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逆位教皇 > 第133章 风暴之心(二十)
    卧室外是一间连着休息室的会客厅,圆形的会客厅分布着几组大小各异的沙发,费兰特等床上的拉斐尔彻底安静下去了,才调暗了灯光,悄无声息地挑了一条最长的沙发躺下。

    他闭着眼睛,不忘分出一点注意力在静悄悄的卧室里,同时脑子里还转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翡冷翠的变故带给人们的震惊太大了,哪怕是费兰特,都不太敢相信教皇国的背叛会来得这么突如其然。

    不过就目前陆续传来的信息来看,混乱的只是教皇国的上层,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本来就与平民乡绅们无关,小人物们也有自己的智慧,他们明哲保身地蜷缩在自己家里,等待着这场混乱过去。

    最讽刺的是,提恩八世继位时举行的游行以及广场宴会,整个翡冷翠参与的人竟然还站不满一条街道,与当年圣西斯廷一世在位时的壮观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其中可能有现在时局动荡,人们不敢露面的因素存在,但也从侧面展现出了他们对这位新教皇的不认可。

    拉斐尔似乎对这场混乱并不那么担忧,费兰特其实也不是很紧张,他在翡冷翠待了这么多年,最了解拉斐尔是如何一点一点将这座城市从阴沟里拉出来、洗干净、装扮上舒适的衣装的,躲在暗处玩弄阴谋的提恩八世想当面把翡冷翠从拉斐尔手里抢走,做梦都不会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那是一座和圣西斯廷一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城市,只要拉斐尔活着一天,它就永远虔诚地遵从他的诏令。

    现在的混乱只是彻底剜去烂疮腐肉的最后阵痛。

    尽管如此……费兰特翻了个身,望着黑暗里只有隐隐绰绰轮廓的家具,平心静气地想,他还是希望这场混乱尽快结束,可能是那个刺客带来的后遗症,他最近总是有点不安。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卧室里传来了一声磕碰,像是柜子的门合拢的声音,非常轻,但对于在黑暗中被剥夺了视觉于是听觉更加敏锐的费兰特来说,还是清晰可闻。

    擅长潜行的仲裁局局长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猛地坐起来,瞪着卧室的方向——那里的灯被调到了最暗,所有家具只能看见一个朦胧模糊的轮廓,大床被落地的层层绸缎帷帐遮蔽的得严严实实,他什么都看不见,费兰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拉法?”

    他的声音比正常说话更低,他知道拉斐尔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差,一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又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没听见,又怕拉斐尔被自己的呼唤惊醒,提心吊胆地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卧室里还是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没有。

    漫长的寂静后,费兰特放下了心,缓缓地倒回沙发上,将聊胜于无的薄毯子搭在腰上,也不管另一端全都拖曳在地毯上,闭着眼睛继续出神。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费兰特在半梦半醒之间又想起了这个古怪的声音,它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重播,或许是什么提示,费兰特模模糊糊地想,卧室里没有风,这究竟是什么声音?还是他真的出现了幻觉?

    这个困惑萦绕在他脑海里,让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在那个声音重复循环了上百次后,他猛地挺身坐起来,一双深蓝的眼睛在黑暗里瞪得像捕猎的豹子,他撩开了快要滑下去的毯子,轻巧地滑下沙发,屏着气往卧室走。

    他走得非常小心,尽管地面上都铺着厚实的绒毯,可费兰特的动作宛如前面有一头正在沉睡的狮子,一旦他发出了声音,那头狮子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干净。

    肩头上披着散乱黑色卷发的男人轻轻撩开了遮得严密的帷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看一眼,确定拉斐尔好好睡着就行了,只是看一眼——

    绣着华丽花卉的帷幔掀开了一条缝隙,薄薄的光迫不及待地洒进去,勾勒出了柔软的被子和蓬松的枕头,以及空无一人的床铺。

    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时,费兰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又迅速冻结成了冰,巨大的恐惧让他的理智霎那间崩毁,眼前的一切都黑了下去。

    他用力握紧帷幔,张开嘴想要呼喊拉斐尔的名字,干燥的喉咙和紧绷的肌肉却阻碍了气流的出入,他一时间竟然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也正是这短暂的牵拉,他转头的视线触碰到了墙边的装饰柜子,柜子做了百叶窗式的设计,向下倾斜的木栏让人看不见里面摆放的东西,但有一扇柜子的门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了一条细小缝隙,费兰特恍惚看见有雪白的东西从他移开的视线里一扫而过。

