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2章
    吴震到得永宁寺,却见着有辇驾在门口,细看了一看是云母车,但跟的却不是禁军,都是腰佩短剑的女子。知道是景风公主来了,吴震心里不由得一阵嘀咕。想了一想,径直去了园子里面。七层浮图在园中,景风就算来敬香礼佛,也只会在正殿,想必也不会逛到园子里面去。吴震上一回在沈家多少得罪了她,又身有要务,也不想跟她朝面。

    永宁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出了法鸾大师的事,四处都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得几声鸟鸣。此时园中海棠开得正盛,浓绿中缀了嫣红,煞是好看。吴震走到一处不起眼的佛堂旁边,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甚是熟悉。

    “你这一趟出去,我可担心死了。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吴震一听,那说话的女子竟然是景风,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是真不想听,但人就在佛堂外面,实在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那佛堂的窗子上面爬满藤蔓,里面的人也不容易看到外面,只得屏息凝气,准备找个机会溜走。一时间心里是转了千百个念头,景风跑到永宁寺来跟人相会,这么神神秘秘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只听又有个男子说话,听到那声音,吴震一下子是全明白了,这些年来心里那个想不通的疑问,总算是有了答案。

    跟景风说话的竟是裴明淮。只听裴明淮道:“没什么,你别担心。倒是你……你还好么?要是尉家住不惯,你便回你公主府上去。要不,你去宫里陪你母亲尉昭仪也成,也多陪陪皇上。”

    景风道:“父皇最近看着我就生气,我可不去讨他的嫌。”

    裴明淮问道:“怎么了?”

    “不就是摘了九华堂的那悦般国来的仙草么,父皇把我骂了一顿,叫我以后再不准进去。”景风道,“不就一株草么!我这亲生女儿,还抵不上一株草?”

    裴明淮道:“恐怕不止这事吧?”

    景风沉默片刻,道:“他叫我不要多管哥哥的事。”

    听她如此说,裴明淮也一时无话,半日方道:“皇上说得没错,你是公主,何必卷进这些事去。你今日找我什么事?总不会是说这些的吧?”

    “明淮,我听说……”景风又顿了一顿,才道,“你对宜都王说,不愿意娶庆云。宜都王想让庆云嫁你,几乎是从庆云出生就跟父皇和长公主提了。说了这么多年……”

    裴明淮道:“我对庆云从无男女之情,这话我都说了一百遍了。宜都王为八姓勋贵之首,要给女儿寻门合适的亲事,满朝里面谁不争着抢着,何苦一直跟我纠缠!”

    景风道:“庆云会伤心的。”

    “伤心一时也比伤心一世的好,她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是我误她,还不如早日说清楚的好。”裴明淮道,“我想娶的人既娶不了,那我不娶也罢了。”

    吴震听里面那二人一时都无话,这时风吹过来,吹得园中落了满地的绿叶打着旋儿飞舞。又听景风悠悠地道:“明淮,你还恨我么?那一年,你要我跟你一起走,我却抛不下我母亲,也放不下从小疼我的哥哥。父皇从来不宠她,肯封她左昭仪全是因为我,若我走了,我真怕父皇会迁怒于她。她虽是于阗公主,可父皇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也不会管甚么于阗的面子,以前没来由就打悦般,谁劝都不听的。”

    “你没错,倒是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了。”裴明淮笑道,“也没想过,自己走了,家里人怎么办?我姑姑又怎么办?纵然有母亲护着,这么做,总归是太自私了。不过,皇上实在不该让你嫁尉端,尉氏虽然显贵,但……”

    “尉端至今都不曾回京。”景风道,“我也受不住了,这是不给我这个公主一点颜面吧。明儿我就进宫去找父皇,这婚事,不要也罢!”

    裴明淮道:“胡说什么!皇上赐的婚,你说不要就不要?如今宫中事多,你先别去找皇上闹,他必不会给你好脸色。”

    景风怒道:“你就忍心看我过这日子?这叫什么日子?你倒好,身边可没消停过。又是杨甘子又是李音,现在不知道你又看上谁了?父皇要不答应,我就死给他看!反正他现在也看不惯我,我早死了,顺了他的心,也遂了你的意!”

    吴震听她脚步声出了佛堂,裴明淮连叫了几声:“瑞儿!”她理也不理,顷刻间便出了园子。裴明淮追了出来,却不便再拉她,只得看着她走远。吴震站在那里,真是头皮都麻了,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得小声“咳”了一声。

    裴明淮回过头,见吴震就在佛堂外面,头上还掉了一片风吹过来的叶子,也是怔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日,冷笑一声,道:“吴大神捕,你什么时候学会听墙角了?”

    吴震苦笑道:“我是来永宁寺查案的,见了景风公主的辇驾,不想跟她朝面,就偷偷从园子进来了,想直接去七层浮图。路过这里……却听到你们说话。我是真不想听的,真的,我一点都不想听。”

    裴明淮冷冷地道:“不想听,那还不是全听到了?”

    吴震叫道:“你不会想杀我灭口吧?”

