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神学第一研究生 > 第56章 别哭
    疯狂博士:“怎么有缘份?”

    交警“嚯”了声:“一个既来,一个则安,还不算巧?”

    他说完突然拧一下眉,觉察到不对。

    如果是朋友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疯狂博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正以为自己成功佐证了某些猜测。

    但是接触到交警的目光后,他意识到自己得先想办法脱困。

    交警微眯眼睛:“怎么你不知道?”

    疯狂博士:“当然知道。”

    交警:“那为什么这么问?”

    疯狂博士:“因为……”

    “因为不是巧合,”疯狂博士搜肠刮肚的时候,李则安开口解释,“我们父母认识,取名时两家商量好的。”

    交警恍然大悟:“我说呢。”

    后面的车排起长龙,交警催促他们快些离开。

    众人要上车时,旁边车道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当”。

    大家循声看过去,一个老外脚边躺着一把起码40cm的长刀。

    这个倒霉蛋没藏好武器,给掉地上了。

    这是管制刀具……

    并且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管制刀具……

    如果带个长点儿的水果刀说不定还能圆过去,或者大不了没收了事,但这把刀的长度以及使用痕迹,很明显是把杀人利器。

    谭既来一行五人,还有周边的警察、路人、小孩子……检查站内所有人瞬间瞪大眼睛。

    虽然是检查站,但其实一般情况下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大家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交警们盯着地面的刀呆滞了几秒,还是旁边站着的一溜刑警反应快:“怎么回事?!”

    这声大喝惊醒了所有人。

    pest的人眼见已经引起了警方警惕,势必混不过去,纷纷从身边或者车里抽出武器准备拼命。

    他们一人一把长刀,在夜色里散发凛冽的寒光。一个老外带头呼号,他们首先冲向还没来得及拔枪的刑警们。

    为首的两个警察一个当即用对讲机上报情况,另一个仓促地指挥下属们疏散保护群众。

    小孩子们被这阵仗吓得滋哇乱叫,两个带队老师老母鸡一般伸开双臂,把孩子们往回捞。

    私家车主们也没料到会突发紧急情况,有人叫喊,有人狂奔,还有极个别胆子大的掏出手机点开了录像……

    那边的刑警虽然发现了紧急情况,但是他们能做的应对也十分有限。

    由于枪支管控很严格,他们没任务时根本不配枪,即使带枪的也没有子弹。

    援兵没到之前,他们也只能硬跟pest拼拳头。

    两边一边有武器,一边赤手空拳,强弱悬殊。

    眼见自己人打的吃力,荧光黄交警“我去”了一声,抬脚想过去帮忙。

    刚走两步,他又忽然想起自己刚查过的那辆车和抽刀的老外是一伙的。

    于是他猛地转身,副驾的大哥接到他的目光,拎着谭既来就要把他塞进后排。

    他一边拎谭既来一边喊另外三人赶紧上车冲出检查站。

    然而在他手抓住谭既来衣领的同时,一只手也捏住了他的手腕。

    副驾的大哥愣住,连谁都没看清就开始跟那只手的主人打架。

    谭既来背对他们,只能看到地面的影子一阵交错,以及脖子后因拳脚来往而生出的阵阵小风。

    片刻后握住他领子的手松开,谭既来获得自由,被一阵熟悉的香味裹挟着往远处撤退。

    他速度太快太猛,谭既来脚步凌乱跟不上,本能地搂住他的腰保持平衡。

    被他抱住的人立马腰腹紧绷,半身酥麻,因激烈搏斗而急促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谭既来。”

    “怎么了?”

    “抱紧我。”

    他一开始想说“不要抱”,他脑子被他抱的嗡嗡乱。

    但是出口的话,就莫名变成了“抱紧我”。

    谭既来原本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这下抱也不是,松也不是。

    手里的触感陡然清晰,他摸到布料下绷起来的肌肉触感饱满,富有弹性。

    很久之前的记忆也开始作祟,谭既来想起夜色月光里,李则安赤裸的上半身。

    他眼神发直,几乎能判断出自己摸到的是他身上哪一块肌肉。

    谭既来一个激灵,瞬间张开手。

    他们撤退并不顺利,副驾的大哥和司机围追堵截。

    打斗中李则安被迫放开谭既来。

    他轻推他的腰:“先走!”

