混乱,押送的衙差害怕被波及,退开攻击范围,干看着温光启被臭鸡蛋烂菜叶子淹没……

    还未退堂的胡县令就那么站在那看着:砸吧,砸吧,砸死这个龟孙子。枉他这么器重他,居然敢给他戴绿帽子,还妄图谋夺他的家产!

    女人可以不要,动他钱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