    “胡扯什么!”裴明淮道,“不过,你真别对一个人说。”

    吴震道:“我知道,你真当我不知轻重?不过……”顿了片刻,方道,“原来如此,我奇怪了多年,我一直知道你心里有个人,却怎么都没往景风公主想去。只是我又不明白了,既然你跟她两情相悦,为何不跟她成婚?”

    裴明淮道:“你不都听到了么?自然是皇上不准。”

    吴震奇道:“皇上为什么不准?这不是好事么?”

    “好什么事!”裴明淮道,“皇上说,帝室十姓,百代不得通婚,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我和景风怎么求,他都不答应。”

    吴震道:“大代的帝室十姓百代不得通婚,这没错。可……可你姓裴啊!这算什么理由!”

    “我求我母亲,我母亲说,景风是皇上的女儿,她又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姊姊,虽说我姓裴,但我跟景风实在是血缘太近。这不摆明就是借口么!”裴明淮苦笑道,“就算皇上答应,我母亲不答应,也没法子。她一直都想让我跟穆氏结亲。皇上对此一直无可无不可,可我母亲……唉,我从来都拗不过她。”

    吴震皱眉不语,裴明淮又看了他一眼,道:“我再叮嘱你一回,今儿听到的,谁都不能说。”

    “这真不要你叮嘱。”吴震道,“不过,景风公主说得也有理,明知道尉小侯爷心里有人,皇上非得把公主嫁他,这不是在害她么!还有,尉端上次自塔县后就再没回京,这,这,这都不仅仅是公主的颜面了,尉氏该怎么对皇上交代!”

    裴明淮长叹一口气,默默无语。吴震也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半天不说话。最后还是裴明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看你真是心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刚才才说了,我是来查永宁寺的案子的!”吴震道,“难怪我在外面,你居然没发现!”

    裴明淮问道:“你不是去武州山了么,可有发现?”

    “不好说。”吴震道,“你还有没有事?没事的话跟我一道去七层浮图看看吧,案子蹊跷,怕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裴明淮便跟他一道往七层浮图走,走了几步,又问道:“昙秀呢?他跟你一同去的吧?”

    吴震笑道:“这位昙秀大师,可真是非同一般。受他一番教诲,真是受益不浅哪。不过,我倒是真有点奇怪,你们关系匪浅,可你们全然不是一路人呀。”

    裴明淮笑笑,道:“那你说,我跟谁才是一路人?”

    此时两人已走到永宁寺那座七层浮图下面,守在塔下的僧人忙上前道:“这位可是吴廷尉卿吴大人?”

    吴震还没说话,就见着从树下站起一人来,那人坐在树影里面,原本并未看见他。那是个宦官,一见着裴明淮忙上前道:“是三公子,您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他走出树影,吴震才看清这人,面色白净,脸露微笑。裴明淮笑道:“是王常侍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吴震认得这人,是清都长公主身边的大长秋卿王遇,颇善营造之术,又兼领起部曹。按律是只中宫或是皇太后宫才得有大长秋卿执掌,但因文帝对清都长公主向来不同,清都长公主府中一应律例都远超长公主之仪。王遇因善营造,京师中皇家寺庙倒有一多半是他督造,裴明淮也佩服他的眼光本事。

    王遇忙朝裴明淮见礼,又向吴震笑道:“吴大人刚去了武州山石窟寺?我原本是打算去那里,但正巧公主殿下有些吩咐,来不及赶过去了,想着吴大人必得来永宁寺,我就偷个懒儿,在这里恭候大驾了。只是……”转向裴明淮道,“公子,你怎么也来了?公主不是说,今儿个回府里么?你还不回去?”

    裴明淮笑道:“母亲已经回府了么?我一会便回去,误不了的。”

    见他如此说,王遇也不好再多言,道:“是。吴大人,你现在要进去看看么?”

    吴震道:“看是肯定要看的,不过,我看也看不出个什么了。”

    王遇一楞道:“吴大人何出此言?”

    “听来报的人说,当时发现的那僧人一声惨叫,众僧人全都涌了进去。”吴震道,“人一多,里面也未必能留下什么了。不过,来都来了,还是进去看看吧!我只想知道,这位法鸾大师的法身,可还在原处放着?”

    王遇笑道:“被抬到佛堂之中放着了。”

    吴震一副“果不出我所料”的表情,道:“既然如此,还能查个什么?好吧好吧,先进去看看。”

    王遇微笑道:“吴大人不要见怪,永宁寺向来安静得很,从没遇上这样子的事,大家都慌了手脚,不知道作何处置。又觉着将住持的法身留在此处不妥,所以抬去佛堂安置了,才去廷尉回禀,也怪不得他们。”

    吴震抬头看那七层浮图,石头垒建,只飞檐全用木头,镂花雕饰,高有三百尺,阳光照在塔上,四周的金铃光芒闪耀。“我们进去看看吧。”又对守塔的僧人道,“去请你们现在寺里能管事的大师过来,我有事请教。”

    上得三楼,吴震一看,只有叹气的份。不管当时有多混乱,此刻都一点没有发生过死人的样子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一尘不染。一尊卢舍那佛金身正对着自己,香花鲜洁,檀香清幽。

    连裴明淮都觉着又好气又好笑,道:“谁让把这里收拾了的?这还能查什么?”

