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重回爸妈年少时 > 第38章 第三十八时间
    周宴礼突然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他变得什么也听不清。

    他感觉自己在一点点下?沉,意识和?肉体?同?时下?沉。

    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种仿佛梦魇一般的束缚令他感到心悸。

    可当他睁开眼,却早已不在刚才的胡同?里。

    坐在他身旁的是小姨,她正在和?他说话:“你身上这衣服都脏了,怎么全是灰,赶紧去换换。这脸上也是。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变得灰头土脸了?周宴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发什么呆呢。”

    周宴礼看着她,整个声?带仿佛被?挤压了一样。

    几天前他还抱过的小姨,只会发一些简单音节的小姨,甚至还让周晋为换过尿布的小姨。

    此刻就出现在他面?前,和?他说着话。

    他看着面?前这个小姨,她是二十几岁的小姨,不是那个牙牙学语,肚子饿了只会哭的婴儿。

    他想说话,想回?答她。可是开口,却只能发出干涩难懂的嘶哑声?。

    小姨看他这样,也急了,满脸担忧:“是发生了什么吗,你和?小姨说。”

    周宴礼摇了摇头,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完整地拼凑出一句话:“江会会,在哪?”

    小姨眼里的担忧变成无穷无尽的心疼:“你妈妈如果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为她难过的。”

    在天有灵……

    在天有灵……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江会会没死,刚才他们还在一起,他和?她说话,她也和?他说话了,他们走在一起。

    他去抓小姨的胳膊,笑道:“小姨,你是骗我的对吧。你在和?我开玩笑对吧,江会会怎么可能在天有灵,她明?明?活的好好的。真的,我们刚才还说过话。”

    他眼里还存在着一丝哀求的渴望。

    似乎希望从小姨这里听来一个赞同?的答案。

    对,是的,江会会还活着。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求老天了,哪怕让他死,让他下?一秒就死,他也毫无怨言。

    只要江会会活着,只要小姨点?个头。

    可小姨温柔地劝他:“宴礼,你要接受现实。你妈妈已经?去世十六年了。”

    他松开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什么狗屁去世十六年。明?明?刚才他还和?江会会走在一起,他替她搬书,和?她说话。

    她还苦口婆心的劝他好好学习。

    怎么可能。

    她看上去身体?那么好,哭起来中气十足。

    所以周宴礼笑了,他说小姨,你又在逗我是不是。从小到大,你就总是捉弄我。把我养的兔子偷偷藏起来,告诉我死了,在我难过的时候又突然拿出来,说刚才是骗我的。

    这次也一样对不对?

    可是小姨的眼睛红了,她脸上并?没有恶作?剧成功的那种笑容。

    有的只是心疼。

    “宴礼,你不要这样,你妈妈她……”

    “骗子!”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

    他站起身,踹破了门,走出去:“江会会是骗子,你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她明?明?答应过自?己,会长命百岁,好好活着。

    骗子,骗子,骗子!!!

    他一个也不信,他谁也不信。他要自?己亲眼去看看。

    江会会肯定还活着,她一定躲在平江的哪个地方。

    不是在图书馆,就是补课学生的家里。

    她什么工都打,可能现在和?平时一样,在收银台打着盹。

    小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宴礼,你现在这样要去哪?”

    他要去哪?他要去车站,要去平江,要去找江会会。

    他才不信那些狗屁言论?,江会会怎么可能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可能。

    他一直闷头往前走,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横停在他面?前。

    看着眼熟的车牌号,周宴礼的脚步顿了顿。

    他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眉目深邃,此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唯一一个熟面?孔,让他觉得心安。

    只是面?前这个男人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更加稳重?更加内敛。

    过于强大的气场令他看上去难以接近。

    他的肩更宽了,个子也更加高大,站在周宴礼面?前,还得垂眸看他。

    那双深色的眼眸远比二十年前还要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二十二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

    现在的他更具安全感。

    只是往那一站,就让人下?意识想要依靠他,仰仗他。

    所以周宴礼将?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爸……我妈她……”

    “你小姨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了。”男人面?不改色,语气从容,“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去。”

    周宴礼摇头,他脸上的笑容带着苦涩:“你先?告诉我,我妈还活着,对吧?”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看了他数秒之后,才淡声?开口:“下?个月是你母亲的忌日,哪怕你不想待在平江,也等那天结束之后再离开。”

    最后的希望也彻底崩塌。

    周宴礼不断后退,他双目无神地摇头:“你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联合起来一起骗我!”

    他又跑了。

    助理想要追过去,被?周晋为伸手拦下?。

    男人从容地点?了一根烟:“让他去吧。”

    助理欲言又止:“可少爷现在这样……”

    他只说:“派个人跟着。”

    “是。”

    周晋为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远处那个莽撞离去的身影。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有些事情?,只有让他亲眼看到,才会认清现实。

    他从不教他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因为知道他的性子。

    只有等他亲自?去做了,才会明?白,该不该做。

    ——

    周宴礼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去平江的大巴车,他知道,江会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他。

    她前几天还说过,她新?学了几道菜,下?次做给他吃。

    她虽然不管做什么都很慢,走路也慢,说话也慢。但她承诺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他相信,相信她会将?那几道菜做给他吃。

    也相信她会好好活着。因为她答应过他。

    她答应过他的。

    周宴礼低下?头,狠狠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不能哭,要是被?她看到,又该笑话他了。

    乘务员过来,关心地询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从上车前就看他不太对劲,担心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没事。”

