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珈兰在走廊那头的休息室里等待良久, 始终不见秦非回来，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前往盥洗室找人。
盥洗室的门敞开着, 比起外面人来人往的热闹，来到休息区的玩家少得可怜，盥洗室里很是安静，空气中漂浮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大概是某种空气清新剂的气味，还挺好闻, 珈兰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室内空无一人。
小秦提前走了？
虽然才刚被蝴蝶公会的人找过麻烦, 但珈兰倒是并不十分担心秦非会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对方逮去。
这种自信一方面源于他对小秦和q的能力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源于黑羽在公会排行榜上对蝴蝶的碾压。
挑衅、做小动作，都是私下里的行为。
可若是蝴蝶真的直接把秦非绑架, 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 黑羽将会有十足的理由对蝴蝶发起战书。
公会大赛在即，蝴蝶今年打定了主意要往排行榜上爬一爬, 想来不至于会这么疯。
人应该是自己走了。
珈兰退出盥洗室，重新回到休息室里。
转身时余光撇过走廊拐角，他似乎看见一前一后，两道陌生中带着些熟悉的背影, 与他相背而行，朝大厅方向走去。
……
入夜了, 来到公会赛聚会点的玩家越来越多。
中心城内不缺娱乐场所, 娱乐中心、各大公会的内部活动区、玩家交易市场……各个都能称得上一句灯红酒绿, 吃喝玩乐样样齐全。
但公会赛聚会点与之不同。
聚会点这样的限定活动区, 一年只开放一次，一旦错过, 便要再等待漫长的三百多天。
——三百多天，谁知道那时自己是否还活着呢！
因此，虽然聚会点内的活动不过是些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寻常娱乐，依旧吸引得玩家们趋之若鹜。
而其中最受欢迎的，毫无疑问便是赌场。
【醉生梦死，今夜狂欢！！！】
硕大的投影字样与绚烂的彩灯一起，被投射至半空中，迷你金币和彩带随处喷射，冷着脸的侍应生npc们一袭西装衬衣搭配马甲，手持托盘行走在玩家们之间，免费无限量供应的酒水成功将气氛烘托至了最高点。
秦非和污染源走进赌场时，房间里已经有不少玩家杀红了眼。
基础筹码输光以后，他们只能用别的东西抵债，道具，积分，所有本不能直接用于交易的玩家资产，全都可以在赌场内化作闪闪发光的筹码和金币。
有个醉汉抓着两把花花绿绿的筹码朝这边走来。
秦非在离开盥洗室时又换了一个外观，现在，他是个身高一米七、纤细柔弱得不像话的苍白少年。
污染源揽着他，在醉汉跌跌撞撞险些一头撞上来时将他一把拉入怀中。
醉汉蓄意半晌却扑了个空。
没能揩到小美人的油，他不满地抬起头，没好气瞪了高大的男人一眼，却在直视向那双深邃如无垠海面般的眼睛时蓦地一愣。
一种古怪的恐惧感如同翻卷的海啸扑面袭来，摧毁了沿路的一切。
醉汉似乎看到了一个漩涡出现在眼前，视野被扭曲，空气变得稀薄，周遭的所有人声和光影全都支离破碎。
醉汉本就涨红的连迅速变成了猪肝色，眼睛隐隐翻白，如脱水的鱼般张大口。
嗓子眼像是被一个鸡蛋塞住了，进气和出气的渠道一起被堵死。
醉汉双手如爪般抠挖向喉咙。
四周明明人来人往，可那些经过他们身边的玩家，目光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空气墙挡住了，竟没有一个人看过来。
玩家的酒意骤然惊醒！
这到底是什么人？玩家在心中无声尖叫。
中心城中无法使用技能和道具，他不清楚面前之人做了什么才能达成如此效果。
但，显然，这不是他可以随便招惹的存在。
一分钟。
两分钟。
玩家的神色越来越痛苦，咽喉深处泛起血腥，心脏跳动轰然如擂。
意识越来越混沌，眼前发黑，就在玩家即将彻底昏迷过去的那一瞬间，束缚在他身上的力道骤然放松。
“嗬——”
他狠狠倒抽一大口气。
醉汉玩家捡回一条命，一溜烟地跑了，连头也不敢回。
秦非对这场以他为圆心爆发的无声交锋置若罔闻。
他正在津津有味地观察着赌场内的盛况。
中心城内，任何建筑的存在都无需遵循物理学规律，是以这座建造在地下的小型赌场竟拥有着一个极其舒朗的穹顶。
秦非刚才下楼时，经过的广场地面分明全都是平整的，可按照高度计算，赌场的挑高早该超出地面许多。
