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小狗听不到 > 第27章
    范子明无语凝噎, “怎么叫打扰医生,我在关心你的病情……”

    陈闻也听不到,连看也不想看, 没好气地挥挥手,“快滚。”

    范子明委委屈屈地夹着包走了。

    许馥莫名有点想笑。

    怎么像小狗一样龇牙咧嘴的呢?

    她左手作拖碗状, 右手像是拿了个勺子一样,在空中挖几下,歪着头看向他, 关心他吃饭了没有。

    “刚醒没一会儿, 饭还没送到,”范子明一走, 陈闻也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眼巴巴地向许馥发出邀请, “你和我一起吃吗?”

    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个弧度。

    许馥抬眼望过去,一个很年轻的女医生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外, 两人对视瞬间,许馥勾唇露出了个友好的笑容来。

    对方怔了怔, 也回了许馥一个笑容,然后带着点犹豫地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她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打包盒,隐隐溢出些香气。

    许馥主动颔首, “你好,我是许馥。”

    这想必就是新来的规培医生吧?

    确实很漂亮。

    生了一张娃娃脸, 睫毛长而卷翘,秀发柔顺地搭在两肩, 眨眼笑起来时很灵动,像山林里的小鹿, 不笑时又像极了可爱的洋娃娃。

    而且不知道哪里,好像有点眼熟。

    “许、许医生……”她飞速看一眼许馥,捏紧了手里的袋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自我介绍,“……我是陆时颖。皮肤科的,来这里轮转三个月。”

    这下许馥也愣了一下。

    陆时……颖?

    她知道这眼熟是从哪儿而来了。

    这不是去看赛车的那天,陆时零身旁的妹妹吗……?

    敢情是真的妹妹啊?

    这么仔细看,头发在阳光下泛着些浅金色,眼窝也深邃,长得还真的和陆时零有两三分相似。

    应该也是混血儿。

    在陈闻也沉默的注视下,陆时颖把那大包小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许馥好奇地问,“你们认识么?”

    “……不认识。”陆时颖感受到陈闻也的目光,脸都有点泛起红来,声音小如蚊呐。

    说完可能觉得自己来送饭的举动很突兀,又想起陈闻也反正也听不到,又硬着头皮补充一句,“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是他粉丝。”

    小粉丝啊。

    有点可爱呢。

    “那你们一起吃吧,”许馥笑道,“正好一边关心病人,一边追星了。”

    就不耽误她宝贵的午休时间了。

    说完,许馥迈出步子就想走掉,那白大褂的尾巴却被陈闻也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你去哪儿?”陈闻也低低问,声音有几分委屈,“你不和我一起吃饭么?”

    两个人说话他都听不到,眼巴巴等了半天了,就等着许馥客套完理理他呢。

    怎么她和别人说完话就打算直接走掉了?

    “我、我已经吃过了,”陆时颖急急道,“我就是想送点吃的来,你们一起吃吧,我先走了。”

    说完脚下生风一样,匆匆撤退了,许馥在后面“哎”地喊了她一声都没回头。

    门被关上,许馥只好无语地给陈闻也发消息。

    [我吃过了。人家专门给你买了饭菜,你怎么理都不理的?]

    陈闻也等的时间够久了,这会儿已经耐不下性子,他脑袋探过来贴着她看手机,茸茸的发丝蹭着她脖颈,关系撇清地极快,“不是我让她买的,我订的有饭菜。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还订了蓝莓蛋糕,唔,还有三分钟就到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眨巴着眼睛再次向她发出邀请,“一起吃一口吧,姐姐?”

    -

    陆时颖步履如飞地冲出门,边走边捂着胸口平静心绪。

    救命——

    早上跟着黄医生看到病房外陈闻也的名字,偷偷看了一眼,结果竟然还真的是陈闻也,心情实在太激动,简直跟中彩票的感觉差不多。

    在她心情火热之时,黄医生告诉了她陈闻也的病情,简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透心凉。

    黄医生说上次他见过从全聋到痊愈的病人还是个十岁出头的青少年,陈闻也二十三岁,痊愈的希望实在不大。

    陆时颖的心瞬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闷了整整一上午,感觉自己不做点什么就会被堵到窒息……

    他的病情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作为粉丝送点儿零嘴应该不过分吧?

