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赵凛特意带宝丫去了首饰店买了她想要的银手镯。那手镯圆润,表面刻有浮花,戴在手上叮叮当当的确实好听又漂亮。

    课后, 她和吴幼薇在编花绳,每动一下就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吴幼薇花绳也不编了, 时不时盯着她的手镯看, 眼睛里全是羡慕。

    最后实在忍不住, 小声的问:“宝丫,我能摸摸你的手镯吗?看上去好漂亮啊!”

    赵宝丫偷瞄一眼讲台上的吴夫子, 趁着他没注意, 把手伸了过去。镯子触手清凉、洁白润亮, 贴在肌肤上显得那截手臂都越发的藕白细腻。

    “你在哪里买的呀?贵不贵?”

    吴秀才家有四子两女, 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四个儿子还住在一个宅子里没有分家。孙子孙女也多, 老大和老三都在念书,但没什么大的出息。吴翠微的爹就是老三, 她爹考了几次秀才都没考上,她两个哥哥也在念书, 虽然有阿爷教书补给, 但平日里也就够吃穿,顶多过年过节买点零嘴衣服鞋子之类的。那些花绳还是她娘做绣活剩下的, 她也有珠花戴,但像赵宝丫手上这样精巧的手镯肯定是买不了的。

    赵宝丫小声说:“毓秀阁买的,十两银子,我阿爹今早带我去的。”

    “十两?”好贵啊, 都够她两个哥哥两年束脩了,她眼里的羡慕更盛, “有个秀才爹真好,要是我爹也能考上秀才就好了。”但想想,就算她爹考上秀才,也是要先紧着两个哥哥读书,分到她手里的还是没有多少。

    “还是你家好,只有你一个娃儿,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

    赵宝丫摇头:“不对,我家有两个,星河哥哥也是啊。”

    说到这吴翠微更羡慕了,明明何春生和赵星河都不是宝丫的亲哥哥,对宝丫比她的两个亲哥哥还要好上一百倍。

    她哥哥就从来不会让着她,只会抢她的东西,惹哭她。

    两个小团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台上的吴老秀才轻咳出声。两人立马闭嘴,手背在身后小身板挺直。

    吴老秀才拿着一打卷子让前面的学生传下去:“你们到学堂也有一段时日了,今日就考考你们,都是最简单的题目。卷子发下去仔细审题,认真作答、不许左顾右盼、不许交头接耳,听清楚了吗?”

    这还是小宝丫上学的第一次考试,她很兴奋,有种和她爹一起努力的奇妙感。

    她考的很认真,然而事实证明,读书不是认真就可以。

    是需要一定的悟性和天赋的。

    散学前,考卷发下来了。何春生答得最好,字迹也最工整,尤其是最后一道以夏荷为题作诗。吴老秀才大加赞赏,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朗读了。

    给了他甲等的成绩。

    赵宝丫和吴幼薇成绩都是乙,不出彩也不是特别差。原本以为考的最差的会是吴金牛,没想到是看上去聪明机灵的赵星河。

    字是狗爬的也就算了,整张卷子就答对了一题。

    吴老秀才看着他的卷子直摇头,写了一个大大的‘丁’字。

    三个人同样上学,同时听课,三种不同的成绩。赵宝丫怕他难过,在等家长来接的时候,跑过去安慰他。

    赵星河盯着学堂外的大桑树发呆,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宝丫妹妹,你爬到那棵树上去看过吗?听说我们学堂隔壁要搬来一个武馆,有空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吴幼薇拉拉赵宝丫的衣袖,附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完了,赵星河没考好,该不会是想从树上跳下来吧?”

    赵宝丫惊慌,也伸手去拉何春生:“春生哥哥,怎么办呀?”

    半年的功夫,伙食好起来的何春生已经抽条,比赵宝丫高出了一个头还有多。整个人也自信沉稳了许多,他道:“你放心,星河想什么也不会想不开。”

    他就坐在星河后面,他发现星河压根不爱上课,不是在走神,就是手欠的在给宝丫妹妹编辫子。

    等到了夜里,赵凛和赵小姑询问起小考的事,知道小星河考了全班最差。怕他难过,都安慰了他几句。

    赵小姑道:“你赵叔叔从前读书也不厉害的。读着读着就开窍了,慢慢来就是。”

    赵星河从饭碗里抬头:“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难过?”他淡蓝的眼睛眨了两下,显得无辜又困惑:“我又不想考状元,也不想当官,我只是陪宝丫妹妹去读书啊。”简而言之,宝丫妹妹要是不去,他压根就不会去什么学堂,听什么劳什子的课。