    谭既来刚撤两步,就听见疯狂博士站在旁边大吼:“zion你他妈果然有问题!”

    他用中文说完,又想换成外文给其他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的同伴通风报信。

    谭既来为了阻止他,顺手抓起手边的灭火器,举过头顶对着疯狂博士的胸口扔过去。

    疯狂博士还挺灵活,向前一跃躲开灭火器,整个人在地上滚个圈,再站起来时就立在谭既来面前。

    谭既来:“……”

    疯狂博士眼里冒着光,嘴角一勾。

    他攒了十分力气,一拳扑向谭既来门面。

    谭既来尽最大努力闪开,慌张地喊“救命”。

    荧光黄交警不知道啥时候冲过来,一手按住谭既来的肩,一手拧他的胳膊:“不许动!”

    谭既来骤然被他控制住,气不打一出来,跺着脚:“抓我干嘛!我是好人!抓他啊!”

    已经来不及了。

    疯狂博士从地上捡了把刀,对着谭既来戴着红绳的胳膊就劈下去。

    荧光黄交警发现险情,“我去”了一声,想要躲闪却来不及,最后咬着牙垫在谭既来身前。

    谭既来低下头闭上眼睛,都不敢看他的下场……

    下一秒,枪声和疯狂博士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谭既来睁开眼睛,看到疯狂博士手腕中枪,被子弹的劲力掀翻在地。

    他的刀落在脚边,沾了他自己的血。

    “你没事吧?!”

    黄嘉河冲过来查看谭既来。

    谭既来抬头,看清是谁,一拳锤在他上臂:“你他妈终于来了!你再晚来一秒我人就没了!”

    黄嘉河笑了声,把他扔给随后赶到的2263,转身举着枪对着天“砰砰”两声。

    “所有人!停止械斗!抱头蹲下!”

    人类的语言某种意义相通。

    听不懂中文的pest神奇地懂了他的意思。

    与黄嘉河一起来的还有百十来个警察,在闪烁的警灯中荷枪实弹,瞬间控制局面。

    pest的人头再铁也不会跟子弹过不去。

    除了疯透了的那位。

    疯狂博士中了弹,起初老老实实躺在地上。

    等到大家警惕稍微放松,他忽然用完好的那只手悄悄从口袋里了掏出一枚金属制品,瞄准谭既来的手腕丢过去。

    银白金属色的小东西在空中划出圆润的抛物线,悄无声息又准确无误的挂到谭既来手腕处的深红。

    红绳上隔一段闪烁的银色亮片原本黯淡无光,这会儿像是被那颗金属制品激活,开始闪烁银色的微光。

    疯狂博士见状开始疯狂大笑,笑得咧嘴仰天,笑得腿脚乱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镜掉在地上。

    他一边笑,还一边指着谭既来。

    等发现谭既来注意到他,笑得更厉害了。

    谭既来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疯狂博士憋笑两秒,清晰吐字:“笑你完了!”

    李则安不知何时走过来,微妙地挡在谭既来身前:“你说什么?”

    疯狂博士大笑着用拳头猛捶地面,对李则安说:“我说他他妈完蛋了!他永远回不去了!他一定会被时空清理掉!他会死在这里,变成可怜的僵尸!”

    谭既来还没发现手腕的变化,摇头咕哝一句:“神经病。”

    警察很快来把所有嫌疑人带走,疯狂博士也被俩警察一左一右架走。

    李则安眉心紧皱,转身盯着谭既来:“你听得懂他的话吗?”

    谭既来“啊”了声:“神经病的疯话谁懂?”

    李则安漂亮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安地转动:“他可不是神经病。”

    他说完这句去追被带走的疯狂博士,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嘉河,你跟在他身边,千万不要离开!”

