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6章
    这时忽听着内堂中数声女子惊叫,裴明淮听得竟有上谷公主和尉昭仪的声音,不由得一惊。京兆王抬头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纷纷涌进内堂,一看之下,个个都怔在那里。角落一架屈戊画屏后面,尉眷倒在地上,胸前插了一支女子的金钗,已气绝身亡。方才除了西河公主和景风公主这等会武又好事的之外,女眷大多不曾出来,但也抵不住好奇心,一个两个地都在窗边掀帘而看。不知是谁第一个回头发现的,这时个个女子都吓得花容失色,尉昭仪和上谷公主更是面色雪白,若不是有侍女扶住,早倒了下来。

    裴明淮又惊又怒,上前察看尉眷尸身,却见尉眷脸上满是惊骇之容,看样子是不曾想到这个人会杀他。回头问道:“是谁发现的?”

    “是……是我。”上谷公主颤声道,“我方才出来看……看……一回来就……就发现……他……”

    裴明淮记得最后见到尉眷便是在灵堂里面,后来祝青宁现身,府中闹得动静那么大,尉眷一直没出来,裴明淮方才不曾着意,这时想起,尉眷必定是已经死了,否则文帝在此,尉眷既是重臣,又是这尉府的主人,怎会一直不出现?

    此时忽听得门口有禁军来报,说道:“廷尉卿吴大人前来凭吊,方才说一概不得进出,是不是让他进来?”

    裴明淮道:“来得正好。让他进来!”

    吴震进来的时候自然已经看出不对了,尉府外面早已被团团围住,水泼不进。进来见裴明淮一人在灵堂之中,再不见一个人,奇道:“究竟是怎么了?不是说今晚发哀,我才赶过来了,怎么……”

    裴明淮道:“别装糊涂,你看不出出事了?”

    吴震道:“看得出。问题是,出什么事了?”

    裴明淮带了他走至内堂,此时景风已将众女眷引至自己房中另行相待。上谷公主素来纤弱,已经晕了过去,已经回了自己院中,这两处都与府中别处隔了开来,京兆王担心女儿,也跟着过去了。穆庆和裴霖一直在劝文帝回宫,文帝只是不理。

    吴震一见尉眷尸身,便大吃了一惊,道:“渔阳公!他……”上前检视,道,“没人动过他吧?”

    裴明淮道:“应该没有。在场的都是女眷,公主王妃什么的,没那么胆大去碰。胆大的几个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吴震啧啧地道:“好大的胆子,当着一屋子的人杀人。”朝外看了一看,这厅堂的窗户不小,想必当时众女眷都凑在窗边往外看。“不过以当时的情形,嗯,人人都在留意外面,也不会回头。”

    裴明淮道:“这用的是钗子。若是没能一下致命呢?尉眷可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吴震笑道:“若是真逼到那份上,猫都会用爪子抓人喉咙的。而且你看这伤,这个人一定与尉眷站得非常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都沾上了血。“血还热的,没死多久。唉,尉氏这是倒了什么霉,尉端死得不明不白,现在连他爹都死了。”

    裴明淮若有所思地道:“我突然记起来,尉端在塔县的时候对我说,他之所以会去那处,是因为他爹要他去的。当然,他想去看琼夜,也是一个原因。”

    吴震道:“这不就对了,尉眷肯定知道什么事,甚或知道杀尉端的凶手是谁。”他手里拿着那根钗子细细地看,见是支步摇,缀了流苏,道,“能用这样步摇的女眷哪怕是在这里都不多。查上一查,谁的簪子丢了。”

    裴明淮道:“没人会傻到用自己头上的簪子吧?”

    “总得要查一查。”吴震问道,“你认得?”

