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be文求生指南 > 第44章
    白榆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清晰地认识到,她是喜欢谢玉弓的。

    很喜欢。

    喜欢到在自己的谎言被揭穿或许会丧命的这个当口上,她甚至考虑了这一簪子如果戳下去,谢玉弓失去了“肉票”恐怕会性命难保。

    白榆从没有这种沉浸在自己构建的谎言幻境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谢玉弓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的时候,变成了心甘情愿。

    她是真的衷心希望谢玉弓的人生能够不那么?悲惨,能够不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折磨之中彻底泯灭了所有的人性?。

    她希望谢玉弓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也值得得到一切。

    白榆从登上这条通往现实的船上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谢玉弓”的这个比较致命的问题。

    她站在雨中任由冷风和冷雨带走她的体温,也未曾能够浇熄心中的火热。

    她对?谢玉弓动了心,这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谢玉弓那么?优秀、那么?年轻、那么?聪明,是白榆生平仅见。

    不是那种长?得聪明,或者是旁人?夸他聪明,再或者只是学?习稍微好一点?的人?群。

    谢玉弓的聪颖绝伦,体现在他长?年游走在生死的边缘,一脚人?间一脚地狱,依旧能够双肩扛起自己的世界,甚至构建出?一个幽冥帝国为他大杀四方。

    这样的人?是白榆生平仅见。

    他和白榆的默契又那么?高,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生活还是床上,都?契合得宛如正负两极。

    白榆会动心不在她自己的意料之内,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白榆从未对?自己谎言之中的人?产生过这种切肤之痛般的不舍,因?此白榆的第一反应是惶恐和慌乱。

    她的心像是被压入深海,承受着挤压濒临爆炸。

    可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白榆从未打算将自己的心掏给任何人?看。

    而?这一切,再怎么?美好再怎么?让白榆不舍不甘,也只是存于幻境之中的“黄金”罢了。

    白榆不会将这黄金当成是真的,更不会因?为贪图这样虚幻的东西,就影响自己的任何判断和决定。

    她当然知道谢玉弓对?她也动了感情,只是白榆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包括她自己的。

    她就连最原始的,最理所当然的父母的爱都?没有完整地得到过,她如何去相信一个凭借谎言赢得的男人?的感情?

    爱是什么??

    爱在白榆看来,是费尽心机才能得到一点?的甘露,是谎言被戳穿之后凶恶无比的指责。

    是无法隐瞒的真相如同被剥离了鳞片之后暴露的血肉,随着可怜的残喘声,最终会化?为被彻底抛弃之后的脓血烂肉。

    因?此白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任凭心中的思绪如何巨浪翻天,任凭心中如何抵死纠结,她最后做出?的举动仍旧是——紧紧攥住簪子,簪子紧紧嵌入她的手掌,她用力到手心皮肉撕裂。

    她不能够承受谎言被戳穿之后带来的后果,越是喜欢谢玉弓,她越是没有办法承受谢玉弓的质问,甚至是来自谢玉弓的杀意。

    她像一个鼻子越来越长?,长?到无论?斩断多少次都?无法隐藏的匹诺曹,也像一个穷尽所有的一切,最后只能赌上性?命的赌徒。

    哪怕无法解释,她也必须在十皇子对?谢玉弓开口之前,让他再也无法说话!

