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保护我方反派剧本 > 第24章 磕头
    自从上回和李淮在皇城司门口一别, 孟昔昭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李淮了。

    不是李淮不想见他,而是因为孟昔昭回家以后就大发脾气,直接把熊之一字发挥到了极致, 就差站桌子上去了,孟夫人吓得花容失色, 赶紧来哄他, 得知来龙去脉以后,也十分生气, 把自己弟弟叫来参政府,好一通臭骂。

    世子爷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茫然的承受着来自姐姐的怒火, 等好不容易听懂到底怎么回事,他回家以后, 又把李淮骂了个狗血喷头。

    还差点上家法,要揍他一顿,世子夫人哭着拦他, 但是没拦住, 李淮被打了两鞭子,最后是老国公出来, 才呵斥住了世子爷。

    但是这也没完……世子爷跟世子夫人回去消气了, 李淮泪眼汪汪的从地上爬起来,哀叫祖父, 他祖父却是一瞪眼,啪的一巴掌把他呼在了地上,脸着地, 屁股撅着。

    ……

    幸亏这不是动画片,要不然地上就会出现一个李淮形状的坑。

    吴国公年轻时候也是一个将领, 早些年跟着暴君过日子,很吃香,他一直在外打仗,也不怕说错话回家以后就被皇帝砍了,但是好景不长,暴君暴毙了,仁君上台,仁君对哪都很仁慈,对外敌更是春风一般温暖,吴国公直接失业,然后就失业到了今天。

    但他这身体格可没荒废,别看人已经六十岁了,照样能把李淮这种二十上下的郎君打趴下。

    吴国公指着李淮的鼻子又是一通臭骂:“你往日寻欢作乐不干正事,我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不出手管你,可你看看你今天干的这叫什么事!把良家女子迷晕了绑来放在外宅里,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逼良为娼!”

    “我李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孽障,而且你不祸害自己,祸害的却是你的嫡亲表弟!昭儿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何苦要这么害他?你是嫌你姑父姑母不够操心,还是嫌我这把老骨头活得太长了,想刺激刺激我,让我早日归西啊!”

    李淮:“…………”

    祖父,你怎么比我爹还会唱高调啊!

    他大喊冤枉,十分激动的表示他也是被人蒙骗了,吴国公却不想听他说话。

    “孽障,还敢狡辩!也就是今日昭儿运气好,没遇上什么大事,要是他稍微出了一点差错,我不跟你说笑,你姑母能把咱们国公府整个掀了!从今日起,你不许出门了!给我在家好好反省!”

    吴国公一脸的后怕绝不是假的,作为一个在暴君底下讨过生活的老将军,吴国公铮铮铁骨,但是不能碰上他闺女李听辛,这些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闺女就要跑回来大闹一场。姑爷升职不顺,她要闹,世子办事不力,她要闹,他续娶的媳妇在外面没给她面子,她更要闹。

    弄得吴国公现在草木皆兵,把李淮留在祠堂好好反省,吴国公回到自己的屋子,续娶的国公夫人也是战战兢兢的过来问他:“怎么样,昭儿没事吧?”

    吴国公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被吓着了,人没有事。”

    话音一落,这对半路夫妻齐齐松了口气,幸亏没事啊。

    ……

    就这样,李淮被关了两个月的禁闭,前些日子才被放出来,就是被放出来了,国公府也不敢让他过来找孟昔昭,要不是这回孟夫人着急,可能今年孟昔昭都碰不到李淮了。

    孟昔昭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淮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诉说自己这两个月过的苦日子,然后一再的表示,他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轻信他人,给孟昔昭招惹祸事。

    说到这,他还一脸的义愤填膺:“当初给我介绍詹茴的,是一个家住外城的帮闲,当时是他跟我说詹茴正在待价而沽,也是他后来引我去找詹不休,此人实在可恶!可是等我派人再去捉他,想拷打一番的时候,这人却不见了。”

    孟昔昭脸上毫无波动,他端起一旁的茶杯,幽幽道:“怕是早就死了。”

