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 第240章 奇女子也
    穿越的第五年,桑萝作了两辈子来最大的一场秀。

    别说,虽然心里快用脚趾扣出座城堡来了,面对夹道围观,她面上竟也稳住了。与迎在衙门外的歙州官员对答也能称得上一个稳字,口号可以激昂,但一路张扬热闹的来了,到这时就该是展示谦逊的时候了。

    可桑萝不知道,一个庄子那么多青壮在后,村正在侧,另一侧还有个穿着州学学子衫的青年,却是以她一个年轻女子为首,面对一众官员,一应对答皆是她。又兼生得温婉秀美,虽布衣荆钗,然行止有礼、进退有度、对答从容,这本身已经是最大的风头了。

    这种反差,甚至比她衣饰华贵站在那儿更引得人心震动,更叫人瞧得移不开眼去。

    经这一日后,随着曲辕犁一推开,只怕半个歙州城百姓都知道桑萝其人。

    褚其昌看着正给刺史、长史和他们这一众官员讲解新旧犁不同的桑萝,心里当真,只剩下一个大写的服。

    聪慧、端庄、大气,最紧要是,一样是人,你说你会种薯蓣不说,怎么一架犁还能折腾出花来呢?

    省力不省力的褚其昌是还不知道,这都是桑萝和大兴庄百姓说的,但是那个能调整深耕浅耕的操作,他是实实在在看到了啊。

    朝廷正是求才若渴,这要是个男子,刺史不得马上招揽进州署衙门来协管农桑啊?

    啧,服啊!

    服气之后又是叹息,这不不是男子吗?

    褚其昌看着桑萝讲解时在旁边帮着示范操作的沈烈,实在不解,朝廷求才若渴,可不是只开了科举这一条路子,以实干举贤才也是其一,他实在不懂,适逢大齐一统,这样大好的时机,做出曲辕犁来了,怎会是桑萝这个女子出头。

    女子出了头,除了赚得声名,又能得到什么?

    放在沈烈身上就不同,能考进州学,本来就是读书识字的,哪怕后边不走科考,前有薯蓣,后有曲辕犁,曲辕犁还赶上了这样巧的时机,这哪一样不是登云梯?歙州城不敢说,下边诸县现在空出来的缺可不少。

    啧。

    他这位沈老弟可真……叫他不知说什么是好啊。

    不过褚其昌也就是这么一想,这到底是沈家的家事,或许就是人家沈烈志气呢,不肯夺妻子的功劳,自信能靠自己出人头地?

    不管怎么说,沈家夫妇是真的厉害,这才多久,距上次刺史大人往大兴庄去,才刚过去一个月吧?上一次就有曾刺史赠书,这一回弄的动静又更大了。

    歙州的最高长官啊,多少人想往跟前打个照面都没机会的,看看沈家夫妻俩。这发达不是早晚的嘛?

    褚其昌琢磨着这光是老兄老弟的叫没用了,还得回家里交待一声,渐渐的找着机会得走动起来啊。

    这念头堪堪转过,就见刺史夫人带着两个贴身女婢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桑萝一抬眼,看到范妃娘,竟是微微一笑,点了个头致意。

    褚其昌:???

    这是已经认识了怎的?

    才这般想着,就见范妃娘面上带出几分惊喜:“竟然是你?”

    桑萝行了个福礼:“桑萝见过夫人。”

    范妃娘不等她行到半礼,已经将人扶了起来,一双明眸满是笑意:“早就听夫君提起过歙州有我这么一位同乡了,久仰娘子声名,前日还说盼得一见,原来那日街头上咱们竟是已经先见过了。”

    豁,还真认得!瞧这热络。

    不止褚其昌和在场一众官员心里嘀咕,就连曾刺史都讶异二人竟是已经打过了照面,不过眼下围观百姓众多,他并未细问,倒与桑萝和沈烈说道:“这犁看着是不错,省不省力还得下田里一试才知。”

    沈烈笑道:“这是自然,大人可使人一试。”

    他自己已经试过了两回,对此是极为自信的。

    曾刺史见他夫妇二人神色,心知必是不差的,不过找人试就不必了:“本官亲自来试。”

    一句话出,众人皆愣住,就连围观百姓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就是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这是刺史啊。

    往年县令劝农,会在开春时意思意思下田挥个几鞭,刺史下田试犁?

    褚其昌已经很快反应了过来,“大人,使不得,下官来就好。”

    曾刺史却并不多说,只道:“走吧,往城外去。”

    招呼大兴庄几个抬犁的青壮:“劳烦几位再抬一程。”

    说着已经先往城外走了。

    桑萝看一眼范妃娘,见她也并不拦阻,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夫人也去看看吗?”