    白榆用被烫得血肉焦糊的手掌抓着簪子,狠狠朝着正在凄厉地喊着“杀了我!”的十皇子谢玉竹的喉咙上戳去——

    而?就在这九鼎一丝的时刻,在白榆的簪子戳入了谢玉竹的皮肉的那一刻,已经迈入屋中的谢玉弓阻止不及,只好抬起手,将手中的长?刀对?着白榆的方向甩了出?去——

    他从很小的时候,在段洪亮联系到了他,开始只是给了他两个死士保他性?命的时候,就每日挥刀上千下。

    这么?多年,他使用的刀的长?度是随着他的骨骼生长?而?替换,无论?是长?刀还是短刀对?他来说都?如臂使指。

    因?此谢玉弓非常有信心,手中刀刃绝不会伤到他的王妃。

    果然长?刀在半空之中迅速转了几两圈之后,裹挟着重若千钧却又收束到极致的力度,“当!”地一声,狠狠钉入了白榆和谢玉竹之间那狭窄的地面。

    刀尖没入了船身?木头上足足三寸有余,如地面长?出?来的松竹一般挺立,只有刀把还微微颤抖,沉默又森冷地昭示着这一甩的余威如何强横。

    而?刀刃却是对?着谢玉弓的方向,只有刀背撞在了白榆抓着簪子戳向了谢玉竹的手臂上。

    白榆的手臂被刀背狠狠撞击之后,整条手臂突然间麻了一下,而?后簪子“咚”地一声,掉落在木板上。

    白榆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先是看向了地上的簪子,而?后看向了满脸愕然的谢玉竹。

    最后抬起头看向了谢玉弓,又顺着谢玉弓迈过来的脚步,落在了她脚边不足一掌距离的那冷然刺入地面的沉铁刀上。

    长?刀立起几乎和白榆一边高,白榆甚至还记得它之前抓在谢玉弓的手中,横扫出?去是如何震慑千军所向披靡。

    所过之处,人?头如同下饺子一般滚落在地,足可见这刀身?如何锋利无匹。

    白榆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被撞得酸麻的手臂,而?后从手臂开始,或者说从她盯着那戳在她脚边的刀刃的眼睛开始,一股如同冰凌般险恶的凉意,直直戳入了手臂和双眼,贯穿了她的脊梁和头颅。

    让她感觉四肢都?被冻结了。

    她此刻像一个被按下了倒放键的影碟机,回?忆起了方才余光当中捕捉到的谢玉弓对?他甩出?长?刀的那一刻,而?后又反复地慢放。

    最终在不足两息的时间,她的大脑肢体还有眼睛配合着整合出?了一个让白榆无法自信的事实——谢玉弓竟然对?她甩出?了刀。

    白榆虽然只是手臂被刀刃撞得有一些发麻,可是那种凶兵钉在脚边,上面血腥未尽的生冷和死亡的气息侵染弥漫的恐惧,像是一锅兜头浇下来的刺骨冰水,烈焰熔岩。

    而?此时谢玉弓已经大步走到了白榆的身?边,一脚踹在谢玉竹的后颈之上,谢玉竹的头当场狠狠地撞在地板上,“哐当”一声,直接连吭都?未吭一声就昏死过去。

    谢玉弓又弯下腰来,一把便将白榆从地板上捞了起来。

    白榆因?为谢玉弓蛮横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是她的肢体还未从被森冷的凶兵逼近攻击带来的恐惧之中找回?控制四肢的能力。

    因?此白榆双膝一软,又朝着地面跪下去。

    地面在她的视线中扭曲,白榆仿佛感觉到了每一次服药之后产生的副作用,一阵阵的眩晕,胃中翻滚。

    周围的一切像是被涂鸦上了诡异的线条,天旋地转。

    谢玉弓连忙伸手托住了白榆,而?白榆则像是一个一脚踩在电门之上的人?,本能地痉挛和抽搐挣扎起来。

    她一巴掌抽在了谢玉弓来抓她的手上,甩开了谢玉弓的手臂,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

    不可置信的表情,终于一点?一点?地如同瘟疫一般弥散上了刻骨的恐惧。

    她不想死。

    她狠狠摇了摇头,咬住舌尖,用疼痛强行让自己维持摇摇欲坠的“心理世界”,将余光中扭曲的线条剥离开。

    她是一个卑微且无耻的骗子,但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渴望这世界上的美好。

    正因?为渴望她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用谎言去骗取。

    因?为渴望,她才会哪怕被父母认为是一个精神有问题,需要每周去两三次心理咨询所看病的坏孩子,也坚决不肯搬离只有一个人?空荡荡的家。

    她甚至曾经偷偷庆幸过父母至少不能跟她断绝关系,因?为血缘是无法断绝的。

    她不能死……不想死。

    她已经死过了一次了!

    白榆满脑子只有“她不想死”这一个念头。

    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什么?都?没有了,白榆被系统绑定之前已经经历过了!

