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奚昭过来, 月楚临神情稍缓。正想拿起小童子拎在手里的东西,却见她有意绕过他,直奔着太崖去了。

    连走带跑, 急切得仿佛片刻都不愿耽误。

    适才露出的浅笑又敛去几分, 他看着那人在太崖身旁站定, 眼中仿佛仅见他一人。

    太崖似也不意外, 甚还往旁挪了两步, 给她让出足够的位置。

    不仅如此。

    和方才跟他说话时的谨慎抵触不同,眼下她放松许多, 语气轻快:“道君听谁说我受了惊吓?阿兄?”

    “你那阿兄怕是寻不出什么话与我说——今早去修缮禁制, 碰着你院里的秋木, 要去找管家拿什么籍盘。问起你, 他说你受了什么惊吓。禁制也刚好结束了, 便来看看。”太崖打量着她的脸, 又笑, “看模样还算康健。”

    “昨日几乎睡了一天, 已经好很多了。”奚昭说道,突然注意到了月楚临的影子。

    本来是无意中的一眼,却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影子好像真的在变。

    正逢日中, 影子仅脚边一团,瞧不出人形。边沿却像是潮水一样, 快速泛起细微、尖锐的波浪。

    乍一看,像是猫在炸毛。

    她正想看得更仔细些, 可眨眼间, 影子就恢复了稳定。

    应是正午月妖的力量薄弱, 影子也随之变得虚弱。

    奚昭收回视线。

    “是府中奴侍逾矩冲撞,已经处置了。”月楚临看着太崖, 面容平和,“昭昭在府里一年多,难得遇见什么好友。虽有几个知心的,也不能常来府里,仅能通几封书信。如今和你志趣相投,也算难得。”

    “是么?”太崖缓声说,“昭昭到底年岁不大,平日里闷久了,遇见个陌生不熟的,难免想结识一番。”

    ……

    奚昭突然转过脸,朝他目露嫌弃。

    也不止他一人这么叫她,怎么就他喊得最奇怪——两个字儿而已,偏笑着念出来,还要有意顿一下。

    莫名显得骚里骚气的。

    太崖还是那副散漫神情,却抬手托在她脸侧,轻而缓地将她的脸转了回去。

    又笑了声:“昭昭这般望着我,着实让我有些难为情。”

    奚昭:?

    这人是谁?

    幸好还没忘记月楚临在旁看着,她才忍住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

    瞥见那托在她颊边的修长手指,月楚临的眉不着痕迹地轻拧了下。不过仅短短一瞬就舒展开,细微到令人难以察觉。

    “确然,但还是要多相处些,也才知根知底。”

    他俩面上和气,可若细听,又觉有何处不对劲。

    没两回合,奚昭就不想再听了。她四处乱瞟着,忽看向右旁——

    蔺岐无声无息地站在旁边,从进来后就始终没说过话。那副冷淡神情,也不像是想要插话的模样。

    视线再一压,落至他手上。

    大概是因为不用亲自修缮禁制,他今日穿了件宽袖大袍,将那白玉似的手遮去大半。

    她想了想,忽悄声往右移了步。

    蔺岐垂着眼帘,任太崖和月楚临在说什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一股微弱但又无法忽视的酸意从心底蔓延开,他自知不该,却难以控制住。

    但就在这时,掌心袭来一丝轻微痒意。

    蔺岐一怔。

    他尽量克制着不往旁看,而是抬眸望了眼月楚临。

    后者还在和太崖说话,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借着宽袖的遮掩,奚昭将指尖轻轻抵在了他的掌心处,再沿着掌纹缓缓摩挲着。

    屏息凝神间,触觉变得格外敏感。痒意顺着她的指尖游走在掌心各处,引起阵酥麻。

    蔺岐手指稍颤,仍是那副冷淡面容,耳根却渐渐透出薄红。

    他又抬眸看了眼月楚临。

    后者仍未察觉。

    而这时,那搭在掌心处的指尖已缓慢穿入他的指缝,似是想握住他的手。

    他下意识想拢紧手。

    但下一瞬,奚昭便将手收了回去。

    又扫他一眼,冒出一句:“小道长,是不是站在太阳底下太热,耳朵这般红?”

    最后还要学着太崖的样子,把手拢进了袖子里。

    蔺岐紧了紧手,没应声。

    太崖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二人两眼,忽笑:“好玩儿?”