    李淮一顿,有些犹疑:“不会吧,是不是逃走了,一个大活人,要是死了,也不可能死的这么悄无声息……”

    孟昔昭吹吹茶水,慢悠悠的说:“怎么不可能,装麻袋里,再加几块石头,保证他几十年内都浮不上来;要是怕有人凫水撞见,那就放在漕运的大船上,给船工一点银两,让他随意扔在哪个州郡的水里,这样就是被发现了,也想不到此人来自应天府。”

    说到这,孟昔昭突然呵呵一笑:“不过,这都是比较笨的办法,要是我的话,我才不这么干,抛尸也是有风险的,不如把人诱骗过来,在家里杀了,然后把肉都片下来,做成红烧肉,骨头则砸碎了,喂狗,既消灭了心腹大患,还省了一顿口粮,多划算啊。”

    说着,他看向李淮,笑得很是灿烂。

    李淮:“…………”

    片刻后。

    “表弟,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孟昔昭轻哼一声,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看到李淮抓耳挠腮、如坐针毡、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着急模样,孟昔昭放下茶盏,施舍一般的问他:“你不是说你有好事要告诉我吗,什么好事?”

    李淮听见这句话,跟听见天籁之声没有任何区别,他眼睛一亮,赶紧坐直了,甚至还往前坐了一点,跟个后辈似的。

    金珠看着他这卑微又忠诚的模样,感觉十分微妙。

    要是她知道有舔狗这个词,那她一定会惊呼,就是这个!

    ……

    “表弟,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也当官了!”

    孟昔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就你?”

    李淮有点受伤,但还是委委屈屈的回答:“是啊,我都在国子监读了四年了,今年差点又没能结业,好在祖父看不过眼,替我走动了一番,这不,我就拿到结业书了,不过我的官没你高,只是在军器监,做个军器监丞。”

    军器监,顾名思义,就是造军需用品的地方,军器监丞连副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管事的,才八品,算是将将进入了官场。

    ……就这,还是劳动一位老国公出面才拿到的职务,可见李淮的功课到底有多烂。

    不过,这地方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老国公是将军,他舅舅世子爷现在又在枢密院里任职,一家子都是走武官的路线,所以才能把李淮安排到这个地方来。

    想到这,孟昔昭看着李淮,不禁笑了一声。

    李淮好奇:“表弟,你笑什么?”

    孟昔昭:“我就是想起来以前听过的一句话了,世界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宝藏。”

    李淮:“……”

    他的心情过于复杂,既为孟昔昭说他是垃圾而伤心,又为孟昔昭说他是宝藏而开心。

    唉,多日不见,他的表弟还是这么能折磨人。

    不管怎么说,孟昔昭终归是对他笑了,于是,李淮也让自己专注在后半句话上,开心的说道:“以后表弟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话,在这边,没人敢得罪我,就是我的上峰,少监,也只能乖乖听我的。”

    孟昔昭对他笑:“不错,我就喜欢你这不知死活的样子。”

    李淮:“…………”

    挠挠头,他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当官不就这样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孟昔昭也懒得跟他说里面的弯弯绕,就像李淮说的那样,有吴国公府在背后给他撑着,还有参政府的姻亲在这摆着,军器监是不会有人敢得罪李淮的。

    只要李淮自己不作大死,比如偷工减料,在武器和铠甲里掺东西……他就没事。

    想来李淮也没这个胆子,再是草包,他好歹是从吴国公府长大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坚决不能做。

    要是他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

    咳,那也无所谓,那他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直接去死一死也挺好的。

    不过眼下,孟昔昭还真有两件事需要他去办。

    对李淮勾了勾手,等李淮好奇的凑过来,孟昔昭小声对他吩咐。

    李淮还在担心孟昔昭没消气,本来他想着,不管孟昔昭让他干什么,他都答应下来,然而听完了,他还是瞬间变脸。

    “凭什么?!”

    孟昔昭扬眉:“怎么,你有意见?”

