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4章
    纪百云说到此处,双眼直瞪着前方,似乎又看到了当日那幅惨烈的画面。他朝下虚指了一指,道,“当年,我们便是在下面的天心殿里,击杀那尊主的。到处都堆满了尸体残肢……若是被刀剑兵刃劈开切下的也罢了,他竟然能够用琴音将人给四分五裂……御寇诀,御寇诀,那根本是种妖法,而不是武功了……”

    以纪百云这等前辈身份,说这种话,大大不妥,但就连涂醉山也没有反驳。裴明淮见纪百云不说下去了,便问:“我还是不明白,既然这尊主厉害到这般地步,你们又是怎么杀了他的?”

    纪百云道:“我们最后一拥而上,合力将他杀了。”

    裴明淮一皱眉,只觉得这话也未免漏洞太多。薛无双却问道:“那位段少侠呢?还有那位阳姑娘呢?”

    涂醉山叹道:“可惜了那位段少侠,他给我们卧底传讯之事被那尊主发现了,便将他投入刑堂……我们见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我们又悲又恨,好在最后还是将尊主杀死,毁了九宫会,也算是替他报仇了。至于那阳……阳缨,这女子倒是对段少侠一往情深,竟自杀殉情了。”

    薛无双“啊”了一声,脸上颇有伤感之色,低声道:“这位阳姑娘,倒是个极好的女子。”

    纪百云道:“只可惜她错生在了九宫会。”

    祝青宁一直听他们说话,不曾开过口,这时突道:“在下听到的,怎么跟这几位前辈所说的不太一样呢?”

    纪百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青宁笑道:“在下也想讲个故事,不过,还请各位在听完之前,莫要动手,否则,在下这故事是一定讲不完的。”

    裴明淮心中一动,道:“你讲,我是一定听的。”

    祝青宁淡淡一笑,道:“我的故事,其实也很简单。一个正道的少侠,年轻英俊,武功高强,却爱上了一个所谓的邪教妖女。那妖女虽然出身正道人士所谓的邪教,却正如无双姑娘所说一般,是个极好的女子。少侠受命救走妖女,进入九宫会卧底,这都是他自己情愿的,因为他虽然爱这姑娘,但也一般地觉着九宫会作恶多端,一定得除掉他们。自己的情爱,若要牺牲,也是不得已的。可是他送了那妖女回去之后,他才知道了一件让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涂醉山的红脸变得更红,喝道:“什么事?”

    祝青宁淡淡道:“那女子有了身孕。”

    纪百云冷冷道:“邪教妖女,本来便是邪魔外道,又练些阴毒武功,跟人有了孩子,是很奇怪的事么?”

    祝青宁道:“按纪前辈这般说,自然不奇怪。但这阳姑娘一向是极洁身自好的,别人不知,但段少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一再追问,阳缨才对段子裕吐露了实情:在她离开的前一夜,被喝醉了酒的侠士进来把她给强暴了。在那侠士看来,反正是个邪教妖女,若这般清清白白地让她走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涂醉山一掌拍在石桌上,顿时碎石开裂。“胡说八道!”

    祝青宁却对他那一掌的威势置若罔闻,只淡淡道:“段子裕这时也算看清了那些大侠的真面目,决定不再相助他们。他与阳缨成了婚,离开了九宫会,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但段子裕不是孤家寡人,有一份家业在,那群大侠各种要胁,段子裕无可奈何,只得交出九宫会总坛的地图,告之他们各处分堂所在。他虽对九宫会心怀厌憎,但毕竟那尊主如今跟他已经脱不了渊源,是以段子裕便带了阳缨回到总坛。阳缨是决不会抛下她父亲的,段子裕心中有愧,又深爱妻子,决定与她生死与共。”

    涂醉山抓了一只满满的酒碗,骨嘟骨嘟地直灌了下去,一张脸红得更像鸡冠一般,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说!胡说!都是血口喷人!都是……”

    纪百云素来不饮酒,此时竟也端了一碗喝了。其余众人也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觉着口渴,也纷纷拿起酒碗来饮。只有裴明淮盯着祝青宁,却是一动也不动。

    只听祝青宁续道:“果然,这些大侠们连段子裕也不放过。段子裕虽已无生趣,却还是想要保护妻子,最后身中数刀而亡。阳缨当即自刎,倒也省得了再被羞辱。至于尊主究竟是怎么死的,这连我也不知道了,倒要向各位请教。阳尊主的武功如何,各位亲眼见过,比我清楚得多。”

    他又是一笑,目光扫向纪百云、涂醉山、原瑞升一众人,缓缓道:“在下说的这个故事,比起方才纪前辈所说那个,是不是要有趣一些?”