    王遇躬身道:“公子,众僧人见地上有血,连菩萨面前的花瓶都碰倒了,供的香也掉了一地,这可是皇家佛塔,生怕有所不敬,是卖力得很,全打扫得干干净净。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事已至此,可怎么办呢?”

    吴震沉默,背着手慢慢地在这塔室之中走来走去。见供的那山玉兰十分新鲜,还挂着露珠,道:“想必这也是才换的。”

    他自身上取了一个锦囊,递给裴明淮,道:“看看里面的东西。”

    裴明淮倒在手里一看,是几枚菩提子,还有一朵白花。奇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吴震讪笑道:“明淮,看来消息最不灵通的反而是你了。我怕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哼哼,那还不就是从这里来的。他们把东西送到廷尉寺了,这花啊,你一定知道是什么的,对不对?”

    裴明淮凝视那似莲的白花,缓缓道:“《妙法莲华经》云: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吴震听了,道:“哦?是这么说的?我对佛经一知半解,常常都记不清楚。这般说便明白了。”

    裴明淮道:“明白什么?”

    吴震笑道:“摩诃曼殊沙华在武州山石窟寺,这是第一案。摩诃曼陀罗华在永宁寺,是第二件案子。接下来也不知哪个寺庙还会死人,明淮,记得请长公主殿下这几日别去天宫寺了,也请各位皇亲国戚都不要去寺庙礼佛,免得出事啊,哈哈哈!”

    王遇顿足道:“吴大人,这事岂是开得玩笑的?”

    吴震面色一整,道:“我是一点都没开玩笑。”对裴明淮道,“明淮,你最好去见皇上,能请皇上下道旨意最好,一个月之内,不管是哪个皇亲国戚,都不得去皇家寺庙敬香礼佛。”

    王遇叫道:“吴大人,这话成何体统!”

    吴震道:“谁要去,谁就可能是下一个出事的人。信不信,由你们。”

    裴明淮挥了挥手,示意王遇不要再多言,问吴震道:“你怎会这么想?”

    “我跟你说过好几回了,我办案子办多了,总会有些感觉。”吴震道,“这回京师这案子十分有条有理,干下这案子的人不会是一个人,应该是一股势力,而且所图谋的一定很大,接下来是法鸾大师被杀……以他的份量,跟武州山石窟寺实在是不搭,那股势力最后想杀的不会是他。”

    王遇听了吴震这么说,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点头道:“吴大人说得有理,不愧是神捕啊。只是,要皇上下这旨意,恐怕……”

    吴震想了片刻,道:“王大人,我找你要一样东西,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

    王遇道:“吴大人请讲。”

    “那被凿掉的功德主画像,想必是有原画的。”吴震道,“既然武州山石窟寺是有司负责营造的,王大人一定能找到。”

    王遇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这就命人去找出来,送到廷尉。吴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吴震笑道:“吩咐是不敢的,不过想再请问一句,王大人可知道,最近有什么人会去佛寺里面进香礼佛么?我说的,自然是皇亲国戚。”

    这话问得王遇一楞,想了半日,道:“长公主和庆云公主本来是说着过几日一道来永宁寺,可是这事一出,必定是不会来了。啊,皇上本来是要来武州山石窟寺的,也因为这事,打算去鹿野苑崇光宫。别的……别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吴震对裴明淮道:“若皇上真要去,你就请皇上别去了。这事儿奇怪得很,崇光宫终究是离宫,皇上也不能把禁军全都带去。禁军一带得少,就容易出乱子。凌羽当年的事,可不能再来一回了。”

    王遇听他们这一说,也紧张起来了,道:“公子,吴大人说得是。皇上自己不当回事,您可得劝着点。要不,请公主去说?”

    裴明淮笑道:“吴震,你别这么危言耸听的,看看,把王大人都吓到了。”

    吴震凝视着那尊卢舍那佛金身,此时已近黄昏,阳光又从另一边的窗户射了进来,那金身亮得耀花人眼。旁边的那些略小些的佛身,也是个个饰金添彩。“凿掉皇上造像的功德主画像,这是什么样的罪名?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在本朝是什么处置?门房之诛。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干这样的事,难不成就为了毁坏洞窟画像?你信么,明淮?”

    裴明淮道:“你细看过了?真是被人凿掉的?”

    “确凿无疑。”吴震叹道,“你自然去过武州山石窟寺,也自然进过那个洞窟。要一直凿到那么高的地方,要么就得会点武功,要么就得抬梯子进去。而且那般的黑,不点灯是不成的,否则哪里找得到那块地儿。唉,我也是真没想通,为了什么呢?”

    裴明淮无话,王遇也无话,就看见吴震在这一层佛塔里面踱来踱去。这时外面有人毕恭毕敬地道:“可是廷尉有大人到了?”

