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降雨明天结束 > 第二三章 “不是不记得你了。”
    抵达便利店,刚停好共享单车姜换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张安妮打来的,问他去哪儿了怎么不来参加倪嘉庭为他准备好的欢迎会。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张安妮又不能接受他总是随心所欲的理由,姜换一句“没有为什么”后她的话匣子立刻打开,一定要姜换马上过去。可姜换听了个开头就头痛,他对喻遐做了个“你忙你的”的手势,站在梧桐树下,安静地听电话那边的长篇大论。

    喻遐走出两步后回头,看见姜换的眉心皱得更紧。

    他换好衣服和店员交了班,街边天色渐暗,姜换还保持不太挺直的站姿立在原地,只是换了一只手拿着手机打电话,低头说着什么表情模糊。喻遐隔着一层玻璃,在各种海报的缝隙中看他,漫不经心做自己的事。

    便利店离东河大学不远,处于几个两个高中学区的交汇处,周围还有初中、小学,寒暑假时光顾最多的人群就是来补课的学生,现在快开学了,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喻遐的班从晚八点开始,一个多月了,第一次忙得有些手足无措。

    领消费券、结算、拿热食、放进微波炉加热,找零,扫码,偶尔还要听顾客稀奇古怪的要求和询问,喻遐在学业上游刃有余的脑子开始不太够用,完全无法分心再去看姜换。他动作还算按部就班,心里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便利店是连锁的,又新建不久,门口没有设警报器,只有一进一出时傻瓜似的电子音:欢迎光临。

    为防止有人从店里顺走东西,监控画面挨着收银台,喻遐自己负责整个夜间的工作,通常闲下来才会看一看,忙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盯着它。

    跟前又来了一个顾客。

    四十来岁的男人,大夏天夜里也有三十四五度,他竟穿了个运动外套,背微微佝偻着,好像肠胃不舒服所以一只手捂着肚子。

    他脸色不太好,把两个面包和一瓶酸奶放在柜台上,哑声道:“结账。”

    喻遐给他算了钱问扫码还是现金支付,男人说了句现金,从包里摸出两张纸币。

    清点过后数额正好,喻遐额角一跳,强烈的直觉让他不太相信这种巧合。可眼前的男人迅速收好要的东西,单手拿着,身体弓得更弯了些。

    喻遐抬起头,突然对上了男人慌乱的视线。

    心口猛地一跳。

    “衣服里还有没结账的东西吧?”

    懒洋洋的腔调从正要逃走的男人身边传来。

    姜换不知何时出现在男人走向门口的必经之路上,轻轻松松地挡住了对方。他比男人高了快一个头,虽然并不健壮,站在对方面前仍极具压迫感。他垂下眼,完全无视男人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脸和越发不正常的神态,耐心地又把那句话说了一遍。

    “你抱着的东西。”姜换一只手撑在柜台上,“是不是还有没结账的?”

    僵持不下,须臾后,男人放弃了一般蓦地拉开外套拉链,两盒全新的数据线和一个雾化器从衣服里掉出来,噼里啪啦地摔在地板上。

    不规律的响动让货架里外投来几道疑惑的目光,偷盗未遂的男人一脸被揭穿的愤恨和羞辱,甚至不敢再和姜换对峙什么,就匆忙跑出便利店——临了倒也没忘面包和酸奶,三样付过账的东西全都带走了。

    喻遐还在发愣,姜换蹲下身捡起那些东西,问他:“放回去,还是你要收着?”

    “我……”喻遐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遇到了什么,看一眼监控突然后怕,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给我、给我吧,我待会儿去清点——”

    姜换像个见义勇为的普通路人并未多说。

    他把一个饭团放在柜台上:“麻烦热一下。”

    微波炉的“叮”声徘徊耳畔良久,喻遐终于从刚才的偷盗意外里恢复平静。他看向门口的高脚凳,姜换买了一瓶酸奶和一个饭团,坐在那吃。

    排队结账的顾客逐渐散去,店内的客流量和往日夜晚差不多后,喻遐喊了他一声。

    “你刚怎么知道他是小偷的?”