    李淮:“……没有,等我回去,我就去说。”

    *

    每回春闱放榜,应天府就要热闹上好长时间。

    住了举子的客栈,只要有一个考上的,那就要大摆宴席,降价销售,连放上七天的鞭炮,等金榜出来,一甲前三名住过的客栈掌柜更是嘴都要笑歪了,先喘口气让自己缓过来,然后就赶紧招呼上伙计,托着沉甸甸的金银,去楼上拜谢财神爷。

    听说有一年,某个客栈住了一名状元,掌柜当场拿出五十两金子感谢人家,那可是五十两金子,等于五百两银子,足够四世同堂的人家吃喝不愁一辈子。

    而这钱给的也不亏,因为住过一位状元,足以保证这间客栈接下来红火三十年,往后还有无数个五百两等着他去赚呢。

    不是所有举子家里都有钱,少部分举子是住在内城的,但绝大部分,还是住在外城,因此,春闱放榜之时,也是外城最热闹的时候。

    詹茴坐在屋子里,给自己绣新的衣裳。

    小时候没有女性的长辈教,把她急的哭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詹不休教她怎么穿针引线,怎么缝缝补补。

    然而詹不休也就会这些了,后面都是詹茴自己摸索,现在,她能在詹不休的衣服上绣出一只栩栩如生的下山虎。

    然而这个手艺,詹茴也就一年展露一次。

    因为家里银钱不多,哪怕丝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要拿钱去买,所以她很少在衣服上绣东西。

    然而前段时间,詹不休却去内城的绣坊,给她买了好些漂亮的丝线回来,还自己打了一个熟透的竹制绣绷子,让她拿着用。

    绣花针穿过棉布的衣裳,身后引来的却是一条亮晶晶的蚕丝线,说实话,很是不伦不类。

    她哥哥就是如此,把家里大事小情都照顾的很好,但在细节上,他却不会想那么多。

    詹茴看着那条颜色十分鲜亮的蚕丝线,感觉很陌生。

    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自己的爹是谁。

    她和詹不休差了三岁,在她出生的时候,詹慎游打完了匈奴,已经转道去打南诏了,这一去就好几年,一次都没回过家,詹茴的名字,也是她娘起的,意同“回”,带着她娘的殷殷盼望,希望相公早日归家。

    后来詹慎游倒是回来了,被皇帝一张圣旨叫回来的,据说他刚回来就怒气冲冲进了皇宫,然后就被下狱,别说见詹茴一面了,就是生死,也一瞬之间转变。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詹不休七岁,有了很深刻的印象,但詹茴没有,那时候她才四岁,爹死了,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没概念的事,但是第二日晚上,娘死了,她记得特别清楚。

    孟昔昭说,忠臣良将家的小娘子不该过这种日子,那她该过哪种日子?

    曾经作为骠骑大将军家独女的生活,詹茴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绫罗绸缎是何感觉,穿金戴银又是何滋味,她不知道,甚至一点都不想知道。

    哥哥忙碌的时候,她在家里,就被祖父教着读书,这世道有多乱,他们家的处境又有多凶险,她不是没感受到,其实她希望,祖父能不要那么倔强,同意他们搬离应天府,她也希望,哥哥可以不要这么心思深重,爹娘都故去了,活着的人难道不该好好活着吗。

    然而这些话,就是在嘴里酝酿一万遍,她也说不出口。

    人要是没了支撑的这一身硬骨,不过就是一堆烂肉罢了,就是勉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外面,客栈的鞭炮声又响起来了,詹茴扭过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等到鞭炮声渐渐消失,詹茴重新低下头,继续一针一线的绣起衣裳来。

    ……

    在鞭炮声结束了大约一刻钟之后,詹家的门被人用力敲响。

    詹不休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正在低头沉思,自从孟昔昭离开以后,他经常这个样子,此时被敲门声打断,詹不休抬眸,慢慢的起身。