    “去,这般盛况,如何不去?桑娘子同往吧。”

    “请。”

    “请。”

    两人说着,竟是跟着曾刺史之后一起往城外去了,桑萝识分寸,略走在范妃娘半步之后。

    半步之差,瞧着是真的不多,且范妃娘有意无意还等等桑萝,一路问起她如何来到歙州,如何避祸山里,又怎么教山民种植的事,还谈起了那日东市买到的魔芋豆腐。

    桑萝也平和,二人一路往城外走,竟是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沈烈和周村正他们都自觉退在了一射开外,前边位置留给了范氏的两个贴身女婢及州署衙门的一众官员,以及那两抬犁。

    大兴庄跟来的老太太和妇人孩子们都惊呆了。

    陈婆子激动得那小心肝啊,怦怦怦怦的,一把子攥着秦芳娘的手,虚软着腿,用极小的只有她们婆媳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的娘啊。”

    知道桑萝能耐啊,怎这么能耐啊。

    那是刺史夫人吧?那天在车队间她看到过啊。

    啊啊啊啊啊?

    要不是攥着儿媳的手臂,陈婆子的手都得抖。

    许文茵、沈宁、陈小丫和施巧儿几个常在一处,今儿也是凑在一起的,几个小姑娘先是看着桑萝跟刺史相谈,而今又见她和刺史夫人言笑晏晏,那真是满心的神往。

    沈宁左边挂个陈小丫:“阿宁,阿萝嫂子好厉害。”

    陈小丫旁边还有个施巧儿也狠狠地点头。

    右边挂个许文茵,却是一劲儿的往边上走些,抻长了脖子往前看,好一会儿,低声喃喃:“阿宁,我长大了好想成为像你大嫂那样的人啊。”

    成为她大嫂那样的人吗?

    沈宁看着前边她大嫂的背影,偶尔能见到大嫂侧过头与刺史夫人说着什么,不知是春日的阳光落在她侧脸上还是什么,总之,沈宁感觉她大嫂整个人都在放光。

    是啊,成为她大嫂这样的人,纵使这满队伍都是男子居多,也没人能掩得了她大嫂的光彩。

    沈宁眼里也亮起了光。

    ……

    歙州城外。

    数百人跟着队伍出来围观,更有郑家、林家、王家之人闻讯飞速回去通知族里,眼下各大家族的人也正往城外赶来。

    褚其昌早跑在了前头,让手下的差吏速速往城外找一头牛借来,就连离得城门最近的还未耕过的地都选出来了。

    曾刺史一行人才出城门,他这边已经快速安排好了,人在田边的官道上站定,那牛已经快牵到近前来了。

    褚其昌还没来得及动作,曾刺史把官袍一撩往腰带上一扎,手略一撑就从更高的官道跳到了下方的田埂上,官道有些高度的,田埂旁边就是水渠,这一跳跳得围观的众百姓一阵的低呼。

    “大人!”褚其昌把官袍一撩,紧跟着就也跳了下去,大兴庄几个青壮动作也快,沈烈当先下去,施二郎紧跟着,和原本抬犁的几个人,两两交接就把那两架犁接了下去。

    褚其昌就要帮着把那犁给牛套上,曾刺史一摆手,道:“用牛哪知省不省力?牛能告诉我?我来。”

    一句话就叫褚其昌变了脸色。

    他以为的试犁,是牛在前边拉犁,人在后边扶犁,可眼下这是……这是曾刺史亲自拉犁?

    把自己当牛来拉犁?

    褚其昌其人是个颇会钻营的,一时也傻在了当场,眼眶有些生热了。

    周边百姓站得近些听清这话的,许多人,尤其是农人和底层小民,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刺史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们听着的那个意思吗?

    没人敢信。

    那边曾刺史已经开始脱靴子挽裤脚了,又招呼沈烈:“来,帮我把这犁套上,先试试旧犁。”

    沈烈倒没迟疑,只是心下对这位曾刺史越发敬重起来,二话没说,上前就帮着套犁,并指导他大概的技巧。

    曾刺史拉犁,总还要有个扶犁的,犁绳一套上,他环视一圈,手底下的官员他自己都清楚,和他差不多,没一个瞧着是会干农活的,索性就指了沈烈:“你来扶犁吧。”

    沈烈也没二话,把长袍一系,鞋袜一除,裤脚一挽就跟着下了田。

    他二人这里一动作,先前那些听到了话却不敢信的百姓登时哗然。

    “刺史大人拉犁!”