    他很认真,表情严肃。

    谭既来和黄嘉河一头雾水地对视,然后很听话地向对方靠近。

    李则安不安地看着谭既来:“你等我一会儿。”

    谭既来“嗯”一声。

    大概人是可以预知危险的。

    李则安刚走,谭既来很没有道理地抬起手腕。

    他很快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

    “这是……”

    谭既来忽然想起山洞里小圆眼镜口中的那个变成僵尸的对象。

    她手腕上就带着一根串着风铃花造型银铃铛的红绳。

    如果他手腕的红色没有这么多道,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卧槽!”谭既来大吼,上手想要扯掉那枚铃铛。

    他直觉不好。

    黄嘉河看着他有点疯的举止:“你怎么了?”

    谭既来语无伦次地描述山洞里那个尸变姑娘手腕上戴着红绳和铃铛,而自己现在手腕的红绳也多了这个铃铛。

    他说着说着,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像在什么指引下高高举起,举过头顶,然后开始高频甩动。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黄嘉河觉察到谭既来举止已经不正常了。

    谭既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右手,左手拼命去拉扯自己的右臂,可惜无济于事。

    他手腕上的银铃铛在手臂抖动时发出空灵的声音,又细又密,如梦如幻。

    谭既来猝然睁大眼睛。

    原来是这个!

    在山洞里每逢穿越时空之前,都会听到一阵空灵的铃铛声。

    原来是这个银铃铛。

    铃铛声起,时空变幻。

    他意识到他可能又要穿越了。

    眼前几乎是在几秒钟之内变得漆黑,明明检查站的灯光是那么炽亮。

    须臾片刻,他只能借手腕红绳的银光,看到黄嘉河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在执行他领导的命令。

    跟在他身边,不要离开。

    无论他去哪里,他都准备跟着一起去。

    哪怕是异时空,天堂或地狱。

    谭既来突然心慌。

    如果疯狂博士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会死,要拖着黄嘉河一起去死吗?

    在黑暗彻底袭来的最后一刻,谭既来用力推开了黄嘉河,同时听到有人肝胆俱裂的嘶喊他的名字——

    “谭既来!”

    ……

    他并没有死。

    眼前又亮起来的时候,他在一个很奇怪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算很大,左右两边各放置一张单人床。

    房间背后的墙造型很特别,一整面墙打满定制的大金属柜子,柜子的每个分格大约1m x 1m,柜门带一个横向把手。

    谭既来盯着柜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毛骨悚然地后退两步。

    妈的这里是太平间……

    正在他害怕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谭既来拿不准这伙人看不看得见他,在房间里窜了几步,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手推床,缩在垂下的床单底下。

    门被打开,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警察,看制服应该是国际刑警。

    他手里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孩子,谭既来看清是谁后,差点儿叫出声。

    是小李则安和小孟桐!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肤色一黑一白,是老外。

    中年警察跟那俩外国警察说了几句英文,然后俩外国警察走到停尸的冰柜前,拉开两个柜子,从里面抬出两具尸体放置在单人床上。

    尸体都套着黑色的裹尸袋,小孟桐看到裹尸袋就开始哭闹。

    中年警察蹲下身,开始哄他。

    谭既来目光落在被人忽略的小李则安身上,心开始揪。

    明明这里面是他的父母。

    裹尸袋的拉链被拉开,露出那个白衣女子和穿皮夹克男人的脸。

    小李则安慢慢走过去,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飞快地眨。

    他在忍泪。

    中年警察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孩子,拍了拍他的脑袋:“想哭就哭吧。”

    小李则安抬起头,眼里细碎斑驳。

    他问:“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中年警察牵着他的小手,轻轻说:“来的时候我们不是拉过钩吗?只跟爸爸妈妈告别,不问别的。”

    小李则安指着白衣女子的尸体:“可她身上有个洞。”

    中年警察垂眸。

    小李则安眨眼,两滴泪无声滚下来:“是枪吗?”

    中年警察抿了抿嘴。

    小李则安甩开他的手,用力用手背抹掉眼泪:“警察开枪打死了我妈妈。”

    他说完抬起头,用力瞪着带他们进来的两个外国警察,稚嫩的童声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委屈:“是你们打死了我妈妈!”