    吴震道:“是,外面是谁?”

    “是本寺的法鸿,如今法鸾大师故去,我便是暂时的寺主。”那法鸿道,“大人可有话要问我?”

    吴震道:“正是,你上来吧。”

    那法鸿大师缓缓地走了上来,年龄已经不轻,总也得有五十来岁,样貌十分慈和。对三人一合掌躬身道:“见过各位大人。”

    吴震问道:“法鸿大师,早上发现法鸾大师的时候,你也在场?”

    法鸿道:“是扫地的道明发现的,然后他吓得失声大叫,把大家都惊到了,一起赶了过来。我一上来,就见着法鸾大师躺在血泊里,真是吓得不轻。”他面露惊恐之色,道,“不知为何,那凶手……凶手竟然将他的心都给挖走了……”

    裴明淮见法鸿望着卢舍那佛金身,便问道:“法鸾大师当时便躺在金身下面?”

    法鸿点头道:“不错,不错。”

    裴明淮走了过去,吴震也跟着走了过去。吴震问道:“当时的东西,有什么掉在地上,或者是摔坏了的吗?”

    “那花瓶。”法鸿想也不想,指着那盛着山玉兰的花瓶道,“它掉了下来。不过好在是铜的,也没摔坏。”

    吴震把那长颈铜瓶拿了起来,摇了一摇,笑道:“明淮,里面有东西。”说着把几枝山玉兰给取了出来,将铜瓶底朝天地向下用力一抖。铜瓶里面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法鸿“啊”地一声叫,只惊得连退了几步,合掌连叫:“善哉!善哉!善哉!”

    王遇也大惊失色,叫道:“这不是……这不是……”

    裴明淮低头看着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物事,道:“是人的心。想必就是法鸾大师的……的心?似乎……似乎还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穿心而过……”

    吴震摇头道:“这就是他的致命伤了。只是,先穿心而过,再剜了心,又藏在铜瓶里面?这还真是怪得很。”

    法鸿惨然道:“这杀人的究竟是谁?怎会做如此恶毒之事?”

    裴明淮回头问法鸿道:“既说是扫地的僧人正在此塔打扫,想必天色甚早。法鸾大师怎会一大早地到这里来?”

    “是,确实奇怪得很。”法鸿侧过头去,不敢再看地上那颗人心一眼,“法鸾大师平日里那时候都在自己屋子里面做早课,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我也实在不明白,法鸾大师怎会这么早就来到塔里面……”

    吴震问道:“难道没人看到他出来么?”

    “没有,那时候都在早课,法鸾大师自己早课的时候从不让人打扰。”法鸿叹道,“要不是道明那一声叫得太吓人,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吴震道:“听说那位僧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不知现在怎样了?”

    “唉,摔得不轻,现在都还没醒。”法鸿愁眉道,“我们寺里也有通医术的僧人,替他看了,都摇头说没法子。”

    吴震点了点头,道:“也罢,你们派人将法鸾大师的法身送到廷尉。还有,那个谁?哦,叫道明的僧人,也把他一并抬过来。”

    法鸿不料他会如此说,一楞道:“大人,道明现在还没醒,若大人要问话,等他醒了,再让他去吧?抬到廷尉去,不是给那里添麻烦吗?”

    吴震嘿嘿一笑,道:“添麻烦一点不怕,就怕人一旦死了,连麻烦都没得添了。”

    法鸿瞠目结舌,不知如何答才好。吴震道:“大师快去办吧,我一会回廷尉,可等着要人的。死的和活的,一个都不可少。”

    却见法鸿脸有豫色,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吴震便道:“大师有话尽管说。”

    “……我当时在此处见到菩提子,也让人给大人了。”法鸿道,“那菩提子……那阿修罗菩提子……”

    吴震问道:“菩提子怎的了?”

    “这……这种菩提子极少见,不过,我最近倒是见过一回。”法鸿有些迟疑地道。

    吴震两眼一亮,道:“大师在何处见到的?”

    “在吉迦夜大师那里。”法鸿道,“想必各位都知道,吉迦夜大师来自西域,也常常跟西域的高僧来往。我上次去跟昙曜大师见面的时候,便见着吉迦夜大师手中正在把玩这菩提子。因阿修罗菩提子少见,我还多看了两眼。”

    吴震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师相告了。”

    “各位大人还有没有什么话要问的?”法鸿道,“我这就要去武州山石窟寺一趟,昙秀大师有些事想唤我一道料理。”

    吴震道:“现今没有了,大师请自便罢,死人活人都唤人给我一起送到廷尉便是。”

    待法鸿退下,裴明淮笑道:“吴大人升了官,真是不一样了。”

    “你也来取笑我。”吴震也笑,回头见王遇一脸担忧之色,便道,“王常侍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解不开的事么?”

    王遇慢腾腾地道:“我虽然只懂营造之术,全然不懂查案子什么的,不过……不过,依常理来看,能让永宁寺寺主一大清早,连几十年的早课都不做了,一个人悄悄跑到浮图里面来……这……”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照王大人看呢?”

