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走了, 赵宝丫和春生都松了口气,赵星河却开心不起来。

    苏玉娘买了小宅子酿酒后,把‘竹枝春’的方子又改良了。酿出来的酒水更为醇厚热烈, 改名‘琼枝仙’在何记出售。此酒一经推出,何记的生意更好了, 就算不是饭点也经常有客人来喝酒买酒。

    这可苦了赵星河。

    原先他还能咬咬牙跑堂, 现在, 一天忙下来他的一双手一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天睡下去就不想起来,奈何狠话放出去了, 他又不想让赵凛看扁。

    倔强的小孩儿头一次希望睁开眼能看到赵凛站在他床边说不用去了。

    在这种身体与心里的双重折磨下, 他终于坚持不住, 在端菜的时候整个人摔倒了, 一大盆热乎乎的鱼头砸在了他的脚背上,痛得他眼泪汪汪。

    幸好赵小姑及时看到, 把他送回了家。这种烫伤,何春生已经能很好的处理, 他给赵星河上了药膏,然后稍微包扎了一下, 嘱咐道:“这几日千万别碰水, 洗澡也不可以,听到了吧?”

    赵星河抿着唇, 眼眶里还有泪。

    “星河哥哥,是不是好疼啊?”赵宝丫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边,心疼的看着他包成粽子的脚。

    何春生边收拾东西,边道:“早让你找赵叔叔认错了, 做人有时候不能太倔,这样是会吃亏的。”

    赵星河抿唇不语:其实后面他也想认错来着, 可是赵叔叔看都不看他一眼,压根懒得搭理他。

    赵宝丫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阿爹很快就回来了,待会你看到阿爹就认错。阿爹很好说话的,肯定就不罚你了。”她一做错事认错特别快,反正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不挨训怎么都是好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赵星河:“我还不是大丈夫……”

    赵宝丫眨巴眼:“小孩子更好呀,总之,待会你看着我,我让你认错你就认错哦。我保证阿爹不会再罚你了。”

    赵星河不摇头也不点头,赵宝丫只当他答应了。等赵凛从县学回来时,赵宝丫就把赵星河烫伤的事添油加醋说了。她说得太严重,眼圈红红。赵凛以为赵星河快被烫死了,心里一个咯噔,快步往他房间里去。

    等看到人坐在桌子前好好的,才送了口气。他看向那包成粽子的脚背,问:“还能走吗?”

    赵宝丫敢紧接话:“不能不能,星河哥哥脚肿成包子了,春生哥哥说一个月都不能下地。”其实没那么严重,冬日衣裳厚,汤水只烫伤了,连水泡都没起。只是当时摔得重,吓着了。

    “没问你呢。”赵凛横了闺女一眼,又看向赵星河:“能走吗?”

    赵星河淡蓝的眸子眨了一下,瞥见朝他不住使眼色的小宝丫,果断摇头:“不能……”

    赵凛:“不能是吧,那以后就坐凳子在后厨洗碗吧。”

    “阿爹!”赵宝丫一把拉住他的手,“星河哥哥受伤了。”

    赵凛点头:“我知道啊,他是伤了腿,手又没受伤,坐着也能干活。”

    阿爹就是故意为难星河哥哥的。

    “阿爹,星河哥哥知道自己错了。”

    赵凛睨着赵星河:“他没嘴,要你替他说?”

    赵宝丫伸手推推赵星河,赵星河终于不情不愿的重复:“我错了……”

    赵凛:“错哪里了?”

    赵星河:“不该老是打架惹事。”

    赵凛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让你学武是用来保护想保护的人,但保护人也是有方法的。不计后果,不看形势的动手那是莽夫,莽夫之勇是无知而勇,知而后勇是真勇也。”

    赵星河懵懂,赵凛:“……”得,读书还是有必要的。

    “字都认识吧,腿好之前,你待在我书房看兵书吧。左边第二格几本都是兵书,《孙子》、《六韬》、《三略》、《三十六计》都给我好好看看,看完了同我说,我会考你的。不会的话,继续去跑堂。”

    赵星河哭丧着脸看向赵宝丫:不是认错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读书?