    那两个外国警察对视,同情又无奈。

    “不是的孩子,”中年警察伸手扶住小李则安的肩膀,对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你听我说,我看过了游乐园的录像,你妈妈袭击了很多人,警察叔叔们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击毙你母亲没有错。”

    小李则安反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力地摇他,但就像蚍蜉撼大树,根本无法动摇中年警察先入为主的固有印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会袭击人?”

    中年警察:“我不知道。”

    小李则安皱起眉头,表情茫然困惑:“那凭什么你们给出一个我妈妈袭击人的理由,就好像这个案子结束了?我妈妈为什么会袭击人,你们调查了吗?”

    中年警察被问住。

    他抬起头跟外国警察沟通了几句,又对小李则安说:“根据这边警方的意见,或许是精神错乱,或许是压力所致,或许……”

    他想说磕了药,但是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讲。

    中年警察叹了口气,总结:“这种案子在这里时有发生,并不罕见。”

    小李则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趴在白衣女子身上哭了半天的小孟桐慢慢止住哭:“小姨最近压力是很大……我记得她在忙一个科研项目,每晚都在加班……”

    “不是的!我妈妈不会杀人的!”小李则安大声打断他,然后终于开始放声痛哭。

    他一边哭一边瞪着小孟桐:“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也觉得妈妈是疯了吗?”

    小孟桐连连摇头:“我没有,可是……”

    可是谁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哭了很久,所有人陪着他哭了很久,直到他哭干了所有的泪,小小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中年警察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温声哄着他离开。

    “再让我跟我妈妈说句话。”小李则安灵活地从中年警察臂弯里逃出来,抱住了白衣女子纤细的胳膊。

    蹲在床下的谭既来,在床单缝隙当中看到小李则安抱着白衣女子说着什么,最后从她右手无名指取下了什么。

    他眯了眯眼睛。

    是一枚戒指。

    李则安小指一直戴着的那枚素圈铂金戒指。

    是他妈妈的。

    眼前又一次变暗,像相机被调暗曝光。

    谭既来手腕的风铃花铃铛又开始疯狂震动。

    在空灵的铃铛声里,他视线昏暗模糊。

    他最后看到小李则安的背影,那么小,那么单薄,那么可怜。

    周围再一次亮起来时,谭既来注意到自己手腕的红变少了一道。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发现自己保持藏在床下的姿势,蹲在一个电梯里。

    “叮——”

    电梯缓缓门开。

    一团小学生以及几个拎着书包的家长站在门外,刚要进来,看到蹲在里面的谭既来,生生刹住脚步,表情精彩。

    一个小姑娘弯腰:“叔叔,你是来拉屎的吗?”

    谭既来尴尬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叫哥哥。”

    小学生们哄笑。

    几个家长都若有若无瞥谭既来,估计觉得他有病。

    谭既来也懒得辩解,抬脚离开电梯。

    这是个老商场,谭既来还有些印象。

    小时候他爹妈周末常带他来玩,他最喜欢顶楼的儿童区,可以开小汽车,可以玩蹦蹦床,可以去抓几把泥玩陶艺,还可以胡乱涂鸦,启蒙绘画。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被熟悉又古早的环境,轻易勾起了儿时的记忆。

    沿着扶梯上了顶楼,他轻车熟路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区域。

    好巧的是,这天也是个周末。

    他在交错的人海里看到了很小的自己,被他爸抱在怀里,在儿童区闲逛。

    谭既来小时候就很能闹腾。

    他很快被儿童区五颜六色的装饰吸引,非闹着要去玩。

    他爹被他吵闹得没办法,只好把他放下来。

    他妈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蹒跚的步子走到圣诞树前,去戳上面挂着的塑料装饰。

    这个商场有个圆形中空,从底层直通顶层。

    圆形中空围一圈栏杆,谭既来弯着腰,手肘抵着栏杆趴在一头,遥遥看另一头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不是谁都有机会回溯过去。

    站在第三视角,看熊孩子时期的自己。

    小谭既来真的挺熊的,很小的年纪就会跟家长玩心眼儿。

    他嚷着让妈妈给他拿上面的糖果,然后在他妈送开他手的瞬间,以那个年纪最快的速度往树后绕,估计是想玩捉迷藏。

    “小来——”

    他爹妈追在后面喊,然后忽然他妈喊的更大声:“小来!”