    王遇叹了口气,眼中却有畏惧之色,道:“永宁寺是皇家佛寺,在京师算得上头一份的,寺主向来都是皇上任命。能让这位法鸾大师一大早移步浮图相候,这……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吴震道:“嗯,王大人这话有趣。王大人是认为那个跟他见面的人,既杀了他,又剜了他的心?”

    王遇吓了一跳,道:“吴大人,你可别说得这么吓人,我只懂营造工事,哪里见过这些,现在我这一颗心还怦怦跳呢。”

    吴震还想说话,被裴明淮瞪了一眼,只得闭嘴了。裴明淮笑道:“王常侍,你先去吧,方才吴震不是说要什么东西么,你赶紧叫人找出来给他送去。”

    王遇忙道:“是了,我这就去。公子,你也快些回府上去吧,别让一家子等你。”

    见王遇走了,吴震在香案上找了个盘子,小心翼翼地把那颗人心给放了进去。裴明淮在旁边忍不住道:“你打算这么捧回去么?”

    “一会找个盒子去。”吴震道,“明淮,这王大人说的话倒让我想起了一桩事。你还记不记得,在沈家的时候,我们一直都在想,到底是谁说服了长孙浩和长孙一涵父女,去布那个局?我们都认定,一定是个身份十分显贵之人,否则长孙浩是不会答应的。眼前看来啊,那个人真是不简单哪。”

    裴明淮道:“从沈家那件事开始,我就在想,能命令长孙父女的究竟是谁。长孙氏虽然自长孙渴侯被皇上诛杀开始,便没什么起色了,但终归是十姓之一,一向自恃甚高,不是人人都能指使的。而且,长孙一涵不是用权势能哄得住的女子,我实在想不通,究竟她是为了什么才肯那么做。”

    吴震笑道:“那你想来想去,想到谁了?”

    “沈家的那封没烧完的信,应该指的就是琅琊王司马氏,不是我多疑什么的。沈鸣泉在太子府上多年,司马金龙又当了好些年太子侍讲,这层关系是有的。”裴明淮道,“司马金龙的夫人源氏去年过世,新娶的是武威公主沮渠宜琦,这本来就是件不太合情理的事,皇上和我母亲既宠她,就不该让她当续弦,颜面上也说不过去。细细想来,沈家——长孙氏——司马氏——沮渠氏,最终都跟天鬼扯上了关系,无论如何,沮渠宜琦和宜琼都是莫瓌的同胞姊妹。我实在很想知道,这条线一直拉下去,究竟会指到哪一个人?”

    吴震道:“这还不好办了?算一算如今能凌驾在司马氏之上的,有哪些人,不就成了?”

    “不是这么简单。”裴明淮道,“你这说法不对,有时候未必要‘凌驾’其上,只需大家有一致的目的便成了。若达成这个目的,就能各取所需,而在这个过程中,各人也会各尽其力。”

    吴震笑道:“天鬼的目的是什么?”

    “就一个,颠覆大魏,或者至少是设法搞乱。”裴明淮道,“只有这样,才有机可乘。他们也真是很耐得住性子,蜇伏得久,一旦遇到有异动的时候才会出招,若一击不成,便又再次消失。皇上沉得住气,除了上次南伐打下青齐诸州,还有跟柔然战了一回,基本上没怎么大用过兵,也难以有隙可乘。不过……”

    吴震道:“什么?”

    “我觉着最近会有事。听说柔然那边派人来了,又是旧话重提,想娶公主。”裴明淮笑道,“皇上对此事向来不以为然,也不知这一回会怎么说。吐谷浑上次没讨到好处,怕也不会罢休。”

    吴震笑着道:“比起外敌,自己闹起来更可怕。”

    裴明淮叹道:“是啊,我就想知道,在沈家,天鬼不惜代价到手的那启节,究竟现在何处?在哪一个人的手里?”

    吴震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裴明淮道:“谁?”

    “陇西王。”吴震笑道。“是不是觉得有点儿扯?”

    裴明淮一怔,道:“不是扯,是太扯了。这跟他有什么干系?”

    “还真有。”吴震道,“你刚才才说过,他女儿嫁的是琅琊王,去年死了,不然武威公主怎么能去当司马氏的续弦!”

    裴明淮无言,道:“恕我实在无法明白你吴大人的想法。”

    “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吴震咳了一声,道,“你再想想,陇西王源贺是哪里人?他姓什么?”

    “我知道他是秃发国主之子,源姓乃是先帝赐的,跟大魏本属同姓同族,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裴明淮不耐烦地道,“你要这么算起来,那满朝上下就没几个清白的了。陇西王自太宗时便入魏朝,历经三朝,战功极伟,皇上他即位的时候,陇西王也是扶助登基的重臣之一。”

    “这些我都知道。”吴震道,“可是,能跟司马氏扯上关系,而且关系匪浅,又位高权重的,也就是他陇西王了。明淮,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真觉得你有些儿变了,你好像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追查,就连我说什么,哪怕是有理有据的事,你也不耐烦听。以前你还真不是这样的,比我还带劲呢。”

    裴明淮沉默片刻,道:“是么?”

