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兰并没有听到牧引风的声音,录音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期间牧引风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过。
霍玉兰坐在沙发上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她?有种周遭的一切开始旋转和坍塌的错觉。
直到她?举着录音笔的手和保持着笑意的脸已经彻底僵麻。
等?到有无数只蚂蚁从她?的脊髓和心?脏开始攀爬撕咬,她?才终于悚然回过神?来。
牧引风已经都?知道了。
霍玉兰对此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因为她?从来就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本性。
她?总觉得她?和原身虽然长得像,但是她?的骨灰在那里摆着,只需要咬死不认就好了。
牧引风和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人,无论在生活和工作上都?没有任何重合的可能。
她?能以?慕方懿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活下去。
实际上就算她?现在咬死不认,也没有人能从她?的身上找出任何实据。
可是怀疑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听到这个录音,她?已经明白,是牧引风主动找的庄飞。
按照牧引风的性格,他如果没有怀疑,甚至如果没有确定什么,绝不可能私下里见庄飞。
霍玉兰有种心?惊肉跳的慌张,同?时又有一种尘埃落定和“果然如此”的平静。
其?实对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霍玉兰没有多么在意。
但是她?比较在意的是牧引风显然已经通过庄飞,知道了她?患有的病症。
这一刻霍玉兰忍不住去回忆,以?往每一次她?身边亲近的人知道了她?的病症,都?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和做法。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接受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虽然霍玉兰从不认为自己的病症有什么危害,但她?对他们来说,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猜疑不断,甚至会……在她?发病之前,先?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未雨绸缪。
试探、漠视、疏远,打压、拘禁,甚至是试图精神?驯化,逼着她?吃药或者做出改变。
他们因为病症,不再相信她?的感情。
正常人尚且如此,更遑论牧引风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本身就是个需要药物来维持理?智的精神?疾病患者。
霍玉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突然间?笑了。
一个精神?不稳定,安全感极其?薄弱,甚至拥有超乎正常人的控制和占有欲的人,要怎么能接受呢?
她?可没忘记这个世界的走向,一直都?是她?穿越的这身体的原身,被牧引风囚禁致死。
霍玉兰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那个圈子,如今看来她?一直在圈子里面跳来跳去。
霍玉兰捏着那支录音笔,脊背慢慢地,一寸寸地放松,最终彻底坍塌一样靠在沙发上。
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原本是想等?着牧引风恢复正常,等?着剧情里面的女主角应该出现的时候,就跟他和平分手。
她?想陪伴玫瑰小王子一段时间?,因为他实在是太美好了,霍玉兰只要想到有一天会离开他,甚至会有些不舍的情绪。
因为这种时常就会冒出来的情绪,她?甚至前两天还?做了在桃阿姨的面前抹黑牧引风的事情,好让桃阿姨不要把她?的亲戚,也就是这本书真正的女主角介绍过来。
如今看来有点可笑。
一切都?完了。
霍玉兰在脑中召唤系统。
“这个世界估计要失败了,我可以?提前在那个白榆创建的群里说一句话吗?”
系统出现,用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拒绝了霍玉兰的请求。
“抱歉宿主,只有求生成功才能加入那个群。”
霍玉兰没有再说什么,她?手里一直捏着那支录音笔在沙发上面躺着。
录音不知道是哪一天的,牧引风找庄飞的时候,必然要先?经过一系列的调查。
根据牧引风那天提出加班的时间?来推断……牧引风应该就知道了吧?