    谭既来自己都害怕了。

    小谭既来太小,低着头闷冲,一不留神撞到前面一个阿姨的腿。

    那个阿姨托着一盘给孩子们上课用的剪刀,在他的冲撞下,一把粉红色的剪刀坠落,冲着他脑门儿戳下去。

    虽然是儿童剪刀,都是圆角,但这砸一下也不会好受。

    谭既来“啧”一声,心道活该咯。

    然而那把剪刀并没有砸到他。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手从阿姨身边伸出来,攥住那把剪刀。

    小谭既来抬起头,对上阿姨身后还攥着剪刀的那个小朋友的眼睛,好像认识一样对他咧嘴笑。

    身手敏捷攥剪刀那个小不点儿并没有理他,把剪刀递还给阿姨,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小来!”他妈终于扑过来,抱起小时候的自己,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他爸随后赶来,见儿子没事后四下张望,估计想跟救他儿子的小手道谢。

    但儿童区的孩子太多了,那只手的主人融入其中,再难辨认。

    他爸妈茫然地在人海里搜寻,根本不知道是谁做了好事没留名。

    圆形中空对面的大号谭既来瞪大眼睛,缓缓直起身体。

    他错开几个人抬脚追了过去。

    那是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远离他们一家三口之后,又停下脚步回望。

    他看见的画面是他爸妈小心翼翼把他抱起来,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搂在怀里,温声地责备。

    小李则安低下头。

    他在羡慕,也在难过。

    谭既来呼出一口气,狂眨眼睛。

    他眼睛从来没这么酸。

    “我靠——”

    他走了神,不小心从两个结伴逛街的年轻姑娘中间钻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

    谭既来连声道歉,尽可能快地在人流密集的商场里穿行。

    等他赶到对面,小李则安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谭既来站在原地,想起小李则安背着小书包,猜他周末是来这里上课的。

    这附近两个儿童班,一个学音乐,一个学美术。

    谭既来辨认方向,准备先去最近的美术班看看。

    刚走两步,他忽然看到秦教授牵着小孟桐走过来了。

    “你弟弟呢?!”年轻的秦教授声如洪钟,焦急地在人海里张望。

    小孟桐撇嘴:“他说他自己先上来练会儿琴。”

    秦教授气得吼:“你弟弟才六岁,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上楼,不是让你看着他等等我吗?!”

    小孟桐:“他自己非要先上楼……”

    秦教授气的翻白眼,到处找小李则安。

    谭既来尾随其后,摸到小李则安上课的钢琴班。

    他才六岁,需要踩小板凳才能坐上钢琴凳。

    音乐教室里他来的最早,流畅地弹奏初级练习曲《愉快的旅行》。

    秦教授见到他,又训斥一顿,再三强调不可以再一个人乱跑。

    小李则安漠然听着,最后点点头。

    秦教授很快离开,音乐教室里剩两个小孩。

    谭既来像班主任一样站在教室后门的玻璃旁,看到小李则安坐在这头儿,小孟桐离他很远,坐在另外一头。

    他们怎么了?

    很快孩子们多了起来,老师开始上课。

    谭既来发现小李则安坐的位置,周围没有一个孩子。

    甚至有两个小孩挤在一张琴旁,都不肯坐到他身边去。

    谭既来皱了下眉,感觉不妙。

    课间休息的时候,孩子们鱼贯而出。

    小孟桐混在一群孩子当中,并没有等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一个人坐了会儿,然后慢吞吞走出教室。