    赵宝丫也不知道啊:她要是做错了事,装可怜,阿爹都会算了的。

    为了避免还受着伤被赶去洗碗,赵星河还是乖乖去看书了。他字是认识了,可是好多意思都不懂,只能单脚跳到隔壁问何春生。何春生再不懂的,他就只能标注一下,夜里再问赵凛。

    这个时候的赵凛倒是耐心,无论他问多么幼稚的问题,他都会认真解答,还会说典故给他听。

    长夜寂静,对面的人冷峻的眉眼里是温和包容。

    赵星河有那一瞬间就不怕他了,倔强的性子慢慢也就圆润了一些。如此五日后,他竟做得住,记住的东西也多。

    其实他很聪明的,脑子也活,就是不爱读书。

    他仿佛天生厌恶读书。

    等到第七日,他被烫伤的地方已经好得差不多。赵凛白天也不拘着他,只让他有空多练习功夫,夜里再接着读那些兵书。

    赵星河对赵凛算是彻底服软,很自觉的早起练功,然后陪着宝丫妹妹去何记吃饭,吃完饭再送她去学堂。

    这日,两人又手牵着手从往何记去,快到酒楼时,一辆青棚马车停在两人旁边。车帘子掀开,一个圆脸慈和的妇人探出头来问:“小孩,知道何记酒楼怎么走吗?”

    “知道啊。”赵宝丫弯着眼笑,伸手朝前一指:“沿着这条街道走,左转就到了。”

    “谢谢了。”妇人很有涵养,还夸道:“这小孩儿真漂亮,一看就很聪明。”车帘子后头的一个中年大叔蹙眉瞧了赵宝丫一眼,没说话。

    马车慢慢的往前走,赵宝丫被夸了,很是开心,走起路来都连蹦带跳的。等到了酒楼门口,恰好又看见那辆马车,车上的妇人和中年男人相挟着走下来。

    妇人的温婉,男子冷淡沉稳,留着美须,依稀能分辨出年轻时优越俊美的五官。

    妇人看见赵宝丫,惊讶的问:“小姑娘,你也到何记来呢?”

    赵宝丫点头:“嗯,何记是我小姑开的呀。”

    “你小姑开的?”妇人困惑,“何记不是苏玉娘开的吗?”

    赵宝丫:“对呀,玉姨姨和我小姑一起开的。”

    一直没开口的男人突然问:“你姓赵?你爹是赵凛?”

    “你怎么知道?”这下轮到赵宝丫惊讶了,“你认识我阿爹吗?”

    男人哼了一声,没好脸色的往里面走。妇人笑容也淡了几分,跟着男人进去了。赵宝丫莫名其妙,挠挠脑门问:“星河哥哥,他为什么‘哼’啊?姓赵有什么不对啊?”

    赵星河:“他在哼你爹。”

    赵宝丫不高兴了:“我阿爹怎么了?”她哒哒的跑进去,一下子撞开往里走的男人。

    男人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抬头一看,就听见那小姑娘对着他哼了一声,然后昂首阔步的走在他前面。

    男人拍拍衣袍,蹙眉:“乡野出身,果然不识大体!”他刚说完,又被赵星河撞了个趔趄。

    赵星河可不比赵宝丫,他力气大,那一趔趄直接把人撞到了大堂中央的木柱子上,发出砰咚一声响。原本喧闹的大堂突然安静了下来,齐齐朝他看来。连二楼提着酒坛子的苏玉娘也忍不住往下看。

    一看之下就愣住了,赶紧把手里的酒坛子交给旁边的小伙计,匆匆跑下楼,跑到羞恼的男人身边喊:“大伯,你什么时候回的长溪?”她问完又往男人身后看,“大嫂,你也来了。”

