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必有失。

    庄忱和系统配合默契,成功夺回“温絮白手作相框x1”,进入商城拍卖流程,单件收入三十万经验点。

    相应的,支线一完成得就不是那么成功——系统那个剧情崩坏程度监测仪上,属于裴陌的折线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急速飙高了一大截。

    ……

    庄忱抱着挖走的土豆,系统抱着薯条,一起隐身飘在走廊的天花板上,低头向下观测。

    裴陌是真的摔得很惨。

    一只拖鞋掉了,西装被过于激烈的动作扯开,里面的衬衫袖口领口蹭得全是灰尘,有几处擦伤甚至渗着血。

    “都是灰。”裴陌盯着地面,他显然在自言自语,大概是对那些刷厕所的工人不满无理蔓延,终于开始殃及倒霉的没人插电的扫地机器人,“为什么都是灰?”

    系统对庄忱的判断完全信服,小声说:“宿主,裴陌真的有洁癖。”

    庄忱飘在天花板上,和角落里一只惊恐的小蜘蛛打了招呼,往旁边挪了挪地方,点点头。

    这就不是个值得提出的问题,这个房间当然会有灰尘。

    没人住的房间,哪怕不开窗也不开门,要不了几天,依然还是会落上一层灰。

    而这间工作室,从七天前起,就已经没再被打开过。

    那个会在这里伏案工作、会就着台灯写每日记录,偶尔扶一扶框架眼镜,很放松地抻个懒腰,再起身收拾房间的人,早就不在了。

    ……

    温絮白还在的时候,这里会保持极为舒适的整洁。

    就连请来的护工和做饭打扫的阿姨,也不嫌上上下下的麻烦,征得温先生同意后,都更愿意待在二楼。

    温絮白在审美上相当有天赋,偶尔拍一个不露脸的房间改造vlog,发到网上,轻易就能点赞收藏破百万。

    下面的评论排着队,哭着闹着求博主分享改造清单,博主大好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温絮白还有最后一份清单没有写完,是写给学生和打工党的。他很会省钱,知道在哪能淘到质优价廉的好东西,怎么用简单的几样东西,把生活打理好。

    学生和打工党缺钱,又因为经验不足,很容易踩坑。温絮白清楚这一点,所以把攻略清单都写得很详细。

    现在这份清单依然存在电脑硬盘里。庄忱决定找个时间,以“博主友人代发”为借口,把它发到温絮白的博客上。

    做好这个决定,庄忱就花了点时间,和系统完善清单上没有写完的部分,又按照温絮白的习惯,逐一配上手绘示意图。

    他和系统光顾着做正事,等想起被他们忘到九霄云外的支线一,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好消息是,裴陌这个人虽然洁癖、龟毛且神经病,但终归没彻底失去理智,去骂断电的无辜扫地机器人。

    裴陌已经自己爬了起来,离开那个房间,一瘸一拐地回了楼下。

    庄忱和系统飘到一楼时,裴陌正坐在沙发上,翻出药箱,低着头,给擦破的手肘膝盖上药。

    他像是全凭本能行动,目光空洞,直愣愣地盯着地板,大半瓶碘酒全泼在了裤子上。

    这段系统知道,翻出剧情推演,给庄忱念:“这块地板不是普通的地板……”

    庄忱飘过去研究:“是该打蜡了吗?”

    “……是。”系统仔细看了看,也赞同宿主的判断,“除了这件事,宿主,这里能看到二楼的太阳光。”

    因为别墅结构的缘故,温絮白带给二楼的舒适整洁,其实也偶尔会蔓延到一楼。

    ——那扇被温絮白擦得干净通透、挑选了轻盈窗纱的窗户,透过的澄澈阳光,会在午后投在一楼的地板上。

    温絮白不了解这件事,因为他罕少会来这片区域。

    在家时,为了减少受伤的频率,他通常不怎么下楼。实在有必要出门,也通常只是下楼梯到玄关,不会特地往客厅多绕路。

    他和裴陌住在一起,是真的像两个不相干的租客,从不侵犯对方的私人领域,也不打扰彼此的生活。

    庄忱对这样的状态非常满意,他一直以为,裴陌也没理由不满意——毕竟从一开始,这个要求就是裴陌提出来的。

    提出这个要求时,裴陌盯着温絮白,视线明明憎恶抵触、冷漠万分,仿佛温絮白胆敢踏进他的领地一寸,就要剁了温絮白的脚。

    可现在,裴陌却又盯着那块明显该打蜡的地板,灰头土脸且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到足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

    现在是晚上,没有阳光,今晚也没有月亮,是个无风又令人烦闷的暗夜。

    裴陌盯着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和其他区域没什么不同,只是块空空荡荡、又沉闷又毛糙,再普通不过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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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忱回了二楼,继续寻回补充温絮白的遗作系列,抽空问系统:“支线一崩得厉害吗?”

