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不服管 > 第41章 引线
    “不行,心率还是太高了。”医生连连摇头。

    “利多卡因!”

    护士啪地掰开透明的安瓶,抽出液体,快速地推进杨晓北的手臂。

    杨晓北的呼吸面罩蒙上了水雾,但人却始终紧闭着双眼,微蹙眉头,表情痛苦。

    “不行,不行,心率又掉下来了。”

    人声嘈杂,抢救室里乱作一团。

    宋思衡站在人群后,看着杨晓北的卫衣被扯开,急救医生和护士使出浑身解数,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却迟迟没有恢复正常。

    直到最后一针药水被推入。

    杨晓北似乎长叹一口气一般,胸口起伏的频率变得平稳,人也陷入了昏睡之中。监护仪滴的一声,波纹才渐渐回到了正常跳动的频率。

    医生和护士如释重负,紧张的气氛这才微微消散。

    护士后背出了一层的汗,浸透了半边的衣服。

    宋思衡忙赶上去,声音有些抖动:“怎么样?是脱离危险了吗?”

    护士平复下呼吸,看向他,抬起手背擦去额头的汗:“只能说暂时安全了。”

    “家属先在这里守着,医生会开药。随时看着点患者的状况。”

    宋思衡机械地点了点头,手撑着栏杆靠在病床一侧,看着杨晓北陷入沉睡的脸,一时无法言语。

    -

    凌晨两点,李恪接到了宋思衡的电话。

    他赶到医院时看到了病床上的年轻男人,又看向了宋思衡。李恪没有多问什么,径直去办好了所有手续,把杨晓北送进了顶层宽敞私密的私人病房。

    “要不要送你回家?”李恪办完一切后问宋思衡。

    “不用了。你回去吧。”宋思衡叮嘱他,“我上午有两个会,你帮我去一下。靳书明那边暂时还不急,可以先缓一缓。”

    “知道了,你别操心了。”李恪说完,回头望了两人一眼,然后才推门离开。

    月亮升起又落下,冷白的月光透过百叶照进了病房。

    宋思衡一夜都没有睡,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杨晓北。抢救过后,他被换上了蓝白色的病号服,胸前留下了按压后的红紫。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宋思衡只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很陌生。

    -

    早晨七点半,医生查完房,把宋思衡叫到了楼下的医生办公室。

    “什么意思?”宋思衡听着面前的医生讲了很久,却仍旧理不清头绪。

    “我们调到了他过往的就诊记录。”医生打开面前的系统页面,“他之前来过我们医院,自述十五岁时有心脏手术的经历。 我们现在怀疑是之前那次手术没有做好,导致现在因为中毒缺氧心脏问题复发。”

    “他十五岁做过手术?”宋思衡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追问,“一般这种心脏手术都是从哪里开刀?”

    “他做的应该是微创,像他当时那么大的年纪,要么是一侧腋下下方,要么就是胸肋中间。看患者具体的身体条件。”

    宋思衡有几秒钟忘记了呼吸。

    杨晓北胸骨间的瘢痕,根本不是什么洗掉的纹身。

    “他是什么时候来医院的?”宋思衡追问。

    “去年就来过了,后来又来复诊过两次。”医生指了指屏幕上的三个日期。

    宋思衡竟记得这几个日子。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杨晓北的那些不告而别......宋思衡不敢再往下细想。

    宋思衡闭上眼睛缓了好几秒,还是不愿相信:“但是他去年还做过体检,那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

    医生很快调出了另一个页面:“你是说这个吗?去年他的确在我们体检中心检查过,但是只查了传染病四项。心脏问题做传染病检查是查不出来的。”

    “但是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应该不止查了传染病。”宋思衡努力回忆着那一沓体检报告,却发现记忆极其模糊。

    “其他检查我们就不清楚了。不过如果他有一直吃药控制,血象上可能也看不出来。或者,他有意要向你隐瞒......”

    医生也只得点到为止,不再向下说了。

    宋思衡沉默了片刻才问:“能查到他的用药史吗?”

    “我这里只能查到近期从我们医院开出的药单。”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几行字。

    宋思衡凑过去一看,是几串看上去极其复杂的药名。

    他蹙起眉头:“您能解释一下吗?这些药都是什么效用?”

    “这两个都是进口药,价格也比较贵。一个疗程下来至少要十几万。”医生指着其中两行字说,“对于他们运动员来说,这个药效果很好,可以控制症状,不影响日常生活。但是也有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宋思衡兀地抬头。

    “用药久了反而会加重心脏负担。”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用拇指关节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角。

    “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平时看起来很正常,还经常练游泳,为什么.......”

    “心脏问题很复杂,牵扯到很多因素,如果他是运动员就更难判断了。日常训练强度比较大的话,心脏的不适可能会跟平时过劳后的心肺问题混淆。像他这种情况,如果小时候做过手术,但是手术没有做好,就等于是在体内植入了一个不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那根引线什么时候会被引爆。”

    医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昨天问过当时接诊他的医生,那位医生说他来第二次的复诊的时候,就建议他尽早做二次手术。但是他拒绝了。如果那个时候把手术做了,现在的情况也不会这么糟。”

    宋思衡倏地抬头:“拒绝?他有说拒绝手术的理由吗?”