    因为太快,那点白色还残留在他眼球上,让他忽然想起了之前仿佛错觉的那个声音。

    一种古怪的感觉侵袭了他的理智,这不是发现拉斐尔不在床上的恐惧和担忧,而是另外一种……似乎将要面对什么更令他痛苦煎熬的事实前的预警,那个虚虚地掩着门的柜子成了魔盒,诱惑着心智不坚的人放出其中的疫病。

    费兰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体,伸手握住了柜门的一个角,缓缓将它打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一直屏住了呼吸。

    桃花心木的壁柜空间狭小,可以容纳一个少年或是身材瘦削一点的成年人,那个被他以为是失踪了的人蜷缩在里面,除了四肢过于修长显得局促,其他地方看起来竟然还绰绰有余,他靠着木板,淡金色的发丝遮住脸颊,深浅不一的阴影打在脸上,让本就苍白的脸几乎要和雪白的长袍融为一体。

    他静静地靠坐在那里,像是油画里的圣子陷入了永恒的安眠,这场景冲击得费兰特心脏停跳,浑身的血都逆流而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等他从这种失去理智的混乱里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地毯上,怀里抱着拉斐尔,对方的头靠着他的颈窝,冰冷的发丝蹭着那里的皮肤,他一只手按在拉斐尔颈部的动脉上,感觉到皮肤下微弱的跳动,浑身骤然出了一层冷汗。

    等他缓慢地恢复对四肢的掌控,他才感觉到刚才过度紧张导致的肌肉疼痛,他喘着气向后倒在地毯上,怀里的拉斐尔像一片薄薄的纸张,轻飘飘地顺着他的动作同样躺在他的怀里。

    费兰特又被另一种惊恐攫住了,这么大的动作,为什么拉斐尔没有醒?

    他慌忙低头去看,撩开散落的金色发丝,发现那双美丽的淡紫色眼睛已经睁开了,不知道拉斐尔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或许是他打开柜子的时候,或许是他扣住拉斐尔腰肢将他拽出来的时候,或许……他一直就没有睡着过。

    最后一个猜测令费兰特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不受控制地想到前几天被他收走的烟管,还有拉斐尔被严格控制的烟草药物用量。

    拉斐尔是什么时候开始睡不着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会躲在柜子里睡觉的?睡在床上无法给他安全感吗?哪怕是他就守在不远处?

    费兰特相信拉斐尔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暴露自己弱点的人,他就睡在卧室外面,这么近的距离,但凡拉斐尔还能忍受,他宁愿睁眼到天明也绝不会下床躲进柜子,可他不仅这么做了,生性细致的人竟然连门都没有关好……

    究竟是怎么样的痛苦、是如何无法忍耐的折磨,才会令心志坚毅的拉斐尔都这样仓促慌乱?

    费兰特抱紧了拉斐尔,教皇宛如一具精致的人偶,任凭他怎么碰也没有动静,清透的淡紫色眼睛上宛如漂浮着一层终年不化的雾气,他看起来很困倦,又不那么爱说话。

    “拉法……你还好吗?”

    费兰特动了动喉结,干渴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呈现古怪的嘶哑,他本能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但是不要提柜子,也不要问为什么。

    “今天确实有点冷,我好像听见外面下雨了,你感觉到了吗?”他贴了贴拉斐尔裸|露在长袍外的双手,长久蜷缩在柜子里的四肢血液循环不畅,早就冷得像一块冰,费兰特咬着牙轻轻搓揉那两只手,将它们塞进自己衣服下面,贴着胸口处的皮肤,同时还不忘贴着拉斐尔的耳朵絮絮叨叨。

    “嘿,这可是我们来加莱之后一起看的第一场雨,外面那个花园迷宫前两天修剪完了,他们种上了新的花,我一直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玩一下,圣主啊,那可是花园迷宫!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迷宫!”

    费兰特刻意用夸张的口吻说着这些没营养的话,见鬼的雨,见鬼的花园迷宫,他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如果能让拉斐尔稍微回应他一下,至少不要陷在这种令他恐惧的沉默里,他愿意在那个该死的迷宫里挂上弗朗索瓦四世的肖像画表示感谢!