    “刺史大人亲自拉犁啊!”

    其中不乏没少拉过犁的老农,上到五六十岁的老农,早就不能自己拉犁了,太沉太重,这活儿都给了儿子和孙儿,他们能做的也就是扶犁这样相对轻省的活计。

    可是眼下看着那年轻的刺史官袍往腰间一扎,鞋一脱裤一挽,赤着脚就踩进了那泥田里,有感性些的,尤其才刚跟衙门赊过牛和粮种的,眼里竟是生了潮。

    “好官,好官哪。”

    没能占到路边位置的人和后来的人,只能站在外四五层的,听着这动静不明就里,连声问前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便有人回头告知,是刺史大人亲自下田拉犁。

    更强调一声,拉犁啊,不是扶犁!

    拉犁啊。

    郑家、王家、林家人此时也先后赶到了,自有家下仆人为他们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道来,站到了视野上佳又离范氏她们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看到眼前一幕也是怔住。

    桑萝也瞧着,看那位曾大人面上没有半分勉强之色,转头又瞧范氏。

    范氏望着曾三郎,眼里未见不适、不喜,满满的都是欣赏与爱意。

    桑萝笑笑,将视线重又落回正试犁的二人身上。

    ……

    曾三郎自小跟在曾老太爷身边读书,武艺上却也没落下过,打小是有家里专门为他聘的武师父的。

    但练武和拉犁真的是两回事,世家公子,出任歙州刺史之前哪会接触到这些,纵是有自小习武的底子,拉着那犁走了十几步也觉出了微沉。

    他年轻力壮,又是武人,尚且觉得沉,曾三郎想想田里耕作的农民,今年这年景,贫苦些的怕是一日两顿都得靠添野菜才能勉强裹腹,这样的重活,又是怎么日复一日干下来的?

    他没有走两步就算试过了,而是就那么拉着犁,一直走到这一块田的尽头,这才尝试转向。

    旧犁没办法掉头,只能靠人去将之提起换一个位置才能继续。

    褚其昌已经亲自扛着新犁奔过来了,旁边跟着一起下了田埂的长史,后边还有不由自主跟上来的陈老汉几人。

    长史上前劝道:“大人,旧犁用过了,试试新犁吧。”

    总不能还把旧犁拉回去吧,曾三郎什么出身?这样的世家公子,恐怕这辈子还是第一回 下田,真把自己当牛可劲儿使啊?

    曾三郎却是不急,唤了沈烈,道:“你来拉旧犁,我试试扶犁。”

    又问了扶犁的技巧。

    两人转眼掉了个个儿。

    扶犁这手艺,还真不是有气力就成,初时犁出来的地是真没法看,一路下了田埂跟在旁边的看的陈老汉没忍住指点了几句,曾三郎也高兴,不时还细问几句,慢慢才犁得有模有样了。

    扶着旧犁走了一程,这才换了新犁,还是曾三郎先拉犁。

    犁绳套上去才走几步,曾三郎就觉出了好处来,他步子一停,眼睛都亮了:“是更省力!省力得多!你扶犁怎样?”

    沈烈笑道:“扶犁也能更轻松,大人一会儿不妨试试。”

    一旁的褚其昌:“……”

    老弟你是真行。

    留着一把长须的长史都不由多看了这后生一眼。

    曾三郎却是笑着就应,且试这几步不算,满满拉了一程,拉的过程中又停下来让沈烈从浅耕换深耕,又试着转向,一程走下来,那叫一个高兴,回头把深耕和浅耕翻过的地都细看了看,还和旁边旧犁犁出来的做比对。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他心中火热,等拉犁试够了,把犁绳一脱就招呼沈烈:“来来来,你来拉犁,我扶犁看看。”

    第二趟回到了起点,已经是满心开怀,两架犁已经被陈老汉他们抬上了田埂,都知道这是大伙儿要看的,陈老汉几人顺水就用沟渠里的水把梨略洗了洗,让沈烈几个力气足的后生拎到了上边官道上。

    围观百姓把那一小块围得是水泄不通,更多是挤不进去的。

    曾三郎也上了官道,对旁的都不在意,就绕着那两架犁研究这新犁省力的原因是什么。犁铲能看得出来,更尖更窄了,这跟打制刀剑是一回事,阻力小了,也更利了,武人是能看懂的。

    至于更多的,曾三郎就看不太明白了。

    这个就得桑萝来说了,力学之类的,用尽可能简单的话去陈述。

    别说曾三郎这位刺史,就是范妃娘、长史、褚其昌、州署衙门同来的其他官员都听住了。

    原本为了避开官员的三大家族之人也不由往这边更靠近了几分,其中与林老太爷同来的还有州学几位先生,也竖起了耳朵在听。

    歙州城有头有脸的这么一帮人物,有听得两眼放光,眼里异彩连连的;有能听懂个大概的;有云山雾罩什么也没听懂的。

    但这不妨碍他们佩服啊,这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再看桑萝,女子啊。

    女子啊!