    裴明淮道:“上面那金雀不多见,我倒是记得在琅琊王妃头上见过一回。”

    吴震道:“沮渠宜琦?”又笑道,“好啊,这一栽赃嫁祸得厉害啊。明淮,你去告诉皇上,看皇上怎么说。”

    裴明淮道:“明知道是栽赃嫁祸还要我去回?你查清楚了再说吧。”

    吴震笑道:“我跟你保证,皇上心里有数。且看看皇上究竟有没有意思要查出来吧,如果皇上没这意思,咱们就偷偷自己查清楚。”说着又皱眉道,“我奇怪的是,为何一定要在今日杀人?这尉府今夜戒备森严,分明就是明着告诉众人,杀尉眷的就在这处,我要是凶手,才没有这么蠢哪。”

    裴明淮道:“你吴大神捕自然聪明得很。是了,你继续在这里查吧,我去回皇上。”

    此时正厅已全是殿中奏对的光景,文帝坐在中间榻上,众人依品秩依序而坐。裴明淮进去见礼,文帝道:“起来吧。吴廷尉来了?嗯,还真是赶得巧。”

    裴明淮双手将那支金雀步摇呈上,赵海接了过去,递到文帝手中。文帝拿着看了看,道:“这不是我赏给宜琦和宜琼的么?怎会在你这里?”

    “回陛下,这便是杀渔阳公的东西。”裴明淮道,“方才我与吴廷尉自尉世伯身上取出来的,刺入心房,一下毙命。”

    司马金龙忙起身跪下,道:“陛下,宜琦绝不会做这等事,她杀渔阳公作什么?还请陛下明鉴。”

    文帝道:“琅琊王,起来吧。这都还没弄清楚步摇到底是宜琦的还是宜琼的,你就急着往宜琦身上揽了!这是一对,她们出嫁的时候,朕一人赏了一支。”

    司马金龙甚是狼狈,只道:“陛下恕罪,臣只是着急。宜琦喜欢这簪子得很,凡有什么场合都爱戴着,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文帝对赵海道:“让宜琦宜琼过来,别告诉她们缘故。”

    赵海领命而去,厅中又是一阵安静,连咳嗽声也不闻。过了半日,沮渠宜琦和沮渠宜琼二女一同过来,她二人不但容貌相同,连服饰打扮也是一模一样,裴明淮瞪着眼看了片刻,硬是没认出来谁是谁。只听文帝对左首一女道:“宜琼,朕从前赏给你的那支步摇呢?怎么今儿没见你戴着?”

    裴明淮实在没明白文帝是怎么认出那一个是沮渠宜琼的,但显然文帝决没认错,那一女摸了摸自己发鬓,“呀”了一声,道:“我的步摇呢?”

    文帝示意赵海把金雀步摇给她,沮渠宜琼奇道:“咦,陛下,怎么在你这里?”刚拿过来,便见着那簪子上全是血迹,只吓得又“呀”了一声,步摇失手落在地上。沮渠宜琼花容失色,跪下道:“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沮渠宜琦却道:“陛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姊妹二人又怎的招惹了陛下了?”

    “你怎么在陛下面前这么放肆!”司马金龙怒道,“还不快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沮渠宜琼低声道:“陛下,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这步摇什么时候丢的,要不是陛下问,我全然不知。这上面的血……是怎么来的?”

    裴霖淡淡地道:“武威公主,渔阳公今晚被不知谁杀害了,这你们各位都是亲眼看到的。公主你这步摇,便是杀他的东西。”

    沮渠宜琼大惊,膝行几步到了文帝身前,叫道:“陛下,我没有,这不是我干的。对,步摇是我的,但……但我没杀渔阳公啊!我跟渔阳公向来没什么来往,我……我杀他作什么?”

    裴明淮已经看出来了,嘴快机灵的是沮渠宜琦,沮渠宜琼要老实得多。此时沮渠宜琦大约也知道事情严重了,跟着沮渠宜琼一起跪在了文帝面前,道:“陛下,陛下,我们姊妹对你素无二心,你是知道的。这不知是谁要陷害我们两个,陛下,求陛下明察!我再怎么笨,也不会用自己的钗子去杀渔阳公啊,何况,我们杀他作什么?”