    此时二人已走到院中,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但那七层浮图,仍是金光耀眼,每一层的飞檐都是彩绘辉煌,金铃响声清脆不已。

    吴震望着裴明淮,缓缓地道:“明淮,有一句话,叫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不是你想与不想的事,回避是不行的。”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倒不是想回避,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想得也太多了些,还没能理出个头绪。好吧,你倒是说说,你疑陇西王源贺,还有别的什么根据?就凭姻亲这关系,怕不能叫有理有据吧。”

    吴震见他如此说,立时来了劲,道:“你想想,他是扶助皇上登基的重臣,可没两年却被派到了冀州当刺史。凡对皇上有拥立之功的,啊,被赐死了的不算,只要在那两年之后活下来的,没一个不是留在京师,位极人臣的。为什么源贺偏偏就被调离了京师?而且,他上任没多久,就有人告他谋反,虽说有司查察之后,说是诬告,但这事也实在奇怪得很。”

    裴明淮道:“吴震,我觉得,皇上升你当廷尉卿是错了,你该去跟侯官曹跟着阿苏。你这叫什么你知道么?捕风捉影!陇西王在魏朝已经一辈子了,六七十的人了,难不成还想着那他那已经入了土的秃发凉国!”

    吴震叹道:“说实话,那可说不一定。如今只是因为大魏个个皇帝都是有能耐的,没什么机会,你看看,一旦有个什么事,什么妖魔鬼怪都会出来。”

    裴明淮道:“一旦有个什么事?你倒说说是什么事!”

    吴震盯着他,道:“你真要我说?”

    裴明淮道:“说!”

    吴震道:“好,那我说。若是皇上有个什么事……”

    “你给我住口!”裴明淮喝道,“你是活腻了么?皇上能有什么事?”

    吴震叹道:“这回的事,就是冲皇上来的,若不是,我把我脑袋拧下来给你。我劝你一句,明淮,你一定要请皇上最近这些时候别出宫行幸了,还有,宫里一定要留意,禁军一定得是信得过的。”

    裴明淮道:“我总觉得,你对现在这件事成竹在胸一般。”

    “天鬼在宫里的暗棋绝不止太医令李谅。李谅这事也怪得很,他死没有?”吴震问道,“那是侯官曹的事,我不敢染指。”

    裴明淮摇了摇头,道:“还没死,不过好像皇上已经下旨了,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吴震叫道:“糟了,我还想等你回来,偷偷去见李谅一回呢。”

    “为什么?”裴明淮问道,“你对这事究竟有什么疑问?”

    吴震道:“你让我见一回,单独见。”

    “这事儿不一般,你要是没什么非得问话的理由,最好别去见。”裴明淮缓缓地道,“连皇上都不愿意深究下去,你何苦去趟这浑水。”

    吴震叫道:“不不不,非见不可,非问不可。”

    “他也未必会答你什么。”裴明淮笑道,“在侯官手下都什么都没说,你去问,又能有什么结果?”

    吴震面色一整,道:“就算李谅祖孙三代都在宫里任太医令,就算他们跟前朝两位皇帝驾崩脱不了干系,仍然有诸多疑点。还有,李谅既然被挖了出来,那天鬼的这枚棋子就彻底废了,藏在宫里别的暗棋就会变成活棋。天鬼也可能会派新的人进宫,替代李谅的位置。或者,两者同时进行也不是没可能。”

    裴明淮道:“这并不容易。天鬼想接近太子都费了那么大力气,更何况是接近皇上?李谅的事既然出了,宫里已经又大肆清查了一通,再想进来,难如登天。”

    吴震眼中忽然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事。过了片刻,道:“反正,你设法让我见一回,这不是难事。这不是心血来潮。天鬼很明显是在动了,不再是蜇伏,过于危险,不得不防。他们跟九宫会不一样。”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好吧,你提到天鬼,我可也没法说什么了,你要见就见吧。”

    吴震想了一会,道:“上次锁龙峡之行,虽说无功而返,可我总算是明白了,九宫会跟天鬼究竟不同在什么地方。”

    裴明淮道:“哦?愿闻其详。”

    “九宫会是由三奇统辖,各司其职,但毫无疑问,那位高高在上不知其名的尊主有绝对的权力。但天鬼有些不同,如果我们把九宫会比成一个由下而上的塔……”吴震指了一下身旁那七层浮图,道,“就是这个样子。”

    裴明淮若有所思地道:“那么天鬼就像武州山石窟寺的那一个又一个的洞窟,有的大,有的小,但都是在一座山里面开凿出来的,一个个并排的。嗯,这个说法有趣。若是哪一个不结实,便会塌了。”

    吴震击掌道:“啊,说得好,就是这意思!”