    那种意识彻底化?为虚无的恐惧,如同倒灌的海水一样充斥了白榆的整个胸腔。

    她看着谢玉弓一身?软甲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殷红之色,双眼之中也渐渐弥漫上了血色。

    嘴唇哆嗦着眼球震颤着,在谢玉弓欲要伸手来抓她的时候“噔噔噔”又一次退了好几步。

    她本能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其中不掺杂任何的所谓的心动和情感,那是弱小的生物被威胁到生命的时候本能涌出?来的恐惧。

    只是白榆再怎么?跌跌撞撞地躲避,船舱的距离也实在是有限,谢玉弓很快走到了白榆的身?边,不由分说地抓住了白榆的手臂。

    白榆的双膝再度一软,想到了刚才谢玉弓朝着她甩来的那一把刀,整个人?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她见识过那把刀的锋利,她甚至感觉到谢玉弓已经把她连人?带魂给劈成了两半。

    一半已经坠落在地化?为被厌弃的污泥血水,顺着木板破损的缝隙流入了河中,一半还勉强撑着她的人?形,疯狂地在脑中搜罗着理智。

    谢玉弓看着白榆被吓坏的脸,伸手托住她的脸,还以为她是被谢玉竹给吓到了。

    根本就没有想到是自己那甩出?来的一剑,完全斩断了他们?之间建立在谎言之上摇摇欲坠的信任。

    其实如果换一个人?白榆只是被震麻了手臂,绝对?不会这样脆弱,可偏偏是谢玉弓。

    是她才刚刚确认了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的生和死之间还在衡量他生死的人?,对?她投掷出?了凶器。

    这一瞬间像是从前所有被指责抛弃甚至反目成仇的噩梦汇聚成海,将白榆彻底溺毙,她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用沾染着血色的手指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却直接将她的脸抹得一片鲜血泥泞。

    白榆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谢玉弓心疼无比地凑近白榆,用额头抵住了白榆的额头,用他唯一一块身?上还干净的地方,轻轻磨蹭着自己的王妃。

    他说:“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他是太子的人?,这一次上船就是来送死的,他说什么?都?是在挑拨离间!”

    “你不要怕。”

    谢玉弓说,“虽然目前的形势和我们?之前料想的不一样,但也只是稍微耽搁一些时间罢了,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我一定会带你上岸。”

    白榆连呼吸都?停了一般,面色因?为窒息憋得通红。

    但是谢玉弓说完了之后一直在看着她,白榆无法思考的脑子里面只有一片已经被霜雪覆盖的莽原。

    可是额头抵着的灼热,就像一处火源一样,让白榆不至于在冰天雪地之中冻死。

    她此刻畏惧谢玉弓到了极致,却又因?为身?体与他日夜相缠,本能地亲近。

    这让她在放松和紧绷的边缘之中,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

    但是她狠狠抽了口气,轻咳了两声之后,对?着谢玉弓点?头。

    她那一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至少现在她不会死。

    因?为谢玉竹没有来得及说话,谢玉弓还没有发现她的谎言。

    因?此谢玉弓拉着白榆朝着船舱下面走的时候,白榆非常顺从地跟随。

    外面金器交戈的声音依旧源源不绝于耳,谢玉弓是在对?战途中跑回?来,好生安置他唯一一条软肋的。

    他把白榆拉下了船舱,从一楼下到了后面的小厨房,打开了一个铁制的小门,将白榆推进去。

    白榆扒着门不肯进,谢玉弓安抚地摸着她的后颈说:“别怕,这里箭矢无法射穿,也没有人?能够轻易打开,绝对?安全。”

    “等?我将那些人?彻底料理了就来找你!”

    谢玉弓自认万无一失,将白榆推进去之后,甚至还没忘了去厨房拿了两盘点?心,一起塞进了那个异常隐蔽的小屋子里面。

    白榆被关起来了。

    这个小屋的门关起来就像一个平平无奇的木头橱柜,就算有什么?人?闯进来也没人?会注意到,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躲避之处。

    可是在里面根本就打不开。

    而?且谢玉弓一定会留着人?看着她的。

    白榆蜷缩在小屋子的角落,抱着自己的膝盖,手指疯狂地搓动着自己身?上的衣袍。

    她必须尽快跑掉,因?为谢玉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

    白榆甚至开始一帧一帧地回?忆谢玉弓刚才的表现,寻找谢玉弓那张脸上所有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甚至怀疑谢玉竹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谢玉弓。