    走到院中的时候,他拿起了平时劈柴的那把斧头,门外人一听就不是好相与的,若是来找茬,詹不休也不会容忍他们。

    打开院门,外面的人还想再敲第二遍呢,眼睛一下子看见那把刃上还闪着寒光的斧头,这位敲门的小厮浑身一僵。

    再抬眼,他又看见詹不休那极具压迫力的体格与身高,以及冒着煞气的眼神。

    在心里叫了一通这是什么苦差事啊……然后,他绷着脸,把手中的信函交给詹不休,“这是给詹家长子的信。”

    递过去,他就想跑,然而后衣领却被人一把攥住:“这是什么东西,谁派你来的?”

    小厮:“……不知道!我家公子说了,不让我告诉你他是谁!”

    詹不休一愣,手这么一松,小厮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詹不休拧眉看着他跑走的方向,停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关上了院门。

    那个小厮跑出两条巷子,才回到李淮的马车旁边。

    李淮听见人回来了,把马车上的帘子掀开,“如何,东西交到他手上了?”

    小厮连连点头。

    “没告诉他我是谁吧?”

    小厮回答的十分得意:“绝对没有,他还问我了,我说,我们家公子不让说!”

    李淮:“…………”

    他懵了一瞬,然后气的一脚踹出去,“废物!我身边怎么都是你这样没用的东西!”

    *

    詹不休带着那封信函回了房间,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任何纸张,只有一个新打的腰牌。

    腰牌上写了他的名字,后面还有一行字:中央禁军xx指挥副指挥使。

    指挥使是军中才有的职务,他这个职位,不高却也不低,手下有五百军汉听他指挥,不算打眼,也不至于让他从最低等的军汉做起。

    盯着这块腰牌,詹不休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孟昔昭真的是什么都替他想好了,连军中的职务,都提前打点完毕,就等着让他去走马上任了。

    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去?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自己选了这条路,究竟意味着什么?

    或许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不在乎,那人一向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看起来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却又只肯将愚笨的一面展现出来,看起来他尊重自己这个詹将军留下的遗孤,但是,他走的每一步,都没跟自己商量过一个字。

    这一晚,詹不休没出来吃饭。

    詹茴和祖父在外间用饭,两人谁也没出声,就这么默默的吃着。

    经过了一夜的枯坐,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詹不休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站在堂屋,先看了一眼妹妹的房门,然后转身,果决的走向了祖父这间屋子。

    老人觉少,每日祖父都是起的最早的那个,詹不休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祖父正坐在屋前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卷。

    看见詹不休进来,他抬起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

    詹不休望着他,心中其实十分紧张,沉默一瞬,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跪的像青松一样笔直,他紧了紧拳头,掷地有声的喊道:“祖父,孙儿要去军中了!”

    詹不休的祖父听了,良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一瞬间,祖父用那双满是皱纹的手,重新拿了拿手中的书卷,他的眼神又落到了书卷上,话却是对着詹不休说的。

    “去吧,不要后悔就是。”

    詹不休闻言,立刻俯身,对祖父磕了三个头,他的额头重重的砸在地上,没有看到,他的祖父颤抖着闭了一下眼。

    磕完头,詹不休就起来,拿着那个腰牌,大踏步的出去了,而詹茴躲在自己的房门后面,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鼻子一酸,却始终没有掉下泪来。

    ……

    孟昔昭让李淮做的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回去找人帮忙,不管是他爹,还是他祖父,总之,只要把詹不休塞进禁军,让他当个小军官就行。

    这件事李淮办的不错,反正他回来是告诉孟昔昭,东西送到了,至于那个白眼狼会不会领情,他就不管了。

    孟昔昭:“……”

    人家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成白眼狼了。

    第二件,孟昔昭是让他把军中的各个职位,都给自己讲一遍,然后,再帮他用军器监的设备,给他打个物件出来。

    李淮打是打了,就是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要打这东西,铜的多沉啊,找块好木头,或者好玉,那打出来多好看,用铜做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孟昔昭不想跟他这种没有审美的人说话。

    木石固然有它的好处,可铜铁,也有它的精妙嘛!要不然古人怎么这么热衷于用青铜器呢,这锃光瓦亮的,光是看着,就有种“铁马冰河入梦来”的feel,木头和玉石能比得上?