    文帝问道:“前些日子,宫里众嫔妃替我姊姊在武周山石窟寺祈福,你们两个有没有跟着去?”

    二女不解其意,都点了点头。文帝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恐怕得要委屈你们两个几日了。”

    沮渠宜琼已经哭了出来,道:“陛下,我真没杀渔阳公。”

    裴明淮笑道:“谁会笨到用自己簪子去杀人?照我看来,把今儿在此处的和那晚在灵岩石窟的,一个个都挑出来,岂不是好?看得清清楚楚的。”

    穆庆点头道:“有理,这话说得有理。”

    文帝挥了挥手,示意裴明淮自去办。过了不多时,裴明淮又进来了,道:“陛下,那日去的多是宫中嫔妃,还有几位王妃公主。去武周山石窟寺替母亲祈福的人,今晚也来了此处的,并没有多少。嫔妃除了尉昭仪之外,再无其他,本来宫妃也不须来凭吊,尉昭仪那是例外。上谷公主和两位武威公主那晚也去了灵岩石窟。还有……”

    见裴明淮不说下去了,裴霖道:“淮儿,有什么不妥么?”

    裴明淮道:“没什么不妥。还有一位就是太子的李左孺子。太子近日忙于京城防务,前日来了一回,今日还不曾来。”

    裴霖问沮渠宜琼道:“你们两位今日是与谁坐在一处的?”

    “原本是跟上谷公主坐在一处的,后来尉昭仪来了,上谷公主便让尉昭仪坐了首席。”沮渠宜琼一边想,一边道,“对,音妹妹也是跟我们坐一起的。还有景风公主,不过她跑来跑去的。西河公主也是,来了一会就跑外面跟她驸马都尉坐一处了。”

    穆庆道:“说到这,今日南郡王怎么不见?南郡王素来最讲礼的,今日连陛下都到了,他不应该不来啊。”

    裴霖在旁道:“好像是说太子这些日子京畿防务事多,南郡王也随着一起了,想必是忙得很,还不曾来。”

    文帝道:“赵常侍,去把她传过来。”又对裴明淮道,“淮儿,你送武威公主仍去景风那院子里,别的人都让回去吧。”

    裴明淮只得应了一声“是”。

    祝青宁离开尉府,一路回到无极观。无极观本来偏僻,不知怎的却修在一处坟地旁边,少有人至。观前有个林子,长的皆是木槿树,却非皇宫里面的重瓣紫木槿,一色纯白,花瓣也要小得多。祝青宁在道观门前站住了,回头道:“阁下是哪一位?”

    一人缓缓走了出来,白衣含笑,竟是昙秀。昙秀合掌,笑道:“祝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原来祝公子是住在这观里面?还真会挑地方。”

    祝青宁道:“我还真没想到是大师你。怎么,刚才在尉府,用暗器打熄灯笼的便是你?在尉府外面替我引开禁军的人也是你?那可真是多谢了。”

    昙秀道:“祝公子不必谢我。若论我本心,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帮你的。但既然有人开了口,我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祝青宁道:“谁?”

    “祝公子明知故问。”昙秀笑道,“裴三公子已经硬扛着皇上的话不愿跟你动手,还有谁?你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没什么好处的事,我一向不会做。若不是明淮的面子,我怎会一直跟着你?虽说以你的武功,要出个城没什么难的,这些人还拦得住你么?”

    祝青宁默然半日,道:“请替青宁谢过裴三公子。”说罢转身要走,昙秀在他身后道,“祝公子,不知愿不愿意听我一句劝?”

    祝青宁道:“洗耳恭听。”

    昙秀淡淡一笑,道:“我上回已经说过了。祝公子本该是离俗之人,明知入此世终无好结果,为何偏要来?”

