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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试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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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励无jīng打采地坐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边。听着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街市上商贩的叫卖声、孩童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心情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一点jīng神都提不起来。只能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铺开的画板,无意识地捏着一支6B铅笔等待着生意上门。

这样的rì子已经过了半个月。自从美术学院二年级学生凌励到野外写生遇雨,进山洞躲避却莫明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后,每天都坐在这个地方等待有人赏识自己的画作,似乎这就是全部的生活。

万幸的是,这个年代他还约莫知道一些,明崇祯元年;这个地方他也知道,江南苏州府。但是他不太懂画中国画,无论是山水花鸟,还是工笔写意。他正好不好学的是油画!尽管在美术学院里还是小有名气的人物,颇得几位老画家的赞赏,可是在这个年代的江南,人们根本就不懂得欣赏这种“稀奇古怪”的画法。按照《中国美术史》的说法:这个时候正处于西方文明接触东方文明的初级阶段,西洋画还只有极少数达官贵人,或者与西方传教士有接触的人才能看到。

因此,每天他应酬最多的是那些街边顽童们。这些小家伙可不会管他肚子饿不饿?奇异衣服的口袋里有没有钱?他们只会好奇地看看、问问、嬉笑一阵后跑个没影儿,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起了、来兴趣了,就成群结队地又来围住凌励问这问那。

眼看着,太阳在十泉街漫长的街道西头晃荡。凌励暗自叹息一声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上次交易后经过用度剩下的十几个铜板。心道:明天,明天再卖不出去画就要流露街头了!唉,想后世家家户户几乎都挂着一两幅油画装点门面,现在怎么……

“这位兄台请留步。”

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客栈的凌励没有意识到别人是在招呼自己,一整天无人问津的遭遇让他已经有些麻木了,本能地觉得不会有人跟自己说话。因此,他以为背后的人在招呼其它人,依然无jīng打采地走向客栈。

肩膀上的画板被人拉了一下,凌励转身看去,一个头戴浅蓝sè文士冠,一袭同sè团花文士长袍,白面红唇的年轻男子正拉着自己画板的肩带。

“兄台,不才乃松江府华亭陈子龙,能否请兄台借一步说话?”年轻文士见他转身,马上自我介绍了一番,又游移着略带惊讶的眼神打量着他的古怪装束。

凌励在这十泉街上一整天没跟人说话,此时见有人来搭讪攀谈,心想莫非是生意上门了?也不介意对方看自己身穿牛仔T恤的奇怪表情,忙冲着陈子龙点了点头,学着这个时代的口吻道:“敢不从命。”

陈子龙闻言脸sè一喜,右手作势摆了个请的动作,等凌励迈步后也跟在左边。

“兄台,前面乃苏州府有名的丰醑楼,不如由不才作东,你我边吃边谈可好?”

成天在那丰醑楼对面闻酒肉香气的凌励哪里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到这里半个月来还没尝过肉味,一听这话,喉咙里马上就伸出爪牙来。不过,人家请客的说得是轻描淡写,风度是温文尔雅,凌励也只能强抑心喜,保持一丝矜持微微颔首而已。

丰醑楼,楼高三层,厅堂阔大,窗明几净,朱漆大柱上挂着一副对联,上书:“酒香迎来四方客,菜美酬尽五湖宾”。还在凌励打量这“古sè古香”的酒楼时,却见柜台里一位面貌干瘦,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小跑过来拱手施礼道:“哎哟哟,陈公子光临敝楼,令丰醑楼蓬荜生辉啊!请,楼上请,小二!快给陈公子准备雅间,上明前碧螺chūn!”

陈子龙不惊不诧,也不冷不热地回了一礼道:“许老板客气了,陈某只是在这里会个朋友,叨扰,叨扰。”

“这位,贵友,吔?”那许老板刚惊奇地看了凌励几眼忍不住发出异样的声音,就见陈子龙面现不悦之sè,忙道:“请,楼上请。”

小二将两人迎进名为“云纹”的雅间,陈子龙熟练地点了酒菜后就令他退了出去。

吃饭,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凌励定下心来,勉强正sè向陈子龙道:“不知道陈公子找在下有何事?此时此地再无别人,请公子明言。”

陈子龙喝了一口茶,在放下茶杯的时候瞟了一眼凌励放在一旁的画板,笑道:“兄台作画可是在那平板之上?”还没等凌励回答又问:“不知道兄台可否将大作出示一二让陈某瞻仰呢?”

面对连续两个问题,凌励只能边点头边谦虚地说:“陈公子不必客气,这些小画公子要看尽管拿去。”说着,他提起画板解开绳头,将里面夹着的几幅水粉画和素描展示出来。

赏画从来没有平放着看的。无论是中国画还是西洋画,最佳的欣赏方式是挂在有上侧光的墙壁上,用正面迎接观赏者的平行视线。这样,观赏者就可以得到了画者相同的视角,这可是赏画品画的第一法门。

凌励当然知道这些基本的知识,而陈子龙显然也是此道中人。等凌励把画立放在椅背上后,陈子龙略微后退细细观看,半晌才赞道:“好画,好画!兄台大作与子龙平rì所见大异其趣,晃眼看之竟如有实物在前,又如身入画景。绝妙,绝妙啊!子龙生平观画无数,从未见过如此神技!”

被人夸上天的凌励不禁面红耳热。中国画采用散点透视,讲究笔法墨工,讲究布局气势,讲究意境深远。而西洋画则用物理透视法,讲究光影效果,讲究sè彩造型,讲究逼真再现。不过,美学是相通的,不论采用的技法有何区别,人类的视觉感受和本真的美学标准还是基本一样。被这位陈子龙如此赞誉,不过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西洋画法而已。

“公子谬赞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凌励听别人说话有半个月时间,加上在电视里也看了不少古装戏,这些戏词还是能够信手拈来。

“子龙冒昧请教兄台台甫仙乡?此等大作流落街头埋没尘间疏为可惜啊!”陈子龙眼神还停留在几幅画上,语气却显得无比真诚,甚至流露出一股看到明珠暗投的可惜之情。

凌励可无暇分析对方的心情,他在寻思着“台甫”是什么意思?经过大脑的一阵剧烈活动,总算从“仙乡”二字中隐约猜到。忙拱手道:“不才姓凌名励,祖籍杭州。”

陈子龙重新作礼回应着:“小生松江陈子龙,字懋中。凌兄,子龙旬月后将娶妻张氏,不过张家乃官宦人家,世代书香门第。张小姐xìng喜书画,尤喜作仕女图。子龙想请兄台为之画像,笔资十两,不知兄台肯允否?”

十两!?画一张肖像画就值十两银子!?妈呀,时来运转了!

穷困潦倒几乎走投无路的凌励高兴昏了!要知道他住的客栈一天只要二十五个大钱,而一两银子要换两千大钱,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过上一年的舒坦rì子了!

这不是时来运转还是什么?

凌励忙一口答应下来,还在美滋滋地想着即将有十两银子的进帐,又听陈子龙道:“凌兄,这幅小桥流水乌篷船可否割爱?”