    赵凛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确实一点也不难过。

    他读书从一窍不通到过目不忘,也是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甚至不是人人都会像他这么幸运,也不是人人都非读书不可。

    赵星河读书的态度,赵凛是不想插手的,他把孩子带回来可不是想给人当爹的。而且,说不定哪天孩子的父母就找过来了,没必要去拧一头小牛。

    之后,隔壁的武馆开业,每日都传来弟子们的操练声。赵星河就彻底忍不住了,总想爬到高高的围墙上看看。于是,上课的时候他不是肚子疼就是腿疼,要不就是眼睛难受。吴老夫子起初还被他忽悠过去了,让他坐到后面去休息。然后他偷偷溜出了门,爬上了院子里高高的桑果树,盯着隔壁武馆看得目不转睛,看到高兴的地方单手抱着树就手舞足蹈起来。

    每次他溜出去,赵宝丫就忍不住频频往后张望,连带吴幼薇也没心思上课。趁着吴老夫子背过身去的功夫,几个孩童跳着脚往窗外看,看见挂在树上的赵星河时也忍不住想,对面究竟是什么。

    这么过了十来天,学堂里的学生心思都跑偏了,课后就围着西边的高墙和那颗桑果树来回的转悠。

    赵宝丫也好想爬上树去看看,她看着高高的树有些不太敢。赵星河道:“一点也不怕的,宝丫妹妹在前面爬,我在下面爬,我接着你。等爬到中间那节树杈上就可以坐下来了。”

    赵宝丫被他说心动了,撸起袖子就开始往上爬,赵星河紧跟着她爬,时刻伸手护住她的腿。等何春生从吴老夫子那赶过来时,两个小家伙已经在树杈上了。

    “星河,谁让你带宝丫妹妹爬树的,快下来。”何春生仰头,怎么一个不注意,就爬到那么高了。

    上树容易下树难,赵星河是溜下来了,赵宝丫抱着树颤颤巍巍下不来了。一往下看就眼晕,瘪嘴要哭不哭。

    一群孩童围着高高的桑果树想办法,吴金牛说他爬上去把人拉下来,吴幼薇说去找绳子,大家起哄说让宝丫跳下来,他们在下面接着。何春生扭头去找吴老夫子,问他有没有梯子。吴老夫子听说赵秀才的闺女在树上,赶紧跑来了,仰着脖子一瞧。

    那桑果树春天刚刚修剪过的,光秃秃的树干根本没有着力点,这是怎么爬上去的?

    学堂里没有梯子,吴老夫子就让学生搬来上课的桌子,然后自己踩在桌子上,举起手让她把脚伸下来。

    赵宝丫尝试了几次,总算是安全下来了。一颗心刚刚落到实处,赵星河就被黑着脸的吴夫子喊到了偏房训话。

    然后赵星河就被请家长了。

    赵星河是不敢和赵凛说的,只能寄希望于赵宝丫。赵宝丫挨到月上柳梢头就期期艾艾走到书房,爬到桌边盯着她爹看。

    赵凛翻了一页书抬头问:“怎么了?”

    赵宝丫眼神闪烁,小声道:“吴夫子让阿爹明日去找他。”

    赵凛:这是被请家长了?

    次日,赵凛找到吴老秀才,才知道被请家长的是赵星河那小崽子。这都是什么事,自己闺女还没被找家长呢,先给他破了个例。

    吴老秀才相当气愤,指着靠墙罚站的赵星河道:“竖子不可教也,这娃儿上课不听讲、下课找不见人,整日挂在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影响其他学生读书也就算了,昨日还把你闺女带到树上去了,险些下不来。”

    赵凛:“……”好小子,只字不提。

    “看看看,对面习武有那么好看,还跑来念书作甚。赵秀才,你家这孩子老朽实在交不了,他也不喜读书,不若你把他送到隔壁武馆去吧。”再这么下去整个学堂都被带野了。

    哦,不,唯独何春生是个坐得住的。

    赵凛陪笑:“辛苦吴老了,孩子我先带回去教导一番。”说着他走过去,一把拎起赵星河的后脖领往家里走。

    吴老秀才看他这架势,连忙道:“好好说,莫要动手。”

    赵凛继续笑:“吴老放心,我不打孩子。”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王八蛋压根就是厌文喜武,搁在这给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他自然不可能像其他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孩子不喜读书,硬要求着先生继续教。他把领回去后,郑重其事的问他:“你自己选,是要学武还是继续读书?”