    “从上依世则道废,违上离俗则身危。大师你说得好像离俗弃世是什么好事一样,指不定一样被虎食呢!”祝青宁道,“我总觉得,你巴不得我走得越远越好。怎么,我哪里惹着大师你了?好像每一回都是你在对我栽赃陷害吧?”

    “祝公子真是嘴不饶人。”昙秀笑道。祝青宁道:“真不敢当,我哪里说得过大师你?只是大师大约是平日里说经说多了,每回我都还没说完大师都想着要动手了结了。”

    昙秀笑道:“我受人之托,事情办完了,这就回去了。不过,裴三公子有句话让我请问祝公子。”

    祝青宁道:“答不答那是我的事。”

    “他想问你的是,今晚你到尉府究竟是为了什么?”昙秀道,“若是你不愿意答,他还有句话要我捎给你。”

    祝青宁道:“什么?”

    “让你别再去找上谷公主了,纵然是你生身母亲,你也是在添些祸事。”昙秀道,“刚才京兆王一辈子的脸面都没有了,你就没看到?还不知怎么收场,皇上心中必生芥蒂。渔阳公今晚也不知被谁杀了,祝公子,你就看看吧,你一现身引出多少事来。”

    祝青宁问道:“大师难不成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虽不是,也差不多了。”昙秀笑道,“我这辈子都不记得见过父母的面,这么说,祝公子你满意了吧?这样最好,心无挂碍,免受七情所苦。”

    祝青宁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羡慕你大师得很了。”青衣飘动,人已没入观中,昙秀只听他声音飘来,忽远忽近。“请转告裴三公子,今日多谢他相助,也多谢他忠告,以后必再不会令他为难。”

    昙秀念了一声佛,笑道:“你说得没错,你走得越远越好,省多少麻烦。”又回头去看那些生在坟墓旁边的白木槿,摇了摇头,又笑道,“还真是木槿荣丘墓,哪去找这么贴切的!祝青宁啊祝青宁,你就真不是什么能离俗之人!”

    裴明淮回到内堂,外面禁军把守,见他来了方让开。进去见吴震还蹲在尉眷尸身旁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吴震看他来了,正想说话,裴明淮便开口道:“你到底有没有找到是谁杀他的?”

    吴震道:“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你一来一去,半柱香时分顶多吧?我是神仙也怕找不到凶手吧?”

    裴明淮道:“我不管这么多,你今晚必得把杀尉眷的人给我找出来!”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吴震“嘿”了一声,道,“怎么了,裴三公子?你脾气一上来谁都怕,出什么事了?”

    裴明淮道:“还不就是那支金雀步摇。失了步摇的不是琅琊王妃沮渠宜琦,却是另一位武威公主沮渠宜琼。可扯来扯去,却把太子妃李音扯进来了,除了景风、西河,还有上谷公主,同席的就只有李音了。武威公主两姊妹有母亲护着,李音可没有!”

    吴震道:“太子这位正妃我没见过,不过听说是南郡王李惠的女儿,知书达礼,才貌都十分出众。她会武?”

    “会什么!踩死只蚂蚁都要可怜,见血就晕,跟我姑姑一样。”裴明淮道,“她决不会与此事有干连,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

    吴震站了起来,在旁边找了个银水盆,把手洗了,只见那一银盆的清水都染成了鲜红色。“杀尉眷的人,趁众人都看外边去了,便下手了。只有这内堂因为都是皇室女眷,禁卫也不便进来,所以在此处下手最好。皇上疑太子妃倒也没什么出奇的,明淮,你心中有数,为何偏不肯承认?”

