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音注意到电话那边已经没有了音乐声, 环境变得很安静，安静得他都能听见少年轻微的呼吸声。
并且，乔之律这一次的问题, 少了半句前缀——他们让我问你。
察觉到情况有些不一样, 雪音把茶几上拼凑完模型剩下的乐高碎片轻轻装进了盒子里，然后问道。
“这个问题，也是他们让你问我的吗？”
“不是。”
乔之律顿了顿，才又接着道。
“是我自己问的。”
雪音抬起准备继续收拾乐高碎片的手微微一顿, 随后放了下来, 轻轻搭在了茶几上，指尖点了点，将手边的乐高碎片拨翻了面。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了？”
当然是因为乔之律想要知道答案，所以才会问。
但是这样的回答, 乔之律却不能直接跟雪音说。
他不确定，他如实说了, 他和雪音会不会连现在的关系也维持不了。
因此，乔之律只是道：“他们说你对我好, 是喜欢我。”
他仍旧在试探雪音的态度。
现在周边没有任何别的人, 不怕被有心人听了拿去大做文章。
雪音对他那么好，如果雪音喜欢他, 应该不会否认的。
雪音的确没有否认对乔之律的喜欢，可他的回答, 却并非是乔之律想要听到的。
“小律, 我们就像是家人一样, 我当然喜欢你了。”
雪音的声音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温柔, 如果是以前, 乔之律听到这样的回答应该会感到安心, 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沉落谷底。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属关系。”
乔之律到底还是忍不住，又问出了那个他曾经问过雪音的问题。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乔之律第一次问雪音这个问题的时候，雪音的回答是“因为他值得”。
当时乔之律一心只想挽留住雪音，然后好好活下去，所以也没有去深究这个答案。
可是仔细想想就能明白，那个时候的乔之律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人都快死了，他到底哪里值得雪音去对他好？
如果是在以前，乔之律大概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怀疑雪音，觉得对他的好一定是抱有很强的目的性的。
可是他跟雪音一起生活了两年多了，他又不是傻子，雪音是真的对他好，还是有目的的对他好，他分得清。
雪音真的是如同当初他回复网络上的那些人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觉得他可怜，所以想帮帮他吗？
那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千千万，雪音怎么偏偏就选中了他？
乔之律忽然想起来，虽然当初乔元浩在论坛上发了许多证据证明雪音跟他没有任何的亲属关系，雪音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跟他有任何的亲属关系。
但是，雪音姓乔。
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误会雪音是他哥，除了因为两人关系亲近，同吃同住以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两人的姓氏一模一样。
乔这个姓并不少见，撞了姓氏也很正常。
可乔之律心底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在不断的告诉他，雪音与他，绝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于是，没等到雪音的回答，乔之律便又接着问了一句。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吗？”
如果有，那雪音对他的好，就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了。
可这样的答案，也是乔之律最不想听到的。
乔之律问出这句话之后，电话那边安静了许久，然后才听到雪音温柔的嗓音。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是雪音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回答。
他不想对乔之律说谎，却也不能对乔之律说实话。
他是未来的乔之律，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他们之间更加亲密的亲属关系了。
但他因为成为神明的关系，也的确已经和乔之律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了。
“我知道了。”
少年的嗓音通过电话传来，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些许莫名的情绪。
“所以，我们之间有亲属关系，对吗？”
乔之律太聪明了，任何的文字游戏，都瞒不过他。
雪音静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电话那边的少年也没有逼迫他，而是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我在回家的路上了，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要让我带回来吗？”
雪音：“暂时没有，你路上注意安全。”
乔之律：“嗯。”*
第二天，是工作日。
雪音像往常一般去了店里，而乔之律则是去了警局。
他想要确认一些，他一直以来都带着疑惑，却选择了忽视的事情。
警局档案室，当初办理第四精神病院案件的警察将一个装着黑色储存卡的密封袋放到了乔之律面前。
“这张储存卡我们拿到的时候已经受到了一定的损坏，里面保存下来的信息也是缺失的。”
“你看看有没有你想看的东西吧。”
乔之律是当初第四精神病院的受害者，因此当乔之律来到警局，请求警方将当初第四精神病院的监控录像给他看的时候，警方酌情考虑之后，并没有拒绝。
主要是，乔之律并没有要求带走证物，而那张储存卡里，也的确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滋——滋——滋——”
当把那张小小的卡片插入到读卡器里读取内容的时候，里面储存的图像已经完全损坏了，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模糊的声音，并且大部分都是“滋——滋——滋”的电流声。