小桥流水乌篷船?啥玩意儿?噢,原来是说那幅水粉风景写生啊!好几天没卖出画的凌励更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点头,又怕对方看轻了自己,慌忙端起茶杯以喝茶的动作来掩饰激动的心情。

“出门匆忙,不知道这些充作画资够否?不够明rì凌兄与我回松江再行补足。”陈子龙从怀里掏出布褡裢,掏出几颗碎银子推给凌励。

凌励一看,估计也有二两左右吧?虽然是碎银,但是颜sè并无发黑,也是足秤的上好碎雪花银呢!忙伸手拢了过来,嘴里颇不好意思地道:“公子说明rì即去松江府上,届时凌励再为公子作几幅称心小画。实不相瞒,流落苏州半月买画维生,早……”

陈子龙笑着摆手道:“兄台真是直爽之人,子龙省得。如兄台不弃,想请兄台在松江盘桓几天,也好请教神妙画技之一二,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说话间,小二托着一盘酒菜进来了……

酒足饭饱的凌励回到客栈后偷笑不已。

今天他终于遇到识货的人了,不仅混了一餐不错的酒饭,还把一幅八开的水粉风景卖了二两碎银子。与其说这些钱能解决目前生计的窘困,不如说是让凌励看到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希望。他相信苏州有一个陈子龙,这个时代的中国就有无数个“陈子龙”,只要他们都掏银子出来买自己的画,嘿嘿!能不偷笑吗?

他想着、傻笑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陈子龙就来到客栈敲响了房门。这位有秀才功名的书生还是穿着昨天的浅蓝sè衣服,却为凌励准备了一身稍微有些旧的青sè文士服。待凌励换上后去铜镜前一看,哟!真还是不伦不类的打扮,短头发配上“古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不住自己都想笑!可是转念一想:入乡随俗嘛,真要穿着牛仔裤T恤衫去别人家里作客也不礼貌。

吃过早点上了马车,两人一路谈笑着行至正午时分,才到松江府华亭县东陈府气派的正门口。

“进士及第”的金字大匾赫然挂在照壁前的大门上,二门上也有一个大匾,上书:“诗书传家”,进了三门才是正厅。一路上看见不少仆役丫鬟打扮的男女向陈子龙恭敬作礼,俨然一副官宦人家的气派。

“凌兄,家父乃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官至刑、工两部郎,这边请。”陈子龙边引路边对面露惊sè的凌励解释着,见他露出慎重的表情,又道:“家父过世已两年,此番带凌兄去见家母。”

凌励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去见什么大官儿!坦白说他是有些害怕。尽管他也十分机灵善结人缘,沉缅绘画艺术的殿堂里后更是想方设法求得名师指点,否则也不可能考进美术学院油画系,更别说在学院里小有名气了。但是他脑子里还是清楚一个概念:古代封建王朝和现代mín zhǔ社会的官员之间肯定有些区别。

穿过一个不大但布局jīng妙的小花园来到后院正房门口,陈子龙停住脚步正正衣冠后,才提声道:“娘亲,子龙回来看您了。”

“我儿回来了?!快快进来,进来吧。”房内传出明显带着惊喜的中年女声。

“娘亲,儿子带了一位朋友来拜见娘亲。”陈子龙没有动腿,而是耐心地在门外禀告着。

凌励暗想,真是书香门第,这母子之间的礼数也是相当周到。想那陈母寡居两年,自然对外人有所避忌,而陈子龙也能考虑到这点,看来他对母亲也是极为上心。听人说“交朋友交孝子最可靠”,这样看来陈子龙兴许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了。

雕花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来,门口俏立着一位身着水绿罗衫,挽着一个向左倾斜的不知名发髻,大约十五六岁光景的年轻女子。肤sè白皙、柳眉明眸、真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古典”美女呢!只见她落落大方的侧身一福,红唇轻启道:“公子,夫人有请。”

画画的人善于观察眼光很毒,就这么一刹那,凌励从那年轻女子眼神流转中看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惊喜。

“嫣儿,这位是凌公子。”陈子龙含笑介绍着身后的凌励。

“见过凌公子,夫人有请凌公子入内叙话。”

嫣儿大方得体的柳腰一动,盈盈一福,清脆又温婉的声音煞是好听。凌励忙拱手作揖道:“见过姑娘。”心里却想:这位嫣儿姑娘不当歌星还真可惜。

这才进屋去,只见一位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端坐在正座上,一身长袖夏衫外罩银白绣花锦缎小褂,眉目端庄高贵却不乏慈祥,满面的欣喜之情。

又是一番见礼后,凌励总算在陈母和嫣儿有些怪异的目光中跟随陈子龙就座。他知道别人目光中的含义,还不是自己的短头发惹的事嘛!兴许,自己的短发跟某个蛮夷民族一个模样呢?那可糟糕了!明朝是程朱理学大行其道的朝代,江南好不容易的资本主义萌芽都被这封建思想扼杀在摇篮里。在这种思想下,人们对异族大多数是带着歧视的目光看待。

还好,一老一小两女的眼光中除了惊讶外并无歧视的sè彩。

“娘亲,儿子在苏州十泉街偶遇凌兄,为凌兄高绝画技所倾倒,又想张家小姐素喜仕女图作像,眼看婚期已近,就请凌兄移步松江,择时为张家小姐作画。”陈子龙恭恭敬敬地给母亲解释着。

陈母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我儿能想着婚期已近,想着张家小姐,为娘甚是高兴。隔rì请高媒婆安排一下带凌公子过去即可。”

“娘亲,儿子已幡然醒悟,此后必用心读书,再不流连勾栏青楼。成家立业后必考取功名搏个大好前途。”陈子龙信誓旦旦地道。

凌励寻思着,看来这陈子龙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跟书上写的那种世家公子一个德xìng。

只听陈母欣喜地“呵呵”笑了几声,慈爱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儿子道:“好,我儿有志向就好,只是脾xìng还得收敛收敛,那年击打朝廷缇骑官差之事,可把为娘担心坏了。哎,看我,怎么高兴得糊涂了?忘记凌公子还在。凌公子,我儿赞你画艺了得,不知可否让老身一睹呢?”

凌励知道官宦人家的女人不能小看,人家一般都是对琴棋书画有些修为的,忙拱手躬身道:“夫人不嫌凌励画工鄙陋,凌励马上取出请夫人指正。”

他这句话正说到了点子上。陈母尤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擅长书画,在工笔花鸟上颇有造诣。可惜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生生地把无数女子的才华变为取悦男人的一种手段。如明末清初有名的秦淮八艳就是以美貌和艺术才华留名青史。

待凌励在陈子龙的协助下将画夹里的十多张画取出陈列后,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凌励观察着众人的神sè,陈母目不转睛地一幅幅仔细欣赏着,不时若有所悟地挑动一下眉头;那叫嫣儿的俏丽女子则是美目中光华流转,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陈子龙带着些得意神sè也跟着观看昨rì并未看全的画作。

半晌,陈子龙接近嫣儿道:“嫣儿,我选中了一幅小画,你能看出是哪幅吗?”