    曾三郎心里更添一句——奇女子也!

    他不由就想起圣上那一纸让各州县荐才的诏书来,若桑氏为男子……他垂眸,这时问桑萝,道:“这犁你献于衙门,算是有大功绩的,可想要什么奖赏?若有想法,尽可说来,本官可上折为你请赏。”

    桑萝却是摇头:“民妇一小小妇人,数载离乱,得今上平定天下才算过上安生日子,又蒙朝廷授田分地,让我等居有其屋、耕有其田、衣食有着,稼穑之事原是我为农人之本分,做出更好用的犁来,献给官府,尽的也是大齐子民之本分,何需言赏?如若大人问民妇是否有所愿的话,民妇倒是有两个心愿。”

    曾三郎抬了抬眉:“你说。”

    “农人辛苦,民妇此番献犁,一愿刺史大人能尽您所能让百姓们更快知道新犁、用上新犁,以能稍减几分劳作之苦,多耕出几块田地来,一餐一饭更添一份丰足;二惜今日之安定生活来之不易,民妇能尽自己一份微薄力量,心中甚喜,愿大齐昌盛,国祚永存,盛世长安。此惟民妇之愿尔。”

    她一字一句,语声清越,语速从容,至最后一句话落,两手齐胸,微微欠身做了一个揖礼。

    现场极静。

    那一小片地方,明明有数百人在,却极安静,一时竟是谁也没有出声,直到曾三郎的声音响起。

    “本官会如你所愿,不限于我歙州一州之地,会将新犁送往京城,呈于圣上,让我大齐百姓都尽快知道新犁,用上新犁。”

    人群中终于有了声音,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也不知是哪一处先起的掌声,情绪是会渲染的,一时间欢声雷动。

    王茂林在人群中看着站在曾刺史夫妇身边的沈家夫妇,眸光动了动。

    至于郑家、林家、州学的几位先生,眼下有在低声问旁人可知那妇人是谁的,也有侧头低声交待身边下人让去打听消息的。

    桑萝没管那许多,从袖中取出卷好的图纸交由身旁的沈烈,让他呈给曾刺史。

    “此为曲辕犁图纸,画技粗陋,大人看看可用得上。”

    曾三郎展开那画卷看时,州学几位先生已经留意到沈烈身上的学子服了,有人低声道:“这是学里今年收的学生?”

    其中两位昨日已经给学生上过课的先生点头,记性较好的那一个道:“姓沈名烈,学员名单上写的似乎是城外大兴庄的,有个弟弟这次也被招录了进来。”

    “大兴庄啊。”

    有人喃喃记下这几点信息。

    后边的事,是曾刺史当众宣布会尽快做出新犁,以及如何以旧犁换新犁之事,又当场招募木工,让过后可以往衙门报名。

    桑萝退开两步,站在大兴庄众人身旁。

    沈家的新犁会被衙门直接往京城送去,至于沈家用的犁,做出新犁来先就会送到他们家去。

    听说有新犁可用,百姓们自是欢呼,又是一阵的欢声雷动。

    热热闹闹的大兴庄献犁,初时数十人,发展到眼下,远远近近实则已聚了少说有四五百人围观,端得是热闹喧腾。

    大兴庄功成身退,沈烈见了先生,上前请了个假,言明回去稍加整理就赶往州学去。

    一群先生格外和蔼,都道莫急,又勉励几句方才离去。

    曾刺史也领着众官员回了州署衙门,他一腿的泥,自是要回后宅清洗,夫妇二人往后宅里去,曾三郎叹息:“惜桑氏非男子也。”

    范妃娘见过了这一程,加之她自己也是女子,自来知道女子在这世间比之男子受到的束缚要多得太多,对丈夫这话更能感同身受。

    然自小生在世家大族,越是接近顶层,范妃娘也越是清楚,数千年来形成的规矩和轾梏想要打破有多困难。

    “三郎献犁时不妨在折子中写明桑氏女子的身份。”

    至于润色美言,范妃娘觉得不需要,只桑氏那两个心愿,不需再添任何笔墨,原样写在折子上,值大齐一统,这就是民心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