警方早已经听过这段监控的声音无数遍了，因此再次播放这些声音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怎么认真听了。
只有乔之律，在听过一遍录音之后，将录音又调整到某个时段，然后持续播放了好几遍。
“怎么了？是有什么异常吗？”
警方见状，关心问道。
乔之律再次听了一遍之后，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你刚才把进度条拉回去，我还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呢。”警察也是松了口气。
生怕当初第四精神病院的案件还牵扯出其他什么重大的案件来。
听完录音之后，乔之律向警方道了谢，然后就离开了。
只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又去了关押着乔建国夫妇的丰城看守所。
刚才他听的录音里，的确没有什么警方所以为的异常。
有的，只是他想去求证的答案。
“你好，我叫……音，来探……住在这里……5病房……病人……之律……”
录像里声音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与嘈杂的电流声混在一起，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
但是乔之律在反复听了好几次以后，还是推断出了录音里的大概内容，以及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是雪音的声音。
雪音从一开始就认识他！
雪音之所以会出现在第四精神病院里，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专程去探望他的！
雪音对他当时的情况了若指掌，知道他是住在305病房的病人，甚至知道处于假死状态的他被护士藏在了锅炉房的地下室，所以才能及时把他救出来……
对于普通人来讲，发现这样的真相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对于乔之律来讲，这只是更加让他确认了他和雪音之间存在的某种关系罢了。
被关押在看守所的乔建国夫妇接受了乔之律的探视，只是这夫妇俩见乔之律并不是为了续什么血脉亲情，而是因为在看守所被关太久了，憋屈得慌，想找个人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
乔之律就是他们最好的发泄对象。
“贱种！你怎么还有脸来看我们！”
“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想办法找律师为叔叔婶婶申诉，我们乔家真是白养你长大了！”
纯粹骂人的时候就是贱种，有事情要乔之律帮忙的时候就自称是叔叔婶婶了。
乔之律觉得这夫妇俩有些好笑。
“如果你们觉得乔元浩的刑期太短的话，我这里还有不少保留的证据，要不我今天就一起提交上去，再给乔元浩多判几年？”
乔建国夫妇听到乔之律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因为□□罪被抓起来的，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自己也被抓进来了。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当初自家儿子被抓进去坐牢竟然跟乔之律脱不了干系！
“原来是你这个贱种干的好事！”
“我们家到底是遭了什么孽啊，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乔建国夫妇开始大哭大闹起来，乔之律听得有些烦。
他过来探监不是为了找骂，而是有些事情想问这夫妇俩。
乔之律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张残缺的照片，照片只有一个角，只能看出是一件破了道口子的衣服，其他的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这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一张照片的碎片，但是当乔之律把这张碎片推到乔建国夫妇俩面前的时候，这哭天抢地的两夫妇却十分默契的立刻就变得安静了下来，并且十分戒备且凶狠的盯着乔之律。
“你想干什么！”
乔之律面不改色的把照片碎片收了回来，放回到了衣兜里，道出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只要你们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全都是乔之律喜欢的菜色。
说来也奇怪，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雪音自己喜欢吃什么，但雪音却总是能完美的准备好所有适合他口味的食物，简直比他的亲生父母还要了解他。
昨天的电话里，雪音没有否认与他的亲属关系。
可是今天他去问了乔建国夫妇，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雪音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甚至他也从乔建国夫妇的口中打听到了自己父母生前的人际关系，结果比对之后，他父母的朋友里也没有任何一个朋友的信息是与雪音相符合的。
乔之律猜不透，雪音与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亲属关系。
晚饭结束，乔之律本想回书房，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再重新梳理一遍，可雪音却突然叫住了他。
“小律，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乔之律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雪音，只见着雪音手里拿着一个文件纸袋缓缓朝他走了过来，然后把纸袋里装着的一叠厚厚的文件拿了出来，递到了他面前，温柔开口。
“这是我的财产转让协议书，里面的条款我都已经和律师商订好了，现在只要你签字，协议就会立刻生效。”
乔之律闻言，察觉到了什么，眸色冷沉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他没有接过雪音递过来的文件，甚至都没有看那财产转让协议一眼，只是目光直直的盯着雪音，问道。
“为什么要把财产转让给我？”
雪音轻轻呼出一口气来，终于缓缓将那句早已经在心里练习过无数遍的告别话语说了出来。
“小律，我要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