嫣儿看了看画,又瞟了一眼陈子龙,娇声道:“公子最喜游历山水,书画也师法自然,奴婢想,应当是有小桥流水乌篷船的那幅。不知奴婢猜中否?”说着,嫣儿伸出如葱玉指指了一下。

陈子龙得意地笑着看了凌励一眼,道:“嫣儿可问凌兄。”

凌励忙点了点头,顺便给嫣儿送上一个赞许的笑容。

“我儿,果然是好画!画风以实为意,与常见之以意为实大异其趣,偏又感觉sè彩高雅,意境深邃,久观之,竟然有身临其境之感。明rì,可请你舅父大人来观赏一番。”陈母一脸惊讶莫名的表情,看着短头发的凌励对陈子龙说着。

直到凌励跟随陈子龙到东厢的书房后才知道,其舅父尤万松竟然是松江、苏州一带颇有名望的书画大家。隐隐中,凌励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一条在这个世界上飞黄腾达的道路……

官宦人家毕竟不凡,陈子龙口中的“家常便饭”居然也有七八道菜式。阖府上下能够上桌的只有陈母、陈子龙、蔡如嫣(嫣儿)和客人凌励四人而已,旁边伺候的丫鬟仆妇却也有四人。

真算起来的话嫣儿也是丫鬟,不过深得陈母喜爱,以义女之情相待,陈子龙也颇喜欢这个义妹,才得以与主家、客人同桌。

席间宾主谈论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凌励的画技。越谈众人兴趣越隆,言辞之间也越投机,不知不觉的彼此亲近了不少,礼节上过于呆板的东西也消失无踪。

一离开饭桌,陈子龙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凌励回到书房,要他按照席间所言的“形实神似”之法为自己画像。

凌励当然不会拒绝,他要把握住机会。身为美术学院的学生,他清楚地知道艺术也有圈子,古往今来都是一样。如今陈子龙就是能帮他踏进江南艺术圈子的“贵人”,哪里有不全力以赴表现一番的?

所以他毫不犹豫拿出来到这个世界后尚未动用的油画箱。这东西平时舍不得用,因为颜料和纸张(画布)有限,越用越少。虽然他也知道颜料的制作方法,可是所需的制作场地、工具、材料,却不是他目前能够筹办齐备的。

同样是四开大小,纸张却换成了更厚重的油画纸。待陈子龙郑重其事地按照要求端坐下来后,凌励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取出碳jīng条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人物造型中。

简单的素描完成后,凌励道:“陈公子可以起身活动了。”

“成了?”陈子龙惊讶地问道,接着就好奇地走过来一看,只见黑白之间,自己的形象实实在在地展现在纸张上,竟然跟铜镜里面的影像一模一样。不禁赞叹道:“凌兄高才,神乎其技!不如,你我二人互以表字相称如何?”

凌励当然知道古代人互相称呼表字是表示关系亲近,自然毫不犹豫地道:“懋中兄,小弟,小弟表字宜世。”其实他哪里有什么表字,不过是临时胡诌了一个,意思是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

陈子龙看着画上的自己还在“啧啧”赞赏,见凌励拿出一把油画笔和调sè板等物件,忙好奇地问来问去。直到想专心作画的凌励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惊觉,连连抱歉道:“子龙实在好奇,竟然忘记作画需要心平气和、全神贯注了。哎呀,我得派人去请舅父大人,宜世老弟,我去去就来,有事可使唤书僮陈安去办。”

凌励巴不得这个碍事的家伙早点离开,这样喋喋不休地在耳朵边sāo扰,让他几乎不能去凝神分析陈子龙的形体特点,肤sè特征和jīng神特质。作肖像画,可不是依葫芦画瓢那么简单!要做到逼真传神的同时sè彩运用协调高雅,具备一定的艺术价值,就需要认真地将在脑海中的人物印象与草稿素描之间找到联系,成竹在胸。善于观察和思考,是对一个画家最基本的要求。

中国画以线条造型为主,sè彩为辅,追求神似;油画则以sè彩造型,作品完成后几乎看不到单纯的线条,追求完美展现体积、空间、sè彩变化和造型的准确xìng。因此以油画技法绘制肖像画是个颇费时间和jīng力的事情。

为陈子龙作像的工作直到第二天晌午时分才告完成,期间凌励只睡了三个时辰(六个小时)。

当他将画作摆放在与视线平行的书桌上,然后拉开书房门时,惊讶地看到外面居然有七八个人在等待着。可能这些人都看过那些水粉画了,一见他开门露面,纷纷惊喜出声。

陈子龙呵呵笑问道:“宜世老弟,可是画作完成了?”

凌励现在的目光并没有集中在陈子龙身上,他发现在陈子龙背后有一位身材高瘦、双目有神、蓄着三绺长须的华服中年人,凭着画者的本能和中年人与陈子龙有些相似的样貌,他确定这位中年人就是今天要见的关键人物——尤万松。

面对长者他自然不敢张狂,忙躬身作揖道:“凌励忘情作画,竟然不知道诸位在此,失礼,失礼!请各位恕凌励无礼之罪。”

众人纷纷客气地答礼,陈子龙在一旁道:“宜世,是否可以进去了?”

凌励点点头闪到一边作势相请,这里真正的主人还是人家陈子龙呢!

众人礼让一番,还是陈母和尤万松当先,陈子龙和凌励继后,其它人尾随而进。

“子龙?真是子龙!妙,妙啊!”尤万松一进书房看到书桌上摆放的肖像画就失声赞叹起来,人也停步立在那里,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画像,突然又把陈子龙拉到面前来打量一番,唏嘘道:“神,神了!各位请看,画中我儿与身旁我儿,形神如此酷似,然画中我儿则更为俊朗一分。好,好,看那眼神嘴角,子龙的xìng情表露无疑,恍惚间,那画中人似乎有如实质一般!奇,奇妙!难怪眼界高如我妹亦以‘神乎其技’四字谓之!”

进屋之人显然都是对绘画有些造诣的,听了尤万松给予画作的评价也无不点头称善。

尤万松走近那幅画几步,仔细看了看,又后退几步再看,摇着头“啧啧”有声就是不再出言评价。良久,他转向凌励道:“这位凌公子是师承哪位大家?如此造诣已然有了名家风范!年纪轻轻,难得难得!让我等又羡又愧啊!”

凌励心道:我不过是以新奇取胜而已,要说名家风范,嘿嘿,恐怕有点言过其实了。不过,名气这东西八成是吹捧出来的。有这位尤万松替自己吹捧一番,想来在江南扬名立万就容易多了。

利害关系一想明白,凌励向尤万松长揖作礼道:“久闻尤前辈画艺高超,小生凌励今rì得拜见前辈,还望前辈多多指点提携。实不相瞒,小生恩师流落山野寂寂无名,早已仙逝西去。因而凌励画艺多出自创,杂驳不堪,正yù寻名师投门深造。”

尤万松捻着长须思忖片刻,左右看了一眼道:“不知凌公子找到名师没有?”

凌励一听这话心道有门!这画坛里面跟武侠小说里的武林类似,最注重师承门派,名利之争也颇为激烈。一个自称从杭州来的小子想在南直隶一带打出名号,就得有一个“好出身”。

“回前辈的话,已然找到。”凌励说着,抬头向尤万松投去仰望渴慕的目光。

尤万松因为有同道在旁,纵然看出凌励的心思,也想马上把这个稀罕宝贝收作自己的徒弟,却也不能不等凌励把话说明,而作主动表示。因为今天诸人所见,凌励的画技显然跟众人不同,硬要将其收入门下,必然引来非议,反而不妥。

凌励从尤万松的犹豫和眼神中看出玄机,干脆前襟一撩双膝一屈跪拜下去道:“小子凌励恳求前辈收录为徒,指点画技!”

“哈哈……”尤万松捻须长笑,显然开心至极,笑声一落,大咧咧地伸出手掌虚抬一下,环视左右众人道:“今rì天赠奇才予我南山画派,呃……徒弟请起。改rì为师当大排酒席,宴请四方好友同道,昭示我南山门墙再添奇葩!”说完,他又转向陈母道:“妹子,为兄今rì借陈府酬谢诸位见证同道好友,如何?”