    “不清楚。”系统也给不出确切答案,“裴陌的精神状态在波动,很难给出稳定准确的数值。”

    庄忱点了点头,摘下二楼窗户的窗纱,和窗帘杆一起带走。

    虽然没有准确数值,但从裴陌的表现来看,崩得可能有点厉害。

    裴陌现在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只怕要相当惊恐,以为他招惹了什么仇家,叫人家套了麻袋。

    毕竟为人冷峻傲慢、素来目下无尘的裴氏总裁,罕少有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自己把自己摔得这样狼狈。

    ——严格来说,温絮白死的那天算一次。

    ……

    那天裴陌在谈判现场,有关合同的洽谈其实只是做了初步对接,还没有正式开始。

    那是谈判中间的茶歇时间,与会各方休息和联络感情,品尝制作精良的糕点和现泡茶水,为接下来的正式洽谈做准备。

    裴陌并不忙,原本有机会接温絮白的电话。

    他只是早已养成了习惯,看到那个号码,想也不想地径直挂断。

    “谁来的电话?”合作方不了解内详,见裴陌的反应特殊,随口打趣搭讪,“……外面的?要不就接了吧。”

    他们这一个圈子,商业联姻居多,大都为了利益交换,各取所需,极少有真感情。

    故而,各玩各的、互不干涉的情形也比比皆是,大多数人都不避讳,问这样一句也不算冒犯。

    裴陌当然也听得懂,却显然不接这个玩笑,视线迅速阴沉下来,翻过手机扣在桌面:“不是。”

    “啊……抱歉。”合作方见玩笑开过了头,有些讪讪,“看裴总反应,还以为是心上人……”

    这下裴陌不只是阴沉,连脸色的变得铁青,森森盯着那个多嘴胡说的合作方。

    没人再说话,气氛一时僵硬得要命。

    要是有人在事后复盘这场谈判,或许从这里开始,就已经预兆出破裂崩盘的端倪。

    “裴总的心上人正比赛呢,哪有时间给他打电话?”

    旁边的公司负责人和裴陌熟识,赶忙笑着打圆场,揽过那个合作方:“老查,你也真敢猜……要真是心上人的电话,裴总用得着挂掉?”

    和裴陌稍熟悉些、又或者是稍微关注豪门八卦的,都知道裴陌家里那个配偶,听说是温家人。

    温家不要的弃子,被抛出来联姻,用以维系两家的合作关系。听说是个足不出户的病秧子,庸弱平常,既无趣且无能,像个累赘似的拖着裴陌不放。

    裴陌自立门户,独立于家族一手创立心血浇灌的裴氏,日夜奔波不眠不休,拼到这个程度,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甩掉这个累赘。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那个温家的人。倘若裴陌不积蓄足够力量,让裴氏走到能硬扛两个家族施压的程度,是没办法解除这个婚约的。

    “我这不……还以为是玩什么情趣,故意拿个乔,发点脾气,等对面再打过来。”

    合作方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低声回答:“要真那么烦,挂断不就行了?老一个劲儿看什么……”

    裴陌挂断那通电话后,又摸了好几次手机,不停亮屏查看,合作方是全看在眼里的。

    他问的那一句,是打趣也是提醒,暗示裴氏这位总裁不要用私事打扰公事,把心思放回他们在准备谈判的合同上。

    谁知道裴陌这人既古怪又无趣,不过就是个简单的玩笑,也能说黑脸就黑脸,当众下他的面子。

    “再说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合作方第一次听这些八卦,他刚被裴陌半点不留情地扫了面子,正怨气牢骚满腹,说话也冲,“你自己听听这像不像人话?”