    等等,话说她这行为不会很像私生饭吧?

    ……算了。

    送都送去了……幸好里面还有别的医生,不然她真的会尴尬死。

    诶,这么冷静下来想,刚刚那个美女医生姐姐,真的好眼熟。

    是不是最近正让她哥醉生梦死、浑噩度日的那个前女友来着?

    陆时颖想到今天早上她在家吃早饭的时候,才看到陆时零酩酊大醉着被保镖搀回了家的可怜模样,心里啧啧称奇。

    和她狗一样颓废的哥哥比起来,陈闻也本人也太帅了吧,近距离看更帅了啊啊啊——

    老天,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幸运的追星人吗?

    不,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努力的追星人吗?

    要知道,当年她下定决心学医的时候,还是因为看了陈闻也的采访。

    那时陈闻也还很年轻,但已经在赛车界初露锋芒,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记者问他希望未来一半是什么职业的时候,他顿了顿,带着点青涩的害羞,道,“医生。”

    记者好奇地问,“为什么是医生?”

    陈闻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便有些不耐烦,“……也没什么原因。就是喜欢。”

    就是喜欢。

    陆时颖当时少女心就按捺不住了。

    之后有意无意地,她开始关注一些医生的事迹,看医生的剧和综艺,也会看素人医生博主的日常。

    她发现医生是需要信仰支撑的职业。

    俗话说得好,找工作最重要的是钱多活儿少,主打一个性价比高。

    从这个角度来讲,医生的性价比简直再低不过了。

    她最喜欢的素人医生博主洪棒棒,时不时发一些普外科日常,常年在主页挂着八个大字。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学医,就是在最年轻、最想出去玩的时候值夜班,”洪棒棒咬牙切齿,“在最需要钱的时候,没钱。”

    可能是工作太忙,他发的视频不多,但用语却诙谐幽默,每次都能逗得陆时颖咯咯笑。

    她常常给他点赞投币,是他为数不多的粉丝中的忠实一员。

    在口罩遮不住的眉眼里,在长篇大论吐槽中容易被忽视掉的字里行间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荣誉和信念感。

    很苦很累,他知道。

    难以忍受也是正常。

    但他真实地觉得,学医是有用的。

    在一个视频中,他说,

    “因为这份职业,我被迫与无数人的人生链接起来。”

    “他们所经历的故事,遭遇的磨难和复杂的情感,与我看过的书籍、电影都有所不同。这样真实的、无法逃避的碰撞,充盈我单薄的阅历,丰满我匮乏的知识,开拓我狭窄的经验。让我的人生也变得包容,变得圆满,变得厚重。”

    那发红的眼睛像是刚因为什么事情哭过,被泪洗得澄澈,给陆时颖留下深刻的印象。

    陆时颖也这么觉得。

    反正她一来不喜欢出去玩,二来有钱得很,简直是天选医生呢。

    皮肤科在医院外的一个单独小三楼里,她在那儿呆了一年多,日子就过得挺舒服,也不是很忙。

    听说到其他科室轮转就会很忙碌的了,她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这个点大家都刚吃完饭回来,电梯好似每层都停一下,到了顶层才下来。

    总算到了陆时颖这层,她却脚步一顿,望着里面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医生迟疑道,“……洪棒棒?”