    他的目光忽然一顿,停在了涂醉山脸上。裴明淮顺着祝青宁的目光望去,只见涂醉山的红脸,此时竟变成了紫黑之色,一缕一缕的黑血自他眼中、口中、鼻中、耳中缓缓流出,而涂醉山却似毫无所觉一般。薛无忧站在涂醉山身边,出手如风,已点了涂醉山数处大穴,以阻止他毒气攻心。

    涂醉山这时方发现自己的异状,嘶声道:“毒……毒……酒中有毒!……”他脸色发黑,双手向祝青宁抓了过去,道,“解药……给我解药……”

    祝青宁见了他这副情状,也吃惊后退,道:“毒不是我下的,我更没有解药。”

    涂醉山此时已说不出话,双手抓向自己的喉咙,口里啊啊作声,双眼似要瞪出眼眶一般,十分骇人。他再也站不住,一跤跌下,蠕动了两下,便无了动静。过了好一阵,裴明淮才弯下腰去探他脉息,摇了摇头。

    “死了。”

    薛无忧冷冷道:“好毒的毒药。”他的眼神直射向祝青宁,声音更是冰冷,“酒是你带来的,也是你提议要喝的。不是你下的毒,是谁下的毒?”

    祝青宁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里除了两坛酒,还有五六个酒碗。酒碗都是满的,他的目光落在了姚浅桃身上。“姚姑娘,刚才是你倒的酒?”

    彭横江手里还拿着一个空了的酒碗,他自看到涂醉山中毒的情状,就在暗自运气。发现自己并无异状,才放下了一颗心,道:“我也是喝的浅桃倒的酒,怎么我就没事?”

    姚浅桃道:“我……我看到舅舅一直盯那酒坛,便去替他倒。桌上有好几个酒碗,我就全部倒满了。然后端了一碗,给我舅舅……”

    薛无忧道:“涂醉山只是随手端了一碗。”

    纪百云点头道:“不错,老夫也喝了一碗酒,但我也并没中毒。”

    薛无双取出一块罗帕,包住手,把碰掉了一块的酒碗拾了起来。“我的包裹里有些银器,我去取来。”

    她奔了出去,不一刻便回来,手里拿了几支银钗。她把银钗慢慢自酒碗底下擦过,顿时变成了紫黑色。她又将另一支银钗插进了还剩了少许的酒坛里,银钗却并未变色。

    原瑞升失声道:“酒坛里无毒,酒是下在酒碗里的!”

    薛无双大声道:“刚才有谁碰过这些酒碗?”

    姚浅桃脸色发白,低声道:“我……是我倒的酒。”

    薛无双道:“不止是姚姊姊碰过,我记得把酒碗拿过来的,却是这位勾千芒勾伯伯。”

    勾千芒面上铁青,道:“不错,是我把酒碗连同酒坛一同拿过来的,可我决没有在酒碗里下毒。我为何要毒死涂老道?我跟他又无冤无仇!”

    裴明淮正在察看涂醉山的尸体,忽然一撒手站了起来,退了两步。薛无双道:“裴大哥,怎么了?”

    她的眼光落到涂醉山的脸上,也吓得失声惊呼。涂醉山的脸在先一刻还仍是紫黑之色,此刻却像是被热油烫过似的,起了一个个的水泡。不出片刻,他的整张脸都全是水泡,然后很快地开始溃烂,不出一盏茶的时分,涂醉山的脸便溃烂成了一堆血肉,还在发出咝咝的响声,好像是油煎沸的声音,听得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原瑞升沉声道:“好毒的毒药!”