    裴明淮低声道:“即便灵岩石窟之事与太子有牵连,太子也不会让李音来做这等事。”

    “能在这地方杀尉眷,显然是灭口。都逼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会不会的。”吴震叹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皇上大约是这么疑的,所以才会唤李音去问。你别管啦,若与太子无关,自然也不会冤枉太子妃。”

    他见裴明淮不答,忽地恍然,叫道:“你……”指着裴明淮,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疯了?!皇上是疼你,事事都不跟你计较,但……但你好大的胆子!什么人不可以,太子妃你也敢……”

    “你胡扯什么,把我当成什么样人了!”裴明淮怒道,“我是有一年回京的时候遇到李音的,路上遇了歹人,我救了她。我母亲不愿我跟景风成婚,想必是景风跟太子兄妹亲厚,她心里多少有些忌讳。南郡王素来清明公允,不偏不倚,而且南郡王的父亲李盖又尚武威长公主,她跟母亲素来极好,我想母亲总不会反对了吧?可回去后她仍然不许,竟然说把李音赐婚给太子就赐了,根本不容我多说一句。李音向来温柔听话,有圣旨下来,她还不是只得嫁,我也只得当没这回事。木已成舟,我只能三缄其口,以免给李音招来麻烦。”

    吴震听裴明淮这么说,也无话了,只道:“是我说错了。这还真不是你的错。”

    裴明淮余怒未息,又道:“爱敬尽于是亲,是,我母亲的话,我不敢不听。一回两回的,我也从此就死了这心,我不娶还不行了么?”

    “行行行,行行行。”吴震忙道,“我说错了还不成么?”

    裴明淮瞪了他一眼,道:“但李音若出事,自然不能看着不管。你倒是快设法呀,把那个杀尉眷的凶手找出来。”

    吴震笑着道:“我若说我已经找出来了,你信不信?”

    裴明淮一怔,道:“当真?”

    吴震环视这内堂,道:“那个杀尉眷的人——也是杀尉端的人,虽然十分聪明,反应极快,当机立断,又下手狠辣,但他有个毛病。这毛病就是他太自信了,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太自得了,自以为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其实那破绽反而是最大的。”

    裴明淮笑道:“吴大神捕厉害,我是佩服得很的。”

    二人到了正厅外面,就见着李音跪在阶下,一张脸十分苍白,却仍是端庄秀丽。只听她道:“陛下,究竟为何我衣袖上会沾了血,我实在是不清楚。我决没有杀渔阳公,请陛下明鉴。”

    此时脚步急促,却是南郡王李惠跟在太子身后,一同来了。太子跪到李音身边,道:“父皇,李音向来心慈,从不杀生。儿子与她成婚数年,她的品性如何,我是最清楚的,是决不会,也做不来这样事的,还请父皇明察。”

    李惠也跟着跪下,道:“陛下,我女儿自小见血就怕,连小猫小狗伤了都要去救治,怎会杀人?”

    穆庆在旁道:“太子,南郡王,没人说是太子妃杀了渔阳公。只是事情实在古怪,又实在重大,陛下连两位武威公主都一起察问了。”

    太子道:“是,这我明白。但我仍要替她担保,父皇,杀渔阳公的决不会是她。她一辈子连刀都没拿过,又怎能杀人了?”

    文帝不答,半日道:“你们看看她右手。”

    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了李音手上,只是李音跪着,双手放在地上,看不分明。李惠道:“你把手摊开!”

    李音迟疑片刻,只得将右掌慢慢放开。众人看去,只见她掌心洁白如莹玉,在虎口上却有一道新伤,倒像是被什么锋锐之物从虎口擦过一般。只听文帝道:“朕其实并没打算疑她,只是她两回都在,叫来问问罢了,南郡王教女有方朕自然是知道的,否则又怎会赐婚给朕的儿子为正妻?但她一进来,朕就看她右手有些不对,倒像是受了伤,又见着她衣袖上沾了血迹。今儿是尉端的丧事,服制自与平日不同,她决不会穿着一件没洗干净的衣裳来这等地方。”

    李音脸色惨白,伏在地上只是发颤,却不说话。李惠急道:“音儿,你倒是说话啊!你手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血……你衣袖上的血又是怎么来的?”