    他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谭既来跟在他身后。

    片刻,小李则安忽然停住脚步,回头。

    谭既来目瞪口呆,没想到李则安小时候反侦察能力就这么高。

    这就是天生的警察吧。

    谭既来露出八颗牙,挂上这辈子最灿烂的一个笑,跟前方的小不点儿点头打招呼。

    小李则安清澈的眼神在他身上滚过几回,可能觉得谭既来没有恶意,不再理他跑步去卫生间。

    谭既来努嘴,不大放心。

    这个商场的卫生间最初的设计有点反人类,顾客得穿过一条又脏又破的通道,去合建的另一个美食城上厕所。

    后来经过改建,通道被装饰成艺术感十足的网红墙,谭既来还陪胖周和他女朋友来打过卡……但现在恐怕还跟工地一样脏乱差。

    他担心小李则安害怕,远远跟着。

    然而在那条通道的入口,他遇到了上过卫生间结伴回来的小孟桐和他的伙伴们。

    小李则安与他们擦肩而过。

    谭既来耳朵飘进几句话。

    一个大点儿的问:“你今天有没有跟你杀人犯儿子的表弟一起来?”

    小孟桐连声否认:“没有,我很久没跟他一起玩了。”

    另一个:“这就对了,他妈妈是杀人犯,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其他小孩儿七嘴八舌:“你得离他远一点。”

    “免得学坏。”

    “他天天不说话,看着就很恐怖。”

    “我妈说,杀人会遗传。”

    “我妈也说,让我离他远一点。”

    “我妈还说让老师把他劝退掉,谁敢跟杀人狂的儿子一起学琴。”

    “上完这个学期,老师说不让他来了。”

    ……

    谭既来堵住他们的路。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这群熊孩子。

    尤其瞪着小孟桐。

    孩子们被他冷肃的气场吓到,纷纷后退几步:“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谭既来:“刚刚谁说他妈妈是杀人犯的?”

    孩子们互相转动眼睛对视,没一个说话。

    谭既来锁定最大的那个带头的:“你他妈看见了?”

    大的那个估计十岁多,已经过了怕大人的年纪。

    他发现自己被点名,昂着头:“报纸上有照片,我们比对过,那就是他妈妈。”

    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壮着胆子:“以前都是他妈妈来送他,登报之后他妈再也没来过了,那个杀人狂就是他妈妈。”

    两个带头之后,其他小孩也开始说:“他表哥都承认了。”

    “他自己都默认。”

    “他就是杀人犯的儿子。”

    “你谁啊,还给他出头?”

    “你是他什么人?”

    谭既来扫过他们所有人,然后精准地掐着他导师的衣领,给他拎起来。

    小孩子们推搡着倒退一步,看谭既来真跟他们动手,吓得一哄而散。

    他导也吓坏了,在他手里胡乱挣扎,但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抵抗得了成年人的力气。

    “你干什么?!你敢打我的话我就告诉我舅舅,我舅舅会武功,他会狠狠地收拾你,把你腿打断!”

    他导在半空中甩胳膊甩腿儿,大声威胁。

    谭既来拎着他走了几步,把他抵在墙角。

    蹲下身,谭既来说:“你别吓唬我,我真害怕。”

    小孟桐:“知道怕了还不赶紧放我走!”

    谭既来:“那多没劲,我还想跟秦教授唠一唠。”

    小孟桐:“唠什么?”

    谭既来:“唠你今天是故意不等弟弟的,唠你跟外人联合起来欺负他,孤立他,我到要看看你舅舅是打断我的腿,还是先收拾了你。”

    小孟桐闻言瘪了下嘴,开始放声大哭。

    他哭得震天响,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好像已经被秦教授打断了腿。

    很难说小孟桐是为了什么而痛哭,谭既来心情复杂。

    也许他真的害怕谭既来告诉秦教授,也许是因为他被裹挟着欺负小李则安心里有愧,也许两者都有。

    但不管怎么样,谭既来看着小小的孟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心软不起来。

    他漠然等着小孟桐哭够了,冷声说:“外人也就算了,你是他哥哥,怎么能这样对他。”

    小孟桐抽抽噎噎说:“我也不想的,可是他们不让我跟他玩,现在谁跟他玩就会被欺负,我不想跟他一样,被人说是杀人犯的亲戚,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

    谭既来看着他导,叹了口气。

    小孟桐吸溜两下鼻子,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所有人一夜之间都知道了。学校老师同学知道,家属院的叔叔阿姨们知道,出来学琴这里的人也都知道,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怕他,我也怕……”

    谭既来:“你怕什么?”