那这两天他一直装着不知道,表现得那么正常,却私下里去见庄飞。
她?其?实能够猜得出牧引风知道了真相之后,都?会做什么。
无非就是把从前那些人会做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
或许因为他本身的心?理?疾病,他会做得更加极端。
霍玉兰早就已经习惯了。
而霍玉兰并不打算装聋作哑。
她?装聋作哑了太多次,最后的结果只会更加不堪。
她?会在今天晚上和牧引风彻底挑明一切,无论他是发疯也好,还?是索性把她?重新?囚禁起来也罢。
她?今天晚上就要一个结果。
她?这一次不要再和任何人虚与委蛇。
她?把录音笔丢在沙发上面,上楼去收拾行李,同?时也把自己这段时间?在和牧引风相处的过程中,并不应该出现的期待一起装进行李箱。
其?实她?没有什么东西好带的,她?因为经历了太多次的分别,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会做好离开一个人的准备。
因此需要的东西收拾完后,竟然连一个行李箱都?没有放满。
收拾好这一切,霍玉兰拎着行李箱下楼,就放在沙发的旁边。
她?其?实现在就可以?走,刘虎他们绝对不会阻拦霍玉兰,她?现在至少是拥有绝对自由的。
可是霍玉兰坐在那里,生平第一次不敢去剖析自己的内心?,到底为什么这次非要一个鲜血淋漓的结果。
她?像一个赌徒,一个极端分子,一只被踩了尾巴之后奓毛的猫,一个明明知道挑明了一切,会得到怎样惨烈的结果,却非要把刀子狠狠捅进去见血才肯罢休的疯子。
可她?真的把期待装起来,准备一起带走了吗?
她?从早晨一直坐到了晚上。
桌子上摆放的午饭和下午茶,都?没有动过一下。
期间?桃阿姨和宋阿姨来劝了两次,虽然不知道霍玉兰是怎么回事,但她?们猜测她?和牧引风之间?应该是吵架了。
而霍玉兰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整个下午她?把这个录音听了很多遍。
她?知道录音是被剪辑过的,或者说寄这个录音的人,刻意不把牧引风说的话剪进来。
霍玉兰甚至已经猜到了这个录音出自庄飞,因为庄飞的创作灵感总是突如其?来地爆发,所以?他经常在身上带各种各样的录音笔用于记录。
而且娱乐圈的那个地方,带着录音笔记录一些什么东西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庄飞的录音设备形态各异。
他和牧引风见面会故意录下这样的对话,再正常不过了。
而他那样自矜自傲的性子,被牧引风挖出了黑历史弄进监狱,他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牧引风不痛快。
正因为知道是恶意剪辑,霍玉兰才更想知道牧引风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霍玉兰动了动身子,屁股硬邦邦的,腰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她?去上了一次厕所,看见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面色也太过吓人。
她?骨子里的倔强涌上来,她?不要以?这样的“真面目”去面对牧引风。
看了一下时间?,距离牧引风回来还?剩下两个半小时。
她?重新?回到楼上去自己的房间?洗了一个澡。
她?心?里揣测着,脑子也里面想着,疯狂地运作着。
她?料想牧引风接下来的各种举动,也分别想出了拆解的办法,至少刘虎他们碍于霍玉兰手上有他们的把柄,今夜不会帮着牧引风。
但是越想,霍玉兰觉得身体越是冷,一直冷到骨头里面。
她?在生理?性地抗拒着她?和牧引风之间?的关系变成那样。
她?可以?在一开始穿越的时候,对牧引风的囚禁无动于衷,巧妙地去化解,耐心?地去等?待牧引风转变。
因为她?最开始总觉得,慕方懿不是她?。
可在牧引风很清楚“现在的她?就是她?”的情况之下。
但是如果牧引风再试图把她?关起来,霍玉兰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脱,如果最终无法逃脱,她?会不死不休。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囚禁她?,改变她?。
等?到霍玉兰洗完了澡,再次看向镜子里面,却发现自己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她?愣了一下,而后后知后觉地回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她?竟然是用凉水洗的澡。
霍玉兰看着镜子里面惨白到有些青灰的面色,不得不承认,玫瑰小王子的威力太大了,她?竟然走神?到失去了冷热的知觉。
霍玉兰笑了一下,但是镜子里面的人脸上却全是苦意。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狠狠地拍了几?下脸。
面颊上才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看一眼手机上面的时间?,距离牧引风回来还?剩下两个小时。
而此时此刻,牧引风其?实并没有在公司里面,他竟然破天荒地早退了。
而且让莫宁开着车,在一个他绝对不会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城郊的牧氏疗养院。
他来这里不是检查身体,而是见牧元蔓。
牧元蔓正在别墅后面的菜园子里面挖菜,当?然了,挖的不是野菜,是她?自己种的菜。
听医务人员说牧引风来找她?的时候,牧元蔓手里正掐着几?片因为深秋已至而老?了不能吃的生菜叶愣住了。
“谁找我?”