    太子也道:“你有话尽管说,我信得过你。父皇也不会冤枉你的。”

    李音又沉默了良久,却道:“我不能说。陛下,不干太子殿下一点儿事,是臣女有罪,请您赐我一死好了。”

    李惠几乎被女儿气疯,一耳光就打在了李音脸上。裴霖叫道:“南郡王勿要动气,有话好好说。”

    文帝缓缓地道:“太子妃,你要是不肯说,那就不仅是害你父亲,也是在害太子。这里坐的人都不是什么外人,审不审的,法不法的,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说的话合情合理,一概无妨。”

    李惠叫道:“音儿,陛下已经开恩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穆庆也劝道:“太子妃,咱们都是自家人,这不是什么廷尉审案,我跟太师现在也不是什么内都大官外都大官的。你有什么隐情但说无妨,没什么好怕的。”

    李音低声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文帝淡淡地道:“那朕就只有当是你偷拿了武威公主的金雀步摇,用那步摇刺死了渔阳公尉眷。这罪名不小,再怎么宽宥,也是死罪。”

    太子大惊,叫道:“陛下,她不会干这样事的。”

    “她会不会干不打紧,可她就是要认。”文帝冷冷地道,“她都认了,若不杀她,那怎么成?”

    见文帝已转头要吩咐赵海传旨,裴明淮也来不及多想便冲了进去,吴震伸手想拉,哪里拉得住。裴明淮跪在文帝面前,求道:“陛下,这事儿还没弄清楚,怎能杀太子妃?”

    文帝道:“这事儿本来便不必要弄清楚,有人肯认便成。既然她要认,那就是她。这道理不用朕讲给你听,你起来,不干你的事。赵海,去,李音即刻赐死,白绫鸩酒,随她挑便是。”

    裴明淮大惊失色,对着文帝便磕下头去,叫道:“陛下,陛下,求你开恩。”

    见已闹成这样,裴霖和穆庆也早坐不下去,站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穆庆正要开口相劝,忽见着乙旃惠一脸惶急,快步而入,屈膝跪了下来,道:“陛下,出事了。苏大人一行人刚才在马头山遇袭,韩将军过去得迟了一步。”

    文帝变色起身,问道:“苏连呢?”

    乙旃惠道:“中了一箭,人已经昏了过去。韩将军本想直接送他回宫找太医救治,但听说他要见陛下,就先送过来了。”

    文帝不再发问,快步走了出去。裴明淮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了,抢在前面奔了出去,外面早已不见吴震的影子,想必听了乙旃惠的话已出去了。只见韩陵忳此时也抢进来了,文帝道:“免礼。怎么回事?”

    韩陵忳道:“回陛下,臣听陛下的吩咐,虽灵丘那边重兵驻扎,仍去接苏大人。但苏大人一行人过了灵丘道一刻未停,直接回宫,怎么也不曾料到居然马头山上有设伏。臣到得晚了一步,苏大人中了一箭,虽不是要害,但箭上喂毒……”顿了一顿,又道,“臣率禁军将那些人尽数围住,本想拿活口,但……但都自尽了。”

    走到尉府大门前,吴震正在一辆车前,一叠连声地叫:“阿苏!阿苏!你醒醒!”

    裴明淮见苏连面色死灰,左肩中了一箭,撕开他衣裳一看,伤口处全是紫黑,知道是剧毒无比。自怀里取了个玉瓶,将里面的丸药全倒在苏连口中,对吴震道:“取些水来,想法子让他吞下去。”又扶了苏连,一手抵在他背上替他度气。

    过了一阵,苏连“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黑血出来。睁眼见到文帝,低声道:“陛下……我……我有负你所信……”

    文帝道:“告诉朕出了什么事。”

    “陛下,你要我找的东西……”苏连道,“我中箭后有人自我身上搜了出来,这时韩将军已经到了,本来应该无虞,可那人……将那东西以指力捏碎了,连那些碎屑都……都咽了下去。”

    文帝问道:“你亲眼所见?”