    拿到这东西的第二天,孟昔昭就颠颠的进宫面圣了。

    现在他是个六品官,还没有上朝的资格,如果他想见皇帝,除了皇帝召见,就是自己申请进宫了。

    好在皇帝对他印象不错,而且他来的也不是那么勤,所以每次过来,皇帝都准他进来了。

    孟昔昭一共也没进宫过几回,而他每回进宫来,皇帝身边都有两个宫女给他喂吃食,不远处则坐着几个官方歌姬,也不吹拉弹唱,就这么坐着,估计是等皇帝有兴致了,再一起开工。

    ……不愧是昏君。

    开国皇帝定的规矩是两日一朝,暴君觉得爹挺好,但是两日一朝太折磨人了,所以改成三日一朝,仁君后来觉得不行,自己爹就是懒,又改回去了,还是两日一朝,而等到了天寿帝这里,他年轻时候还算勤奋,两日一朝,后来有了真爱,乐不思蜀,就改成三日一朝,再后来真爱死了,太过伤心,改成五日一朝。到了如今,五日他都不一定起得来一回,什么时候上朝,全看心情。

    然而他来不来的,大臣们都必须得来,哪怕在待漏院里喝上两个时辰的西北风,也得乖乖等着,等到最后,就是内侍的一句陛下身体不适,今日常朝取消。

    但是也没人骂街,毕竟都习惯了,叹口气,就去各自的办公场所忙活了。

    得到皇帝懒洋洋的一句“让他进来吧”,孟昔昭揉揉脸,带着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进去了。

    “陛下!微臣许久不见陛下,心中好是想念啊!”

    秦非芒:“……”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习惯陛下身边出了这么一个肉麻的马屁精。

    皇帝还是歪着身子,见孟昔昭次数多了,他早就不端着了,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斜看一眼孟昔昭,他问:“你倒是有空来朕这里了?”

    孟昔昭一愣,这话怎么听着有点问罪的意思呢。

    接下来,皇帝就解答了他的疑惑:“朕听说,你最近和月氏的使臣往来甚多,还亲自给那使臣制造了一种棋,叫什么大登科,平日里怎么没见你对朕如此殷勤?”

    孟昔昭:“……”

    难怪大家都说你小心眼呢,就你这心眼,见了分子都得高唱一首呀啦嗦。

    他转而笑起来:“陛下,哪个不长眼的在您这嚼微臣的舌根,这人的一对招子,已经可以丢出去喂狗了。”

    正在打坐的韩道真:“……”

    奇怪,背后怎么突然吹来一阵阴风。

    孟昔昭直起腰,十分硬气的拍自己的胸口:“他要是说别的,微臣还不一定能辩驳两句,可要说对陛下忠心,哼,这满朝文武,还真没几个比得上微臣的!陛下有所不知,那大登科,不过是微臣几年前随意思索出来的一个玩意儿,不知陛下有没有玩过,那东西并没有什么难处,玩的不过就是一个乐趣,一个彩头,也就只有月氏人会对它高看一眼了,放在咱们大齐,连垂髫小童都能玩上一玩。这等不入流的东西,微臣怎么会把它进献给陛下呢。”

    皇帝想了想,觉得很对。

    大登科他也玩了一把,玩完就看出来了,纯粹依靠运气的东西,他今年都三十多岁了,在古代,马上就是能抱孙子的年纪了,他才不喜欢玩这种东西,只是之前见孟昔昭有好东西不想着他,而想着月氏人,觉得心里不舒服罢了。

    皇帝也笑起来:“油嘴滑舌,朕派你去鸿胪寺,可不是让你欺负别国使臣的。”

    孟昔昭一脸的混不在乎:“不让他们看出来不就行了?反正这些蛮夷之地的使臣,都有些蠢笨,别说英明神武的陛下您,就是咱们最普通的百姓,他们也比不上一根汗毛。”

    皇帝顿时哈哈大笑,没错啊,他也是这么想的!