“小牧总。”医务人员是个面目温和的小姑娘,她?是牧元蔓手下的慈善机构资助出来的医学生。
这一瞬间?牧元蔓的表情变化得十分精彩,她?的好儿子主动来找她?……难道是牧氏企业破产了吗?
地球被外星人入侵了吗?
还?是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
牧引风竟然会主动找妈妈了。
在牧元蔓久远而漫长的记忆之中,牧引风只有在五岁之前,才会主动找妈妈。
而且通常都?是因为饿了渴了或者尿了裤子。
不过牧元蔓的愣怔也就那么片刻。
牧氏企业不可能破产。
那么无论是世界末日还?是外星人入侵,哪怕是她?的大儿子又尿了裤子,牧元蔓都?觉得问题不大。
她?在冰凉的水龙头旁边洗了洗手,手上被激起了红。
她?拢了拢自己的大波浪卷发,把裤腿放下去,在身边的小护士帮助下换了一双平底鞋。
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一进屋,她?就看见牧引风就坐在大厅里面,牧元蔓是从后门进来的,看向牧引风的眼神?有些惊奇。
她?主动到饮水机旁边倒了一杯水,送到牧引风面前。
牧引风原本是万万不会接的,说不定还?会直接扫翻了。
但是他竟然接了。
牧元蔓的眉头高高挑起,和牧引风如出一辙的眼睛睁大,虽然并不是简单的颜色,也没有牧引风那双宝石一样的瞳仁。
但是因为实质的震惊,她?此刻竟然显出一点不符合她?年龄和气?质的“天真”来。
牧元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喝着,看着牧引风。
她?还?是没有主动去开口询问,因为谈判的过程当?中,沉不住气?的那一个,才是会长篇大论的那一个。
她?的攻击性和无时无刻的戒备,已经融入了骨血,哪怕是对待自己的至亲也没有例外。
所以?最后自然还?是牧引风主动开口。
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或者是不必要的前奏,直接问道:“我想知道,当?初那个男人……”
牧引风盯着手里的杯子,顿了顿说:“我的亲生父亲,你们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
牧元蔓几?乎从来不会和牧引风私下说什么话。
两个人随着牧元蔓日复一日的精神?压迫,还?有长时间?的强行塑造,母子之间?的感情已经彻底破裂了。
如果不是牧引风天生多情温柔又柔软,牧元蔓根本不可能在这个疗养院里安度晚年。
他们母子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说话的内容居然是……牧引风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询问过的亲生父亲。
牧元蔓曾经在名?义上的丈夫根本就不是牧引风的父亲,只是一个商业联姻罢了。
牧引风真正的父亲,是那个被牧元蔓用手段拘禁在别墅里面,除了被牧元蔓带着,根本没有出门自由的男人。
而因为牧元蔓在家?里是绝对的暴君,还?没有长成翅膀的牧引风根本不敢挑战她?。
他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顾得上他的亲生父亲?