陈母自然敛衽为礼,点头应是。

凌励见事已成,也站了起来,很自觉很乖巧地站到尤万松旁边。此后的主角就变成尤万松了,至少同来的几个人都要向他致贺,带着复杂的心情恭喜他收得高徒……

当下,陈母尤氏指挥着家仆丫鬟们布置酒席,尤万松则和同来好友围着新收徒弟的画作评头论足。陈子龙趁机拉了一把凌励,示意出去说话。于是两人偷偷溜到书房外的后花园,在草亭里叙话。

“恭喜宜世老弟,有南山画派为依仗,老弟当纵横南直隶画坛,来年必可名动京师。”陈子龙一脸欣喜地拉着凌励的手腕,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恭贺之意。

凌励当然知道今天的事情实际上是陈母昨天就想到了的,妹妹为哥哥找一个好徒弟,人之常情啊!如今,自己需要南山画派撑腰,创出名气;南山画派也需要自己的画技来光大门户,可以说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当然,没有陈子龙和陈母慧眼识珠,自己兴许还在为今天的生活烦愁呢!

“懋中兄,凌励rì后如有所成,必不忘记兄长和伯母提携之恩。”

“说哪里话呢!你我一见如故,何来谢恩之说。不如今天你我二人交换生辰八字,拜为结义兄弟如何?”陈子龙目光灼灼地看着凌励,他清楚地知道,一向眼界甚高的舅父今rì痛快地收下凌励,就足以证明眼前这个短头发青年的前程不可限量!

自古以画入宦的人比比皆是,吴道子、展子虔似乎就是代表,包括赵宋皇室的赵孟頫也是依靠画技在元初享有盛誉。大明王朝一心仿效宋风,宋风谓何?观徽宗可知!就算不入宦途,名家字画动辄千金,当世书画大家无不私囊丰满。由此可见,画者成名之后,丝毫不比科场三科三甲逊sè!

与陈子龙功利xìng的心思相比,凌励此时的想法就更显得卑鄙了。他现在兜里只有二两碎银子,结拜了兄弟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陈府逗留一段时间,衣食不愁。在真正成名前,他还是需要一个避风挡雨的所在。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约定夜半月明之时交换拜帖。只是陈子龙不知道,有个家伙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只能象胡诌一个表字一样乱写个八字,这样的生死同盟兄弟,究竟有没有老天关注呢?

午后,尤万松要回苏州前找凌励深谈了一会儿。

“南山画派源远流长,起源于宋,光大于今,又分以华亭派享誉海内。以写意山水和工笔花鸟称著。今rì观你擅长人物肖像,当可在rì后为南山再添新枝。子龙将你的处境告知为师,唉,你们师徒其实只是名分,私下里以朋友相交罢?!这里,些许银两你且收下作为近rì用度,待选好吉rì后再到苏州相会。”

尤万松说着,将桌子上的一个锦囊递给凌励。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差没有直接说你是个穷光蛋、身无分文破落户了!那是给你留面子!

凌励当然不会傻到去拒绝钱财上身,半个月的落魄经历让他充分体会到没钱的苦处。此时有“师父”赠金,自然是稍微客套一下就笑纳入怀。

尤万松见他收了银子,心里也安稳了许多,又加码道:“如今你师伯董其昌在南京任尚书,两位师兄在京师供职,最高已经做到翰林院待诏职份。将来如果你想去京师发展,呃……这也是必然之事!他们会帮助你的。南山画派称雄画坛数十载,正是你步入画坛之首选。因缘际会,惜缘得福啊!”

凌励心里嘀咕着,最后两句怎么象是做广告呐?嘿嘿,这师父可真不赖,送银子加上这番话,想来是担心我临时变卦另投他人吧?不过,师伯的大名可就惊天动地了!董其昌啊,原来也是南派人物!就凭这个,加入南山画派简直就是“义不容辞”嘛!他立马凛然道:“师父,弟子当以广大南山画派为己任,尚请师父早早选定吉rì,徒弟想早rì侍奉师父,聆听教诲。”

尤万松满意地点着头,忍住得了宝的欣喜告别诸人而去。

“呵呵,舅父大人的画馆想来不久就会门庭若市了。”陈子龙见马车远去,也没避开凌励就向母亲半玩笑似的说道,他已经把还没有行礼歃盟的凌励当成自家兄弟了。再说了,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陈尤氏怪责地看了儿子一眼,余光又在装着不知道玄虚而面sè平静的凌励脸上扫了一下,道:“凌公子的画技超凡,去得苏州必然让全城颠狂,千金求画也不是难事。子龙,你与凌公子不同,当好好用功读书才是。”

陈子龙忙点头称是。

“凌公子,老身已经安排妥当,明rì午后即去张府为我未过门的儿媳作像如何?”

凌励抬眼看了陈尤氏一眼,心想你四十来岁就自称“老身”,那七老八十的时候又叫什么?他心里对陈尤氏的看法在昨天的基础上有了改变,慈眉善目的妇人心机其实颇为深沉!这种女人最为可怕!

“夫人安排就是,凌励敢不从命。只是,凌励心想既然是为懋中兄新婚娘子作画,当然不能太过小气……”

“何解?”陈家母子俩同声问道。

凌励很认真地凝声道:“今rì为懋中兄所造之像其实有诸多权宜,如果材料齐备,明rì大可为新嫁娘画一幅真人般大小的肖像。人生不过数十年,妙龄不过十载而已,凌励想,将来懋中兄的夫人可以借像留念了。”

母子俩大喜,连声道好后问道:“尚需何种材料?”

“木框一个,高六尺宽四尺;密织麻布一匹,用细钉绷直在木框之上;上好香油一斤,用纱布滤过三遍,以油sè透明为佳。另购朱砂、藤黄、铜绿、靛蓝、珠白和上好牛骨油胶备用。”凌励索xìng把需要的材料基本说了个遍,这样备办下来,他至少在短期内不必担忧颜料和画布的问题,可以找机会画多一些的大型画作出来,以备到苏州之用。

他尽管不清楚画馆跟后世的画廊有什么区别,不过yù展示自己的实力,自然是要多准备一些大型和中型的jīng心之作来撑场面了。总不能就依靠南山画派的名头,黄口白牙地就哄得苏州的达官贵人掏银子吧?

陈子龙听得这些东西都可以买到,略微计较后道:“备办可能需要两天时间,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凌励趁机卖人情,郑重地道:“懋中兄与我既然结为异姓兄弟,张家小姐即是凌励的嫂子,为陈府的颜面,为嫂子欢颜,凌励必然慎重其事。明rì去只是观察,做些素描草稿,真正动笔应该在两rì后才行。”

陈子龙已经见识过他作画的步骤,一见他如此慎重,心想这位兄弟真是为自己着想呢!顿时觉得这凌励又可亲了几分。

入夜,趁着皎洁无暇的月光,陈子龙携着厨房特意备办下的供果酒菜,凌励带着香案红烛来到后花园草亭外。布置停当后,两人向běi jīng师方向跪拜以求“天子”作证,互换八字、立誓为盟,结成异姓兄弟。陈子龙长凌励一岁,是为兄,凌励自称年方二十,自然为弟。

远处,陈母和嫣儿姑娘遥遥观看。待亭中两人礼成后,竟然奏起了琴瑟以为祝贺。

说起书画来,凌励就算不曾专门修习国画也算相通,可是这古乐嘛,就是七窍通了六窍,惟余“一窍不通”。只是听得那琴声奏出的曲子古意盎然,却始终不如现代的乐曲来得亲切。他暗自道声“惭愧”,心想二位是对牛弹琴了,却灵机一动想起后世的“女子十二乐坊”来。那不是以中国民间乐器演奏现代乐曲吗?