    这时,那一直坐在石室一侧的灰衣汉子,走了过来。他朝众人扫了一眼,道:“请各位让让,我来看看。”

    灰衣汉子朝涂醉山的脸上瞟了一眼,便道:“这是水上飞的独门毒药,不过,那水上飞听说早已进了大牢,如今不知生死。”

    他仍然戴着竹笠,裴明淮心下疑惑,不由得朝他多看了几眼。

    原瑞升颤声道:“油锅狱!这一定是油锅狱!”他指着那石壁上的巨幅壁画,道,“十八地狱里,有一层便是油锅地狱,把人投入烧沸的油锅之中烹炸……涂醉山中此毒,决非偶然,决非偶然……”

    薛无双正抱着那个酒坛在看,此时忽然叫道:“哥哥,裴大哥,你们来看,这酒坛里面有东西!”

    她把酒坛里所剩不多的酒尽数倒出,坛底果然卧着一块琰圭。这块琰圭却是块赤玉,灿若朝霞,颜色十分美丽。薛无忧将这琰圭托在手中,看了半日,望了姚浅桃道:“姚姑娘方才在倒酒之时,就不曾觉着酒坛里有物事么?”

    姚浅桃想了一想,道:“不曾。”

    裴明淮道:“这琰圭若是卡在酒坛底,想来也不会摇动。”

    薛无忧剑眉微蹙,却什么都没说。裴明淮对那灰衣汉子道:“阁下怎知道这是水上飞的独门毒药?”

    那灰衣汉子嘿嘿一笑,又退了回去坐下,却不回答。他身边那黑衣女子,眼见涂醉山身死,都不曾多看上一眼。

    原瑞升在他们说话之时,走到了那壁画之前,仰头呆呆而看。此时,原瑞升叫了起来:“画上有他!这画……画上有涂老道!”

    众人都吃了一惊,只见原瑞升一只手指着壁画,叫道:“那被丢在油锅里的人,就是涂醉山!”

    薛无忧人影一闪,他已站到了原瑞升身边。众人都是一惊,纪百云更是暗想:“想不到这薛家的少宗主轻功如此高强,倒要看看他别的造诣如何。昔年薛老头剑术不说天下无双,也差不到哪里去,这薛无忧大概也得了他爹的真传。”

    祝青宁却是慢慢地走了过去,盯着壁画上的那口巨大的油锅,看了半日,道:“这是涂醉山么?照在下看来,这人的脸成了这副模样,说是原堡主也未尝不可。”

    那油锅极大,里面满满的全是烧沸了的油,还在冒着泡。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露了半边头在外面,一只手也自油锅里伸了出来,五指如钩,状极痛苦。

    原瑞升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像我?怎么会,这明明是涂醉山。脸上那些油炸过一样的血泡……”

    纪百云一直脸色阴沉地盯着祝青宁,祝青宁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道:“纪前辈,你这么看着在下做什么?”

    纪百云手里一直捏着那管精铁打成的旱烟杆,此时竟突然出手,疾点向祝青宁三处大穴。他那管旱烟杆本来便是武林里出名的专打人穴位的兵器,出手极少有落空的,但祝青宁与他相比,怎么都算是晚辈,他这一出手,几近偷袭,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

    祝青宁玉箫挥出,只听“叮叮叮”之声不绝,铁玉相碰,极是清脆。数十响之后,祝青宁飘退了数尺,笑道:“纪前辈,晚辈并无意跟你动手,若你要考较晚辈武功,青宁自承不如便是。”

    纪百云脸色发青,站在原处不动。他一连点出十数次,祝青宁身上大穴都在他旱烟杆笼罩之下,但祝青宁身形飘忽,却始终差着那么一丁点。以他的身份若再继续追击,更不象话了。薛无忧、原瑞升、彭横江等人站在一边,脸上都微带不屑之色。

    裴明淮尚在沉吟,祝青宁却唤他道:“裴兄,在下想请你评个理。”

    裴明淮笑道:“不敢当,祝兄想要我评什么理?”

    祝青宁玉箫指向纪百云,道:“这纪前辈乃是武林名宿,却一直与在下为难,不问青红皂白地对在下动手。在下实在是觉得为难,有句话叫暗箭最是难防……”

    他话未说完,纪百云便怒道:“你胡说些什么?暗箭难防,我难道暗算了你不成?”