    天寿帝自私又自大,他觉得自己文治武功,离千古一帝也就差一指甲盖的距离,同时,他还觉得大齐被他治理的特别好,是独一份的礼仪之邦,其他地方,通通可以用还没开化来形容。

    孟昔昭把天寿帝哄的龙颜大悦,看着差不多了,他赶紧弯下腰,顺便仰起脸,以一个上年纪人绝对做不到的动作,让天寿帝看着自己期待又濡慕的亮晶晶眼神。

    “陛下,说来也巧,今日微臣就是来给您进献一样好东西的,这东西是微臣琢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为陛下量身打造的,本来是打算着,等大哥高中以后,在琼林宴上献给您,也不枉微臣一番苦心,哪知道大哥没应试,而微臣,又这么幸运提前见到了陛下……”

    说到这,他脸上浮过两团害羞的红晕。

    天寿帝会心一笑:“你这小儿,行了,把东西拿上来吧,想要什么赏赐,你自己说。”

    孟昔昭一边回身去接内侍手里的盒子,一边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陛下,我可不是为了赏赐才做这些的!”

    连微臣的称呼都忘了,看起来他真的很着急。

    天寿帝被他逗乐了,招招手,秦非芒立刻走出来,把那盒子抱了过来。

    抱在怀里,他还纳闷,怎么这么沉。

    打开一看,里面是个长方形的棋盘,棋盘做的十分精致,一方有浮雕龙头,另一方则是浮雕麒麟,两侧还有祥云和飞龙在天的图案,仔细看,有的龙五只爪,有的龙四只爪,有的没有,看着跟蛇差不多。

    天寿帝看的十分好奇:“又是棋?”

    孟昔昭微微一笑:“没错,但此棋,名叫军棋。”

    然后,孟昔昭就躬下身子,给他讲解各种规则,天寿帝看他站的挺累,还给他赐了个座。

    孟昔昭顿时受宠若惊的谢恩,然后坐下来,继续讲。

    规则和现代军棋是一样的,就是把军职都换了,军旗改成大旗,司令改成主将,军长改成军师,师长等等一系列的长官全部换成现行的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

    但是现代专属的炸/弹和地/雷没有全改,只是改成了火炮和土/雷。

    天寿帝知道火炮是什么,他听过,但他不知道土/雷是什么,孟昔昭就给他解释了一下,说是从某本书上看到的,埋在地里,敌人一站上去,就会被炸死的好东西。

    天寿帝听了,却只是呵呵一笑,显然没放在心上,孟昔昭也不着急,他今天就是给天寿帝埋个种子而已。

    规则都讲完了,天寿帝得知这种棋可以模拟两军厮杀,还可以互相夺旗,虽然有点像象棋,但显然这东西更符合大齐的国情,也更直观,象棋的楚河汉界,讲的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哪像军棋这么有代入感。

    天寿帝年轻时候能干出御驾亲征的事,就说明他心里也有一个当大将军的梦,而孟昔昭,今天就要替他圆梦。

    天寿帝来了精神,让孟昔昭坐下陪他一起下棋,孟昔昭欣然领命,果不其然,天寿帝这个臭棋篓子,就是被孟昔昭让着,也快把自己打输了。孟昔昭赶紧又让了几步,最后险险的,让他把自己的大旗扛走了。

    皇帝的笑声站门外都听得见,虽说他平时也笑,但绝没有今天笑得这么痛快。

    一局不过瘾,皇帝还想接着下,孟昔昭却做出一副不想再丢脸的表情:“陛下,您饶了微臣吧,先容微臣回去练上几个月,再回来跟您一雪前耻!也是奇了怪,这棋明明是微臣先想出来的,怎么您下起来,就跟如有神助一样,太奇怪了。”

    他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皇帝得意的都快上天了,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军事奇才,当年是他轻敌了,后来他再派将士出征,不是都赢了吗?他们赢了,就是朕的功劳!