    谢玉弓之所以还没有处置她,而?是将她关在这里,或许是想等?到上岸之后再一点?一点?地折磨她。

    白榆做了无数种最坏的猜想,将人?性?的险恶推测到了极致。

    只是她现在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兽类,除了等?待谢玉弓把她给放出?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外面的打斗声一直在持续着,白榆有一些神经质地在小屋子里面到处摸索探看,确实没有任何地方能出?去。

    期间有两次屋子里都?响起了脚步声,白榆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幸好那脚步声很快便离开了。

    船身?又被剧烈地撞击了好几次,白榆翻倒在屋内的地上,木质地板冰凉彻骨,潮湿的水汽还不断地顺着地板的缝隙涌上来,她离水面非常近。

    谢玉弓想的完全之地,能够保住白榆不被外力攻击,可如果船被撞沉的话,第一个死的就是无法出?去的白榆。

    而?随着船身?被剧烈地撞击,外面的杀声如同酣战激烈的战场,越发地密集喧天,甚至压过了外面的阵阵雷声。

    像是战场之上紧密的擂鼓,悠长?的号角。

    而?与此同时,惠都?皇城之中,只有国丧才会被敲响的登天阁内的鸿蒙钟,却响起了沉重而?有力的钟声。

    “锵——”第一声皇宫之内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动作,以为自己听?错了。

    “锵——”第二声响起,所有人?都?望向了皇宫皇帝寝殿的方向,满脸错愕。

    而?此时此刻帝王的寝殿之中,安和帝捂着自己的头,一阵阵的头疼欲裂几乎要摧垮他的思维。

    床边小案之上摆放着一盆正在盛放的兰花,安和帝震怒之下,直接将那盆兰花一扫,“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你这逆子!你难道是要谋逆不成?!”

    安和帝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鸿蒙钟声,甚至听?到了庭院里面传来兵器相撞的对?战之声。

    安和帝目眦尽裂地看着竟然敢提剑闯入他寝宫的太子,因?为头疼根本爬不起来,他哆嗦着手指着太子,怒火几乎将他整个人?点?燃。

    皇后从殿外扑了进来,声音凄厉无比:“陛下!太子他是为了保护陛下啊!今夜东宫与臣妾那里都?接到了消息,禁卫军统领被人?收买欲要弑君!”

    安和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呼天抢地的皇后,而?是捂着欲裂的头,看向了到现在仍旧喜怒不形于色,根本根据面色无法分辨心中所想的太子谢玉山。

    安和帝从昨日午后召唤太子进殿说话开始,就骤然发了头痛欲裂之症,如今想来,竟然是这孽子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药!

    安和帝气得简直想笑,他这样护着面前的这个孽子,遮掩西岭一事,无论?奏折上如何说,无论?身?边人?如何说,也一直不肯相信是他亲选的储君对?他身?下的皇位迫不及待。

    觉得他会隐瞒铁矿一事,不过是因?为手下养的人?太多,需要一些钱财活动。

    安和帝自己也做过储君,知道那种捉襟见肘的滋味,因?此打算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敲打几句便罢了。

    可是谁料到他不过是想摸一摸西岭那边的底,朝臣却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就到这时安和帝也没有怀疑到太子的身?上。

    还以为是有人?趁机要将这泼天大罪加在太子身?上,撼动国本。

    可是如今看来,一切竟都?是真的!

    太子就是心怀不轨,不知道在西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才会不断地收买江湖杀手,诛杀所有接手铁矿一案的朝臣。

    甚至连自己母族的人?也不放过,何其歹毒?

    到如今……他不知中了什么?毒,太子谢玉山带着人?已经杀到了他的殿前,他人?还未死,鸿蒙钟已经敲响了两声,安和帝才终于肝胆俱裂地明白过来。

    好一个太子!

    好一个他亲选的,光风霁月谪仙临世的储君啊!

    竟然是根本等?不及他这个父皇死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登上皇位了!