可他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明白。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赞同?,甚至是极其?厌恶牧元蔓的手段。
可是他从没有开口问过他亲生父亲的事情。
牧元蔓也没有强行告诉过牧引风,因为那个男人,对牧元蔓来说,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败笔。
是她?穷尽所有的手段,一身的本事,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到了把他所有的亲人都?捏在手上,也没有办法得到的程度。
她?那么骄傲,不会主动把这种失败展现给自己的儿子。
如果牧引风是年少时问起这个问题,牧元蔓一定会非常激烈地训斥他。
可是现在……他们母子的关系已经冰冻三尺,而牧元蔓试图缓和,却无论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没有半点效果。
牧引风这个时候主动问起他的亲生父亲,牧元蔓自然会如实相告。
“你爸爸他啊……其?实一切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牧元蔓难得出一些带着些许愤怒,些许咬牙切齿,却又非常伤感的神?色。
她?向来和牧引风一样稀缺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这种神?色,竟然让她?冷硬的气?质消退了不少,给人“温和”的错觉。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说什么废话。
直接说:“他有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那种病症……根本没有治疗好的可能……呵。”牧元蔓冷笑了一声。
她?坐在桌子的边上,和牧引风面对面。
他们母子中间?只隔着差不多两人的距离,视线相对,心?平气?和。
牧元蔓说起当?年,没有什么怀念的神?色,语调也非常寻常。
而且言语非常简练,三言两语把过去就说得明明白白。
“创业的时候他帮过我,他出自书香世家?,家?底也很雄厚。”
“创业的钱都?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给我的,那时候我发誓,我一辈子都?爱他,我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次我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他永远都?那么淡淡地笑着,永远都?温声细语,我经常觉得,我是找了一个落入人间?的天使。”
“我的一辈子,他的一辈子……从那个时候我就从没有想过有分别的可能。”
“后来我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甚至是突飞猛进。”
“在我开始小有所成,向她?求婚然后筹划我们的婚礼时,他爱上了别人。”
“他爱上了别人。”牧元蔓重复这一句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面搓出来的。
“我当?然不能允许,但是仔细询问他的家?人后,才知道他患有白骑士综合症。”
“他帮助了我之后就觉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后他又遇见了一个重度烧伤无亲无故的可怜女孩。”
“他给那个女孩端屎端尿,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要和她?结婚。”
“而他要和那个女孩结婚的时候,我们甚至还?没有分手。”
“或者说我没有同?意分手,那个时候……我连婚礼的请柬都?写好了,结婚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
“我能怎么办?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跳进火坑里吗?”
“重度烧伤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好的,他和那个女孩结婚之后,就是把一辈子都?砸在里面。”
“他们之间?哪来的爱情?他们才认识几?天?!”牧元蔓的声音陡然加大。
常年受她?压迫被她?骂的牧引风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牧元蔓立刻舔了舔嘴唇,将声音减小,语气?放软。
“我尝试过很多种办法,我真的什么办法都?试了……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只能把他关起来。”牧元蔓最后平淡地说,“我们之间?许诺过一直都?在一起,那就只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不肯跟我结婚,还?要死要活的……我只能用他的家?人威胁他。”
“没办法,我只能……”牧元蔓说到这里突然间?嗤笑了一声。
“我只能临时找了一个新?郎,幸好你妈妈我当?时有的是人想娶。”
“至于为什么会走到最后一步……”牧元蔓看着牧引风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已经不再是他救赎的对象,他宁死也不肯跟我在一起。”
牧元蔓的声音无比轻柔,近乎深情:“我一辈子就爱过一个男人,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牧引风却一针见血道:“你不是临时找了一个新?郎,你是早就已经策划好了商业联姻,当?年你的那个联姻对象,对你的事业帮助良多。”
“他是发现你要和别人结婚,才会和你分手的吧。”
牧元蔓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靠在座椅里面。
看着牧引风说:“小风,你真的太单纯了。”
“你以?为牧氏企业做到如今的这个地步,靠我自己真的能行吗?”
“我答应过他,是商业联姻而已,我不会和那个男人上床,我那个时候已经怀了你爸爸的孩子,也就是你。”
“可他……疯了一样,他见到了那个女人之后,就和我提出了分手。他没有办法控制病情,他随便找个女人就要结婚,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甚至一直在让人照顾那个重度烧伤的女孩直到她?死。”
“你明明有很多办法。”牧引风今天就是来找办法的。
他对白骑士综合症的了解限制在了书面和曾经和他亲生父亲的接触上。
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想知道两个人最后走到了那一步,闹得不死不休,到底是谁的错。
很显然,牧元蔓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爸爸当?时摊上了一点事情,被人坑了,他们一家?人都?单纯得令人发指!”
“他们家?根本没有人脉能够帮忙,如果不是我和别人联姻,共享利益,上下活动,他那几?个家?人能保得住吗?”
“任何人站在我当?初的位置上,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啊,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苦衷呢?”
牧引风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不知道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是他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不应该来找牧元蔓寻求什么办法。
牧元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她?总能为她?各种恶劣的行为找出看似光鲜无比的理?由。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门边,牧元蔓难得和人提起那个男人,情绪还?有一些激动。
追到门口说:“不是你想知道吗?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他了?
