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新换的深灰色磨毛四件套洗好晒干, 有阳光的味道。
因为和许馥用的是同款洗衣凝珠,所以和她身上的气息相近。
馥郁的甜香,像盛夏里从不收敛、招摇盛放的花。
到了深夜, 助听器变得多余,而且戴时间久了总会觉得耳朵闷堵着, 许馥说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
睡觉时更觉不适,陈闻也便干脆摘了助听器,将自己埋入鹅绒被中。
像被她环抱着一样。
梦到她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次是个阴暗基调的梦境。
好像是个暴雨夜, 叶灵接了个电话, 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甚至没顾得上和年幼的他说上一句话。
他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好像跟爸爸有关。
窗外电闪雷鸣, 幼年的陈闻也坐在落地窗前, 猜想母亲在这样的天气去了哪里。
那雨越下越大,仿佛永远不会停。
门突然被拍响。
来人不知道为什么, 也不用门铃,边拍边在门口娇声娇气喊, “开门,小也——”
陈闻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短短的腿跑去开门。
一样年幼的许馥撑着一把棕色的小熊伞站在门口,脚上还搭配了一对同款棕色雨靴, 靴筒上印着圆圆可爱的熊脑袋。
“什么鬼雨,下这么大, ”她很不满地嘟囔,也不合伞, 直接塞给他就进了屋,在玄关处换拖鞋, “把我的新裙子都打湿啦。”
那天好像是许馥把他哄睡的。
“别怕,小也,”许馥和他窝在沙发上,两人钻在同一张薄毯里,“下次我做一个晴天娃娃给你,就再也不会下雨啦。”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睁着眼睛不肯睡,还要往窗外看。
许馥跳下沙发,蹬蹬蹬地跑去落地窗前,费劲地把那窗帘拉上了。
回来发现陈闻也还是睁着眼睛发呆,于是手一伸,捂住了他的眼睛。
“快闭上眼睛,”她细声细气地抱怨,“我要睡觉了。”
他很乖巧地在她手心闭上眼睛,脑袋往她那边一蹭,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她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陈闻也觉得很安全。
就像现在,她的香气钻入他的口鼻,依然是熟悉的安全感。
终于不再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天知道他在医院失眠得多严重。
虽然每晚都有遵医嘱,认真地躺着,但睡得好的日子实在不多。
沉入睡眠前,他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的今天,还是许馥把他哄睡的。
陈闻也睡了沉沉一觉。
-
许馥微微睁大眼睛,“所以,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
“对。”盛郁将方向盘握得更紧。他判断不出许馥是不是着重强调了“二十”这个数字,只感觉这个词有些刺耳。
他们刚结束了一场晚宴,许馥喝了不少酒,盛郁开车送她回家时,告诉她今天其实是一个有一点特别的日子。
“现在祝你生日快乐,”许馥莞尔,“会不会晚了一点?”
盛郁忙道,“当然不晚。今天还没过去呢。”
许馥调侃他,“真是的,生日当天还来当志愿者,奉献精神够写篇简报了,挂在咱们基地里。”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来这里,我也挺开心的。”
“也不早说,不然就不让你跟着一起聚餐了,早点放你回家过生日。”
“……我不想回家,”眼看着车开往许馥小区的方向,马上要偏离他心中的目的地,盛郁深吸一口气,总算说出口,“学姐可以陪我一起过生日么?”
“我呀?”许馥手指卷着头发,斜睨了盛郁一眼。
他很紧张,唇紧紧地抿着,望着前面的车流,手用力到青筋暴起,虔诚等待着她的回答。
许馥早就发现了,这小子明显就很会开车,硬在她面前装不会,撒娇求她一起来回。
不过她也乐在其中。
本身她就不喜欢开车,免费的可爱司机,用一用有什么不好呢?
碎发搭在他额上,他肤色白皙,泛着些薄红,但丝毫不影响那种阳光和俊俏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她一直以为他挺清纯,没想到还挺大胆的,上来就明说了“不想回家”啊……
看来现在年轻人都挺直接,是她跟不上时代了。
唔,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很久没试过这样年轻的肉/体。
不如找个五星级酒店,干脆就陪他到21岁好了。
许馥唇角勾起,“好啊。”
盛郁觉得心跳都要蹦出胸膛外。
他深吸一口气,在下一个路口,车向右转了弯。
-
许馥现在有点想骂人。
……小屁孩真的不太行,她怎么会头脑一热在一个好像从没谈过恋爱的小屁孩身上浪费时间?
车停下后她才反应过来,盛郁的“不想回家”,和她理解的“不想回家”完全不一样。
他所谓的“不想”,可能只是“晚一点”回家。
这么冷的天气,谁能想到,她竟然穿着昂贵的白色呢大衣和高跟鞋,薄而性感的黑色丝袜,手里捏着一罐酒,和一个小屁孩站在远郊的山顶上看放烟火——
没事儿吧?啊?
说出去要叫胡蝶笑掉大牙。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许馥感觉自己快冻麻了。
不是,谁家好人过生日这么遭罪啊?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么?
盛郁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年轻,火力十足,加上今天是他筹谋已久的大日子,他甚至紧张到有些发汗。
哪个女孩会不爱这样浪漫的氛围?