    姜换漫不经心,音量也只刚好够喻遐听见:“习惯观察别人久了,慢慢地就能从一些神态动作里看出来,他刚来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直觉吗?”

    “经验。”姜换半趴在靠窗的桌边,仍不回头,“比如他从进门开始就很紧绷,去后面转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出来,过去时敞开衣服,结账的时候就拉上了拉链,捂肚子的那只手在下面有个托的动作,应该是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喻遐:“……”

    “还有,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你一会儿看监控镜头。”姜换继续道,“你收他钱的时候他往后退了点,已经开始准备以最快速度走出门了。”

    喻遐彻底服了:“你是侦探吧?”

    “都说了靠观察,多试试你也可以的。”姜换这下哑然失笑,单手托着腮边偏过头望向喻遐,“无聊的时候,就像刚才,进一个人我就猜,是学生吗还是工作了,工作了的话能不能看出是什么工作,如果看得出来那么这种工作有什么特征——”

    “听着好像演员的职业病。”

    “是吗?”姜换略一思索后笑了,“可能真有点。”

    喻遐弯了弯眼睛:“那你今晚也观察我了吗?”

    节奏规律敲着脸侧的动作略一停顿,姜换说:“看你,没怎么观察。”

    只是看你而已。

    喻遐平时对他的话迟钝,这天某根神经却灵敏极了,乃至于理智还没领会到姜换话里话外的深意,耳朵已经先一步地红了个透彻。

    又是那种直白的空荡荡的诚恳眼神,被他盯久了甚至会发软,喻遐偏过头不直视姜换,问:“观察和看不一样?”

    “形容不出来。”姜换这次倒承认了,“直觉。”

    直到很久以后姜换才总结出差别。

    他的观察让脑海中不停地闪出五彩斑斓的碎片,每一片都延伸出一个平行宇宙,他遨游其中,享受无限的可能性与虚构现实。然而他的“看”只限于当下,浓缩到方圆几米,他头脑空空,满眼都是对方。

    而那时他发现,他其实也观察过喻遐,但不多,时间远远小于直接又漫长的凝视,所以先前他也并不完全算在说谎。

    喻遐听完“直觉”的回答后笑了下,没有过多追问。

    10点以后的便利店人变得很少,姜换成为唯一滞留的顾客,他坐在高脚凳上,姿势越发懒散,到后来直接趴在桌上,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好奇地打量外面经过的行人。

    喻遐借了一根充电器给姜换,他不怕姜换无聊,也没问过姜换什么时候走。

    出自私心,喻遐多希望姜换陪他的时间再久一点。

    或许命运听见了他的心声所以给了他眷顾,偶尔聊两句天,大部分时间各自做着不向对方言明的事,时间竟也一点一滴过得漫长,直到喻遐开始清点睡前的最后一次库存。

    被姜换拦截的两盒数据线放回原处,查了监控,喻遐把这件事记在工作笔记里。

    姜换看着他做,问:“如果真把这些拿走了,会怎么样?”

    “自己赔钱,然后在店长那儿被狂扣印象分,到期就让我别干了。”喻遐说着说着,又有点心悸,迟来地说,“今天真的特别谢——”

    “又来。”姜换打断了他,“不是答应了?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安静的夜晚仿佛按下一个封闭的按钮,临水镇的雨季立刻冲破尘封,或湿润或暧昧的空气徘徊在鼻尖,于细微处侵袭感官,逼迫身体不断地生出靠近对方的冲动。

    喻遐垂着眼,借着收银台口香糖架子遮挡,轻轻握了一下姜换的手。

    “不是不记得你了。”他小声说。

    “嗯。”姜换平静却轻柔地反握他,指腹摩挲着喻遐的手掌根部。

    “下午在剧组好多人,我怕被他们看出来对你不好。”喻遐觉得有什么都能告诉姜换,他有他的判断,不必担心被误解。

    姜换没有放开手,说:“我很意外你在那儿。”

    然后呢?

    他又开始话说一半留一半。

    但喻遐却并不介意,他抽回手,提醒姜换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回哪儿,酒店?”