    裴明淮笑道:“永宁寺这七层浮图不管怎么建,都是一个形制的,不可能每一层一个样子。但石窟不同,很可能有几个是一样的,别的又不是同一种修法了。天鬼就是这么一个存在,但是,这个存在却是十分强大。若是九宫会,可以自上而下一举毁掉,但天鬼不行,你毁了一个石窟,旁边的可能会倾塌一到两个,但是绝大多数还是能留存下来的,还是一股不会消失的力量。”出神了半日,又笑道,“这么说,我对这个平原王莫瓌是真好奇得很了,倒是想见上一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把天鬼这股力量收于囊中。”

    “他又没什么神秘的,以前跟你母亲一共摄政都有好几年,现在朝中的老臣没有不认识他的。”吴震道。裴明淮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自皇上明面上诛杀他之后,也有十多年了,也不知他究竟藏在何处。”

    吴震道:“这次的局已经布得差不多了,你应该也有这个感觉。从锁龙峡开始,不对,从塔县开始,我就有种感觉,身边有很多线,蜘蛛丝一样爬来爬去,在周围织了老大一张网,而且越织越大,我也是越来越不安。明知道要出事,却又不知如何阻止。”他似乎还打算说什么,想了一想,又咽了回去。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顺其自然,还能怎么样?你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只能见招拆招,看看再说。”

    “其实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我已经说了,你心里也清楚得很。”吴震道,“这话我知道说来是死罪,但若皇上好好的,也乱不起来。只有皇上出事,才能乱,才能借机生事。”

    “虽说皇上忌惮昔年景穆太子与先帝火并之事,不再像前朝那般任东宫培植势力,但终究太子已当了多年太子,也不至于乱到哪里去。”裴明淮道。吴震仍然摇头,道:“你把那件事烂在心里了,可是,别忘了,启节已经丢了。”

    裴明淮道:“好,那即便如你所说,太子不能即位,那接下来会怎么样?皇上又不止一个儿子。”

    此话一出口,裴明淮忽然一怔。吴震见他神情,便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裴明淮眼望前方,缓缓地道:“是,我想到了,皇上确实不止一个儿子。但……”

    二人一时无话,吴震放低了声音,道:“明淮,我心里清楚,你这段时日心里不痛快,沈家的事,慕容将军的事……不要说你了,连我都不安得很。但你无论如何得替你家里人想一想,你裴氏一门的荣辱甚至生死都系在皇上那里,你无论如何都要保皇上平安。”

    裴明淮沉默不语,这时忽听到一阵衣襟破空之声,二人都是一凛,裴明淮喝道:“谁?”

    他只见一个人影极快地自红墙上掠了过去,也来不及多想,起身便追。吴震也跟着一起追去,那人身法却快捷之极,几个起落,竟不见了踪影。裴明淮与吴震落到地上,裴明淮左右一看,却是到了永宁寺一个僻静的内院,有座小小的佛堂,十分精雅。

    佛堂里面,供了一尊交脚弥勒玉像,那装扮却与寻常的弥勒有些不同。吴震奇道:“这整一块白玉的?倒是少见。”

    裴明淮凝望那玉像,道:“那是于阗玉。于阗多美玉,向来给大魏进贡的也是玉。景风来永宁寺,有时也是替她母亲尉昭仪来的。”

    吴震左看右看,道:“那个人哪去了?”

    “永宁寺论规模在京师数一数二,要藏个人太容易了。”裴明淮道,“那人轻功很不错,早溜了,大张旗鼓搜也是搜不出来的。罢了,我要走了,也不能让我爹他们等我。你呢?”

    “我要去见阿苏。”吴震笑道,“没他苏大人点头,我见不到昙曜。”

    见裴明淮要走,又叫住他,道:“方才说到的那位吉迦夜大师,你可相熟?”

    裴明淮道:“见过几回,但是不熟。这吉迦夜大师是位胡僧,素来虔心向佛,多年来一直与昙曜大师一同译经,外面的事几乎是不过问的。菩提子的事,也未必一定就与他有关,你先问问看吧。”

    吴震笑道:“我又不是侯官,怎会冤枉好人?”

    侯官曹本来就跟廷尉寺一墙之隔,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想去这个隔壁。吴震看了看廷尉寺的大门,又看了看侯官曹的大门,叹了口气,也不带人,走了进去。

    侯官曹向来比廷尉寺都还要阴森上几分,不过今日居然还挺热闹,后园里苏连和薛无忧正坐在一起喝茶。苏连这里的茶自然是好的,自南边而来,闻着都是清香扑鼻。苏连见吴震楞在那里,白了他一眼,道:“吴大人,你站那里做什么?是不是如今升官了,还要我来给你见礼啊?”

    薛无忧但笑不语,吴震走过去坐了下来,笑道:“怎么,你在我那里呆不住了,跑侯官曹来做客了?”

    “我是带皇上的旨意来的,就是西河公主的事。”苏连道,“有一阵不见了,自然就请着过来坐坐。”

    这时有侯官过来,回禀苏连道:“灵丘罗氏的事,苏大人您看,这件事什么时候办?”