后面的话牧元蔓并没有问出口,因为牧引风回头看向了牧元蔓,眼圈有些发红,眼中尽是失望。
牧元蔓其?实想说“我也很想他”,下个月要不要一起去他的墓地。
但在牧引风这样的眼神?之下她?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牧引风迅速离开,牧元蔓在门口深深叹了口气?。
外面的灯光将一切割裂,她?留在门内看着远去的儿子,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地想。
——我真的错了吗?
——当?初真的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不,我没有错。
——当?初那种情况如果我不出手的话,他的家?人明明一个都?保不住,就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我有什么错?
——我错就错在不应该见到那个重度烧伤的女人!
而牧元蔓的心?理?有怎样的变化,牧引风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关心?。
他上车之后,就一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牧元蔓说的那些话。
白骑士综合症……
无论当?初那个男人是真的因为被背叛的愤怒离开,还?是因为牧元蔓已经不需要他拯救。
他会选择和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结婚,确实是因为他的病症。
他确实非常温柔,无数次站在窗口上想要跳下去。
但最终还?是选择为了家?人坚持,他分明怨恨牧元蔓,却对牧引风从来没有过疾言厉色。
牧引风想到当?初他被囚禁,如一朵逐渐枯萎的花,最终失去了所有生存的欲望,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牧元蔓摆布。
他想到了霍玉兰。
他不能不吃药,虽然自己会变得严重,能够让她?一直对他保持救赎欲望,可是那样会伤害到她?。
他不愿意骗她?。
更不愿意像她?从前的那些男朋友一样,试图去逼迫她?改变,甚至是精神?驯化。
但他也绝不能像牧元蔓一样囚禁她?。
她?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渐渐枯萎。
可牧引风一想到霍玉兰会离开他,他就觉得连空气?里面都?带着刀子。
一呼一吸都?那么疼,他这时候只要设想一下,其?实就能理?解牧元蔓当?时的极端做法。
因为她?除了用那种办法,还?能用什么办法留住他呢?
可是白骑士不为任何人停留,他们只会走在救赎的路上。
牧引风愁得五脏六腑都?要扭转在一起。
他靠着座椅,看着车窗外面不断掠过的树木,夜色之中,那些树冠像一只只自地狱幽冥伸到人间?的大手,挥舞着要把人给拉进去。
他抱着这样万分焦灼和痛苦的纠结心?情回到别墅。
停车之后他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对着后视镜竭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和表情。
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揉搓了好久,直到有了些许血色,看上去精神?一些才下车。
他自己操纵轮椅回去,莫宁开车离开。
但是等?到房门一打开,屋子里白炽灯的光亮就让牧引风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霍玉兰故意把灯光开成这样,她?也不太适应,可是今天晚上她?必须看清牧引风的每一个表情。
霍玉兰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那是一个充满了防备的姿势。
她?的面色也是从没有过的严肃,看向门口的牧引风,正要张口。
牧引风抬手稍稍挡了一下眼睛,而后叫道:“老?婆?”
霍玉兰预想的那十几?种开场白,被这两个字给冲得七零八落,她?张开嘴,但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你等?急了吧?”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霍玉兰身边,嘴角带笑地看着她?:“我也好饿了,我们快点吃饭吧。”
他其?实不饿,是心?慌,特别慌。
尤其?是在见了牧元蔓之后。
牧元蔓再怎么爱撒谎,爱粉饰自己的行为,可她?如果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至少牧引风从小看着她?,她?确实是真的只爱过那个男人。
他对牧元蔓的能力从来没有任何质疑,当?年的事情,如果牧元蔓都?没有办法,不能阻止白骑士换人救赎的话……牧引风不可能不心?慌。
他现在面对霍玉兰,就像是在面对一捧注定要流逝的沙。
他甚至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阻止。
就像庄飞说的,这世上无力自救需要骑士的人太多了。
除了他这样的瘸子,还?有全身瘫痪和高位截瘫的人。
“老?婆。”牧引风把声音放得特别软,伸手拉了一下霍玉兰的胳膊。
霍玉兰用一整天构建的确保自己不会受伤的“防线”,就这么在牧引风的两声“老?婆”和伸过来的手之下轰然倒塌。
她?开口,声音有点低哑地说:“饿了的话……我们就先?吃饭吧。”
“这行李箱……是要让桃阿姨拿去卖的东西吗?”