    妇人点头,态度还算和善:“嗯,方才进城,听说你开了个酒楼,特意过来瞧瞧。”

    这夫妇,正是何春生的大伯和大伯娘。

    何大伯名叫何温旭,曾经也念过几年书,长大后一直跟着何父经商。何春生的父亲何温言是家里的老二,自小聪明,读书天分极佳,何家上下都对这个老二寄予厚望,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着他。

    何家两兄弟的关系也一直很好。

    何温言被举荐进了京都国子监读书,何家人欢欣鼓舞。哪想一年后,何温言放弃了国子监那个登天梯,带了个女子回来。

    何家人虽有些难以接受,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之后何父在外经商遭难身死,何母伤心过度跟着去了。何温言屡试不中,还被卷进作弊案中,又因着那天大旱,一病不起。

    苏玉娘知道,这个大伯哥是不喜她的,认为是她带来了灾祸。

    苏玉娘对这两人的情感很复杂,夫君死后,他们想抢春生过去,甚至为此和她撕破脸。后来她病重,又有林大夫开错药害她的事,她也心有芥蒂,本是不愿意理会他们的。但,从前她刚到何家时,何家所有人对她都不错,包括后来夫君病重,大伯哥也倾尽所有帮忙治病。

    仅凭这点,她就不能当做不认识他们。

    苏玉娘把两人带到楼上雅间,招呼他们二人坐下,浅笑道:“都是朋友帮忙,才能糊口,大哥大嫂,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要吃点什么尽管点。”

    何大嫂坐下了,何大伯却笔直的站着不坐,脸拉得老长,问:“你可记得过两日是什么日子,还在这酒楼迎来送往,陪笑做东?”

    苏玉娘倒茶的手僵了僵:她自然知道,她夫君就是接近年关去的。

    再过几日就是他的祭日。

    苏玉娘苦笑了一下,继续倒茶,推到两人面前:“我知道的。”

    何大伯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这几日也该好好准备,温言从前对你那么好,你莫要慢待了他。”

    何大嫂见苏玉娘脸色不好,连忙伸手拉他,小声道:“忘记来时说的了,不要置气。”

    何大伯深吸一口气坐下,那张稍像何温言的侧脸冷若冰霜。何大嫂和善的笑笑,朝苏玉娘道:“我们这次来不是来吵架的,就打算祭拜一下爹娘和二弟。暂时也没地方住,你看能住在何家吗?”

    苏玉娘:“自然可以,家里还有一间空屋子,等我回去收拾出来就带你们过去。”当初何家父母亡故,两家分家,何大伯占了主宅。他们家得了现在住的宅子和对半的家产。

    她夫君是个懂情调的人,觉得家必须住的舒适,花了不少的心思重新翻修了宅子。

    这宅子比老宅好,地方也大,还在东城,和老宅比其实是赚了。

    大哥大嫂只是回来祭拜暂住,她没道理拒绝。

    酒菜依次上桌,何大伯又冷声问:“听闻你把宅子的一半卖给一个姓赵的秀才了?那虽然不是老宅,但你是二弟精心修缮过的,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它卖了。”

    苏玉娘一咯噔,心说这两人从哪里听说的?

    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回来的吧?

    她连忙解释:“那也是无奈之举,当时我病重……”

    何大伯拍桌:“你别找借口……”

    趴在雅间外偷听的赵宝丫蹙眉,朝赵星河道:“这人好没有礼貌,为什么一直骂玉姨姨啊?”

    “不知道。”赵星河摇头,瞥见往楼上来的何春生,道:“你问问春生吧,他肯定认识这俩个人的。”

    赵宝丫回头朝春生招招手,何春生快步走了过去:“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赵宝丫嘘了一声,压低声音:“春生哥哥你看看里面的人是谁?那个没礼貌的人一直在说玉姨姨。”

    “我娘在里面?”何春生一步跨到雅间门口,探头往里看。然后面露惊讶:“大伯,大伯母?”