逃离喧嚣热闹的城市,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你和我,欣赏着盛大的美丽。
市里不允许放烟火,他费了好大的劲,还托了家里的关系,才能在这儿为她举办一场独一无二的烟火之夜。
在花火攀升至顶端之时,盛郁打开了他车子的后备箱。
唯美的灯串亮起,满满一箱的鲜花,与深色天空的绚烂相辉映,他深吸一口气,道,“学姐,我喜欢你。”
许馥没说话。
她平静地喝下一大口手中的酒,试图用酒意来暖暖身子,顺便消化这场精心的告白仪式。
腐烂枯枝树叶与泥土的味道,混合着花香、烟火的硝烟气,各种细碎的气味过于复杂,让人有些倒胃口。
许馥太冷了,她动了动有点发麻的脚,不太习惯地感受着脚下的土地——相比较高级的木地板、大理石,实在是软绵得难受。
幸好这几天干燥没下雨,要是变成泥巴地,她可能下车就要破防……不,她根本就不会同意下车。
天知道,她在车盘旋上山之时还在想,大概是个山间高级民宿吧。
正好,隐私性强,还挺浪漫的呢。
盛郁双手在背后紧张地攥着那个精美的小圆盒,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一定知道他的打算——
在生日的当天邀请她陪自己过,几乎已经是暗示着的告白。
她答应了陪自己过生日,也会答应自己的告白么?
他已经想好了,哪怕是拒绝,许馥今天也不会直白地拒绝他。
毕竟今天是他的生日,学姐是非常善良的人。
所以,哪怕她松了口,说“考虑考虑”,那他的机会就会降临,可以进行更加直白明显的追求了。
但是许馥没有。
“啊,”她像是才反应过来,眨眨眼睛,很诧异地抬眼看他,“……喜欢我?”
盛郁的声音都微微发着颤,但仍很郑重地道,“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他很快听到许馥平静而锋利的声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你想多了。”她说,“我们是不可能的事。”
手一松,盒子坠落在地,发出轻微“砰”的一声。
盛郁做梦也没有想到。
她甚至没有问他的生日愿望。
-
盛郁将许馥送到了小区门口。
许馥道了“再见”,便极为利落地下了车,关上车门。
盛郁一路都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直到关上车门那“砰”的一声,像是狠狠打在他心口。
怎么……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不可能会这样才对啊。
许馥已经快步走远了好几米,盛郁才如梦初醒,下车追了出去。
“……学姐,”他跑了几步,重新站定在她面前,眼尾已经通红,泪含在眼睛里,要坠不坠,十分惹人怜惜。
他哽咽着开了口,“是我哪里不够好么?”
“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盛郁用手背捂上眼睛,眼泪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他自觉很丢人,但根本控制不住,还想要强撑着说下去,“也、也许,有一天我也……”
许馥望着他的模样,有些发怔。
盛郁今天穿了那身她夸过适合他的外套,蓝白的条纹款式。
哭泣着的模样、哽咽着说出的话语,都让她心底发酸发软,泛起几丝不忍心。
“……别哭了,”酒意上头,她恍惚之间伸出手来,抚去他的眼泪,顺道捏了下他的脸颊,“乖。”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温柔让盛郁的防线悉数崩溃,他哽咽着靠在了许馥的肩膀,泪水伤心而滚烫。
许馥轻轻叹了口气,拥抱了他。
“好了,”她拍拍他的背,哄小孩一样,“别哭了。”
“学姐……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盛郁想忍住那哽咽,但完全忍不住,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不懂事的孩童,只知道哭求耍赖。
“嗯……”许馥的大脑被酒精麻痹得七七八八,有些混沌。
她眼神漂移,正在思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却不小心望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像刚从超市出来。
四目相接之时,许馥浑身一僵。
酒劲散去,人过电一般地瞬间清醒许多。
那眸色很深,很暗,黑色的助听器如耳钉一般,在路灯下闪烁着冷光。
许馥向来很能拿捏男人的情绪,也见惯了形形□□人们各种各样悲伤欲绝的表情。
但她竟一时看不懂,也不忍再看陈闻也。
她垂下了眼帘。
很奇怪、很陌生的感觉缓缓涌上来,好像……叫作心虚。
但为什么会心虚?
这明明就是她想达到的目的。
是因为她欺骗了他吗?
她说不能接受他的年龄,如今却在他面前,和一个明显比他年龄更小的男孩拥抱。
可那不过是随口的一个谎言而已……
她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有什么可心虚的呢?
“学姐……”盛郁低低地恳求她,“我有一个生日愿望。”
“嗯,”她跑了神,下意识地重复盛郁的话,“什么愿望?”
“这是我专门为你挑选的,”盛郁从口袋中拿出那个被他攥了很久的小圆盒,“希望你能收下。”
许馥认出了那个奢侈品品牌,她还挺喜欢这个牌子的,常戴它家的新款。
但这对一个学生来说应当价值不菲。
“我不收学生买的礼物,”她道,“换个别的愿望吧。”
“……冒犯了。”
下一秒,盛郁捧起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