    像是什么都看出来了似的。

    奚昭点点头:“还行。”

    话音落下,施白树恰好来了前厅。

    看见屋里站满了人,她片刻没停,转身就又离开了。

    她冷着张脸往后院走,正巧撞上绯潜。

    他在那棵玉兰树下打转,似乎想跳上去。

    他俩谁也没瞧谁,像是中间有堵墙似的。

    直到施白树余光瞥见他跳上了花房前的走廊。

    想起秋木之前说过,花房除了奚昭谁也不能进,她顿时停住。

    “出去。”她道,语气冷淡至极。

    绯潜没理她。

    今天他说什么都要把那两颗球给拿出来!

    施白树默不作声地在后面盯着他。

    片刻后她道:“递茶。”

    绯潜一顿,转过身看她,兴冲冲地问:“奚昭要喝茶?”

    从他以侍从的身份进明泊院后,那叫秋木的不光拘着他不让进花房,还总想让他做些事。什么泡茶递水,扫地擦窗……

    他只抹过别人的脖子,还没做过这些事,倒是有些兴趣。

    但那秋木总在训他。

    什么茶泡得太酽了,地扫得不干净,不能乱抓叶子玩儿……

    他一反驳,秋木便说什么姑娘喜欢喝淡茶,房间一乱她也看着烦。

    由是光昨天晚上,他就泡了十好几杯。

    但一杯都没能送到奚昭那儿去。

    施白树没应他的话,只说:“五杯。”

    绯潜一怔,面露错愕。

    “这么渴?”

    五杯茶下肚,那今晚还能睡得着吗?

    施白树却没搭声儿,估摸着他再不会往花房里去,抛下一句:“前厅。”

    绯潜点点头,兴冲冲地走了。

    余光瞥见他走远,施白树才蹙了下眉。

    她取来笤帚,面无表情地将廊道扫了好几遍,像要抹去什么痕迹似的。

    清扫干净,她想了想,索性守在了花房门口。

    绯潜一路都在琢磨该放多少茶叶,最后干脆拿托盘装了六杯茶——另给他自己也倒了杯——便往前厅去了。

    结果还没到,便先瞧见前厅里满是人。放眼望去,带上一小孩儿,统共正好五个。

    ……

    唬他是吧!

    最先看见绯潜的是那小童子。

    从奚姑娘说不要大公子带来的东西时,她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了。

    但又说不上哪儿奇怪。

    以往大公子要见姑娘,而姑娘又不大高兴时,他便会让她跟在身边。

    依他所说,姑娘喜欢她,见着她也会开心些许。

    可这次好像失了效。

    等大公子和那道君说话时,气氛变得更为古怪。

    虽然语气和平时一样温温和和的,可明显能听出他不大高兴。

    她还在思索着到底何处不对劲,就瞧见一人远远端着茶水过来了。

    看清那人的模样,小童子没忍住多瞄了两眼。

    这人长得好。

    模样虽瞧着面生,又一副凶相,却不由让人心觉亲近。

    就连时常笑的大公子,似也没他这般讨喜。

    便像是猫儿狗儿化成了人般。

    连走路也是。

    没那么规矩,又不叫茶水洒出去丁点儿。

    月楚临也看见了绯潜。

    话刚说一半,他便顿住了,转而望向那陡然出现在走廊拐角处的陌生人。

    他正欲盘问,就听见奚昭道:“绯潜?你怎的过来了?”

    “送茶。”出于习惯,绯潜将前厅里的人统统观察了个遍。

    那对师徒他熟。

    另外两人不认识。

    那男人多半和月郤有什么关系——眉眼瞧着有几分熟悉。

    另一个么……应是妖术变出来的小童子。

    月楚临:“他是……”

    太崖解释:“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现下无处可去,便和月郤说了声,让他暂且在府中做事——见远,如此可会为难?”

    “倒非为难。”月楚临稍顿,“只是……阿郤未与我说过此事。”

    “那便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了。”太崖语气轻松,“人都已进了府,总不能再将他赶出去。”

    “自然不会。”月楚临不着痕迹地瞥向绯潜,“不过,并非定要在明泊院做事。”

    话落,绯潜恰好往他身边放了杯茶。

    他微躬着身,便有一条链子从衣襟口滑出。

    那链子上缀了个木牌,在半空摇摇晃晃。

    月楚临起先没注意,直到他看见木牌上写了两字——

    奚昭。

    他敛去几分笑,几乎未经思索,话便脱了口:“人非猫犬,如何能将此物挂在颈上。”

    绯潜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才知他在说什么。

    “可以啊。”他分外自然地把那铭牌往胸口里一塞,“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