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朝暮入我心 > 第42章
    明艳炽阳自?上而下划破层层叠叠的枝桠,光影穿过茂密丛林斜斜坠落,倾洒倒映在?苏家二老?的身上,不过须臾时刻,清透碎汗要坠不坠的盈溢额间?。

    壮汉们不知都哪儿去了,就只余下苏霄在?那儿?,他?宛若没事人般,神色自?若地倚着门边儿?,恰如局外人似笑非笑地欣赏着这场闹剧。

    萦绕秦桢心间的异样感在与他视线相撞于半空中瞬间?,霎时清明。

    不论是她清醒之后苏霄的镇定,还是苏琛来时破口大骂而他却全然不觉,就连苏家夫人来了之后,他?嘴边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是独自站在高高的树枝间,俯瞰着林间?所有的一切。

    秦桢眸子中洋溢着的激荡之色倏地落下,不解地环视着苏家几人,最终落向神情凝成冰霜的沈聿白。

    他?又是何时知道?的?

    适才的一切,都是他?在?知晓这场闹剧的情况下刻意而为?

    这么想着,秦桢也就这么问了。

    耳畔回荡着她清晰的喃喃之声,沈聿白眸中的霜寒猛地被冲破,他?听?到弦断引起的嗡鸣声,神色间?闪过一丝怔忪,林间?掠过的清风吹响眼前?女子簪上流苏坠子叮呤响动,她就只是将?心中的话语直述出口,不带任何其他?意思。

    沈聿白握着弓箭的指节紧了紧,心乱如麻。

    破天荒地体会到了被人误解的心境,明明可以直白地告诉她,不是的,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下一瞬又在?想说出口后该如何去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毕竟,他?凡事讲究证据。

    没有证据,又何能让秦桢相信他?的话?

    苏家二老?也听?到了她的问话,都不由?得静了下来,视线在?两?人之间?环动,吵杂的林间?静了好半响,苏琛掌心握拳抵在?唇边作势咳了声,对秦桢道?:“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儿?性子顽劣,平白将?姑娘拉扯入我苏家的事情来,姑娘日后若是有任何需要苏某帮忙的事情,尽管言说,苏某定会弥补这份歉意。”

    秦桢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她听?得出来苏琛言语间?的诚恳,也相信以他?在?外的名声断不会欺骗于自?己,只是这不代表被平白无故牵扯入一场‘强掠’的她应该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苏某没有要姑娘原谅他?的意思,他?犯下的孽他?自?个来还。”苏琛看出秦桢的欲言又止,稍微思忖须臾就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这是我作为他?的父亲,理应要对姑娘弥补。”

    “若是如此,就不用了。”秦桢道?。

    如果不是以弥补之名做谅解之意,就罢了。

    听?到秦桢利落的回复,薄唇紧抿不语的沈聿白漆黑瞳仁颤了下,欲要抬手抓住她之际,她已?然迈步离去,但她离去的方向,是往苏霄所在?的方向走去的。

    顷刻之间?,沈聿白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些?,扬起的弓箭对准神情中带笑的苏霄,只要他?敢动手分毫,箭镞就会毫不留情地穿破他?的胸膛。

    这一拉弓又急的苏家夫人直跺脚,手心不时地拍打着苏琛的手,示意他?上前?求情。

    苏琛虽只是匠人,但也曾为宫中办事,很是清楚这位内阁大臣的处事风格,倘若触及他?的逆鳞,他?也是真的不会留有半分余地,踌躇半响,拱手躬身道?:“还请沈大人放过我儿?。”

    沈聿白闻言淡淡地瞥了眼颇具文人傲骨的苏琛,就是躬身之时背脊都不会弯下半寸,仅仅是撇了一瞬,视线又落回步伐盈盈的玲珑身影之上,“如果苏大家这些?年不曾将?苏霄与他?人做对比,想来苏霄也不会性子大变,引起今日之事。”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日苏霄就便要将?掩盖于苏家一片祥和之下的尘埃扬起,令世人皆知。