    苏连道:“是,亲眼所见。”又道,“陛下,你吩咐的事我没办好,我知道是死罪。阿苏只求陛下一件事……”

    文帝打断他道:“什么死不死罪的!行了,赶紧回宫叫太医看吧。前些时候入宫那姓徐的太医好得很,死不了的,你日子还长得很,不用多说了。”

    苏连还想说话,但那箭上喂的毒实在是剧毒,头一侧又昏迷了过去。吴震连着叫了好几声:“阿苏!”

    裴明淮已自苏连身上摸了个玉瓶出来,倒了一倒,却是空的。便道:“算他聪明,一中箭就知道全部吞下去。要不,早死了。”

    吴震脸色也吓得比苏连好不到哪去,声音都有点发抖,道:“那……那他不会得死吧?究竟是什么毒?”

    裴明淮道:“赶紧去好好医治,死不了的。”又对韩陵忳道,“还好你到得快。你送苏连去医治吧,别回宫了,就送到我府上,请那位徐太医来便是。”

    韩陵忳面有惭色,道:“还是晚了一步。”

    裴明淮道:“怎会有人在马头山设伏?最近京畿布防极严,那么多身份不明之人,怎能进到京城?”

    文帝已转身向里走,道:“淮儿,你要想阿苏死,就只管追问吧,还不赶紧让陵忳送他去医治。”

    吴震忙道:“是,是,明淮,有话过些时候再问吧。”见韩陵忳率麒麟官驾车出了尉府,低声道,“不会得有事吧?”

    只听文帝的声音道:“若是死了,朕也不吝于再赐一回依襄城王丧事的例。吴廷尉,我看你对今晚的事已是了然于胸,就进来说说吧。”

    吴震不敢答腔,等文帝走远,悄然对裴明淮道:“陛下什么意思?”

    裴明淮脸色也不好看,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如今京畿防卫森严,阿苏本来带的人就多,都是好手,居然能一举杀完,人数必当不少,是怎么进到京城的?我们一路上千防万防,重兵环伺,你我都担心的灵丘道隘口几乎已经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却没出什么事。但既入代都,就不能带那么多人进来,否则恐遭非议。伏击阿苏的人也是料到了这点,阿苏一至京畿,也是放松了戒备……”

    吴震道:“听方才他说,那个人没有带走东西,反而是毁了。”

    “对天鬼而言,毁了的启节有什么用?”裴明淮声音更低,已几近耳语。“只有启节两截合一,方才有用。只有对一个人,启节毁掉才是好事。”

    吴震的声音也已几不可闻。“你是说,袭击阿苏一行人夺启节的人是太子的人。”

    “所以方才皇上不让我问下去了。”裴明淮低叹道,“皇上一听说不是抢启节而是毁启节,立时便明白了。唉!只要阿苏无恙便罢。这东西实是祸害,为它而死的人也不知多少了。让天鬼得了更是祸害,毁了也好,从此再不能合一最好!”

    吴震道:“但皇上必因此事对太子生出芥蒂。”

    “那是皇上跟太子的事,我们也管不着。”裴明淮道,“走吧,吴大神捕,你把事情说清楚了,赶紧去看着苏连,免得有人趁他受伤昏迷之际害他。他树敌太多,你不是不知道。”

    他这一说,吴震头点得鸡啄米一样,道:“是,你说得是!”又看了一眼裴明淮,埋怨道,“你方才求什么!你不求还好,你一求,皇上还真要杀她!”

    裴明淮被苏连的事分了心,这时又记起李音,顿时焦躁起来,道:“那怎么办?”

    “我拉你又拉不住!”吴震道,“我都说了我知道是谁杀渔阳公的了,你就耐心点不成么?非要把事情搞成这样!”

    裴明淮也不及多问,道:“好好好,吴大神捕,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