    “酒店吧,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姜换无意识地互相摩擦自己的指尖,一阵捻动后,他环顾四周,眼神定在外面寂静的街道,“你晚上在这里休息?”

    “后面有个小房间。”喻遐这么说,涌出一股莫名的预感,担心姜换下一句会问他能不能让自己也在那儿将就一晚上。

    储物间,紧挨着的狭窄的盥洗室,还有那张行军床。

    好在姜换什么也没问,只说:“那要注意安全。”

    “没事,等下会关灯关门。”喻遐还向他展示了便利店不太精密却很管用的报警系统,对着姜换笑着承认,“我观察别人是不如你啊,但基本的都懂——走吧,送你?”

    “等你关灯了就走。”姜换说。

    喻遐拗不过他,也知道姜换做出的决定几乎没有修改的余地。

    他按部就班地记好账,开警报器,玻璃门锁掉一半,走到后面的角落里准备关灯。这过程中,姜换始终在他身边不远。

    照明总开关附近是个监控死角,第一天来上班时店长告诉过喻遐,那里拍不完全所以别把私人物品放过去,后续查监控时容易引起误会。他记得这句话,但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时却不自禁地想了起来。

    “我关灯了啊。”他说,更像给自己听的。

    “关吧。”

    听见他这么答后喻遐回过头,手按在总开关上了,眼睛却看向半步外的姜换。

    再次确认监控的位置。

    “咔嗒。”

    视野内霎时全黑了,只有远处冰柜里还有幽幽的冷光。

    适应黑暗需要时间但确认姜换在不在则只靠本能,喻遐准确地捉住他的手腕,掌心对掌心,手指对手指,卡入他的指缝握得很紧。

    姜换的呼吸声一如既往节拍分明,没有变化,喻遐借着一点冰柜的冷光,发现他碎发掩盖下的金属色很快很轻地闪了闪。

    忍了好久,被他的气息反复萦绕然后宣告逃避失败,喻遐决定不躲了。

    他微微仰起头,嘴唇印在那颗眉钉上。

    体温只用一个呼吸就捂暖了它,喻遐及时退回合适的位置,听着自己的心跳再次没出息地越来越快。他见姜换没有动作,不拒绝,就更胆大妄为,手指往上,在昏暗的监控死角反复流连那两道凸出的疤痕。

    他的不舍太明显,不说点什么的话今天就没法收场了。

    姜换到底比他更会面对即将失控的情绪,他按下喻遐抚摸左腕伤疤的动作,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落点是喻遐耳垂下方。

    “明天见?”姜换问。

    喻遐忽然就再无法假装正常,崩溃地一把抱住了他。

    他现在脆弱,孤独,只靠一个人不停地挣扎,好多压力与无助,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强撑冷静坚强,因为别人说他情绪稳定,他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情绪稳定。

    他想大喊,大哭,质问这些夸他的人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累。

    他也不想成熟,不觉得这些都是值得被表扬的特质。

    如果所有人的21岁都一样难熬……只有他的21岁才这么难熬吗?他的人生为什么比同龄人要多伤心和挫折,他的尽头又在哪里?……

    在吻上姜换时喻遐闭着眼,那颗眉钉冰冷的触感从嘴唇传到眼眶里打着转,眼泪就不受控地涌出,又被他忍耐住了。这是他唯一自发的忍耐,因为好像姜换很怕看到他哭,姜换擦过他的眼泪,却不知道说点什么能安慰他。

    他想诉苦,很委屈很不开心,很想抱姜换抓住姜换,想要姜换,但又不明白这样算不算自己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现在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被姜换感觉到了吗?

    姜换会不会觉得他很烦?

    “手机给我。”姜换就着拥抱的姿势,用一只手捏了捏喻遐的后颈。

    他不明所以但是照做,乖乖地交出来了,鼻尖一片红。

    “解锁。”

    喻遐:“你生日。”

    姜换看了他一眼,用六位数字解了锁。

    他打开通话界面输入一串号码。

    “想见我了就发个短信。”姜换并不郑重地给了他一点小小的特殊待遇,“这几个月应该都会在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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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更,开年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