不怪牧引风过度敏感,霍玉兰一直都?有拿一些东西让桃阿姨出去卖,都?是她?不喜欢的,这牧引风是知道的。
可是今天这一个行李箱,在牧引风极度恐慌的心?理?下,让他全身上下的敏感神?经都?被触动了。
他有些干渴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霍玉兰问:“东西都?卖了,需不需要一些新?的?明天我把工作推了……陪你去买吧?”
霍玉兰看向他,神?色难掩复杂。
她?很想残忍地现在就戳穿一切,但是她?终究没有忍心?。
然后含糊地应了一声,对牧引风说:“先?吃饭吧。”
两个人一起吃饭向来都?是甜甜蜜蜜眉飞色舞的。
但是今天这一顿饭却安静得出奇,牧引风敏锐地察觉到霍玉兰有点不对劲,加之今天去见了牧元蔓后他过度恐惧,连看向霍玉兰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
霍玉兰把这种表现……归列为心?虚。
等?到一顿饭吃完,她?虽然不忍心?,却还?是直接挑明。
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推给牧引风。
“这个是我今天收到的录音笔。”
“你听一下。”
牧引风的眼皮突突直跳,有些迟疑地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如玉,却僵硬无比地勾过了那个“打火机”。
按下之后,庄飞的声音响彻空荡的客厅。
“你今天找我过来,应该就是已经确认了她?就是霍玉兰吧?”
……
录音播放,霍玉兰已经听了一下午了,现在自然是面无表情。
她?坐在餐桌旁边,又一次抱起了自己的手臂,但是细看,她?的两侧手指,都?死死掐着掌心?。
而牧引风在这录音播放的过程中,面色急剧变化。
等?到录音结束的时候,他的整张脸都?白得不能看了。
霍玉兰的心?脏像绞着一样。
牧引风听到了录音,手指发抖地把录音拍在桌子上,说道:“不要……不要听他胡说!这个是,是……”
他看向霍玉兰,急得眼中有些模糊。
霍玉兰却无比冷静道:“他没有胡说。”
“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慕方懿。”
霍玉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但又那么沉重。
虽然牧引风知道一切,却从来没想过让霍玉兰知道。
他悄悄地把她?那些恶心?人的前男友都?处理?掉,然后找到一种能够留住她?的办法,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是他百密一疏,没想到庄飞那个冲动又脑子短路的混蛋,竟然会录音。
他在监狱里面是怎么寄出快递的?
薛竟原!
牧引风目眦欲裂,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但是他看向霍玉兰的眼神?却堪称祈求,祈求她?别再说下去。
可是霍玉兰的声音未停。
最后一句话也如同?悬顶之剑一样落了下来。
“我也确实有病。”
牧引风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剑穿胸,活生生钉在了原地。
连呼吸都?会牵动剧烈的,令人眼前发黑的疼痛。
他知道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必须尽快把话说清楚。
因此牧引风开口道:“这个录音被剪辑过,我的声音没有录进来,而且这对话也没录到最后……”
“我知道。”霍玉兰说,“庄飞我很熟悉,知道他的性格和惯用伎俩。”
“我是在告诉你,他说的都?是真的。”
霍玉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分明表现得很平静,可眼中的疯劲儿简直要化为实质。
她?说:“而且他说的不是全部,你查到的或许也不是全部。”
“我并没有冒名?顶替你的妻子慕方懿,”霍玉兰说,“我是借尸还?魂。”
牧引风的眼眸收缩了片刻,虽然他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是霍玉兰直接说出来,他还?是难以?克制地感到震惊。
霍玉兰靠坐在餐椅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实际上掐进掌心?的手指带来的疼痛,是支撑她?这副模样的唯一支柱。
她?甚至轻笑了一下,想让自己显得潇洒一点。
“现在牧总都?知道了,是打算找个道士驱邪,还?是……直接把我像从前一样锁起来,锁到死?”