秦非抬头，透过弧面玻璃，满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就像是正身处海拔极高的群山之巅。
秦非啧啧称奇：“系统之力有时候还真挺神奇的。”
随随便便就能打破人类努力了几百上千年才成功搭建的科学体系的认知。
身旁男人嗤笑一声，对于怀中搂着的人随便开口夸赞系统的举动表达了充分的不满。
秦非仰头，看见男人略带委屈的下颌：“我也可以。”
分明是同一双蓝色的眼眸，看向秦非时却和看向方才那个路人醉汉时全然不同，清透的蓝色海面漾着柔和的波纹。
污染源很高，肩宽腿长，放在人类世界绝对是个标准的双开门冰箱。
秦非本人并不矮，身高超过一米八，虽不及污染源，也勉强可以和祂混个平起平坐。
但现在，他更换了外观。
少年过于柔弱的身材令他即使瞪人都毫无杀伤力，海蓝色的眼底倒映出他的神情，少年眉梢微扬，搭配上那同样上扬的眼尾，活像是在调情。
秦非在心中静默了一瞬，默默收回视线。
“两位玩家，要来玩一把吗？”
侍应生端着托盘走来，笑容满面地为秦非和污染源一人抓了一把筹码。
臭脸侍应生npc居然会笑，这可比醉汉吸引人视线多了。
数道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在看见两张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后好奇之意更盛。
秦非面不改色地接过筹码，往人群更深处走去。
有人招呼他：“小哥，要不要来一把？”
秦非没有理会。
吸收完第三块碎片的污染源告知秦非，他如今所拥有的能量，已经完全足够他在下一场副本中像正常人一样，出现在玩家和npc之间。
“为了更好地掌握这项能力，在下一场副本开始前，我都会留在中心城里。”
污染源说得义正言辞，拦住秦非肩的姿势熟稔，怀抱微温。
菲：“……”
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信。
污染源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地出来，就这么回去未免太可惜。
而秦非也的确想要在团赛开始前，吸收一些来自外界的信息。
两人决定在宴会厅里转一圈，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的发生。
“炸！”
“开开开！”
“你下去吧你，下把我来！”
“不玩了不玩了，一起去外面喝一杯？”
五花八门的吆喝吵嚷不绝于耳，赌室内比菜场还要嘈杂。
在数不清的杂乱交谈声中，秦非忽然捕捉到了一丝稍有不同的声音。
“……公会赛和别的直播赛不一样，我去年可是实实在在下过团的。”
“去年公会赛的限定时间四十天，今年还不知道，可能更多，也可能更少。”
竟然是在聊公会赛的事。
秦非来了兴趣，循声过去，越过几张战况激烈的赌桌，秦非看见四五个玩家聚在房间边缘的休息桌旁，桌上摆着一扎啤酒，被围在最中心的那个大胡子正说得口沫横飞。
“公会赛，所有报名的公会一起进入副本。”
“每个公会一次性最多进10人，一共15个参赛名额，只要赛内人数不满10，随时可以补位。”
秦非两小时前才刚答应加入黑羽，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路诚还没来得及和秦非说。
秦非在距离那桌不远处坐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
“公会赛副本由于时长，一般来说，都会有着一个十分完善的世界观设定，玩家在副本里的自由探索度很高。”
那人举着酒杯高谈阔论。
秦非正听得兴起，那一方的玩家却忽然收了声。
他越过众人，远远朝秦非的方向望来。
“我说，这位小哥。”他呵呵笑着，那笑容着实不太真诚，“你在那儿听了半天，有什么感想？”
秦非眨了眨眼。
看样子，他是见他白听消息，不太高兴？
秦非笑眯眯地回答：“我觉得，你讲得很不错。”
那玩家手一歪，酒杯险些没拿稳。
一般人在被这样找茬时，或是愤怒或是陪笑，他还从来没见过像这人这样，恬不知耻地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玩家嗤了声，向前走了几步。
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少年笑意盈盈地端坐在休息椅上，细瘦的背脊挺直，如星的双目正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澄澈，玩家竟不自觉地愣怔了一瞬。
“……”回过神后，他皱起了眉头。