    小孟桐:“他们都说坏会遗传,我怕他也会杀人。”

    谭既来扶额:“我的天哪……”

    他导小时候是不是智障啊……

    就这破智商怎么考上的医学院……

    堪称医学奇迹……

    谭既来揉着小孟桐的头:“孟老师,他妈妈不是杀人犯,他也不坏。”

    他微微停顿,继续说:“非但不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说完又想做个补充说明。

    不止在这个世界,在平行时空、全部宇宙,李则安都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人。

    谭既来心脏开始隐隐的痛。

    小孟桐茫然:“你叫我什么?”

    谭既来低头瞪他:“我叫你妈!”

    小孟桐又“哇”一声哭了。

    哭着哭着,他忽然抽抽嗒嗒说:“叔叔,你最好过去看看吧。”

    谭既来:“嗯?”

    小孟桐:“学校里高年级的校霸之前扬言要替他妈妈教育他,刚刚我在厕所遇到了他们……”

    谭既来:“你他妈不早说!”

    他丢下小孟桐狂奔而去。

    通道放大了微弱的呼救声。

    在满是回音的漆黑里,谭既来隐约看到五六个十来岁的孩子围在一起,把小李则安堵在流满脏水的死角。

    他们在最纯真的年纪使用着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中伤小李则安,还用小石子打他的额头。

    小李则安激烈地反抗,混乱中一口咬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

    被咬住胳膊的熊孩子痛的滋哇乱叫,但是小李则安也没占到便宜,更多的人围上来拉扯殴打的他四肢和腰腹。

    谭既来看到一个孩子恶毒地一下又一下用膝盖顶小李则安的肚子,踢到小李则安低声“呜呜”,心痛到了顶点。

    “我操!”他冲进孩子堆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推到一片,然后拎着最坏的那个孩子的衣领,给他狠狠甩到墙边。

    “则安。”他伸手抱住全身发抖的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感觉到来人的善意,终于松了口,放过了被他咬的那个熊孩子。

    被掀翻的所谓的校霸们翻起身,刚想骂两句,或者质问谭既来是什么人,就看见谭既来双目赤红,像厉鬼一般冲着他们怒吼:“滚——”

    他们毕竟还是孩子,谭既来的声音在漆黑的通道里被放大数倍,震的他们心口发麻。

    他们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对视几眼,顷刻间逃的无影无踪。

    看到他们全部离去,小李则安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含着一包眼泪无力地倒在谭既来臂弯里。

    他起初只是呜咽,渐渐的变成放声大哭,伏在他的怀里尽情发泄所有的委屈和痛苦。

    谭既来用力抱着他,以期能给他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这场哭泣的尾声,小李则安用力地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深呼吸把剩余的泪水努力憋回去。

    他道了声谢,又喃喃说:“我不想回去上课,我想回家。”

    谭既来点点头:“好,我送你。”

    小李则安安静了几秒,然后笑笑:“哥哥我说错了,我没有家。”

    谭既来摇头:“你有的。”

    小李则安:“没有了,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没有家了。”

    谭既来捻动他脖子上挂着的铂金素圈,说:“有的,你看妈妈在这里陪你。”

    小李则安:“爸爸呢?”

    谭既来想了想:“你只是看不见,爸爸在你背后。”

    小李则安眼泪又“唰”一下滚下来。

    他抓着那枚戒指,小声地呜咽。

    哭着哭着,面前多了一张纸巾。

    那张纸巾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又拭去鼻尖的水汽。

    抬起头,他在漆黑的通道里对上一双炽热的如太阳般的眼睛。

    他无意识地眨眼,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太阳了。

    自从游乐园的那个下午,太阳落山再没升起。

    他一个人,如行黑夜,如坠冰河。

    除了现在……

    “则安别哭,”那颗太阳捧着他的脸,拇指抹去他眼尾最后的泪,“我带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