    费兰特不知道自己唠叨了多久废话,到最后他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在说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东西,直到黑夜逐渐过去,王宫从沉眠的寂静里缓慢醒来,一直依偎在费兰特身上的拉斐尔终于有了点别的动静——他静静地侧过脸,将头往费兰特的颈窝里拱了拱。

    冰冷的手在另一个人的体温下缓缓恢复热度,酸痛的骨骼和肌肉也被有规律地按摩着,身体里的每一寸都在发出惬意的哼哼,拉斐尔听见了那些话,但他就是不想回应。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从来都对自己十分严苛的教皇小声地对自己说,他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于是费兰特的话就顺从着他的心意像是流水一样从耳边淌过去了,在耳膜外发出溪水撞击石头般咕咚咕咚的声音,让拉斐尔感觉放松,他靠在费兰特胸口,又听见隔着肌肉和衣服,对方的心跳有力而稳定地起伏,这声音令拉斐尔有些着迷,于是稍稍往上蹭了蹭。

    这动作有点像猫,凌晨时分鬼鬼祟祟地贴到主人边上,带着一身毛绒绒蹭过人的皮肤,闻一闻熟睡的人类是否还有呼吸,把人闻醒了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

    冰冷的脸触碰到费兰特温暖的颈窝,拉斐尔好像听见了费兰特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和自己病态的低体温不同,费兰特的体温偏高,光是贴在一起都让人舒服得像要融化。

    “好暖啊……”

    拉斐尔含混地发出一声感叹。

    费兰特没有再说什么漫无边际的话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摸猫似的从上到下捋着拉斐尔的头发,用低沉温柔的声音问:“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们聊了一晚上,或许今天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晚上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拉斐尔还是那个姿势躺在那里,淡紫色眼睛前那层薄雾消失了,他看起来和之前每一个坐在高位上运筹帷幄的时候都一模一样,冷静、理智、精明,让人看一眼就打心里害怕被他看穿最深的秘密。

    那个傻乎乎地被人抱在怀里哄的精致人偶不见了,也许被埋葬在了深夜里,也许……谁知道呢。

    拉斐尔撑着费兰特的胸口坐起来,视线自然地打量了一下衣衫不整被他按压在地毯上的男人,面容阴郁旖丽的成年男性有着紧实的腰腹和修长有力的双腿,他坦坦荡荡地躺在那里,足够令翡冷翠每一个贵妇心神动摇。

    然而对于看到过更多的拉斐尔来说……

    冷酷的教皇丝毫不理会仲裁局局长的美色诱惑,拍了一下对方的大腿,命令:“滚起来去换衣服。”

    他完全没有要解释自己晚上异常的意思,费兰特很清楚,拉斐尔的不提及也就是在从侧面警告他,不要问。

    这让费兰特有些沮丧,男人坐起来,披散的头发垂落在胸口和肩上,蓬松的卷发没有好好打理,让身材高大的男人看起来特别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

    他盘腿坐在那里,也不起来,也不动弹,这种带着孩子气的沉默反抗让拉斐尔有点无语,他下意识地想要骂人,冷厉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他自己堵回去了。

    “我只是有点累,不想说话,不是什么大事。”拉斐尔含混地解释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仿佛怕费兰特有所怀疑,他又补了一句:“我很好。”

    坐在地上的男人朝他看过来,那双宝石一样明亮、海洋一样深邃的蓝色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连拉斐尔都看不清的浓重悲哀。

    费兰特像是相信了拉斐尔全无说服力的解释。

    “下次……我是说如果,下次你累了,我应该说什么才能把你叫醒呢?”位高权重的成年男人望着拉斐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倔强又敏感的贫民窟少年,卑微地寻求着教皇的怜悯和帮助,时间赋予了他超越大多数人的智慧和勇气,他知道怎么面对血腥的战场、怎么面对危险的政治,可是这一秒,他好像又从那个被人们称为“教皇的狼犬”的身份里脱离,重新变回了当年弱小可欺的少年。

    房间里出现了漫长的沉默,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不规则地飞舞,清晨金色的温暖光晕落在拉斐尔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就说你爱我吧。”

    拉斐尔仿佛微笑了一下,过于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旁人说不清这句话是不是一个玩笑。

    他获得的爱是如此稀少又珍贵,所以他愿意为了每一个爱他的人从地狱里爬回人间。

    这章简单过渡一下,放心,拉法不会有事的,他还要活到很久之后,登临世界之巅!

    只是稍微说明一下他现在的心理状况不是非常健康……但是好狗狗会把拉法拖出来的!而且拉斐尔是个好孩子,就算受了再多的伤害,也愿意为了别人的爱走下去,他的妈妈那么爱他,尤里乌斯也对他证明了自己的爱,所以拉法无坚不摧!!!!【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