    洪棒棒睁大双眼定在了原地。

    他自认为在互联网上掩藏的很好,每次都戴着口罩,还精挑细选一副平光眼镜来着。

    而且粉丝才那么几百个,还从来没有被人认出来过呢。

    他今天没戴口罩,也没戴那平光镜,正准备下楼去外面吃饭,怎么就……

    还是不要被人认出来比较好吧……?尤其是不要被同事认出来。

    “什、什么?”洪棒棒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听不懂。”

    “真是你呀。”陆时颖一听声音,立刻确认了,还上前了一步,侧过头看他的胸牌,“普外科,洪邦。”

    她笑起来,“你的艺名起的也太随便了,多容易掉马呀。”

    被她突然靠近逼退在电梯角落的洪棒棒:……

    -

    夜幕降临时格外安静。

    月如孤灯,星星寂寥,通通被安静吞噬掉。

    陈闻也发现自己听不到了之后,变得很黏人。

    视觉、触觉、嗅觉、听觉、味觉,曾经一切被认为理所当然而忽视的感官,骤然失去其一,生活便瞬间颠覆,一切都变得难以忍受。

    明明拥有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感恩,更没有细细感受。

    他每分每秒都想念许馥,身体的残缺像空了个洞,只有她能帮他填补。

    在听不到之后,更希望能够看到她,希望她一刻也不要离开他的视野,甚至希望能够贴近她,嗅她的发香,触碰她温热的肌肤。

    好似只有她,能够抵挡心口毫不客气地往里灌的冷风。

    陈闻也停下了手中的笔,托着腮发呆。

    她到家了吗?

    在做什么呢?

    去约会了么?

    今晚她还可以陪他视频吗?

    她临下班前还来查了房,嘱咐他晚上要乖乖睡觉,他点头答应了,正犹豫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她却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起身离开了。

    而他根本无法从那安静的世界中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能听到就好了。哪怕只言片语,至少也能够知道他能不能帮得上忙。

    而不是像现在,废人一个,不拖累她就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陈闻也今晚心神不宁,完全睡不着觉。

    她还好吗?

    手机调成震动模式,就放在手边,却非常安静。

    他终究还是拿起了那手机,发出去了一条消息。

    -

    临下班时,许馥被调了晚上的急诊。

    原来晚上排急诊的梁医生老婆住在楼下妇产科,比预产期提前了快一周发动,他心神不宁地在科室转来转去,惹得陶教授心烦。

    “没事,应该没事,”梁医生踌躇着,“医生说……”

    “快下去吧,”陶教授嫌他啰嗦,“这儿少了你也能转,楼下少了你等着秋后算账吧。”

    说完,给许馥拍了个电话来,许馥一听忙道,“我顶着就行了,梁医生快下楼吧。”

    梁医生这才匆匆离开。

    于是许馥意外迎来了让她印象极其深刻的一夜。

    患者颈部被砍伤,鲜血疯狂地涌出,她大脑一片空白地下着命令,觉得声音冷静地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一切行动凭借扎实的基本功和救人的本能。

    二值医生来了后她便被替换下来,但心却仍一直狂跳,直到患者情况稳定下来,许馥才感觉重新拥有了呼吸的权利。

    冷静被卸下,她打开水龙头,抬头望见镜子里惶惶然的自己。

    脸上、脖子上、白大褂上都是鲜血。

    鲜血还温热,像被枪炮击中后绽放的花。

    许馥平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好奇怪。

    她发现这花好像在镜子中不断地绽放地更大,更诡异。

    顺着她的脖颈攀升,让她的脸面目全非;又开始下降,向白大褂里延伸,捂住她的胸口。

    最后开始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喉咙发紧,太阳穴拼命地跳动起来。

    好想吐。

    她低头遏制干呕的欲望,用冰凉的水拼命地洗手,洗脸,洗到理智回笼为止。

    又做了几个长慢的深呼吸,许馥像终于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手机。

    【陈闻也:在吗?】

    ……在吗?

    许馥蓦地笑出来。

    ……白痴么?

    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会发这样土得掉渣的话啊?

    有没有点撩妹技巧的?

    不过这么晚发消息的话……不会是耳朵哪里不舒服吧?

    她表情一凛,连忙换了衣服就往病房走。

    步伐匆匆,朝着医院明亮通道的尽头。

    好像是去救人,却也好像是去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