    他两岁那年,大伯父和大伯母去了河中府。后来他娘病了,他们二人又回来了一趟,给他买了好多东西,还特意请了林大夫给他娘看病。

    他当初是很喜欢感激大伯和大伯母的,直到师父说林大夫开的药和他娘的病相左。

    他不知道是林大夫想害她娘,还是大伯,大伯母想害他娘。

    这会儿突然见到,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赵宝丫和赵星河太过惊讶了,一不小心直接扑进了雅间里面。

    哐当!

    两人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正在训话的何温旭蹙眉看来,待看到何春生时愣了愣,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春生?”他站了起来,朝门口走:“怎么长得这样高了,都快到大伯肩膀了。”他上下打量,眼里有了泪意,“不错,模样越来越像你爹了,将来一定是个芝兰玉树的清俊少年。”他二弟当年可是长溪第一等俊俏。

    他伸手去拍何春生的肩,何春生微微侧身躲开。

    何温旭手僵了僵,也意识到几年不见,这孩子和自己生疏。何大嫂瞧着气氛不对,连忙招手:“哎呀,都别站着了,都过来走。春生,坐到大伯娘这里来,给大伯娘好好瞧瞧。”

    何春生没搭她的话,反倒是先转身,把趴在地上的赵宝丫和赵星河给拉了起来。然后才喊了声娘。

    苏玉娘朝他招手:“一起过来坐吧,宝丫,星河你们也坐下,不是吃完饭要去学堂吗?”

    赵宝丫立刻跑到她身边坐下,扬起小脸笑得开心:“好呀,星河哥哥快来坐。”

    赵星河坐在宝丫的旁边,何春生挨着苏玉娘坐下。何大伯走过来要坐到何春生边上,赵宝丫突然站了起来,抢先一屁股坐在了何春生旁边。

    何大伯皱眉不悦:“你这孩子,有没有规矩?”

    赵宝丫冲着他吐舌头,低头吃菜,彻底把没规矩做到底。

    何大伯深吸一口气,刚想顺位坐下,又被赵星河抢了先:“我要挨着宝丫妹妹坐。”

    何大伯站在那,看着苏玉娘:“这两个孩子这样没规矩,你也能容忍?”

    苏玉娘歉意的笑笑:“大哥,这何记是我和宝丫的姑姑合开的,宝丫也算半个少东家,我不好管的。而且孩子还小,你莫要和她一般计较。”

    何大伯还要说什么,就被何大嫂一把拉做了下来:“吃饭吧,你先前不是说饿了。”

    何大伯到底没继续说,闷头喝酒。

    何大嫂不管他,隔着大半个桌子给何春生夹菜,面上慈爱掩都掩不住:“春生,多吃一些,瞧你瘦的。”不一会儿,何春生的小碗里就堆满了菜。

    他僵着手,不知道从哪里下筷:他是不喜不熟的人给自己夹菜的。

    苏玉娘看着那堆满尖尖的碗,眸光闪烁:也就几日,希望他们祭日过了就走吧。

    苏玉娘让伙计把何大夫妇送到她的宅子去,何大伯摆手:“不用了,我送春生去学堂吧。你家的门我还认得,等会儿我自己去,你把钥匙给我就成。”

    见他坚持,苏玉娘也只能把钥匙给他了。

    于是,夫妇两个跟在三小只的后面,一路把人送到了学堂。等赵宝丫和春生坐进去了,两人还不走,站在窗口一直看着春生笑。

    何春生颇为不自在,干脆和别人换了他们看不到的位子,夫妻两个这才扭头走了。

    中途下课,赵宝丫跑到何春生位子上去,问:“春生哥哥,他们怎么老是盯着你笑啊。”她歪头想了一下,“像我的猫猫看见了小鱼干,好可怕啊!”