    刚擦干的眼睛,很快又蒙上一层雾气。

    他死死咬着嘴唇,在心里埋怨这破车,他妈的连个暖气都不开。

    里面?冷到都起雾了。

    他低下?头,手指用力地掐进掌心,都流血了,可雾气还是越来越大。

    最后凝结成水珠,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裤腿上。

    周宴礼就这么一路忍着,坐了八个小时的车。

    车辆停在站台,他一下?车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飞奔回?家。

    可沿途的建筑都变得好陌生。

    图书馆没了,平江一中没了,她打工的超市也没了。

    唯一多出来的,是家里后院的那座墓碑。

    江会会的名字刻在上面?。经?过多少年的岁月洗礼,竟然泛起了陈旧的颜色。

    周宴礼站在那里,一直站着。

    他像是失去了活动能力的机器人,身上的所有关节都开始生锈。

    怎么可能接受呢。

    怎么可能。

    明?明?今天还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

    它矗立在那里,面?对他的恸哭也无动于衷。

    不是的,它肯定不是江会会。

    江会会看到他难过,不会这么冷漠的。

    她会过来,会温柔地问他怎么了,会抱着他安慰,也会为了能让他高兴起来,答应他提的一切无理要求。

    “骗我的对吧。”他低下?头,喃喃自?语。眼泪像下?雨一样,疯狂地滴落进脚下?的草坪。

    他已经?哭了一整天了,眼睛早就肿了。

    一定是在骗他,她肯定躲在这里的哪个角落,等他哭够了,然后突然出现,笑着告诉他,刚才是逗他的。

    肯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所以周宴礼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每一个,每一个。

    但是没有,都没有。

    她能躲到哪里去,她的所有聪明?智商都放在了学习上,其他地方迟钝地像头牛。

    肯定是周晋为将?她藏起来了,他在怪自?己总是和?他对着来。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这里没有,他就去其他地方找。

    他去了姥姥家。熟悉的楼栋,被?他爸买下?之后一直维持着原状。

    在附近飞速发展盖起一座座高楼时,这栋陈旧的房子显得格格不入。

    周宴礼看楼下?上锁的超市,玻璃门内,可以清楚地看见东西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一排排孤零零的货架。

    明?明?昨天,这里还摆满了商品,玲琅满目。那些货物还是他一件件亲手码上去的。

    当时江会会拿着货物单在旁边记录。

    偶尔他会抽空取笑她,这货架这么高,要是他不在,她是不是还得搭梯子?

    她红着脸小声?辩解:“哪有这么夸张,我踮踮脚还是……可以够得到的。”

    周宴礼的脚步逐渐放慢。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突然生起了一种退缩的情?绪。好像只要将?这扇门推开,他全部的希望都会化为泡影。

    如果让它一直关着,是不是就能说明?,这个希望它一直存在?

    他犹豫地站在门前。

    上面?的对联还是新?的。想来是每年春节,周晋为都会让人来这边打扫。

    也或许,是他本人亲自?过来。

    周宴礼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将?这扇门推开。

    从前他住在隔壁,总能听见这所房子的吵闹声?。

    小姨的哭声?,江满的呐喊,还有姥姥的骂骂咧咧。

    从前觉得吵闹的嘈杂,如今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屋子里的摆设依旧是熟悉的,干净整洁的仿佛上一秒还有人住过。

    可毫无人气的冷清,却又不得不让他被?迫接受。

    这间屋子的确很长时间无人居住过了。

    他捂着胸口,强忍着变得急促的呼吸。他伸出那只颤抖到毫无章法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

    他看着光滑的墙壁,还有窄小的书桌,以及写满了江会会名字的作?业本。

    它们真切地仿佛上一秒她还坐在这里。

    可时间带来的陈旧感,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而绷紧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掉。

    周宴礼崩溃地瘫倒在地。

    那是一种亲眼看到希望后,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都没改变,一切还是原状。江会会死于十六年前的癌症。

    他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改变。

    他是个废物,废物,废物!!!!

    那种熟悉的溺水窒息感再次涌上来。周宴礼因为情?绪激动,缺氧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躺在江会会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这是她的房间。

    他之前来过一次,他打架受伤,江会会趁家里没人,偷偷带他回?来上药。

    她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口,心疼地一直在哭,让他以后不要打架了。

    当时周宴礼在想,她胆子可真小。还没指甲盖大的伤口,她都能心疼成这样。

    但还是点?头,说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黄昏与夜晚的临界点?,永远是人类感到最孤独的时间段。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混沌看不清的世界,周围都是雾蒙蒙的黑。他想走出去,走出这种虚无缥缈的梦幻。

    当他推开门,起伏的心脏又慢慢落回?实处。

    他看着坐在客厅里的男人,没开灯。

    对方此时正一言不发地看着椅子上的外套发呆,那是江会会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给周宴礼买的衣服。

    即使身处黑暗,男人仍旧像是一座屹立的灯塔。永远在周宴礼看不见归途的时候出现。

    大约是听到动静了,男人回?头。

    深邃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

    须臾,他把灯打开:“吃饭吧。”

    桌上不知何时摆满了饭菜,周宴礼闻到香味了,都是他爱吃的。

    可他毫无食欲,也没有丝毫胃口。

    就这么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看着那个男人。

    他一开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你爱过我妈吗?”

    这样的问题,他从前问过,但没有等来回?答。

    这一次,对方仍旧没有回?答他。

    只在沉默许久之后,告诉了他一个日期:“她已经?离开我,5824天了。”

    在她离开后,每一天,都比一年还要漫长。

    他是按分,按秒熬过来的。

    他心里的苦楚,他受过的折磨。又何尝比周宴礼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