    医生叹了口气:“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等他清醒了,你亲自去问吧。”

    -

    宋思衡坐上电梯回到了病房。

    昨晚急诊抢救过后,杨晓北保住了一条命,但是情况仍然不算稳,仍旧靠着持续的药物输入才维持着体征。

    宋思衡走到了病房门口,却迟迟没有推门进去。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害怕见到那个虚弱的杨晓北。

    走廊幽长,整个顶层不过两三间病房,他们这间在最深处,四周极其安静,静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轻轻拍打都清晰可闻。

    宋思衡连眨眼都有些费力,原本澄澈的眼睛爬满了血丝。

    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所谓的包养协议是多么荒谬。他立下了那么多规矩,不想让杨晓北知道自己任何一点隐私。结果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上午,李恪把所有本需要宋思衡参加的会议妥善安排好后,又驱车赶来了医院。

    顶层的电梯门打开,李恪抬头看到宋思衡就站在走廊尽头。医院的窗户都做了防护,只能打开一个不到30度的倒角。

    春日的微风从窗户的下沿吹了进来,宋思衡的发梢被轻轻吹起。他却站着一动不动。

    “怎么样了?”李恪从身后轻拍他的肩膀。

    宋思衡迷茫地回过头来,眼神空洞。哪怕是在被徐朗撬走供应商的那天,李恪都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宋思衡缓了好几秒钟,才开口:“还不是特别好。医生说要继续观察。”

    “这......是怎么回事?”李恪轻声问。

    昨晚情况紧急,来时匆忙,李恪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思衡看向他,低声说:“宋钦想杀了他。”

    短短六个字,李恪一下愣在了原地。

    半晌后,李恪才压制住声线的抖动:“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思衡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李恪的呼吸有些不稳,他用手背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仰起头来。直到两分钟后,他才挪开了手背。

    “思衡,为什么好好的最后会这样......”李恪同他一道站在风口,“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宋思衡沉默了。答案或许就藏在这初春的风里,只是他抓不到,也不想去追。

    两分钟后,宋思衡打开手机,给李恪发了个地址,然后接着说:“宋钦已经在接受警方调查了,但是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他做的。事故发生的时候宋钦不在现场,他晚上在花园别墅,白天都在学校,有人可以作证。所以,你私下去查一下这个地址近两天出没的可疑人物。”

    李恪点开一看,是滨江区的一条老街,他点了点头,明白了宋思衡的意思。

    转身走向电梯的那一刻,李恪忽然开始怀疑,曾经的那十年,是不是都是自己的一个幻梦罢了。所有的温柔、执着、心跳,都是他青春梦境中的误入的一个树洞。

    他还记得十年前他们从海边露营回来的那天,宋钦还请他们去了电影院,几个人一起看了当时很火的一部好莱坞电影。

    电影的结尾,一支陀螺在桌面不停地旋转,不知疲倦,没有停下。

    此时的李恪,也想找出一支陀螺,试一试到底哪里是人间,哪里是梦境。

    -

    李恪帮忙安顿好了医院里的所有事,才独自驱车离开。

    宋思衡孤身一人推开了病房的门。私人病房的门加装了静音器,宋思衡进来得很安静。

    杨晓北已经被换上了蓝白色的病号服,布料很薄,胸前的扣子被解开了两颗,胸膛上贴着监护仪的电极贴片。

    他的呼吸仍有些费力,胸膛微微起伏。

    宋思衡站在床侧,抬起右手,隔着布料摩挲了一下他胸骨间两寸长的瘢痕。

    杨晓北忽然皱起了眉毛,宋思衡以为他要醒了,连忙松开了右手。

    结果他只是睫毛微微颤动,氧气面罩下的嘴唇翕动了片刻,似乎正在噩梦之中缠斗。

    宋思衡这才发现,之前种种迹象并不是他的错觉。杨晓北确实日渐消瘦,连眼窝都微微坑下去一块。他们见面的频率并不高,但如今回忆起来,杨晓北似乎早就露出了马脚。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

    杨晓北的右手被扎进了留置针,原本宽大温热的手背,变得干燥冰凉。宋思衡顺着那道白色的胶布轻轻触碰他的手。

    若是以往,杨晓北肯定会猛地回握过来,然后用身体死死压住他,说些没边没际的下流话。

    但是现在,他只是那样沉睡着,毫无反抗之力。

    宋思衡不自觉地眼眶发热,他避开了视线,走到了病房的窗边。外面天气渐暗,风力加大。

    楼下庭院的树在风中摇曳,刚刚绽放的早樱顺着风力四散开来,最后落到了地面,被路过的垃圾清运车无情地碾过。

    宋思衡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他回过头来,查房的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

    医生翻看了一下床头的记录,然后示意宋思衡过来。

    宋思衡走到了医生身边,一开口却发现嗓子有些干哑:“医生,什么事?”

    医生清了清嗓子,看向他:“我们下午跟心内的专家讨论过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目前再做保守治疗意义已经不大了。”

    宋思衡只得默默点头:“所以现在怎么办?”

    “我们的看法比较一致。直接把他的档案转到心外吧,他这样必须做开胸手术。”

    宋思衡闻言愣住了:“开胸?”

    “对。”医生点了点头,“这样才能比较彻底地解决他的心脏风险,否则以后别说游泳,日常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什么时候可以手术?”宋思衡追问。

    “目前他人还没有完全清醒,手术要在他状态比较好的情况下才能做。”

    “他醒过来就能安排手术吗?”宋思衡有些着急。

    医生面露难色,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这个问题我必须提前跟你说清楚。心外的医生评估了一下,他这台手术难度很高,江城能做这种级别手术的医生极少。即便他醒过来了,也不一定能很快等到手术机会。”

    宋思衡有些没了耐心:“怎么样才能尽快给他手术?钱不是问题,要什么医生我都可以花钱去请。”

    医生从口袋里抽出了一个本子:“跟钱多钱少没有关系,我们这只有一个人有把握能做这台手术。”

    宋思衡问:“谁?”

    医生在本子上写下了一个名字,递到了宋思衡的眼下:“心外科的伏主任,伏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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