    “抓那跟罗氏勾连的盗魁本来是禁中那位张将军的功劳。”苏连笑道,“那这事就让他办去。嗯,一切按例便是。”

    那侯官退了下去,吴震摇了摇头,道:“阿苏啊,你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按例办,可又是灭门的事啊。”

    “皇上不肯罢门房之诛,我又能怎么办。太子倒是谏过,皇上无可无不可的,口里说好好好,但其实也没真免。”苏连淡淡地道,“何况这个姓罗的一家,招纳那叫甚么豹子虎子的盗魁,难道不该杀了?”

    吴震道:“那自称豹子虎子的盗魁以杀人为乐,暴酷非常,自然是该杀了。只是这罗氏一家在灵丘势大,怕你这事儿还不那么好办。”

    苏连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门房之诛不罢也没什么不对了。那位姓张的虎贲将军手段厉害得很,不劳你操心。”

    薛无忧看了吴震一眼,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不是来串门的吧?”

    “我是来讨你阿苏的允准,见昙曜大师的。”吴震苦笑道,“我就希望人还是好好的,没被严刑逼供。”

    苏连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呢?自然是好好的。你要见,我便带你去罢。无忧,你也一起吧。”

    薛无忧还未说话,就见又有侯官过来禀道:“苏大人,西河公主到了。”

    几人皆是一楞,苏连端着手里那茶盏,晃来晃去地笑道:“哎哟,这公主可是等不及了,来见驸马了。我说,无忧,你该怎么谢我?”

    薛无忧笑道:“你说怎么谢,便怎么谢。”

    西河公主带了几个侍女,走了进来。她年纪比景风要小些,容貌十分娇俏,却不像景风那么娇滴滴的,一身男装,颇有英气。一见到薛无忧,便笑道:“薛哥哥,你不来见我,只有我来找你了。”

    她这一说,吴震和苏连都想笑,却都不敢笑。西河公主看了他二人一眼,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么?”

    薛无忧微笑道:“他们是在笑你,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羞。”

    “有什么好害羞的,这不是都说了好些年了!”西河公主倒是比他还大方,道,“我就是愿意,怎么着?这亲事我开心得很,难道还要装不开心了?我们大代的公主,没南朝那么多扭扭捏捏的讲究!景风姊姊那是装呢,她比我还凶!”

    薛无忧、吴震和苏连都没法接这个话,一个个的都只得把脸朝开去。吴震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无忧你就陪着公主吧。阿苏,我跟你去见昙曜大师。”

    苏连也巴不得快走,忙道:“好。”却被西河公主拦住了,道,“我也要见昙曜师傅,看看你们侯官曹是不是亏待他了。我出生时候的金锁片便是他送的,后来我也跟他学过些佛理,也算半个师傅,可不能让你们折磨他。”

    吴震与西河公主没怎么朝过面,只是听说豪爽泼辣,却也没想到是这么个说话比自己还直的主儿。苏连无奈,道:“是,公主也一起来吧。”又朝薛无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陪着西河公主一起,自己应付不来这个公主殿下。

    走到大牢,西河公主想必也是第一回 来,打了个寒噤,道:“这里怎么又湿又冷又黑的?我这昙曜师傅年纪大了,到得阴雨天气便浑身疼痛,这里可怎么待得住?”

    众人都无语,西河公主大约也是初次来牢里,觉着有些害怕,不再说话了。薛无忧见着她神色,便道:“公主不用担心,昙曜大师总归有帝师之份,没人敢亏待他的。只是这种地方,公主以后还是别来的好。”

    “唉,我也是担心。父皇素来喜欢景风姊姊,也不怎么疼我,我也不敢求他,求他也没用。”西河公主道,“薛哥哥,你来了就好,我是巴不得早一日嫁出去,这宫里我真是呆得烦了,无聊得紧!”

    吴震和苏连听着她这话都瞠目结舌,又被西河公主一人甩了个白眼。吴震苦笑道:“公主真巾帼也。”

    “是你们一个个假惺惺的,说话从来不说全。”西河公主道,又对薛无忧道,“薛哥哥,等到了你家,我是不是可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啊,无双姊姊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去年得了个好东西,一直留着打算送她呢。”

    听西河公主提到薛无双,薛无忧一时是怔在那里了,神色黯然,不知如何回答。好在这牢中光线昏暗,西河公主又向来自说自话惯了,也没看清他脸色,便笑道:“也没什么,反正我也要去的,我自己带去给她!”

    薛无忧想说话,却只觉得连嗓子都哽住了,说不出来。薛无双本就是他心里的结,而且是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

    苏连停了下来,道:“就在前面。”

    本章知识点

    王遇的姓氏问题:这一位在北魏是有名的,基本上他的出身、官职和特长都是按历史的。但他这时候不应该姓王,王这个姓是得在孝文迁都洛阳后才能改的。这时候他该姓“钳耳”,念了三遍,考虑了一下,还是姓王吧……

    事实上九宫系列里面很多姓氏在孝文改革前都不应该出现的,如“尉”应该是“尉迟”,“穆”应该是“丘穆陵”,但是为了避免过分鲜卑化看起来有隔膜感,宁可从简从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