胡思乱想之际,乐声已停,陈母尤氏和嫣儿姑娘已然来到亭内。月光下,只见陈尤氏隐隐含笑,看着结义两人微微颔首道:“我儿今rì得凌公子为义弟,rì后当兄弟同心,共谋一个好前程。切不可再同以往,风liu于秦淮勾栏,自甘堕落了。凌公子,以后老身称你作励儿如何?”

凌励此时还不能完全猜测到陈母刻意拉拢自己的原因,不过这种拉拢却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忙向陈尤氏长揖一拜道:“励儿见过伯母。”

如此乖巧之人怎么能不引人喜欢呢?

只见陈母欣然伸手托住凌励下拜的胳膊,又拿出一个物事来道:“今rì仓促了些,励儿,这个就算伯母给你的见面礼了。rì后只要你兄弟们二人同心协力,伯母和你师父自然会为你作主。成家立业尚且不说,扬名天下、享誉南北,成为一代宗师也未尝不可。”

话说到这里凌励有些明白了,敢请是自己的义兄陈子龙还有让他母亲不放心的地方,让作为兄弟的自己帮衬着一些。这也是慈母爱子之心深切的缘故,值得敬佩啊!看着面前的中年美妇,接过一方清凉滑腻的jīng美玉佩,凌励不禁想到自己在另一世界的父母,感概之情油然而生。

“谢伯母厚爱,励儿自当与兄携手共进,生死不渝!”凌励凛然正sè道,显示出无比郑重的态度来,为他的话也加码几分,让人不得不相信这话是出于真心。

嫣儿姑娘突然在陈尤氏耳边嘀咕了两句,只见陈尤氏爱怜地白了她一眼,然后望向凌励道:“陈家待嫣儿一直如女,老身也有意等子龙娶妻后择rì将嫣儿配之为妾,励儿自可以兄嫂事之。方才嫣儿有事却恪于礼不方便说,现在话已说明,嫣儿,你就自己向励儿说吧。”

蔡如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躲在陈尤氏后面露出半边脸来犹豫了一下,又娇羞万状地走出来道:“嫣儿想请凌公子作画,不知……”

凌励正在嫉妒陈子龙的艳福,心里暗骂着:你这家伙马上要娶妻,这里又定了妾,真是好命,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啊!老子却孑然一身,早知道把女朋友一起带着出来写生,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

“当然可以,都是一家人,嫣儿姑娘不必过于客气拘束了。等为张家小姐画过以后,凌励必竭心尽力为嫣儿姑娘画上一幅肖像。”

陈子龙在一边含笑看着,见自己家里人对义弟颇好,也是感慰在怀。见未来娇妻一脸喜sè,突然想到锦上添花,讨嫣儿欢喜的办法来,忙道:“如今我兄弟将入南山门墙,再无门派规矩拘囿,不如今后让嫣儿向宜世多多讨教绘画功夫如何?”

嫣儿终究是十五岁少女心xìng,一听忙拍手欢笑应是,俏脸正如chūn风中绽放的海棠一般。

“也好,尤家以书画立世,陈家以宦海为途。如今我儿该当继承陈家家风,在科举场上谋个功名,也可告慰你父在天之灵。嫣儿今后终归是你的人,能够学尤家书画和励儿的奇技也是好事。就看励儿的意思了。”

陈尤氏打了个好算盘。她知道儿子陈子龙对书画涉猎甚浅,前途是考取功名,不可心有旁骛再学自己的工笔画技,所以也悉心在向嫣儿传授画技,也算把尤家画技传进了陈家。现在儿子这么一说,那不是说以后陈家的媳妇也能够拥有凌励的神奇画技了吗?而且,只要凌励愿意教授嫣儿,自己也可以在旁边学习一二,说不定也能找到门道。

凌励却没有想这么多,见陈子龙的目光中有恳请之意,就一口应承下来道:“嫣儿姑娘不嫌弃,凌励正好也讨教一些工笔花鸟人物的技法。”

如此四人皆大欢喜。

眼看夜深,陈子龙拉了凌励回东厢。因为新结拜兄弟,兀自还有些兴奋,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才各自回房休息。

凌励的房间在陈子龙的隔壁,躺在床上睡不着的他看着窗外泻进的银白月光,听着隔壁陈子龙细微的鼾声,想着这半个月来的际遇,竟然是越发没有睡意了。

莫明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跟网络小说上写的穿越时空大概一样吧?只是穿越到一个只在书本上约莫知道一些的社会,万般的不便徒然而生,差一点就潦倒于街头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不能回去那就只能在这个世界活过这一辈子了。自杀什么的根本不用考虑,那种方式是胆小鬼的行为!不过凌励很害怕自杀时会出现的痛苦,甚至害怕想到这个死字。不想死就只能活,还要活得更好!

也许搞艺术的人都有风liu的天xìng,就如同陈尤氏怪责儿子的流连勾栏一样,凌励也跟陈子龙一般的秉xìng。话也说回来,人不风liu枉少年呐!如果是在两天前,凌励绝对不会去翻起花花肠子,那时候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还能想别的?饱暖才能思*!现在,似乎面前有了一条金光大道,有数不尽的金银等待自己去赚取;目前又成为陈府的当然长期客人,不愁吃喝住宿;身上有了尤万松赠与的三十两雪花银和几片金叶子,勉强算得是有些钱的人了!加上刚才被嫣儿姑娘那番迷人风情一挑逗,不想七想八的估计凌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男人了。

想想自己那个世界,一个著名画家有多威风啊!说说陈逸飞先生吧。身价以千万美金来计算,一幅画就能卖的十万美金。与这位大家相比,自己的优势可是得天独厚的!在这个时候,估计除自己之外还没有一个中国人会画油画,就算放眼世界,自己也算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了。十七世纪,莫奈先生还没有出世,著名的《rì出印象》更是不见踪影,那么世界绘画艺术影响最大的印象画派自然不存在了,由此衍生出来的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更是领先于目前主宰欧洲的学院派画法。恰好,作为二十世纪的美院油画系高材生,自己在这里就是领先的这种人!

哇!在世界画坛上王霸天下!兴许几百年后的苏富比拍卖行里,自己的画作可以拍出亿美金以上的天价来!

呵呵,这样一算,还真得在这个世界多娶几门媳妇,生一窝儿子出来不可,要不以后这些价值连城的画留给谁?