    祝青宁眨了眨眼睛,道:“方才纪前辈难道不是暗算么?我怎么没听到纪前辈说要跟我过过招呢?”

    纪百云一张脸已成了猪肝色,他素来城府极深,今日却不知为何,极是心浮气躁。裴明淮往前走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拦在他跟祝青宁之间,笑道:“纪老前辈若对这位祝兄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出来便是,何必失了身份?”

    纪百云冷笑一声,道:“好,那老夫便直说了。祝青宁,是你下贴子要我们这些人来的,在这里迎接我们的也是你。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祝青宁收了玉箫,悠悠地道:“在朝天峡相迎众位的是我,这没错。若是问我打的什么主意,那在下倒要问一问了,各位来到此处,打的是什么主意?仅凭在下一张贴子,便能赚得如此多的武林大豪留在此处?”

    纪百云道:“若有从前九宫会残存的余孽,必将危害江湖,老夫怎能不来?”他眼光扫过众人,慢慢地道,“在场的各位,接到贴子时的想法,想必都与老夫一样。”

    彭横江大笑数声,转向祝青宁道:“祝公子,既然你也承认了是你叫我们这些人来的,你就必有所图。你也不必与我们打这个闷葫芦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姓彭的不是胆小怕死,但这地方委实怪异,又乃天险所在,我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久呆。早一日说得清楚,我们早一日散伙,岂不是好?”

    原瑞升忙道:“正是,正是,祝公子,你就说吧。”

    祝青宁又是一笑,道:“众位似乎都颇为心急的样子,难道此处就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好罢,既然各位要我道出实情,我就说了。方才纪前辈给各位讲了一个故事,我也给各位讲了一个故事。但故事里面还有一个关键之处,不知道各位可有听出来?”

    众人皆是一怔,裴明淮迟疑道:“可是那阳缨腹中的孩子?”

    祝青宁笑道:“裴兄已想到了。”他见原瑞升、纪百云、彭横江都变了脸色,笑容更浓,又道,“那位阳姑娘——段夫人在自刎之前,已生下了孩子,而且把孩子托付给了一个可靠之人。众位想想,尊主在知晓大难临头的时候,会将镇教之宝交给谁呢?”

    勾千芒道:“既然阳缨也在九宫会覆灭之时自刎,那些物事自然也给了祝公子说的那位‘可靠之人’。待得那孩子长大,东西自然也是交给了他。”他的眼光,落到了祝青宁手中那管赤玉箫之上,“就像祝公子手中这管凤鸣一样。”

    他此言一出,原瑞升已忍不住道:“你……你就是……”

    纪百云脸色阴沉,慢慢地道:“看来,你确是阳缨的后人了?嗯,她的后人,也算是九宫会尊主的后人!”见祝青宁笑而不语,纪百云喝道,“你再不吐实,莫怪老夫不客气了!”

    祝青宁笑道:“纪前辈方才已经不客气过了,似乎也没能讨到什么便宜。”他不理会纪百云又恨又怒的眼神,又道,“其实在下是谁,各位实在不必穷追不舍。我请各位来此的原因,其实对众位也是一定有极大的好处的。”

    原瑞升道:“好处?”

    祝青宁道:“不错,大大的好处。”

    原瑞升道:“愿闻其详。”

    祝青宁道:“各位也都知道,九宫会有一笔价值不可估量的宝藏,还有可以令所有的武林人士不顾一切去争抢的武功秘笈。”

    众人一起点头,祝青宁又道:“那末我问一句,众位知不知道九宫会的所谓宝藏,究竟来自何处?”

    纪百云咳了一声,道:“我们怎会知道……”勾千芒却打断了他,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都是些传闻罢了,这祝公子又不会不知道。”

    彭横江道:“我听说,九宫会的宝藏,跟黄巾多少有些渊源。”

    勾千芒道:“我一直觉得这传闻恐怕是实。我也做过山大王,多少知道些。嘿嘿,当年黄巾被破后,各股人马留下来的不少,黑山、白波、黄龙、牛角、五鹿、浮云、飞燕……有些是全然不知所终,也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去。若那尊主是张角兄弟的后人,倒是能解释一件事,那就是为何九宫会说有便有了,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突然便声势浩大了,那是因为他们的根基一直都在!”