    安和帝想到自己为了避免储君之争,多年来甚至不敢封王,只希望自己的几个儿子能够和平共处。

    还把其中最危险的一个母族手握重兵的九皇子,急急地遣送出?去,想要跟他的太子好生地推心置腹一番。

    可是他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谋逆造反!

    安和帝裂眦嚼齿毛发倒竖,却也到底是掌管天下多年的真君王,看着太子谢玉山说道:“你即便今日杀了朕又如何?就凭你一介连朝堂水都?没有摸清的黄口小儿,真以为你能做得了这天下共主?!”

    安和帝掌控权势多年,朝堂内外虽然允许自己的皇子们?安插一些人?手,可是一切从未脱离过他的掌控。

    他向来多疑多思,何止留了一手?

    即便是他今日阴沟翻船人?头落地,他的天下,他的朝臣,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掌控。

    “没了朕,你只会变成一个任朝臣摆布的傀儡罢了!到时候莫说是作为君王的尊严,你就连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尊严都?没有!”

    安和帝说完之后,谢玉山依旧站在那里手中提着长?剑。

    这就是谢玉弓的计策,禁卫军的兵变是他搞的,鸿蒙钟是他让人?敲的。

    床头的花是他让人?摆的,特制的花土和太子身?上常年用的辰月香彻彻底底地相冲,并不致命,却会引人?头痛欲裂。

    鸿雁大总管此时此刻被“不明人?士”捆绑扔在了偏殿,不过这都?只是这计策之中的一环罢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累积叠加在一块,再加上太子和皇后赶来“护驾”,当场就会变为谋逆。

    无论?太子犯什么?样的错误,皇帝可能都?会原谅,无论?是品行不端,还是罔顾人?伦,作为一个未来储君来说安和帝绝不会多加责怪。

    因?为谢玉弓曾经也被安和帝教授过这样的帝王之术,一旦你成为君王,你就是这世间的规则。

    但是唯有一件事情安和帝绝不会饶恕,绝不会容忍。

    就是他屁股底下的椅子若是被人?惦记,哪怕那个人?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下一任储君,他也一样会像一头被触怒的公狮,会毫不犹豫地扭断挑战者的脖颈。

    而?谢玉弓把这些巧合聚集在一起,甚至没指望安和帝真的把太子给杀了,只要他们?父子已经形成对?立之势,他们?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谢玉弓就有机可乘。

    就可以将安和帝亲手为谢玉山搭建的通天之路,一点?一点?地蚕食摧毁。

    谢玉弓算计得十分精妙,并不害怕谢玉山真的顺势而?为,真的谋逆造反。

    就像安和帝说的,他手中掌控的天下,如果不是他亲手交出?的话,依靠谋逆造反,就算皇后母族庞大,也根本坐不稳。

    所有的朝臣和士族,会在“幼主”尚未掌控全局的时候,疯狂地弑主。

    天下的百姓也不会接受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上位的君王。

    如果谢玉山真的敢那么?做,届时朝野动荡天下大乱,谢玉弓就能更容易将他彻底拉下神坛。

    这一计简直是机关算尽,直接将谢玉山逼到了死路上。

    他无论?顺势而?为还是跪下喊冤,都?没有办法再摆脱他在君王心中“谋逆”的认定。

    而?谢玉弓今夜注定会在博运河上遭受到“太子”势力的袭击,一个就封不成重伤濒死的王爷,一个被连累重伤濒死的郡王,会成为压倒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玉山当然也知道,现如今他头顶上的帽子无论?如何是摘不掉了。

    他的“救驾”就算过后安和帝查清楚,对?于他能够调用城防营的事情,也会忌惮深重,剥夺他手中所有的权势。

    就算他不会失去太子之位,今夜之后他也会成为一个傀儡太子。

    谢玉山看了一眼自己依旧在哭喊求饶的母后,又看了一眼对?他满目仇恨的父皇。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

    谢玉山提着长?剑向前了一步,安和帝的眼中充满了怒不可遏。

    安和帝绝对?不会求饶,甚至不会说任何的软话,就算死在自己的儿子刀下,他也是皇帝。

    他甚至挺了挺脊背,不允许自己因?为头痛而?显得懦弱。

    死有何惧?