想一想,娶多少女人呢?反正这个社会又没有丝毫的限制。只要有钱,就可以象皇帝那样搞个几千美女来大被同眠!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再想就忍不住要泄火去也……

昆山张家,原籍浙江金华府东阳县。自张国维于天启二年中进士授广东番禺知县后,其从弟张轨端就举家搬迁到昆山。不久,张轨端也中进士,授湖广宝庆府邵阳知县。

陈子龙的未婚妻子,正是张轨端的女儿张晚娘。

晚娘年方二八,生得亭亭玉立、面目佼好、眉眼如画,加上家学渊源,琴棋书画无一不jīng,尤喜工笔人物,是昆山一带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大家小姐。说来,陈子龙虽然喜欢流连勾栏,却也是一方知名的年轻俊彦。六岁入学,十六岁为童子试第二名,十九岁为松江府生员;结交松江本地和嘉兴、苏州等地的年轻才俊人物,时常集会切磋学术,议论时务,与侯方域、方以智等人齐名,为松江才子之首。

因而陈张两家联姻,成为当地的美谈,才子佳人的绝妙佳话。

两辆马车停在张府门口,陈尤氏在蔡如嫣和高媒婆的陪同下款款下车,后车里,凌励带着画具也随后跟进。

只见张府的气象并不如陈府,毕竟知县与京官部僚的级别相差甚大。因而在凌励眼里,张府比陈府小气了很多。等到他跟随陈尤氏进入张府后,却一下喜欢上了这里。

原来,张府后园居然大部被一个莲池占据!宋人杨万里有诗曰:最喜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rì荷花别样红。西湖与张府内的小池塘当然不可相提并论,但是在太湖石、亭台、草庐、杨柳树的巧妙搭配下,六月的张府后园,也颇有一番诗情画意。

妇人们见礼自然不必多说,张府男主人远在湖广,因此女人们成为这个家的主宰。凌励只得略显尴尬地在池塘边流连,却也自得其乐。

不久,只听远远地传来蔡如嫣的说笑声,凌励转头一看,嫣儿陪伴着一位青衣女子袅袅婷婷地缓步走来,边走边小声地说着什么。青衣女子略显羞涩,言语很少,倒是身为客人的嫣儿显得大方一些,笑声咯咯,引人遐思。

绕过假山到了近前,凌励想那青衣女子该是义兄陈子龙的未婚妻子张晚娘了,忙作揖一拜道:“小弟凌励见过嫂子。”

想来嫣儿已然给张晚娘说过凌励的身份,当下晚娘倒也显得自然,敛衽为礼轻启朱唇道:“晚娘见过叔叔。”

礼成抬头,凌励见晚娘一袭青衣罩在略显单薄的娇躯上,显得素淡清丽惹人怜爱,手上一把轻罗圆扇隐约绘制的是青莲红花,却是以工笔之意用丝线绣成,妙的是轻纱扇面并不因为丝线层叠而显得厚重,当得巧夺天工之誉。

“凌励这就开始?”

晚娘抬眼偷看凌励一眼,面光却不象常人一般露出怪异之sè,坦然而淡然道:“婆婆与嫣儿妹妹盛赞叔叔画工,此番劳动叔叔,晚娘深感不安。”

凌励受不了这些过于注重礼数的话,也不多话就展开画板拿起碳jīng条,大咧咧地凝视张晚娘娇艳的面庞和玲珑的身体。此时,作为画者的他心中并无一丝的绮念,眼中清丽绝伦的女子不过是一个美丽的物事一般,等待他用心去观察,描绘出这世间的一幅美好图画来。

张晚娘也再未多话,却也懂得画像的规矩和窍要,转头看着池塘里的绿叶红花凝然不动。旁边的嫣儿则步到凌励身边,仔细观看凌励的每一个动作,落在画布上的每一根线条。

凌励也乐的鼻孔里传来一阵阵少女的幽香,边画边指点着道:“肖像画与仕女图有所不同,注重塑造人的实体感觉,让画中的人物可以凸现在画布之外,有如实质存在一般。要达到这种视觉效果,就要充分利用光sè明暗、颜sè深浅的变化。深sè和冷sè感觉深远,浅sè和暖sè感觉接近,sè彩的视觉差异在绘画技法的运用中,就造成在画布的同一平面上,物体出现了远近的分别。有远近的分别就有体积的感觉,有体积的感觉就有实物在前的效果。”

也不知道嫣儿是否听懂,只是密密地点着头,目光一瞬不变地看着凌励灵巧的手指捏着碳jīng条在画布上勾勒出一个人像的大概来。

倒是作为“模特”的晚娘微微动容。凌励的说话在她通过对池塘里红花绿叶的观察后得到印证,自然是深觉其理,颇有感触和收益了。

“颜sè之间也有相冲相补相反,红与绿,黑与白,对比强烈,感觉很是刺眼。如果在绘画时将红与绿搭配,则需要考虑两sè之间的面积大小。所谓红花还需绿叶扶,其实是指万绿丛中一点红才显得悦目,突出,格外鲜艳。试想一个人如果上衣为绿,下衣为红,岂不是刺眼之极而觉俗不可耐?”

“噗哧”一声,嫣儿觉得他说得刻薄,要知道这个时代红配绿穿衣的女人多了去!那不是个个俗不可耐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感觉。遂失笑道:“公子所说,真有道理哩。”

凌励看到晚娘的嘴角也稍微抽动了一下,含蓄而清纯的微笑着实美妙,忙将这个动人的微笑留在了画布上。

“哎呀,好美,真的好美!”嫣儿见了惊呼出声,她从来没有见到一笔两笔之下,一个美人儿的绝妙神态就栩栩如生地再现出来,惊叹之下竟然呆住了。

“你看,晚娘身后是绿sè的莲池,偶尔有粉红的、嫩白的荷花映衬。而晚娘一袭青衣白肤,搭配白sè轻纱莲叶红花罗扇,恰好与背景之sè相互呼应,浑然一体。再看,晚娘身体对面向我,头颈偏向莲池,形成静态中的动感,动静之间显得恬静自然……嫣儿,你有在听吗?”

凌励边画边说,半天才发现身边的佳人没有一点反应。转头看去,那嫣儿正双颊微红痴痴地看着自己。

“嫣儿,我脸上可有荷花,又或有小虫子?”

“噗哧”,这次是晚娘不禁掩嘴莞尔一笑,蔡如嫣却脸sè通红,娇羞yù躲。

晚娘的动作和笑容再次被凌励捕捉到,顷刻间,又被记录到画布上。

“成了!这是我最近最满意的一幅人物素描。”凌励惊喜地起身,把画板立放在三步远的地方,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一脸得意的神sè。只见黑白之见,一位清丽典雅的女子正端坐在荷塘边扭头凝望无边的美景,眉目间正是张晚娘。抬手掩嘴,嘴角含笑生chūn,清丽中带着妩媚,恬静中带着动感,含蓄中带着青chūn的活力。活脱脱地把张晚娘的内心世界描绘出来,而外形则似乎是她的一个镜中影像。

张晚娘轻轻地活动着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眼睛却死死地看着那依靠在一边的画,清丽的容颜出现了惊愕、迷惑、敬佩、赞叹的复杂神sè。良久才回神过来,敛衽为礼向凌励盈盈一福道:“叔叔神技,劳得叔叔为晚娘作像,晚娘幸甚!”

流转的目光在凌励的脸上略微停留后又转向一边,不过就在霎那间,凌励已然感受到目光中的别样风情,心神不禁一荡……

好歹收束起,心神眼看天sè尚早,凌励跟两女不咸不淡地闲聊几句后,又用水粉技法为张晚娘画了几张sè彩速写,算是完成从形体到sè彩的基本印象,可以在百里外的华亭完成作品了。晚上留宿张家,第二天一早就打道回府,只留下一句“七rì内画成”的交代。

马车上,凌励不时回想起张晚娘清丽的容颜,心里也为这个时代的女子抱屈。他听说陈子龙和张晚娘至今尚未见面,连对方是美是丑都是通过高媒婆那张镶着金牙的瘪嘴得知的。可以这么说,凌励是张晚娘成年后见过的除家人外的第一个年轻男人。

封建礼教真他娘的害人!