    裴明淮沉吟道:“所以各分堂以佛经称谓为名,镇教之宝御寇诀却是道家的功夫?倒也说得过去。他们就是不欲让人想到,他们其实起自太平道!”

    原瑞升点头道:“裴公子说得有理。昔年太平道张角兄弟起兵,也不知掠了多少珍宝!若说张角当日未死,将东西都藏了起来,以备今后起复之用,老夫想来,确实是极有可能的。而且……王莽黄金被他们所得,恐怕是也真的。虽说张角兄弟身死,但后来另外三张被杀的时候,却在他们那里发现了些金饼,据说上面就刻着新朝的字样!”

    祝青宁听众人这般说,点了点头,道:“各位看来都知之甚详啊,连这些旧事都清清楚楚,不愧是老江湖,难怪当年是拼了命也要灭这九宫会了!既然如此,众位自然也知道,要取得这笔宝藏,须得要孔周三剑。”

    众人又继续点头,祝青宁道:“但还有一件事,恐怕各位是不知道的。那就是还需要九宫会八大分堂每一堂的符信。”

    裴明淮自怀里摸出了两块琰圭,便是他自茶棚之中与秦氏兄弟身上寻到的。“这个?”

    祝青宁道:“正是!”又缓缓地接了下去,“一定要拿到这八块琰圭,才能找到藏宝的地点。虽然我们都知道地点一定是在朝天峡附近,可是这里茫茫大山,地势险要,若没有详细的地图,我们哪怕是找一辈子,都是找不到的。”

    他又微微一笑,道:“这也是一众武林人士在歼杀九宫会之后,终于放弃,不再寻找的原因。”

    纪百云两眼紧紧地盯着祝青宁,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既不曾找到那笔宝藏,你也没有得到御寇诀的心法。”

    祝青宁叹了口气,道:“我若是知道宝藏在何处,自己便挖走了,何必把众位找到这里呢?我若是有御寇诀的心法,众位难道还能好好地站在此处?”

    纪百云脸上微微变色,道:“那你叫我们来做什么?你没有琰圭,我们也没有。”

    祝青宁摇了摇头,道:“纪前辈此言差矣。那八块琰圭,如今已有数块现身,怎可说是没有呢?各位对此处最熟,不请各位来,又请谁呢?”

    纪百云冷冷道:“你恐怕是打算引我们来此,把我们杀了的吧?”

    祝青宁道:“确实有人要杀各位,但却不是我,我只是想请众位来一同寻宝罢了。那凶手如今便混在我们之间,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罢了。”

    原瑞升道:“他为何要如此做?”

    祝青宁缓缓地道:“因为他要报仇!他要把昔时害了他母亲的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他留下琰圭,便是有意在告诉我们,他是来报仇的!琰圭古意,便是征讨不义。于阳缨的后人而言,留下琰圭,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但众人听了,虽半信半疑,脊背上都只觉得一股冷森森的凉意窜了上来。半晌,纪百云方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他要报仇?”

    祝青宁道:“这一点,请容在下保守秘密。”

    彭横江忽然道:“那你请我们前来,便是要看着这个人杀死我们的了?”

    祝青宁微笑道:“自然不是。照在下看来,其余的琰圭,也会一块块继续出来的,只是怕琰圭现身一次,便会死一人了,此处实在是处处惊心。但天下岂有白吃的宴席?不要说各位,就连在下自己,也是冒了极大的危险的。若是怕了,各位便可自行离开,在下决不阻拦。少一个人分财宝,少一个人抢秘笈,我还求之不得呢。”

    彭横江脸上顿时杀气毕现,道:“莫不成你想独吞?”