    清风徐来,朗朗天光下,小男孩的眼睛发亮:“我要学武。”

    赵凛:“你确定?学武很辛苦的,比读书还要辛苦。”

    赵星河大声道:“我不怕,男子汉不怕辛苦。”等他学会功夫就能保护宝丫妹妹了,吴金牛要是再敢欺负宝丫妹妹,就把他的牙齿打掉。

    这小子身上这股子劲倒是有点像他小时候,赵凛眸色里带了点笑:“行,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学堂了,习武吧。”

    赵星河惊喜,连忙问:“那明日去学堂旁边的武馆吗?我问过了,他们武馆一年只收一两的学徒费,比学堂便宜一半。”

    赵凛露出个恶劣的笑:“没钱,去什么武馆,今后我教你!”武馆就是个花架子,学几年也未必能学到东西。既然要习武,就要学真本事。

    赵星河浅色的眼眸在他身上转了几圈:“赵叔叔不是读书人吗?而且宝丫妹妹说你‘柔弱’,不会武。”

    赵凛走到马厩边上,在他好奇又困惑的目光中,一掌把马厩边上的木桩给劈成了两段。然后又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捡起地上掉落的一片木屑,擦着他的面门钉进了身后的高墙内。

    赵星河嘴巴张成了喔形,看他的眼神瞬间从畏惧上升到了崇拜。

    赵凛挑眉:“要跟我学吗?”

    赵星河点头如捣蒜。

    赵凛:“那先从扎马步起吧。”

    自此,赵星河从学堂退了学,开始每日扎马步、负重跑步、摔跤练习,当然是被赵凛单方面的摔。赵宝丫时常担忧他会被阿爹摔死,总是不放心的在旁边围观。然而,这崽子骨子里就是一匹狼,越挫越勇,每次摔倒了爬起来眼睛都晶亮。

    看着浑身淤青的人,赵宝丫真担心他会晕倒。之后晌午前也不跟何春生去齐大夫府上了,就待在家看他负重围着院子跑。

    连续大半个月就没喊过一个累字,赵凛都对他刮目相看了,对这个徒弟也就上了那么点心。

    因着他要准备岁试,没办法日日监督他,只先教了一套简单的拳法,让赵星河勤加练习。等赵星河熟练掌握这套拳法时,赵凛岁试结束了。

    毫无意外,又是第一。

    秦正清、赵春喜、陆坤几人也考得不错,反倒是被誉为长溪县第一才子的齐宴,岁试成绩落在了他们四人之后。

    齐宴当初在县学里嘲讽赵凛的话早就传开了,这会儿打脸打得太彻底,众人看他的目光明里暗里都带了些嘲讽。

    “那可是赵凛,顾山长的关门弟子,长溪县的小三元案首。他一个外来户连清远县的那位都考不过还有脸跑到这来放狠话!”

    “陆坤比了几年都没比过的人,就凭他?呵呵……”

    “也就嘴巴厉害。”

    齐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陆坤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两人互看一眼,又都嫌恶的转开目光。岁试结果出来当日,教俞点了县学里前五名的秀才明日参加荷花宴,说是县令大人要宴请监考的学政大人,让他们去作陪。

    这无疑是在给他们一个接触贵人的机会,是好事。

    县学里其余的秀才羡慕得要死,赵凛却是不想去参加的。这种场合除了吟诗作画,无非就是拍马屁。

    简直无聊至极!

    但他现在人微言轻,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宴席设在胡府的后花园莲池旁,胡府的荷花品种奇特,初夏的天,已经满池荷花盛放。莲池中间有一方凉亭,亭子里摆了曲水流觞宴,县令大人引着学政大人落座,作陪的五人也一一坐下。

    微风徐来,满池的莲叶荷花乱颤,惊飞点水的蜻蜓,淡雅的余萦绕,吹得人舒爽又通透。

    学政大人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士,曾任翰林侍讲。这还是他第一次外放任江宁学政,甚少见到江南这等风雅小调的宴会,一时间心情舒畅,对胡县令观感也好了几分。

    宴会开始后,赵凛头一次体会到胡县令溜须拍马的功夫,连带朝他们使眼色。几个人也很给面子,一一朝学政敬酒,就连一向嘴毒眼高于顶的齐宴也弯腰带笑。

    学政听说齐宴的父亲是荆州州判,顿时对他高看了几分,道:“齐州判啊,他应该很快就要高升了……”

    这是有内幕消息?