少年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有实力的人，这样的相貌，但凡等级稍微高一些，总会容易让人记住。
就像最近很受关注的那个超强新人，才直播了两场，就吸引到了一大票疯狂的颜粉。
倒是他后面那个穿黑衣的男玩家，看起来很像个高手。
可高手显然并没有在听他们说话，双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头部后仰，正在闭目养神。
玩家心中了然。
十有八九，这是某个公会的高级玩家，和他随手带来凑热闹的小金丝雀。
像这样的金丝雀，在大佬们身边总是待不太久，普通玩家普遍会给他们几分面子，但也仅仅只是几分面子罢了。
“我叫易烈。”玩家咧嘴笑起来，颊侧的络腮胡挤向两边，这样的表情衬得他看起来很是爽朗，“要不要来赌一把？”
他的视线落在秦非和污染源之间，那叠崭新一动未动的筹码上。
“听我说了这么多，总该给我点报酬。”易烈说的好像秦非必定会输给他一样。
少年笑意加深，若隐若现的梨涡甜得如同牛奶糖一般丝丝动人：“可以，那如果我赢了呢？”
他歪头道：“我对你的筹码没有兴趣，不如，你再给我多讲讲团赛的事？”
易烈周围那群小弟险些笑出声：“这位小哥，你别太自信。”
“猜我们易哥为什么坐在旁边？那还不是因为没人愿意和他赌！”
易烈倒是很欣赏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比什么？扑克，麻将，还是骰子？”
秦非颔首：“就比大小吧。”
最简单的玩法，才是最原汁原味的赌博。
……
一小时后。
秦非端坐在赌桌边，而易烈已经站了起来。
赌桌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甚至有人为下一盘的输赢而特意开了新的赌局。
“我赌这位无名小哥！”
“我也押他！！”
“算我一个！”
在整个中心城内的赌场都颇有威名的易烈，这次竟出奇地无人支持起来。
玩家们的关注重心全都放在了他对面的少年身上。
易烈的手边摆着一排空了的玻璃水杯，已经讲得口干舌燥。
“公会赛的排名，以参赛玩家在副本内的实时积分累计为评判标准，玩家死去后积分不清零，新玩家加入后，积分持续累计，比赛总时长结束时的积分排名，即为下一年度的公会正式排名。”
“从之前几年的公会赛历史记录来看，公会赛的复本通常以一条主线，串联众多相对完整的支线副本展开。”
“由于支线副本数量极多，在公会赛中，战术的选择和运气有时也是关键的一环。”
……
易烈喝空了最后一杯水，面容幽怨地望向秦非：“差不多得了吧，我已经被你掏空了。”
“？”始终坐在秦非身边一言不发的污染源，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对面的大胡子。
易烈：“……”
易烈举起双手，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再来最后一把？”
少年嗓音温和，漂亮的面容带笑，眼底却带着一股灼灼如火的光。
就像易烈现在很想起身就跑一样，秦非也很愿意继续坐在这里。
赌博这项活动并不令他着迷，但不断赢得游戏，的确是一件快乐的事。
秦非很擅长观察，而赌场从来不会是一个纯粹比拼运气的地方。
在不经意间，赌桌上另一方的眼神、动作、乃至掀开骰盅时呼吸的频率，都会成为他们流露出信息的点。
与此同时，那位演技并不太好的玩家先生还在不断做着多余的肢体动作，甚至试图用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多余话语，来干扰秦非的判断，这反而让秦非更加有把握判断出对方开出的点数大小。
无需使用污染源或鬼婴的力量协助，这场游戏对秦非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少年直勾勾望着对面的男人，易烈在瞬间便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挑衅意味。
“……”
易烈的嘴角微抽。
“不了，不了！”他哂笑，“我已经没有更多信息可以输给你了，赌博最重要的，就是懂得适可而止。”
“那好吧。”秦非不无遗憾地站起身。
其实易烈并没有损失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他本就在和周围玩家讲述前几次团赛的经历，秦非的中途加入，也不过是给这段闲谈增加了些许有趣的小波折。
但易烈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总有种面子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番的感觉。