    他只是有一些伤心……没想到自己最爱重的皇儿竟然会如此,难道真的是报应吗?

    而?太子谢玉山提着长?剑走到了床边上,却并不是为了弑君。

    他只是为了看清安和帝眼中的神情。

    而?在他看到安和帝眼中有一丝痛苦的时候,谢玉山就知道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提着长?剑走到龙床边上,却没有挥起长?剑,只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安和帝的眼皮狠狠一跳,谢玉山将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他看着安和帝说:“父皇,恐怕如今无论?儿臣说什么?父皇都?不会再相信了。”

    “但是儿臣和母后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调用了城防营的兵马,确实只是为了救父皇于危难。”

    “鸿蒙钟因?何敲响儿臣不知,父皇因?何头痛欲裂儿臣也不知。”

    “儿臣这么?多天关在东宫一直都?在反省,反省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仔细想来,儿臣身?为储君,却让人?以虚妄之事作为把柄冤屈至此,是儿臣无能!”

    “父皇教养爱众之恩儿臣不敢忘,只是儿臣无能,无力自证,只有一腔丹心碧血,请父皇明鉴!”

    太子说完之后,手持长?剑,跪在地上当着安和帝的面,狠狠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圈——

    鲜血喷溅在安和帝的脸上,让安和帝想到了当时在万寿宴上,他最爱的十二皇子头颅落地的那一刻!

    安和帝立刻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清流!”

    谢玉山字清流,他的字,也就只有安和帝能叫一叫。

    安和帝平日里也对?他要求苛刻,甚少表现得亲昵,但此刻谢玉山当他的面自刎以证清白,灼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安和帝连滚带爬地跌倒在地。

    而?后怒吼道:“来人?!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皇儿……皇儿!我的儿啊!”

    皇后几乎是在地上爬行着过来,双手在半空之中乱挥,面色惨白泪如雨下,却根本连碰都?不敢碰谢玉山一下。

    安和帝紧紧地按着谢玉山的脖子,谢玉山的眼睛看向屋顶的上方,到了此时此刻,拿命做赌注,他眼中依旧无甚波澜。

    而?他这一剑,虽然用了如此疯魔的办法,却至少在安和帝的心中洗清了他无法辩解的冤屈。

    按照谢玉弓的筹谋,一切本是万无一失。

    只不过谢玉弓想到了杀朝臣冤太子,想到了与十皇子一起重伤让太子再也洗不清楚。

    利用多重算计将谢玉山“逼上梁山”,却万万没想到谢玉山从来克己复礼无怠无荒,竟然也是个疯子。

    谢玉山以命反击,化?解了谢玉弓在皇宫之中的布置,安和帝无法接受第二个儿子在他的面前断头。

    谢玉山此举,重新夺得了圣心。

    他对?待谢玉弓也是不留余地,丝毫未曾手软。

    他救驾之所以会调动城防营,是因?为今夜东宫的势力几乎倾巢出?动。

    势要将谢玉弓诛杀在博运河之上!

    而?此时此刻,一艘又一艘的货船正不断靠近谢玉弓他们?。

    一批又一批的刺客侍卫,卸去了身?上所有关于太子东宫的印信证据,化?为无数“江湖草莽”,与谢玉弓的幽冥死士厮杀在一处。

    船身?不断摇晃,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去,白榆始终躲在小屋子,无人?发现。

    但是白榆此刻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群人?来去如此密集,恐怕就是专门来找她的。

    今夜太子除了要杀谢玉弓之外,还有一个命令,便是和谢玉弓同白榆说的一样——“你若不是我的王妃,我第一个便杀你。”。

    谢玉山显然和谢玉弓所见略同,他今夜下的另一个命令便是诛杀恭王妃!