    何春生也不知道缘由,只知道大伯和大伯母一直很喜欢他,说他像他爹。

    等到散学,赵星河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三人结伴回去。才走到回家的那条巷子里,老远就瞧见何大嫂出来接人。她没看赵宝丫也没看赵星河,热络的去接春生的书包袋子,温声问:“读书累不累啊?渴不渴,饿了没?大伯母给你做了糯米鸡,可香了,回去尝尝?”

    何春生默不作声的往前走,何大嫂瞧他这样,心酸道:“你小时候我经常抱你呢,那时候你才两岁,伯母一做糯米鸡,你就伸手要抓。”

    何春生停下:“大伯母,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何大嫂:“不记得没关系的,大伯母以后长长做给你吃。”

    何春生疑惑:“你们不是祭拜完祖父祖母和我爹就走吗?”

    何大嫂也停下,突然问:“春生啊,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和你大伯去河中府?我们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何春生莫名其妙:“我有娘为什么要跟着你们?”

    何大嫂语重心长的劝他:“你娘还年轻,又长得好看,迟早要再嫁人的。以后也会生弟弟妹妹,你总不能跟过去当拖油瓶吧?你跟着我和你大伯就不一样,你是何家唯一的孙子,以后何家的家产都是你的。我和你大伯,这些年挣了不少家业……”

    赵宝丫听不下去了,插话道:“玉姨姨也没说要嫁人啊,就算玉姨姨嫁人,春生哥哥也不会是拖油瓶。”

    何大嫂蹙眉:“很多事,你们小孩子不懂。”

    赵宝丫噘嘴:“我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围着别人的孩子献殷情。你要是这么喜欢孩子,可以自己生呀。”

    这话真是戳心了,但凡她能自己生……

    先前还觉得这小姑娘玉雪可爱,今日一瞧甚是不喜。她指着另一边道:“你们两个不回家吗,跟着春生做什么?”

    赵宝丫:“我们三个一直一起回家啊。”

    说着她拉着赵星河走进何家,然后堂而皇之的拉开东侧的拱门回到赵家。

    何大嫂和走廊下的何大伯同时愣了愣,继而脸色难看起来:看来送信的那人说的是真的,苏玉娘真和这个赵凛不清不楚,想将他们老何家唯一的香火改姓易门。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当天夜里,等春生睡下后,何大嫂单独找到苏玉娘,小声问:“你既然把一半屋子卖给那赵秀才了,为何要又要开一扇门?这样和在同一个屋檐下有什么区别?”

    苏玉娘解释:“那是为了方便三个孩子,平日里是关起来的。”

    何大嫂叹气:“我知你一个女人不容易,听说那齐大夫也是赵秀才替你请来的。想必他是中意你的,他高大威猛,又有前途,你若是愿意就嫁过去吧。你放心,春生我们给你带着,不影响你今后再生孩子的。”

    “大嫂!”苏玉娘恼怒:“你乱说什么?我和赵大哥清清白白,往后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何大嫂只以为她是羞恼,继续道:“你莫要觉得对不起二弟,他会理解的。你只管……”

    “大嫂!”苏玉娘厉声呵斥:“都说了我和赵大哥没什么。”她胸口起伏,盯着她:“我知道你们想过继春生,我说过了,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我不会再嫁人,我会把春生拉扯大,你若要再乱牵红线,就请离开我家。”

    记忆里的苏玉娘从来都是柔柔弱弱,哪里像现在这般强硬过。

    何大嫂一时有些不适应,脸色也冷了下来:“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夫妻不能来祭拜二弟和爹娘了吗?当初要不是娶了你,我们家也没这么多事……”她说着眼眶红了。

    苏玉娘长出一口气:“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方才的话莫要再讲,三日后,你们祭拜完就走,我不想同你们吵架。”

    “现在请回吧,我要休息了,明日还得去酒楼。”

    何大嫂被请了出去,回了房间后,把方才两人的对话说了一遍。何大伯在房里来回走,满面寒霜:“她这意思是一定要带着春生改嫁了?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问问她怎么对得起二弟!她就是个祸害,想让我们老何家断子绝孙啊!”若果说何大嫂是因为不能生才对春生格外的好,何大伯就是爱屋及乌、真心实意的喜爱这个侄子。

    这个侄子是二弟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也是何家唯一的骨血。让这个祸水带着春生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让春生喊别人爹是绝对不行的。

    何大嫂连忙拉住他:“今日太晚,先休息吧,不是还有三日吗?”