    那个公司负责人眼看事情要糟,干笑着打哈哈:“就是闲聊,闲聊,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他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合作方也知道大局为重,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尽力压着音量,低声发牢骚,“哦,你裴总自己没本事,公司做不起来,甩不掉婚约,反咬人家是累赘……不是你自己离不了婚的吗?立什么牌坊——”

    刺耳的座椅拖动声突兀响起,合作方也吓了一跳,担心裴陌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只言片语,匆匆住了口。

    他也不清楚裴陌是不是听见了,没人有机会再去验证这个——裴陌一手抵着办公桌,拿着只耳机,盯着桌上的手机,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如果说刚才的黑脸是耍脾气摆脸色,这一刻的裴陌,简直像是被什么骤然抽干了神魂,又灌进去个叫人发寒的厉鬼。

    裴陌忽然转身朝外跑,那把沉重的老板椅重重倒在地上,发出异常响亮的一声,震得人心里跟着一哆嗦。

    秘书和助理不知道他要去哪,正式谈判马上就要开始,裴陌这个裴氏的总裁忽然跑了,简直离谱到没法交代。

    秘书匆匆追上去拦,被裴陌用力推开,他脸色阴沉到可怖,一言不发地用力按电梯,发现等待时间漫长得要命,就推开防火楼梯间。

    那个楼梯间只有清洁工使用,裴陌大概摔了不止一跤,不过摔得都不算重,都不能和他回家后冲上二楼,因为楼梯太滑跌下来时,摔得头晕目眩胸口窒息相比。

    裴陌离开会议现场、离开会议大楼,他跳上那辆纯黑保时捷,发动机发出极剧烈的轰鸣,轮胎和地面摩擦,产生尖锐的噪音。

    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电话一直占线,偶尔打通了,也一秒就被立刻挂断。

    合作方被晾在会议室,本来就装了一肚子的火气结结实实翻了个番,终于彻底爆发,掀了桌子正式取消合作。

    ……这笔合同崩盘所导致的后果,现在还堆积在裴氏。

    裴陌为人刚愎自用,创业也乾纲独断,裴氏是他的一言堂,没人敢越过他拿主意。

    数不清的文件囤在总裁办公室,等裴陌做决定。

    而裴陌这七天,什么文件都没看,什么有用的批示都没做出来,他整日忙碌着做“重要的事”,不过是盯着工人扫厕所。

    倒是合作方那边,后来听说了事情始末,知道裴陌仓猝离场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多少有些唏嘘,也去参加了温絮白的葬礼。

    人死为大,当时不欢而散的人再见面,并没再发生什么争执。

    “这回裴总高兴了吧?”那个合作方长了记性,回去打听八卦,总算知道裴总的心上人姓宁不姓温,“解脱了,自由了——什么时候把那个心上人接家里去?”

    之前那个公司负责人,和他一起在吸烟室躲清净,看着窗外神情淡漠的裴陌,视线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他们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好像并不如一个当初不明就里的外人看得透彻。

    在合作方一时冒失,无心点破这件事之前,他们从没有人注意过,每次挂断那位温先生的电话后,裴陌其实都会不自觉地反复查看手机。

    因为那位温先生来电话的次数实在太过有限,他们也从未察觉,裴陌的烦躁和恼怒,不是从这通电话而来。

    裴陌是在反复查看手机,没看到任何新消息和动静后,才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脾气,愤怒和不耐烦。

    这是个很不祥的征兆,它被发现得太晚了。甚至就连裴陌自己,也始终都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一点。

    最后一个机会也已经被浪费了。

    温絮白在临死前拨出号码,他病得迷糊了,意识不清,久违地打了裴陌的电话。

    裴陌没有接温絮白的电话,这件事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最终的结果,是温絮白躺在这里。

    躺在一个不起眼的、很偏僻的墓园,装骨灰的盒子并不大,一只手就能托住。

    裴陌亲手把温絮白埋进地底,这天阳光不错,天气晴朗,无云有风。

    那个公司负责人看着裴陌,他们的公司和裴氏休戚相关,裴陌现在的状态令他生出担忧,现在的裴陌恐怕无法足够稳妥地掌控裴氏。

    有些事情,现在的裴陌还并没意识到。

    ……

    等裴陌终于能想明白这件事,恐怕就再也无法以这样冷漠高傲、无动于衷的姿态,站在那个人的墓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