    他倒是自动把那些打输的都忽略了……

    十来年没过瘾了,今天感觉真是痛快,皇帝心情一好,就宣布要赏孟昔昭,看看孟昔昭腰上的黑色鱼袋,天寿帝大手一挥:“朕赐你紫金鱼袋!”

    孟昔昭:“……”

    紫金鱼袋是朝堂上最高规格的赏赐,一般情况下,只有宰相、枢密使、还有一品大员们才配戴。

    你是真不怕把人放火上烤啊……

    孟昔昭立刻跪下:“陛下,微臣人微言轻,哪里配得上紫金鱼袋呢,况且,连微臣的父亲都没有,微臣这……陛下还是收回成命吧!”

    皇帝眯眼回忆了一下,孟旧玉没有吗?

    额,好像是没有,以前赐过,但是后来出了詹慎游那档子事,孟旧玉天天受弹劾,他一烦,就把紫金鱼袋收回来了。

    那有什么的,再赐一遍就是。

    他说了自己的打算,孟昔昭一脸激动,立刻拜谢:“多谢陛下,多谢陛下!我孟家满门,都愿意为了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看得很欣慰,一个眼神递给秦非芒,秦非芒又不得不木着脸过去扶孟昔昭,上回他这么频繁的扶一个人,好像还是甘太师。不过甘太师现在年纪大了,这种作秀的事,很少干了。

    等孟昔昭起来以后,他张了张口,有些不好意思的问皇帝:“陛下,那紫金鱼袋赏给微臣父亲了,微臣还能再向您讨个好吗?”

    “琼林宴……微臣大哥是去不成了,那微臣能去吗,这样回来以后,微臣也能给大哥讲讲里面是什么模样。”

    琼林宴本来文武百官都要到场,只是最低五品官,跟上朝一样,这有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帝还觉得孟昔昭也太谨小慎微了,大手再次一挥,不仅准了,还赏了他二十亩田地,以后他大小也是个地主了。

    孟昔昭对这个赏赐有点懵,不过还是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其实他今天进宫来,就是想进琼林宴而已,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看来他的军棋魅力不小,以后或许能从这一点上继续下手。

    *

    第二日,恰好又是常朝日,天寿帝因为下了一晚上的棋,没睡觉,还兴奋着,所以就来上朝了,他在朝上把紫金鱼袋赐回给孟旧玉,还直言他有个好儿子。

    孟旧玉一脸懵逼,不知道孟昔昭又做了什么,然而看看前面甘太师、闫相公等人不怎么痛快的打量,孟旧玉立刻就把懵逼的表情撤掉,换上了一脸的与有荣焉。

    甘太师:“……”

    闫相公:“……”

    臭不要脸!

    ……

    没几日,殿试结束了,三百名三甲进士全部新鲜出炉,会元臧禾并没有当上状元,状元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本来他是可以当榜眼的,但由于如果他当榜眼,探花就得让另一个五十来岁的老相公来当了,过于辣眼,所以,两人换了一下,臧禾是探花。

    状元打马游街,他先游一圈,然后才是榜眼和探花,游街路线里没有百花街,而是在对岸,孟昔昭提前占了个好位置,倚着栏杆,看着下面无数热情的百姓,不要钱般往他们身上丢花。

    不愧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啊。

    晚上,琼林宴开始,孟昔昭跟着自己爹,左看看,右看看。

    孟旧玉腰上挂着紫金鱼袋,见他这个模样,赶紧拽了他一下:“别到处乱看,没规矩。”

    孟昔昭无奈,他人设就是这样啊,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从来不守规矩的,怎么他爹就非要跟他对着干。