    一时之间这一处窄小的屋子,当真成了白榆的庇护所。

    白榆在地上躺了很久了,身?体有些冷。

    她撑起手臂起身?的时候,又一次按到了掌心的烧伤,她疼得狠狠抽气,而?后蹲在地上捡地上的点?心开始吃。

    伴随着外面不断闪烁的火光,一直伴随着狂风暴雨传进来的交战之声,把谢玉弓给她拿的那两盘点?心全都?吃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榆感觉这一夜有一辈子那么?长?。

    她浑身?疲惫不堪,眼睛酸涩难言。

    外面雷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打斗的声音也停止的时候,白榆听?到了缓缓走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稍微有一些拖沓,仿佛是有一条腿不太敢抬起。

    和之前无数次有人?跑进来到处搜寻的脚步声完全不同,这人?精准地站在了白榆小屋子的入口处。

    然后他用长?剑的把手,轻轻敲击了几下伪装成案台的入口,这才打开了门。

    门开之后,有一丝天光泄入,虽然不甚明亮,可是白榆抬起头向外看去的时候,穿过小门口站着的那些人?,看到了外面晨光朦胧。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谢玉弓被两个人?扶着,站在门外,浑身?像是从血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有一条腿的骨头已经突出?了体外。

    他对?着白榆扯出?了一个微笑。

    皇宫之内发生的事情谢玉弓已经知道了,谢玉山果然也是个疯子。

    可能安和帝的血脉本身?就有一些疯血吧。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谢玉山此番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才洗清了一些嫌疑,足可见他已经末路穷途。

    强弩之末罢了!

    “出?来吧,安全了。”谢玉弓酣战一夜,此刻无须再刻意地伪装已然是重伤。

    但是他对?白榆说话的声音依旧温柔:“我们?马上换船,再有一个时辰左右便能上岸。”

    幽冥死士名不虚传,整条博运河若非活水,此刻已然被染红了。

    太子的人?有来无回?,尽数被斩杀在了博运河之上。

    一时之间下游的河岸之上浮尸遍地,按照白榆吩咐,可苦了雇佣了几条渔船“捞鱼”的娄娘。

    捞不过来,根本捞不过来。

    捞一个不是,捞一个还不是!

    娄娘五大三粗,站在下游当中最大的一条船上,满脸的横丝肉,眉心紧紧地蹙着,在晦暗的晨曦之中快皱成一张咸菜皮了。

    而?此时此刻的白榆,这一条娄娘真正想捞的鱼,从小屋子里面出?来之后,被浑身?是血的谢玉弓领着换船。

    谢玉弓不知道是不是血肉做的,伤成这副样子,也只有最开始开门的时候被人?扶着。

    等?到白榆从小门里面出?来,谢玉弓就自己一瘸一拐地走着,一手血淋淋黏糊糊地抓着白榆,一手拄着他的长?刀,走得脊背笔挺。

    白榆应该去扶着谢玉弓,可是碍于他另一只手的长?刀,给白榆实在留下了太过森冷的阴影。

    因?此白榆只是顺从地被谢玉弓抓着,慢慢随他穿过了栏杆,走到了甲板之上,换乘另一条船。

    另一条船是一艘乌篷小船,船上能够看到几个身?着黑色衣物的幽冥死士,只不过每一个人?身?上都?是狼藉泥泞,晨曦之中闪着血色不祥的殷红。

    谢玉弓紧紧地抓着白榆,本来想让白榆先上船,但是就在他松开白榆的那一刻,突然之间身?后传来了一句“王爷王妃小心!”

    “咻咻”两声,有暗器破空而?来。

    谢玉弓立刻将白榆拉进怀中,白榆被按在他黏腻的怀抱之中,在夹板之上滚了一圈,躲开了暗器。

    对?方是从水中射出?的!

    很快谢玉弓身?边的死士扑通扑通下水,去追逐投发出?暗器的人?。

    不过幽冥死士不善凫水,虽然追是追出?去了,但是在水中厮打起来并不够干脆。

    此刻白榆被谢玉弓压在身?下,正好能够越过谢玉弓的肩膀,看到此刻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只有一个谢玉弓,他单手撑着地面,因?为体力耗尽的原因?一时间没能爬起来。

    晨曦就是在此刻,经历了一整夜的狂风暴雨雷鸣电闪,如一柄通天彻地的长?剑,撕开了天幕。

    暖黄的晨曦从天际洒下的那一刻,白榆一把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谢玉弓,毫不犹豫地顺着甲板投入了水中——

    金乌自水天的尽头升起,荡开碎金一般的波澜。

    谎言构建出?来的幻境,彻底消弭在这美不胜收的真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