    齐宴喜上眉梢,起身又敬了一杯酒,坐下来时已觉得高人一等。当着学政和胡县令的面就开始为难赵凛,频频找借口让他喝酒。秦正清和赵春喜几次想帮他挡酒都被他拦住。

    不就是喝酒嘛,赵凛可是千杯不醉。

    然而,他还没喝醉,学政先有点醉了,说话嘴都打瓢,站起来想高歌一曲,把鞋子直接踢飞出去了。

    席间安静一秒,胡县令指着赵凛道:“你去把学政的靴子捡过来套上吧。”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胡县令明显是在偏帮齐宴。秦正清和赵春喜都担忧的看着赵凛,齐宴嘴角嘲讽,他倒是要看看赵凛要如何。

    今日若是提了靴,那就是一辈子的耻辱,若是不提,定会被县令和学政记恨,能不能顺利参加乡试还不一定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赵凛酒色上脸,面色通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一头栽进了荷花池里。

    秦正清最先反应过来,蹭的站起来大喊:“不好,清之喝醉了,快来人,快把人捞起来。”

    那荷花池不浅,喝醉了赵凛在里面扑腾两下就沉了下去,胡县令和学政酒都吓醒了,连忙让人去捞。齐宴捏着酒杯站在池子边上,总觉得太过巧合。

    赵凛诡诈,是装的吧。

    但也未免太像那么回事了。

    一群人中,唯有陆坤还淡定的坐在桌边静静的看他演。

    众人几手八脚把赵凛捞了上来,人已经昏厥,胡县令赶紧命人把他抬到客房,请林大夫来诊治。林大夫把完脉后,只道是醉酒加上呛水导致的昏睡,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醒了。

    学政大人兴致全无,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胡县令心里有气,对着昏睡的赵凛又发不出来。

    人还未醒,就让管家把他送回去了。

    赵宝丫都快吓死了,但转念一想,她爹千杯不醉水性那么好,怎么可能喝醉摔下荷花池?

    等胡府的人一走,她凑到床边喊了声阿爹,床上的赵凛果然一秒睁开眼。

    赵宝丫觉得胡县令和齐宴太讨厌了,弄得她一点都不想去找宝珠姐姐了。赵凛也觉得这两人烦人,但目前又无法摆脱这两人,只希望日子快点过,快快到乡试。

    岁试结束的第二日,等来了温光启斩首的判决书,温光启行刑那日,被没入乐坊的莲姨娘投江自尽了。

    临死前托人带了一锭金元宝给小宝丫,又让来人带了一句话,道:“给你的荷花脂粉是没办法了,你且拿这些钱去买吧。”

    这是赵宝丫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身边人的离去,她眼睛都哭红了,午饭也没吃,也没去学堂,整个人看上去蔫耷耷的。赵凛担心她,连着几日也没去县学,把她抱在怀里顺着她的发丝:“别伤心了,头七那日,阿爹带你去给莲姨娘烧纸。”

    头七那日夜里,星河璀璨,银河倒挂直泄江面。

    赵凛带着小宝丫和赵星河在码头祭拜,江面风大,黄纸和金元宝的火焰被吹得呼呼作响。小宝丫和赵星河蹲在火焰边上不断往里面添纸钱,烧尽的黑灰被江风刮进黑沉的江里。

    一艘画舫驶近,清脆的铃铛声和赵宝丫银镯子发出的声音相应和。

    临近的河水被彩灯照亮,钱大有站在船头朝他们招手,江风吹得他衣袍翻飞:“赵兄,宝丫,真的是你们啊!”他老远瞧见岸上有火,还以为是鬼火呢,拿着‘千里眼’一看,隐隐约约瞧见好像是赵凛的背影,划近一看还真是。

    “大晚上的,你们在河边烧纸干嘛呢?”

    赵凛看到他也颇为惊讶,回道:“今晚是莲姨娘的头七。”

    钱大有打了个寒噤,他怎么忘了这茬。

    他举目四望,江面幽幽,河水暗涌。脑海里又无端浮起莲姨娘落水时那张惨白的脸:“哎,你别吓唬我!”

    赵凛嗤笑:“你们钱家水上讨生活的,怕这个作甚?”