    祝青宁轻轻叹息一声,道:“若真找到了,自然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金银珠宝那也罢了,一人一份,总能分得均匀。但御寇诀的心法却只有一份,又当如何是好呢?在下自然不愿让人,但各位想来也定然是不愿落于人后的。”

    顿时石室里一片安静,但这安静却令人极是难受。裴明淮笑了一笑,道:“各位也未免太多虑了,等东西到了手,再说也不迟。御寇诀就算是旷古奇绝的武功,但在下也听说过,要练成必得稀世之才,不是人人都能练成的。若是找到了,一人抄一份,回去慢慢练,也未尝不可。如今大家便为此伤了和气,那……那人在暗地里见着了,岂不笑掉大牙?他最乐于看到之事,莫过于我们自相残杀了。”

    原瑞升点头,道:“正是,正是。裴公子说得是,我们决不能中了奸计。”

    彭横江一挥手,道:“好罢,这些事以后再说。”

    祝青宁见众人再无异议,拱了一拱手,道:“时辰已不早,恕在下失陪了。那间放酒的石屋里,有不少吃食,请各位自用。”

    姚浅桃自目睹涂醉山死后,一直脸色苍白,颇有惧意。这时方道:“我……我去看看有些什么吃的。”

    她说着便朝东墙石门走去,薛无双道:“姚姊姊,等等我,我去帮忙。”

    彭横江等到她二人消失在石门之后,方道:“谁还敢吃这里的东西不成?”

    裴明淮笑道:“各位都是行家里手,有没有毒,难道还试不出来?”

    原瑞升摇了摇头,叹气道:“惭愧,惭愧。”他望了裴明淮一眼,道,“裴公子,我有话想跟你说。”

    裴明淮道:“晚辈遵命。”

    原瑞升道:“不如到外面去,看看夜里的风景。”

    裴明淮知他不欲与人听到二人的对话,便应道:“是。”

    两人立在那索桥尽头,此时天色漆黑,隐隐有些星光自云层里透出。但这周围茫茫大山,又岂是几点星光能照亮的?不时地闻得枭啼之声,裴明淮忍不住道:“这山里想必有不少猛兽。”

    原瑞升却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过了半日,方笑道:“裴公子,你信那祝青宁所说之话么?”

    裴明淮一怔,想不到他问得如此直接,便笑道:“那祝青宁说得倒是合情合理,难道前辈听出了什么端倪么?”

    原瑞升道:“听他言下之意,仿佛……嘿嘿,仿佛他虽不是那阳缨的孩儿,也是跟那人十分熟悉之人。按理说,九宫会众人尽数伏诛,段子裕和阳缨都未逃过此劫,谁会对那孩子如此清楚呢?”

    裴明淮笑道:“只有一个。”

    原瑞升道:“不错,只有那个被托孤之人,才会知道这么多。如此隐密之事,想来那人也决不会对任何人说起。除了……”

    裴明淮接道:“除了他自己的儿子。”

    原瑞升道:“不错!他固然忠心,他的儿子却未必有这忠心之念。是以祝青宁才起了贪念,又觉以他一人之力恐无法与那个一心要报仇的人对抗,才想到把我们这些人寻来。他叛主背教,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人,所以他才坚不肯吐露。”

    他见裴明淮眉头微蹙,道:“怎么,裴公子觉着我说的不妥么?”

    裴明淮摇头道:“按这般说来,他不仅夺了本不属他的物事,还打算杀了那个人。这般作法,岂非太过卑鄙?”

    原瑞升嘿嘿一笑,道:“卑鄙?裴公子又不是第一天来江湖的了,难道这些事还见得少么?”

    裴明淮笑道:“晚辈只是觉着这祝青宁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

    原瑞升摇了摇头,道:“不可以貌取人,决不可以貌取人!这祝青宁定然还有些什么事瞒着我们,决不止他所说的那般简单。”

    他望了裴明淮道:“听说昨天夜里,那祝青宁一个人在东面右侧的石屋里歇息,离左侧那些石屋可远了去了。若是祝青宁悄悄溜出,赶去杀人,以他的身手,未必会有人发现。我们对于此地都心有顾忌,知道机关众多,决不会到处乱走。”

    裴明淮道:“前辈仍怀疑是他杀的人。”

    原瑞升道:“嘿,嘿!仅凭一点我便该怀疑他了,酒是他准备的,而毒却是下在酒碗里的。他可以事先把毒药放在任何一个酒碗里,谁喝下去了,便是运道不好了。反正我们来的人,都是该死的人,谁先死,谁后死,并无大碍。”

    裴明淮沉思半日,道:“晚辈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原瑞升道:“你是想问祝青宁讲的那个故事是真,还是纪百云讲的那个故事是真?”