    “我们来时说好的,不要吵不要闹,我们只要春生。”

    何大伯咬牙,还是睡下了。然而,他一整夜都没睡好,可能是重回长溪的缘故。一闭眼就梦到和二弟小时候,梦见爹娘,梦见二弟去国子监前的豪情壮语,以及二弟死时的惨白面容。

    他惊醒,窗外天光破晓,疏影摇曳。

    左右睡不着,他披衣起身,开门出去了。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书房内烛火熹微,一个小少年捧着书坐在那看。

    那身姿挺秀,侧脸清俊,亦如他二弟少年时的模样。

    他二弟也喜欢临窗看书,朝朝岁岁、十年如一日,每次他经过窗口时。他就会抬头冲着他笑,眉眼温和道:“大哥,你又和爹出去了?”

    何大伯眼眶湿润,走到窗边想凑近写看。看到那是一本医书时,惊愕了一瞬,然后又看到桌案边还摆着好几本医书。医书上有针灸的盒子,还有把脉的脉诊。

    他惊问:“你在学医?”他声音在这清晨格外的尖利刺耳,眼里的气愤都要溢出来。

    何春生扭头平静的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他嗤笑两声,“你是何二郎的儿子,将来是要考状元的,怎么能学医?学医能有什么出息?学得再好也是那些达官贵人府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等人。”

    “你不能学医,你应该读书科考!”

    他情绪很是激动:“你娘呢,我要问问他,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何春生眸色微动:“我娘答应了你什么?”

    何大伯正在气头上,正要说出来,苏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喝道:“大哥,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和一个小孩子说什么?”

    幸好她不放心,刚出去又折回来了。她朝春生道:“你现在去你师父那。”

    何春生很听话,收拾好东西就要出家门。

    “不准走,春生,你给我停下!”何大伯气疯了,要过去拉何春生。

    苏玉娘砰咚一声把门关上,整个人堵住门板,气道:“你们夫妻当初又答应我什么,不是说过不来争春生的吗?”

    何大伯怒目而视:“你还答应我会好好抚养春生的,要让他继承他爹的遗志。若是做不到就把他还给何家,交由我来抚养!你现在让他学医?这就是好好抚养?”他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当初何二郎故去后,何大伯就提出家产可以分给苏玉娘一部分,但前提是她走,何家唯一的血脉必须留下记到他名下。还请来了族中长辈逼迫,苏玉娘宁死不同意,同他吵了起来。

    自从她来,何家接连出事,连夫君也亡故了。

    何家族亲视她为不详,早就想她走了。

    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在这么多人的逼迫下,她只能发誓。

    她当初知道春生学医,也是纠结了好久……

    如今,谁又能来逼迫她,敢来抢她的儿子。

    苏玉娘:“春生他喜欢学什么便是什么,轮不到你这个大伯来操心。夫君地下有知也会赞同春生的。”

    “放屁!”何大伯粗话都气出来了:“总之,是你违背诺言在先,你自己好好想想。是把春生给我们养,还是现在让我去请齐家长辈过来评理,把你和那赵秀才的丑事给捅出去!”

    门砰咚一声被推开,两人惊惧,同时朝门口看去。

    原本该走的何春生走了进来,挡在他娘面前,眉眼冷峻的盯着何大伯:“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三岁稚儿,随便你们来要我就会跟着走。我是我娘的儿子,她在哪我就在哪!”

    他态度坚决,身量虽然不及成人高,可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小男子汉了:“你们走,你和大伯娘现在就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我爹也不需要一个欺辱他妻儿的人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