玩家深深地叹了口气。
……
十五天后。
一年一度的公会联赛今天正式开始，作为黑羽第一批进入副本的玩家，秦非没有出现在黑羽的赛前准备室中，而是留在了自己的家中。
【本年度公会联赛即将正式开始，请全体参赛玩家做好准备——】
【5、4、3、2、1——】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浓重的失重感瞬间袭来，秦非仿佛一只瞬间羽翼充盈的鸟，蓦地漂浮至空中，视野中的画面消失，被无垠的黑暗所笼罩，秦非闭上眼，静待副本世界的降临。
【这是一个怪谈横行的世界，无数怪谈隐藏在人类生活的世界中，与人类共存。】
在新的世界出现在眼前之前，熟悉的系统女声先一步在玩家们耳旁响起。
【过多的怪谈严重影响了人类的生活质量，怪谈调研联合会因此产生，联合会以一年一次的频率举办活动，商量下一年人类的生存策略。】
【你收到了来自调研组委会的邀请函，兴致冲冲地前去了。】
……似有若无的人声掠过系统提示，说话声，走动声，由远即近地组成了新的背景杂音。
秦非蓦地睁开眼睛。
【请各位玩家在副本中度过为期30日的会议活动周期，并严格按照会议要求行事。】
【玩家每以内部参会人员身份，通关一个新的副本，可获得积分5点，每通关一个旧的副本，可获得积分1点】
最后一句系统提示消散在空气中，秦非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大厅中。
这里看起来，很像某个酒店的大堂，
正对秦非面的是一扇正在旋转着的回转玻璃大门，大堂中人来人往，一张写着“热烈庆贺第23届怪谈调研联合会顺利举办”的横幅悬挂在对门的墙面上。
秦非的视线缓缓落在横幅下方。
那里悬挂着一张红底白字，如宣奖告示般的通告纸，纸上写着几条十分醒目的规则。
【第23届怪谈调研联合会参会人员须知】
1.本届会议首次采取全公开形式，参会人员分为内部及外部。
内部人员提供食宿，需手持组委会专人专发的邀请函，在酒店12层进行入住登记。
2.由于本届会场公开透明，可以预计，各路怪谈必将混迹在会场中，伺机收集人类世界的信息。
请各位参会人员注意分辨出“友方”和“敌方”，避免被怪谈暗算，同时寻找容易攻略的怪谈，主动出击。
3.本次会议总时限为期30天，以每10天为界，内部参会人员需向会议主办方提供三个及三个以上怪谈的线索，或单个怪谈核心通关线索。
未能提供满额定线索条数的参会人员，将会被剥夺内部参会资格，会议主办方仍会为此部分参会人员持续供应食宿，直至会议结束。
秦非的眉梢轻挑。
这第三条规则，实在很有意思。
根据赛前5日系统公布出的参赛公会及人员名单，这次的公会大赛一共有22个公会参与。
除去少部分刚刚达到参赛资格限制，打算进来混一波福利，而完全不在意比赛排名的小公会，起码有15个公会准备在比赛中一决胜负。
每个公会的副本内可容纳人数上限为10人，除外，还有5名替补选手，一旦有玩家在副本内死亡，替补选手便会立即接替进入副本。
但根据大厅中的第三条规则。
倘若有玩家未能在规定时限制内，完成提供线索的任务，并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具有伤害性的惩罚，而仅仅只是会被剥夺“内部”的身份，从而无法再为所属公会赚取任何新的积分。
但玩家不会因此死亡。
也就是说，玩家会持续占据副本名额，在副本里混吃等死，直到30天过完。
秦非眨了眨眼，继续向下看去。
4.人类是利益共同体，禁止在会议酒店中做出任何不利于人类同伴的事。
包括但不限于：杀死人类，伤害人类，阻碍人类参会人员进行怪谈探索……
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涌入酒店大堂，其中不乏一些秦非颇为眼熟的玩家面孔。
在这个需要分辨人类和怪谈的副本中，玩家门在赛前聚会中彼此混得的一点熟悉度能够起到很大作用。
可惜，参会人员并不只有玩家。
如何区别普通人类npc与怪谈，成为了玩家们的首要任务。
秦非转身面向旋转玻璃门，如今他依旧使用着那副在赛前聚会的赌场中使用过的精致少年容貌，但玻璃门中倒映出来的身形，却与副本外的外观形象并不完全相同。
譬如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又譬如稍微高出一些的身形。
这个外观变得不那么具有强烈的遮掩性了。
啧。
有点麻烦。
假如随着副本时间的流逝，外观形象会变得越来越透明——
秦非摸了摸身上套着的卡其色长风衣，风衣口袋里装着一张硬质卡纸，对折，像是邀请函的样式。
青年迈步，向着大堂角落的电梯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