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满目真诚, 奚昭一时不确定。

    太崖还真打他了?

    既是这样,那他手背关节上的血估计也是他自己的了——虽然没看见伤口在哪儿。

    她顺口问了句:“用什么打的啊?”

    能将手打成这样,多半是什么铁器。

    月郤:“脸。”

    奚昭:“……”

    等会儿。

    有哪里不对吧!

    她好笑道:“你打他做什么?若叫大哥知道了, 岂不是把你的底细摸得透彻。”

    月郤别开眼神, 方才在太崖面前嚣张跋扈的气焰全没了。

    “我就是不喜他, 往常看谁不顺眼, 何人都打得, 怎的他就打不得?你不知道他将我当什么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混账东西!唬得我帮他, 现在又反过来倒坑我。让他吃些拳头怎么了?若非还有用, 我恨不得捅他两剑!大哥知道又如何, 将我杀了算了, 左右也厌我。”

    他起先还憋着股劲儿, 越往后说, 声音便越抖。

    眼看着他眼眶涨红, 奚昭一愣:“你、你别哭啊。”

    月郤陡然回神。

    他移过视线, 又抱住了她,脑袋埋在她肩上。

    “绥绥……别看我。”他的嗓音被压得沉闷,“我知道兄长在激我, 可我……可我忍不住。绥绥,我以为你真要, 真要——为何呢?你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那算起来, 你第一个见着的人难道不是我么?是我先认识你的, 你要什么我也都可给你, 那妖道凭什么,凭什么……”

    话还没说完, 他就觉眼前越发模糊。可哪怕咬牙生忍着,也难以忍住。

    耳畔落下断续的幽咽声,奚昭轻拍着他的背。

    她问:“你说他唬你帮他,你帮他什么了?”

    心里仿被塞了把苦药,月郤也再不管太崖的提醒,索性全盘托出:“兄长不知晓蔺岐的事,却已经怀疑到了那妖道的头上,太阴城如今管得紧,也是因他在查迷香源处。”

    奚昭一怔。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问:“太崖找过你帮忙?”

    月郤松开手,垂眸看着她。

    “是。”他的眼眶红得厉害,“绥绥,太崖帮不了你。兄长日日夜夜地盯着他,今日他来,兄长能支使我拦住他。明日、后日,自是有数不清的办法,叫他走不出宁远小筑的大门。或做得更决绝些,直接断了那点儿仅剩的情义,将他赶出府门——你或许不知道,当年他俩闹得有多难看,甚已到了如敌如仇的地步。太崖现下愿意帮你,何不是存着几分给兄长找麻烦的念头?”

    奚昭眼眸微动。

    她转过身,坐在了椅上。

    “蔺岐是之前跟我说过,他俩有过不快。”

    “不止不快。”月郤道,“虽不清楚内情,但兄长与他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能让他在府中暂避,也是看在那点微乎其微的情分上。”

    奚昭细细忖度着。

    他说得不错,现在不光是太崖,月楚临估计也已怀疑到了她头上。

    如置身高崖荡桥,若拖得太久,脚下的桥随时都有可能断开。

    月郤从她的神情终窥见一丝犹豫,他攥紧手,继续道。

    “可我不是。”他眼中是快要压不住的泪意,语气哽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做——仅有一个念想,就一个念想。”

    奚昭抬了眼帘看他,问:“什么念想?”

    “等你出府,别与我断开。”月郤双目沉沉,“我已顾不得你将我视作什么了,但不能就此将我抛在这儿。”

    奚昭一手撑脸道:“我之前不与你说了么,我应是要去恶妖林。你若想见我,来找我不就行了。”

    只不过找不找得到就是他的事了。

    闻言,月郤紧绷的心弦得以松缓。

    “好。”他应道。

    -

    翌日,茶室。

    奚昭握着杯茶,默不作声地盯着水里打旋的茶叶。

    当时她跟月楚临提起和太崖结契的事时,完全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眼见那茶叶飘落在杯底,头顶突然落下声问询:“昭昭,你以为如何?”

    奚昭抬头。

    月楚临和月郤二人坐在她对面,太崖则坐右边,正用茶盖儿旋着茶水。

    “我方才走神了。”奚昭诚实道。

    今早玉童跑来跟她递信,说是月楚临有事找她。但等她到了茶室才发现,月楚临不止叫了她一人。

    还有太崖。

    按月楚临所说,是要与他二人商议结道缘的事。

    至于月郤,估计是从鹤童那儿听着什么风声,竟也跟着跑过来了。

    一炷香过去了,月楚临和太崖一人一句,到现在都没停过。

    起先她还听得认真,但发觉他俩每句话里都藏着刺儿,索性懒得再听。

    月楚临轻笑:“是问你时候的事——我请天机阁的人卜算过,八月二十一不算吉日,不若另换个时候?再把日子往后延一延,也好准备得充裕些。”

    “能准备什么?”奚昭喝了口茶,“不就是拿命印笔戳两下么?要不大哥再写封信问问,说不定今天就是吉日,现下便能结契。”

    月楚临笑意稍敛,杯中茶水漾开一圈涟漪。

    太崖在旁接过话茬,似笑非笑地说:“昭昭对此倒是熟悉。”

    可不熟悉么。

    都弄过一回了。

    奚昭面上不显,只说提前做了些了解。

    “你倒是话多!”月郤睨向太崖,“她熟不熟悉与你何相干,这本该是你去了解的事!”

    太崖笑眯眯道:“有劳月二公子提醒。”

    “不谢。另提醒你一句,”月郤往后倚去,双臂一环,冷笑,“你不如先去医阁找个医师看看,省得结契那日还顶着张花脸。届时绥绥往你脸上戳什么道缘命印,看着只怕得吐。”

    他说话时,奚昭下意识望向太崖的脸。

    月郤下手比她重,到现在右颊和嘴角还见着些伤。

    听到最后,她实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太崖却是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月楚临。

    “见远,实不该省蒙学的钱。”

    月楚临眉眼温和:“阿郤年岁尚小,偶尔口无遮拦,你切莫放在心上。”

    太崖又乜向月郤,上下打量一阵,随后眼梢挑笑。

    “确然年岁小,何事都要分个高低。”

    月郤见他就恼,恨不得将他那嘴撕了。他有何情绪都写在脸上,眼下更是双眉紧蹙。

    奚昭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心觉好笑。她没个坐相地趴在桌上,忽悄无声息地踢了他一下。

    月郤没何反应。

    坐他身旁的月楚临则陡然握紧茶杯,抬了眸。

    奚昭没看见,只当月郤这会儿沉得住气了,便又踢了下。

    下一瞬,月郤看向她,脸上没什么异样。

    他问:“绥绥,我让他们送些糕点?”

    一旁的月楚临则抿紧了唇,脸上笑意淡去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