    钱大有:“我又不曾走船,自然怕。”又一阵江风吹过,他赶紧道,“别说这些了,既然碰到了,就到画舫上来聚聚。我这里有好酒好菜还有小孩儿爱吃的瓜果,外邦商人那边走货送的,可新鲜了。”

    赵凛想到闺女心情不好,又挺喜欢画舫的,散散心也不错。于是抱起小闺女,拎着赵星河上了画舫。

    画舫内灯火通明、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宽敞又舒适。桌面上琳琅满目摆了许多美食,一盘子切好的大红西瓜还有何记的葡萄酒。

    三人依次坐下,伺候的书童又拿来三副碗筷。赵凛见闺女还眼圈红红,先给她拿了一片西瓜:“ 甜的,吃吧。”

    赵星河也默默给她拿了一块放在她左手上,小团子张嘴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水充沛嘴巴,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江风和缓、明月照影,画舫慢悠悠飘在水面之上。

    远处一条大船靠近,驾船的艄公连忙转开船身,由于转得太急,画舫剧烈晃动了两下。满桌的佳肴跟着晃动,酒杯滚了一地,上好的葡萄酒都摔碎了。幸而赵凛眼疾手快及时稳住了两个小孩儿要倾倒的身体。

    钱大有就没那么幸运,额头磕在了桌角上,立刻红肿起来。

    等船身稳了,他蹭的站起来,大声质问掌船的艄公:“怎么回事,画舫都开不稳?”

    艄公连连道歉,朝里面喊:“公子,是有船拦住了我们的路,也没点火把,老头子没注意,险些撞了上去。”

    钱大有蹙眉:“大晚上的开在江面上不点火把,懂不懂规矩?哪家的船,过了明路了吗?”这条江运归钱家管,所有过往的船只都要交水运费的。

    半夜不点火把,肯定是想偷运。他爹老说他不管事,就知道吃喝玩乐,今个儿让他逮住了吧。

    钱大有兴冲冲的往船头走,边走边朝赵凛道:“今日让你瞧瞧我钱帮大公子的威风!”

    赵凛怕他闹事,嘱咐赵星河看好妹妹,紧跟着他出去了。

    钱大有朝艄公道:“别转弯,截停那只船。”

    艄公也不敢违逆他,立马又掉回船头去截停大船。很快大船被逼停,船上亮起了火把,管事的头头跑到船头朝着钱大有破口大骂:“他奶奶的,钱帮的船也敢拦,不想活了?”

    本想耍威风的钱大有被踩了脸面,扯着嗓子就骂了回去:“龟孙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骂的是谁呢!”

    那头头定睛一看,吓了一跳,连连陪笑:“哎呦,是大公子啊,您怎么这么好的雅兴在这游船呢?”

    钱大有冷哼反问:“大半夜走船为何不点火把?走的是哪的货?我怎么没听我爹说今晚有生意?”晚饭时,他爹还说难得今日清闲,早早的睡下了。

    那头头眼眸闪烁,继续笑:“船上是李舵主的货,小的们刚从仓库那边出来就碰到您了,还没来得及点火升旗呢。”

    赵凛凑近钱大有,压低声音道:“此人有诈。”

    李舵主就是李昌海,且不说李昌海卖完琼华楼就出去避风头了,大半夜的行踪鬼祟,回话闪躲,定是在说谎。

    钱大有对赵凛的崇拜已经到了盲目,赵凛说有诈,那就一定有诈。

    他不耐烦道:“放板子下来,我要上去查查船上是什么货。”

    那头头为难,迟迟不肯放船板子下来。钱大有怒了,骂道:“你莫不是走私?”

    头头连连摇头,慌张四顾。码头边上,又有一条船朝这边靠近,船还未到,声音先逼近:“钱大有,大半夜的不在家待着,跑到江面上发什么疯?”

    钱大有侧目看去:呦吼,居然是齐宴那嘴毒的!

    小船靠近,齐宴上了画舫,看见赵凛,眉头蹙得更深:“不是让你不要同他往来,怎么又凑在一起了?”

    “你管我?”钱大有横眉冷对,“我现在没空搭理你。”接着他又朝那头头喊,“快把船板放下来,否则我通知我爹。”

    那头头喊了声齐公子,齐宴摆手:“你别搭理他,掉头穿过去。”

    钱大有怒目而视:“齐宴,你什么意思?我要查我家的船碍着你什么事了?”

    齐宴:“那船上装的是我寄给父母的衣物、米粮、特产还有一些现银,供他们在荆州花销之用。我已同姨夫姨母打过招呼了,你现在截停是什么意思?是想我父母在那边缺衣少食,还是担心我偷拿了你家的东西?”