    苏琛挺直的背脊僵了一瞬,目光犹疑地看了看苏霄,见他?一副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微阖眼眸叹了口气,道?:“好就好,不好就是不好,如果不能承认技不如人又怎会前?进,这世间?有不少奋起向上的后生之辈,是他?甘愿将?自?己困在?心笼之中,又怪得了谁。”

    苏琛年轻之时又何尝没有遇到过手艺在?他?之上的佼佼者,也曾遇过同祁洲般用一个作品就名响大江南北之人,可他?从未生过其他?的心思,而是奋起追上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回头再看时,那些?佼佼者中不乏有因天赋沾沾自?喜后再也无消息之人,而那些?个一个作品就名震一时的匠人们现下也都不知所踪,所谓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倘若苏霄能承认手艺在?祁洲之下,又怎会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祁洲对于苏霄而言,是孽是幸皆在?一念之间?,只是显而易见的是,他?将?这一份缘分当成了孽缘。

    思及此,苏琛沉沉地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家儿?子。

    捆着苏霄的麻绳早已?经被解开?随意散落于地上,只是他?不愿离去,在?看到秦桢清亮眼眸中的困惑狐疑时,他?轻拍了下满是灰尘的掌心。

    “遇到你之前?,这件事就在?我的计划之中,他?们早就已?经等候在?那儿?多时,只是我看到跟在?你身后的鹤一时,才心生了将?你一道?捆来的想法。”

    秦桢神色很淡,默了片刻,问:“为何。”

    “被尘封在?平静湖面下的惊涛骇浪,自?然是要彻底将?湖面上的小舟掀翻才会引起岸上注意。”苏霄从容不迫地道?。

    他?心中或许是有愧疚的,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苏霄从未后悔过把秦桢牵扯入局。“沈大人正在?陪同圣上围猎,倏然离席定然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你猜猜,今日的事情会有多少人在?讨论。”

    男子眸中笑意灿烂,几乎要将?璀璨炽阳比过。

    秦桢紧抿唇瓣。

    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只有当你身处我的环境下时,你才会理解我为何会这么做。”许是看出她心中之意,苏霄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秦桢,我又比祁洲差在?了哪里呢?”

    曾几何时,他?是苏琛口中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也是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无数人不赞叹着他?苏霄会是未来的苏琛,或是比他?更胜一筹。

    这一切直到祁洲的出现,变了味。

    苏琛去了趟公主府回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原以为你才是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人,谁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祁洲成了他?的父亲嘴边最长挂着的人,而他?的岩柿也被拿来和不曾见过的珑吟做比较,是以苏霄去寻了叶煦将?岩柿要回。

    他?倒要看看,没了岩柿,又是谁的作品会拔得头筹。

    他?的作品岩柿不再参与盛筵的消息也被他?刻意放出,京中文人圈内议论多时,都在?狐疑着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那今年的胜者岂不是胜之不武。

    可随着珑吟问世,就不再有人提起这四个字。

    而他?们口中的天之骄子,也变成了尚未露面的祁洲。

    更有甚者将?他?们二人作为对比,时不时地谈论着,最后的结论无一不是他?不及祁洲,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苏琛在?各大宴会时,都不曾掩饰过对祁洲的欣赏。

    自?云端跌落谷底的个中滋味,不过短短的一载光景,苏霄就尝了个遍。

    “倘若不是祁洲的出现,苏琛就不会把我贬入尘埃之中,我就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苏霄手指微微扬起,想要勾住随风扬来的细带,但随着秦桢下意识的后退,他?手指在?空中停顿片刻,收了回去,“我就是要世人知道?,我这三年到底过得是何种日子。”

    娓娓道?来的平和语气却在?秦桢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地砸落在?她的心间?。

    她被苏霄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惊住,睨见他?抬起指尖的瞬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桢从未想过,自?己起势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

    祁洲对于苏霄来说,已?然变成了心魔的存在?,他?从未想过奋起超越过她,而是想着倘若没有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秦桢神色复杂地看了苏霄好一会儿?,静默不语,越过他?走入茅草屋中收起桌案上的包裹和画卷。