    等琼林宴开场以后,原本有点乱的宴会立刻就安静下来,皇帝坐在最上面,旁边陪着他的是六皇子。

    二四五皇子则坐在下面的最前方,三皇子被皇帝卷了一顿以后就低调了许多,皇帝不想看见他,这个场合他就没来;而太子,据说太子从鸡鸣寺回来的时候,舟车劳顿,病了,所以不管是白天的殿试,还是晚上的琼林宴,他都没来。

    孟昔昭那天离开的时候,崔冶明明已经好转了不少,就是真的病了,那也不会是“旧疾发作”。

    孟昔昭看着坐在最尊贵位置上的两父子,看着那个才十来岁、身体都没长开的六皇子抬起头,直视皇帝,开心的对他说了什么,而皇帝笑着点点头,把桌子上一道菜,朝六皇子移了移。

    琼林宴上四五百人呢,大家都看,孟昔昭跟着看,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看了一会儿,他就低下头,浅浅的啜饮这宫中玉酿。

    琼林宴要摆很长时间,但皇帝不会一直在这待着,感觉差不多了,他就走了,他一走,六皇子也跟着走了,其他人倒是还坐在这,而且慢慢的走动起来。这可是结交的最佳时机,能不能锦上添花,就看今晚了。

    前方,五皇子一直盯着孟旧玉身旁的那个穿官服的少年郎,感觉周围没什么人看自己的时候,他站起身来,就朝着孟昔昭走过来了,然而中间总有人从他前面经过,等他好不容易穿越人海,再一看,孟昔昭呢?!

    ……

    孟昔昭也穿越人海,来到了琼林宴末尾的位置。

    根据庆福给他描述的特征,还有进士名次,很快,孟昔昭就锁定了一个人。

    今科二甲进士第一百五十二名,谢原。

    二甲一共就一百五十六人,差一点,他就要去三甲了。

    估计给他定名次的人也很可惜,谢原写的文章再差点,一定能把他撇到三甲去!但他写的实在太好了,没办法啊,只能放在二甲末尾了。

    谢原身边都没什么人,别人都起身交际去了,就他一个人待在这,默默的喝茶,看起来其实也挺奇怪的。

    孟昔昭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对他拱了拱手:“在下鸿胪寺少卿,孟昔昭。”

    谢原抬起头。

    他是个长相很温润的男子,看起来性子就安静,他的相貌和崔冶有几分像,可见,崔冶像皇后更多。

    也不知道谢原听没听过孟昔昭的名字,因为他看起来十分的宠辱不惊,只对他客气的笑了笑,然后还礼:“在下谢原,见过孟少卿。”

    孟昔昭也笑:“谢进士一人独饮,我在那边便看到了,谢进士风姿绰约,真是这殿内的一抹亮色,在下不才,给谢进士描了一幅画,还望谢进士不要嫌弃。”

    有些离得近的,听见他这番话,差点没笑出声来,都说孟昔昭是纨绔,今天可算见到真的了,竟然说一个男人风姿绰约,这不是找打吗。谢原也倒霉,被人这般羞辱。

    哎,等等,孟昔昭是不是故意的,就是过来羞辱他的?

    不少眼睛看向这边,谢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仍是客套的笑:“不敢,多谢孟少卿。”

    孟昔昭把手中折起来的纸张交给谢原,然后就满意的离开了,而谢原根本没打开那张纸,只是放进袖子里,继续默默的喝酒。

    直到琼林宴结束,人们陆陆续续出去的时候,谢原上马,走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他才抿着唇,把那张纸从袖子里拿了出来。

    不会错,那时候他一摸就知道,这是东宫才有的纸,以前太子殿下要给他们传消息,就是用这个纸写字。

    展开之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右侧用紫色颜料画的一根竹子,是太子的画技,可他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茫然了一瞬,他这才注意到,左边还有一首诗。

    但不是太子的字迹,这字看着……有点丑。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谢原在心中默念着这四句诗,默念了一遍,一遍,又是一遍。

    须臾之后,他轻轻笑起来,把这张纸重新收回到袖子里,拎起缰绳,他轻喝了一声,然后,马蹄哒哒,月色与他,都一起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