    大姨来信他也知道,确实提过要寄这些东西过去。他连忙反驳:“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家的东西你也没少拿,我哪会在意这个。只是那管事的实在可疑,不点火把,还满口谎话,我例行盘查一下怎么了?”

    “钱帮是我家的,这个权利我还是有吧?”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要打起来,赵凛连忙劝架:“算了,算了,船都走了,别吵了。不如都进去喝杯酒水,消消气!”

    钱大有:“谁要和他喝酒?今天老子就是要查船!”

    赵凛拉住他手稍微用力,钱大有看他一眼,立马改口:“喝酒可以,齐宴你得向我赔罪,今日的事就算了。”

    齐宴憋着一口气,眼看船还没走远,只得点头随他们二人进了船舱。

    瞧见坐在桌子边上的小宝丫时,他心里就是一咯噔。

    这小丫头不会又给他辣椒水喝吧?

    他时刻提防赵宝丫,赵凛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一杯递给钱大有。他想也不想,越过赵凛,接了递给钱大有的那杯酒。敬了杯酒后就要起身,一阵剧烈的腹痛传来,他指着赵凛:“你下毒?”

    赵凛翻了个白眼:“你说什么呢,我没事下什么毒?”

    一旁吃瓜的赵宝丫好心的说:“不是哦,是我刚刚放了点泻药进去,本来想给钱叔叔吃的,齐叔叔硬要和钱叔叔抢。”

    “什么,泻药?”齐宴只觉得菊花一紧,一股要窜稀的感觉直冲天灵盖。他环顾画舫,急切的问:“哪里有恭桶?”

    钱大有嫌弃的捂住鼻子:“画舫哪来的恭桶,有也肯定被我丢了。”

    “你!”齐宴夹住菊花,别扭的往自己的小船上跑,然后吩咐艄公快走。

    两大两小看好戏似的追出了甲板。

    然而船还没到码头他就一泄千里,江面上传来齐宴歇斯底里的咒骂:“啊——钱大有、赵凛,你们给我等着!”

    赵凛举目朝下游看,茫茫江面上,只余大船上的点点火光。一只猫头鹰在夜空里盘旋,然后朝着赵凛俯冲而下。

    鹰啼划破夜空,翅膀带起一阵旋风。

    钱大有吓了一跳,本能的蹲下,伸手护住两个孩子。再抬头是,那猫头鹰已经落在了赵凛手臂之上,利爪间还抓住一金灿灿的事物。

    赵凛把东西取下,猫头鹰又一跳一跳的跳到小宝丫脚边,鸟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求抚摸。

    小宝丫拿开钱大有的手,伸手抱起猫头鹰,夸道:“你真聪明!”

    钱大有站起来,疑惑看看一人一鸟,又打量着赵凛手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啊?这鸟成精了不成,送东西给你干嘛?”他只听说过乌鸦会叼金银首饰给别人,没听过猫头鹰也会啊。

    赵凛:“这就是齐宴船上装的东西。”

    “齐宴船上装的东西?”钱大有更加费解,“这是什么?”

    赵凛:“金矿石。”

    “什么?金矿石?”钱大有跳脚,“他哪来的金矿石?走私金矿石犯法的,他是想害死我们家吗?”

    钱大有来回踱步,那么一大船啊,够他们全家杀头的。

    “不行,不行,我要去告诉我爹。”

    赵凛:“告诉你爹也没用,船已经走了,被查出来就是你家的错。齐宴可以摘得干干净净。”

    钱大有急了:“那怎么办?”天杀的齐宴,枉他爹娘对他那般好,他居然恩将仇报。

    赵凛看着他:“你若是信我,这是就先不要告知你爹,派信得过的人跟着那船,看它是不是一路往荆州去的。”三年前他们走的那趟镖就是一路往荆州走了。

    钱大有也看着他,慢慢镇定了下来:“好,我先派人跟着。”

    赵凛:“船途径哪里,中途有没有歇脚,下货,你都让人记牢告知我。”

    钱大有:“那我们现在要靠岸吗?靠岸后你要去哪?”尽管相信赵凛他还是有点慌。

    赵凛:“回去睡觉。”

    钱大有:“啊?”睡什么觉?身家性命攸关,如何能睡得着?

    赵凛:他现在要回去捋一捋思路,送到手里的把柄总要好好利用,才能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