回到华亭陈府,这里可热闹多了。原来陈子龙回家的消息已经传开,他的知交好友今rì约期一起上门拜访。见凌励回府,自然又是一番介绍见礼,一番啧啧惊叹。

夏允彝、徐孚远、周立勋、宋徵璧四人跟陈子龙特别交好,而凌励唯一留意的就是夏允彝。他历史知识大部分局限在美术史上,因此对这个时代的杰出人物所知不多。不过夏完淳痛斥洪承畴的故事还是听说过,也知道夏完淳正是面前白衣书生夏允彝的儿子,父子俩同是南明抗清义士。

带着由衷的敬意,仗着他比较灵活的交际手段,加上这四人对他的画技也确实钦佩,因此他很快就与几人熟络起来,在陈子龙的书房里渐渐放开,从经学典籍到时务政治无所不谈。

凌励此时当然不会插嘴,只是颇有“书画大家”风度地偶尔颔首,出声应和而已。这些年轻才俊的谈话,对他了解这个世界有莫大的帮助。

渐渐地,陈子龙等人的谈话从声讨科场舞弊现象转移到对阉党被灭的喜悦中。江南书生多半推崇无锡东林书院,从江南以及江北庐州、桐城、安庆等地发身的官员大多与东林书院有关,故称“东林党”。天启年间,东林党遭到魏忠贤阉党的残酷迫害,先后有杨链、左光斗等人下狱罗罪致死。陈子龙的父亲陈所闻也受到牵连请假回家,郁郁而终。天启末年,内阁大学士全部是阉党中人。去年冬十一月,陈子龙好友嘉兴贡生钱嘉征劾魏忠贤“十大罪”,新执政的崇祯皇帝因此整治宫内外阉党,处死魏忠贤、客氏及近亲数人,同时罢黜阉党内阁,举东林党人或者亲近东林党的七人为新内阁,由钱龙锡为首辅大学士(相当于宰相)。之后,崇祯皇帝又重新启用袁崇焕为兵部尚书,总督蓟、辽、登、莱、天津军务。大明朝廷气象一新,颇有锐志中兴的气势。

听着众人的谈话,凌励越来越觉得眼皮发重。袁崇焕他是知道的,民族英雄,结果怎么样?比岳武穆还惨!所谓的崇祯中兴他也知道,结果呢?断送了大明江山!

这些年轻才子们显然有“愤青”的倾向,还在这里乐陶陶地做着白rì梦呢!凌励不想掺合,因为他只想着要在这个时代里赚钱,要在这个世界里成为画坛的霸主,拥美女无数,过风liu快活的rì子,还要生一堆儿子继承家业……

在学过唯物主义社会发展史的凌励看来,这群家伙纯粹是吃饱了撑着了放屁消耗能量。为啥这么认为呢?明摆着嘛!明朝的中国是著名的皇帝肥、统治阶层肥,而老百姓穷困潦倒的所谓“天朝大国”。全国的土地百分之八十左右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这对一个农业国家来说已经是致命点了。一个国家要长期稳定发展,就要拥有一个zhan有主导地位的中产阶级,让极富者和贫苦者成为少数。因此,要解决大明王朝国势rì衰的问题,首先就要解决土地问题,就要让天下最大的地主——皇族把土地均分给老百姓!切!崇祯这个“明君”能做到吗?傻呼呼的陈子龙还说得两眼放光,好像崇祯就是李世民再世一般,幼稚,幼稚的愤青!

唉,实在听不下去了。

凌励起身,准备回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好好想想怎么画好张晚娘。他挂着谦逊的微笑拱手道:“各位,抱歉抱歉,凌励还要回房作画,失陪了。”

陈子龙有些不满地斜了凌励一眼,伸手拉住他道:“刚说到兴头上怎么要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北有后金、南有苗夷、西有流寇、东有海贼,皇上正在锐意革新朝政、中兴大明,我等读书人正是关注国家大事,积极为国效力之时。东林学院有对联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你岂能不闻不问?”

夏允彝等人点头称是,纷纷应和,把凌励顿时搞得僵硬在当场。

脑子转动几下后,他找到对付这群“愤青”的办法,讪笑道:“是,是,应该关心。不过民以食为天,没钱没填饱肚子的人可不会关心这些,只会揭竿而起造反作乱,就如同陕北的流寇一样。要天下太平,就让全天下有钱有土地的人把钱和土地分给农民,那就成了。”

一番不算歪理的道理把众人说愣在当场,凌励趁机脱身,走到书房门口还觉得没过瘾,回头道:“袁崇焕督师辽东必不得善终,两年内金狗犯京师后,督师必死。”

说完,不管众生各异的表情扬长而去。

他可没有注意到自己卖弄的最后一句话出了问题:那事情不是两年后才发生吗?这不是预言是什么?这时候当然没什么问题,陈子龙等人最多以为他开玩笑说瞎话,两年后会怎么样?袁崇焕要真被崇祯磔刑,还落个卖国贼的名声,那时候万一陈子龙等人想起今天的话来,呵呵……

回到自己的房间,扯了两团宣纸塞住耳孔,凝神静观眼前张晚娘的素描和水粉速写,脑子里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捉摸着她最具有风情的神态。只有当这些东西在脑海里形成一幅图画后,他才会真正的动笔,为他心中目前认为的绝代佳人绘出最美丽的肖像。

这么凝神一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专注于为“绝代佳人”张晚娘作肖像画的凌励丝毫不觉得光yīn如梭。也许是心理作用的关系,他总觉得自己画出来的张晚娘不够逼真传神,整体的sè调氛围也无法达到当rì在张家感受的水准。尽管旁边的蔡如嫣已经是把他惊为天人,尽管陈子龙和陈尤氏为他把作好的画刮去而顿足惋惜,他还是追求着脑海中的至高境界!

期间,苏州尤万松来话:七月二十二为黄道吉rì,届时将在南山画派的松涛画馆里成拜师之礼。而昆山张家眼看七rì之期已过,也派人询问过两次,被陈子龙委婉打发了事。

眼看着陈子龙的婚期已到,陈府上下开始布置府第准备办喜事了,凌励还是不甘心地再次刮去作好的张晚娘肖像。气得对那画满意到顶点的陈子龙索xìng不再理他,连蔡如嫣也觉得此人“不可理喻”,连续两天没有登门学艺。还好陈尤氏依然会笑吟吟地每天看望凌励两次,说一些宽慰鼓励的话,留一些jīng美的茶点。

转眼从昆山回华亭已有半月,明天就是陈子龙迎娶新娘子的良辰吉rì。当天夜半时分,陈子龙在美美的梦中与新娘子缠mian时突然被隔壁的怪叫声惊醒。

“哇哈哈……哈哈哈!就是这感觉!成了,我画成了!哈哈哈……”

不用说,是那个“疯子”发夜惊风!

陈子龙本想再次入眠去追求美妙的梦境,却转念一想:过去看看也好,莫不要为了晚娘的画像把那兄弟逼疯了。

说起来,陈子龙对张晚娘的容貌身姿的直接印象,还是来自被凌励刮去的“不成功的”画,刚才在梦中,也是跟莲池边上一袭青衣的张晚娘翻云覆雨。

凌励的房门虚掩着,陈子龙甫一进门就被凌励一把抓住搂个紧凑,只听耳边狂吼声道:“成了,成了,你的新娘子成了!”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避免被别人怀疑有“龙阳之好”,陈子龙疑惑而期待地小心绕过还有些疯癫的凌励,走到画架前。

瞬息间,陈子龙张嘴、直眼、抬手指画、愣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凌励却冷静下来,得意地看着陈子龙的呆像暗暗发笑,觉得欣赏够了才上前问道:“懋中,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子龙“啊”了一声,嘴巴抖动了半天就是不说话,把凌励都等急了,这位江南才子突然大吼一声:“真他娘的神了!画中仙啊!”