牧引风的嘴唇哆嗦着,一头白发在白炽灯下显得那么刺目。
他好看的眼睛像是悬在一汪水的上方,将落不落,波光晃动掠过,看上去好生可怜。
俊美的眉眼在隐忍又崩溃的神?情的衬托下,好似下一刻就要碎了。
霍玉兰突然问:“你晚上吃药了吗?”
牧引风点头,但是随着他点头,眼泪也跟着滑出眼眶。
吃药了就好,省得发病。
霍玉兰狠了狠心?,轻笑一声说:“哎,好可惜。”
“牧总这么迷人,原本我想着和牧总好好地来一段难忘的恋爱。”
“但是牧总慧眼如炬,我们也就只能走到这里。牧总为什么不说话?想清楚要拿我怎么办了吗?要是牧总不找道士收我,也不打算把我锁起来……”
“我这就离开啦。”霍玉兰说完最后一句话,尾音都?没能压得住颤抖。
太狼狈了。
她?这辈子也没分过这么狼狈的手。
她?从前那些男朋友,虽然纠缠不清,可是霍玉兰至少自己从无留恋和心?软。
但她?现在不敢多看牧引风。
还?是那句话,玫瑰小王子的杀伤力太大了。
可霍玉兰又很清楚,小王子看着再怎么温柔无害,他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他曾经十七次把霍玉兰这个角色囚禁到死。
霍玉兰最不敢面对的,甚至不是冰冷暴力,不是手铐锁链。
是他们最终要变成……她?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痛。
她?必须要趁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的时候尽快离开,这样至少……至少他们之间?还?能保留一些美好的记忆,不是像前几?次一样,
最终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不堪回首。
牧引风还?是一直坐在那里默默流泪,几?次嘴唇颤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脑子乱极了,霍玉兰听了那残缺不全的录音,又这样毫无转圜余地地说出一切,她?甚至收拾好了行李,她?去意已决。
牧引风的身边全都?是各种黑影,张牙舞爪扭曲咆哮,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留下她?。
像噩梦突然降临,而他无力挣脱。
直到霍玉兰突然从桌子边上站起来。
椅子“刺啦”一声,尖锐刺耳。
霍玉兰的声音却依旧温柔好听,如潺潺流水,“那么,再见了。”
霍玉兰转身离开桌子边上,牧引风瞪着她?的背影,瞬间?整个人都?被黑影吞噬。
吃了药又有什么用?
他一辈子不见天光,好容易见了一次,那束光却正在远离。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牧元蔓极端的话:“我已经不再是他救赎的对象,他宁可死都?不肯跟我在一起。”
霍玉兰走到了沙发边上,弯腰去碰行李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几?乎抓不稳东西。
而牧引风沉浸在噩梦和幻象交叠的深渊之中。
他想到了霍玉兰那些前男友。
想到了那只被她?无情抛弃的小白狗。
想到了自己。
以?及牧元蔓裹挟着无奈和恼恨的话:“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霍玉兰提起了行李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碎成了两半。
一半还?在胸腔苟延残喘地跳动着,支撑着她?的行为和身体,另一半鲜血淋漓地摔碎在地上,化为了一滩肉泥。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啊。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她?不是麻木地离开,而是这么疼呢?
霍玉兰咬咬牙,直起身。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阵“乒里乓啷”的声响。
好像椅子被撞翻。
然后是杂乱急促,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她?愕然回头,就看到牧引风已经到了她?身后,正张开了双臂,以?一种……大鹏展翅一样的姿势,扑向她?。
霍玉兰猝不及防,被直接扑倒在了沙发上,迎面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眼前一花,白炽灯晃得她?连忙闭上眼睛。
手里的行李箱因为手肘磕在了茶几?上而“咚”地翻在地上。
而她?因为在震惊和急促的情况下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尽是怀中砸得结结实实的玫瑰香氛味儿。
霍玉兰的脑子不合时宜地想——牧引风下班之前又洗澡了?
一天洗多少遍?也不怕秃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