    转身之时,她瞧见沈聿白孤身一人走来,随步而扬的袖摆偶尔会露出他?腕间?的痕印,是麻绳捆绑过后留下的印子。

    停顿须臾,她走出茅草屋。

    经过苏霄时,步伐停了下来,秦桢抬着眼,不疾不徐地道?:“苏霄是苏霄,祁洲是祁洲,没有人规定这世间?只能亮起一颗璀璨星星,自?古以来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携手同行,后人仰望他?们光芒的同时,也无不赞叹他?们惺惺相惜的情谊。”

    苏霄闻言,侧眸朝她看来,神色中闪过困惑。

    就好像他?的世界中从未有过惺惺相惜一词,更多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该说的秦桢都已?经说了,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和苏霄牵扯过深,余光瞥见不知何时定在?院中的沈聿白,他?瞳仁幽湛地看着自?己,晦暗不明的眸光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隐在?深邃眸光下的光影将?将?要蹦出,眸中的柔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欲要抬步离去时,身后的苏霄忽而伸出手抓了下,不过抓到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在?她下意识侧步躲开?的刹那间?抓住了手中的画卷,男子有力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抽出了画卷。

    苏霄原只是想留下她再谈谈,谁知扯到了画卷,拽住画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松开?了手。

    画卷啪哒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苏霄拧了下眉,速度比秦桢更快地弯下身。

    秦桢也弯身抓住了画卷,一来一回之间?,小指不经意地勾住画卷上的系带,拉扯之间?画卷陡然摊开?。

    “你在?临摹瑶山之景?”苏霄收回手,问。

    秦桢卷起画卷,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握紧画卷离去。

    没走几步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借着炽阳余晖,她掠见地面上的斜斜长影。

    沈聿白跟了上来。

    秦桢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看向他?。

    “今日的事情——”

    “我没有比你早多少知道?这场闹剧是苏霄自?导自?演的。”

    一冷一热两?道?嗓音交织。

    秦桢抿上唇瓣,听?他?说着。

    “是苏家二老?在?争执时,苏霄提起的。”沈聿白垂眸看着她,眸中暗色涌动,“我换你,只是为了换你,没有任何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刻意引起你的善心。”

    沈聿白行事向来不顾自?己,可这一刻他?想要和秦桢解释,就算她不信,他?也该受着。

    换她离去时,鹤一射来的箭羽不是在?做戏,而是利用这个箭羽告诉那群绑匪们,这件事上,他?可以做到何种地步,谁知这一切不过是苏霄的一场闹剧。

    “我知道?。”秦桢颔了颔首,如果说最开?始还怀疑过,但在?听?到苏霄说起那些?话后,这份疑心也消了。“今天的事情,是我该多谢沈大人出手相助。”

    沈聿白拧眉,“你不用和我——”

    “需要的。”秦桢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稍稍仰起下颌抬眸和他?对视,“我不想欠你的。”

    他?们之间?一码归一码。

    沈聿白今日出手救了她,不代表过往的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以沈大人的权势,想来也遇不到我能够帮上忙的事情,这样吧,沈大人要是不嫌弃我行事俗气,我这儿?有几副上好的书画,借文人之光赠予沈大人。”

    温和的语气恰似潺潺流水,不急不缓,是他?们相遇以来,她最温缓的语气。

    流水不疾不徐地汇入沈聿白心中的静谧死水,沉静湖水荡起了点?点?涟漪后又陡然静下,甚至有愈发沉静的意思。

    秦桢话语中一口一个沈大人,甚是客气的语气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变了模样,不是一件事就能够改变的。

    她能与相识不过几日的苏霄说着肺腑之言,和他?能够言说的,也就只剩下彼此之间?那些?个不堪言道?的过往。

    眸中闪过适才她和苏霄话语时的神情,精致眉眼间?泛着淡淡的光晕,缕缕光影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心口,而那个泛着光芒的她,与自?己就只剩下客客气气。

    沈聿白薄唇微启,艰难滚动的喉结滑了一下,“好。”

    “我会让闻夕送去国?公府给你。”担心他?会以此纠缠的秦桢心中松了口气,不等他?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的鹤一等人,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回过身:“我早已?经和你和离,我不想再听?到沈大人身边的人喊我少夫人。”

    沈聿白漆黑的瞳孔颤了下,看着她沉默片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