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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背的异样感分外明显, 奚昭想到什么,默默往前倾去。

    但绯潜跟化成大猫时一样黏人,她稍一动, 下一息他便紧贴而上, 两条胳膊牢牢圈在腰上。

    视线还牢牢锁在她手里的札记本上。

    盯着那双头六目水魔看了半晌, 他问:“你在画我?!”

    语气里透着莫名的兴奋。

    他自小就被告知要敷面示人, 周身同僚也是如此。

    倘若任务失败, 便会用火烧了敷面布帛,以此毁去面容。

    还从没有人画过他的脸。

    他亦不知晓自个儿在旁人眼中, 到底是何模样。

    奚昭:“……你哪来的两个脑袋六只眼睛?”

    “这是脑袋?”绯潜越过她, 指着那两个鸡蛋模样的圆形说, “我以为这是耳朵。”

    奚昭好笑道:“我画的是水魔, 听闻它们都有两个头来着。”

    “好吧。”绯潜一下蔫儿了, 躬低了背, 脑袋搭在她的肩上, “我还以为你在画我呢。”

    连水魔都有画像了。

    就他没有。

    奚昭听出他话里的沮丧意味。

    虽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在意一幅画像, 但思忖片刻,她还是捉起笔,用心在那水魔的旁边画了个虎耳青年的简笔大头。

    猜错过一回, 绯潜再不敢乱说,只问:“这又是什么魔?”

    “这是大猫魔。”奚昭落下最后一笔, 侧过头挑起眼看他,“——你耳朵长这样, 知道么?”

    说话间, 还用笔在那简笔大头旁边敲了敲。

    绯潜愣了半晌, 终于反应过来是在画他。

    他压抑着陡乱的心潮,故作镇定地问:“耳朵当真长这样?”

    “要是不信, 你就变出来看看。”

    绯潜挠了下后脑勺,随后“嘭——”一声,那暗红头发间就多出了一对虎耳。

    浅短的蓬松毛发往耳尖簇拥而去,耳甲和耳背中间一块白,耳廓深橘,其余俱为黑色。

    奚昭把本子一丢,转过身,手朝那对虎耳伸去。

    嘴上道:“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何处不像。”

    但她的手还没挨着,那耳朵就跟提前预知到了似的,往后一压,躲开了。

    她再捉,那耳朵颤动两番,再闪。

    跟装了自动感应器似的。

    如此重复好几轮,她干脆从耳朵底下一把薅住,再用指腹揉捏着那虎耳。

    “我瞧瞧……是不是花纹画错了?”

    她的手捏紧的瞬间,绯潜颤栗一阵。

    一股奇异的酥痒从耳尖散开,径直冲向头顶。心头像是被针猛然刺了下,也跟着一颤。

    “你……你干什么?”他紧蹙起眉,尚存的理智提醒他应当避开,头却不由得往她掌心里送。

    奚昭:“检查耳朵啊——花纹没错,不知形状对不对。”

    那虎耳摸起来比身上更软些,偶尔松开手,便会急速震颤一番,还时不时地往后压。

    “那、那快些。”绯潜浑身绷得僵直,手也掐得关节泛白。

    他紧抿着唇,以为自个儿脸上瞧不出异常。实则那偏深的肤色间已涨出浅绯,一双赤瞳微眯着,透出淡淡水色,恰如透亮琥珀。

    直等捏得那虎耳泛烫,奚昭才松手。

    “检查过了,没画错。”她道。

    绯潜倏然睁开眼。

    滚烫的痒意陡然散去大半,剩下的微末一点儿若有若无地挠着他。

    “怎、怎么不摸了?”他别别扭扭地低着脑袋,“也不算难受。”

    “都比照完了,而且还有一事要问你。”奚昭盘腿坐在他身前,问道,“你不是和那些人说不回去了吗?他们怎么还在太阴城四处找你。”

    绯潜一怔:“你撞见了?”

    “对。”奚昭说,“上回出府遇着他们了,估计是闻着了你的气息,一直跟着我。我想法子甩开了,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绯潜蹙眉。

    他思索片刻后道:“大概觉得我是负气出走,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奚昭:“负气出走?”

    之前的确听他说起过,是暗部里有人要害他。

    绯潜这回解释得更详细:“当日我奉命追杀一堕仙,顺带追查到了另一仙家密辛,好似与什么山庄有关。那仙修应是怕我说出什么,便伙同暗部里的一位同僚,想要了我的性命。如今事迹败露,那仙修也不知给了什么好处,同僚心甘情愿地顶了罪,现下正关在罪仙牢里——但我不想再跟此事扯上干系,那密辛我顶多知晓一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想回去,平白无故受些算计。”

    奚昭:“但月楚临好像在查找你的那些人,不用担心?”

    “没事。”绯潜浑不在意道,“若能被轻易捉到,只怕早就被踢出暗部了——等过两天出府,我去跟他们说清楚。”

    奚昭颔首。

    “那什么……”绯潜扫了眼她的札记本,“你画的那画像,能不能……能不能给我?”

    “你要这个做什么?”

    “就、就看看。”

    奚昭拿起本子,正想把这一页都撕给他,却见纸上多了句话。

    是那妖写的。

    ——万魔窟中尚无这类魔物

    奚昭怔了瞬,随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画的简笔大头。

    她转而拿起笔,解释。

    ——这不是魔物,画的我朋友。

    十几息过后,对面便有了应答,还顺带解释了刚刚没即时回消息的原因。

    ——抱歉

    ——是某眼拙

    ——并非有意

    ——方才在处理魔潮

    方才?

    可刚刚才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吧。

    魔潮处理起来这么快么?

    奚昭没作多想,正要撕下那一整页,绯潜就在旁急道:“只要那一小张。”

    她顿住,索性把札记本递给他:“那你自己来,要多少撕多少。”

    绯潜接过,小心翼翼地撕起画像。

    等撕下那图了,他才勉强松口气。眼神一移,忽看见了旁边的对话。

    “奚昭,”他指着其中一些字问,“这是何人所写?”

    他虽识不了几个字,但也还辨得出字迹不同。

    奚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是万魔窟那妖留下的话。

    “没谁。”她收回视线,“随便写着玩儿的。”

    绯潜“嗯”了声,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字。

    半晌,他忽凑近了那本子,鼻子轻耸。

    这字里好像裹着妖息……

    很淡,几不可察觉。

    但确实存在。

    且还有些熟悉……

    不过没等他想清,奚昭就已经把本子拿了回去。

    “等你把横竖撇捺研究透了,再看这些字。”

    -

    明泊院外。

    月郤三步并作两步,箭步流星地往前走。

    眼瞧着就要进院门了,右旁却传来人声——

    “月二公子急着去哪儿?”

    月郤停住,往右看去。

    右旁的桂花树下,太崖站在荫蔽处看着他。

    他哼笑一声:“这路只往一处去,你说我去哪儿?”

    太崖缓步往前:“月二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算是。”月郤对太崖勉强多了两分信任,也没像之前那样妖道来妖道去。

    “何故?”太崖追问。

    “我——”

    月郤突然止声,落下审视般的打量。

    “你来此处,又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