凌励敬佩倒地,一向风度儒雅的松江府第一才子居然也会说“他娘的”?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里,凌励倒头呼呼大睡,陈子龙却坐在画架前目不转瞬地看着画中“仙子”发愣。眼光时而温柔,时而炙热,时而陷入空洞的冥想状态,时而发花痴一般的“嘿嘿”傻笑。要不是凌励再三jǐng告:刚画成,油彩未干,不可触摸!难保那陈子龙不把画像抱回自己的房间去“翻云覆雨”。

第二天一大早,憋了一夜火气的陈子龙天没亮就披挂停当,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扑向昆山。此时心神疲惫的凌励还在呼呼大睡,等到陈府内外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喜乐声四起才把这家伙拉了起来。

他暗呼一身“糟糕”!赶忙梳洗一把整理仪容,匆匆出去拉住一个丫鬟要来一匹红绸,回房后小心地盖住画面,然后更小心地把画像拎着向前院而去。

还好,迎接的队伍刚刚进院门。一身大红披挂的陈子龙还在跟门口庆贺的人群打躬作揖,花轿也被热情的宾客不小心拦在院门处进退不得。

凌励趁机溜进正厅喜堂,将那幅画挂在大红双喜字的下方,一眼看去红绸覆盖住的画像放在那里并不突兀。这才放心地挤进男方好友的队伍里,跟夏允彝等人起哄喝彩。

“新娘子下轿喽!”喜官高声唱和着。

大红花轿的前栏放下,一身大红喜衣的张晚娘头盖大红喜字罗帕被丫鬟扶下花轿,在笑得有些脸抽筋的陈子龙前导下,终于进了院门。同一时间里,无数挂鞭炮再次响起,婆婆大娘、姑娘媳妇们的笑声、议论声被炮声压倒。

宾客们趁着机会涌进喜堂,在大红地毯的两边站好,随着鞭炮声落,喜官声起,陈子龙用扎着花的红绸带拉着张晚娘进得喜堂。接下来,就是平常觉得俗不可耐,真正临到自己成事时又觉得重要非常的拜天地了。

三通天地拜过,婆婆茶敬过,正当一脸喜气的陈尤氏拿起桌上红包要递给红头盖下的张晚娘时,凌励突然上前将画框上的红绸一拉而下……

顿时,原本热热闹闹的陈府喜堂里鸦雀无声,真正是掉根绣花针也听得见响。陈尤氏疑惑地回头一看,当即心中一跳,怎么媳妇儿站到身后去了?再一看,哎哟哟,不是画像是什么?我陈家的媳妇儿就象天上的仙女一般端坐在莲池边,清丽的容貌、脱俗的气质,就如同那荷花仙子一般纯洁无瑕……

“好画!”终于有不知道哪个反应快胆子大的家伙打破了沉默,顿时整个喜堂一片赞扬叫绝声,大家都忘记现在最重要的是进行婚礼的最后一步。

凌励拉了一把直勾勾看着画像的喜官,把这家伙的魂拉了回来。

只听一声嘹亮的高呼“新郎新娘礼成,送入洞房啦!”婚礼的程序才继续执行。待新郎新娘进房,筵席将开之时,一位红袍一品冠带,jīng神矍铄的七旬老者在尤万松的陪同下凑近画像。旁人在一阵窃窃私语声中纷纷躬身让开。

听众人的议论,凌励得知此老正是华亭县最为著名人物之一——南京礼部尚书、南山画派jīng神领袖、华亭派的创始人——董其昌。当今画坛有北米南董之称,这南董正是此老。

七十三岁的董其昌须发皆白,凝神端详着画像,良久才轻声叹息后向尤万松道:“小尤,你那徒弟何在?”还没等尤万松接话,他又摇头道:“这徒弟你可收不了!”

“为何?请部院大人明示。”尤万松根本就不敢称呼董其昌为“师兄”,两人纵然同属一派却非相同师承,更别说此老是朝廷大员了。

董其昌左右一看,喜堂上留下的都是有身份的,对书画有所造诣的当地名流,乃指着画像道:“此乃西洋画法,不过较老夫所见之西洋画更具完美气象、大家法度。此子当真只有二十岁?”

尤万松看见凌励正在旁边,忙作了眼sè招呼他出来,拉住他手臂到董其昌面前,道:“大人,这就是凌励。”

凌励早就想好了对策,连忙利索地下跪在地道:“凌励见过前辈董大人。小子张狂,为拜兄作画以庆新婚,不想今rì大人竟然大驾光临,冒犯了大人,万望赎罪。”

董其昌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扶凌励,而是摸着下巴的胡子左右扫视后道:“京师徐光启大人尝言道,世界之大,非以中国为天下。西方有数国也是历史渊源久远,数理工技诸学有超越中国之像。董某久居南京眼界闭塞,对此言半信半疑。今rì以画证验,方知徐大人所言非虚!然让董某老怀大慰的,乃是此子画技已远超平rì所见之西洋画,有子在此将中西画风融合,足以开宗立派享誉中外。由此,南山决不敢窃天之功收凌公子为徒。起来罢!”

凌励大喜过望,刚才董其昌的话传扬出去后,自己想不出名都难了……

陈家乃华亭大户,陈子龙父陈所闻生前为两部郎,与当今宰辅钱龙锡(也是华亭人)关系密切,所以知交好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在少数。而整个喜筵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主席主位上的董其昌。

这位书画界的泰山北斗胡须飘飘,清瘦的眉目间有着多年为官的威严,却也不时透露出慈祥欣赏的神采来。几乎所有的宾客都注意到,那欣赏的目光是投给坐在董其昌左手边一位年轻人的。没有人觉得不服气、不合适,因为喜堂上的画已经折服了所有宾客,甚至包括董其昌这位朝廷大员。

书画之乡的喜筵上,人们的话题除了新娘子之外当然少不了书画。朝廷大员、书画大家、鉴赏收藏大家董其昌更是侃侃而谈,将身边的凌励大加赞赏了一番,甚至当面指令尤万松为凌励在苏州城安排画馆,着力提携之意溢于言表。

陡然间攀上高枝的凌励并不忘形,要知道象董其昌这样的大员来参加已故京官之子的婚筵,一半是因为同属华亭乡亲,一半是因为尤万松之请。可以说没有尤万松就没有今天董其昌对凌励的赞誉和提携。因此他当场表示去苏州后会在松涛画馆住下,学习南派画法,融合中西画艺。这样的表示自然把董其昌和尤万松哄得格外高兴,喜筵上的气氛也格外的融洽喜庆。

董其昌颇懂养生之道,旁人为了迎合他也不过分饮酒,凌励得以免遭其祸,保持清醒的脑袋瓜子应答董其昌时不时的提问,也跟随董其昌的指点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

筵罢,董其昌回华亭城西董府,不久又派从官来陈府相请尤万松和凌励。

小小的华亭县在明末年间出现高官无数,其中钱龙锡和董其昌最为著名。其原因是江南相对各地富庶,家庭作坊式的手工业较发达,而本地人多有经商之习惯,遂造就富家子弟纷纷读书求取功名,rì久自然高官叠出。比如董其昌,少年时家境就非常富裕,得以聘名师,购书画珍品教习之,几年下来,董其昌就以书法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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