    裴明淮道:“还请前辈赐教。”

    原瑞升叹了口气,道:“祝青宁说的是真的。”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十分遥远,缓缓地道,“当日一战,幸存下来的人本就极少。过了这么些年,更是死得不剩几个了……薛老宗主也在前年亡故,是以剩下的人,便只有纪百云、彭横江、涂醉山、勾千芒这几个了。”

    裴明淮道:“前辈也是其中之一吧?”

    原瑞升看了他一眼,道:“不错。”

    裴明淮道:“那……”

    原瑞升仰天一叹,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已过了这许久,我便对你说实话罢。我自己是不曾做这勾当的,不是因为我这人特别好些,只是因为那天我不在那里。别人,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这种醉酒之后干下的下流勾当,谁会承认呢?如今已过了这么久,更不会有人承认了。我们都把这事藏在心里,因为实在是极不光彩的事。但今日却被那祝青宁掀了出来……”

    裴明淮道:“前辈的意思是,纪百云、彭横江、涂醉山、勾千芒,都可能是强暴了阳缨的人。”

    原瑞升道:“正是。或者是他们中的一个,也可能是他们中的好几个。也可能,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裴明淮道:“他们也是歼灭九宫会的重要人物,这两个原因加起来,阳缨的儿子若不找他们报仇,倒是一桩奇事了。”

    原瑞升道:“就算那孩子不曾学到御寇诀,他也必定学了很多九宫会的秘传武功,一定是个劲敌。但算算那孩子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武功再高,也是有限的,所以他不敢公然挑战我们,而是在暗地里各个击破!”他又叹道,“他如今已经杀了好几个了。”

    裴明淮疑惑地道:“这个人……真的在我们当中?”

    原瑞升道:“薛无忧年纪对不上,你年纪略大些,又是有来头的人,当然不会是阳缨的儿子。”

    裴明淮笑道:“原来前辈连我都怀疑了。”

    原瑞升指了指他的佩剑道:“如果不是看到这柄赤霄,就算你说你是裴家的人,我也不一定相信呢。涂老道嘴虽碎,说得却不错,你怎会在江湖上跟我等草莽混在一处?”他也不等裴明淮回答,又一笑道,“薛家与裴家,虽一在朝堂,一在江湖,却渊源极深。所以,你跟薛无忧,自是不必疑的。以薛延的脾气,若儿子是邪教妖女所生,必定不会让他儿子接掌汾脽坞。薛氏跟朝廷的关系,公子自然比老夫清楚百倍。要按常情,薛氏早就应该由朝廷加封刺史镇将什么的了!”

    裴明淮问道:“方才各位认为九宫会的根基很可能是黄巾残部,只是传闻,还是……”

    “究竟这传闻是哪里来的,我也全然不知。”原瑞升道,“只是天下哪里有不漏风的墙,我对这说法,是有七分信的。但照老夫看来,如今的九宫会,与当年的九宫会,是大大不同了。”

    裴明淮道:“请教原前辈,是何处不同?”

    “公子这话不该问老夫。”原瑞升笑了笑,道,“薛延跟你裴家是太熟络了,我们心里都知道他那么着力必定有朝廷的意思,说起来,歼灭九宫会,他可是盟主。为的是什么?九宫会的基业都是黄巾旧部,总归是个祸患。还有,嘿嘿,那九宫会的藏宝,实在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看,裴公子此来,怕也是有此意吧?”

    裴明淮道:“在下不明,还请前辈赐教。”

    原瑞升看了他一眼,笑道:“公子心里明镜似的,老夫怎敢多言?”

    原瑞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明淮自然也不好再多问。便道:“那个灰衣汉子,前辈可有印象?是不是也是当年来攻打九宫会的人?”

    原瑞升道:“在茶棚之时,他便戴着斗笠,没见到脸。不过,听他声音,总也有三四十岁人,不会是少年人。只是那时他单身一人,来到这里后身边却多了个黑衣女子,却是奇怪。”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一指,道,“不如上这索桥上走走,一览此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