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降雨明天结束 > 第三七章 “这次可以要。”
    察觉到喻遐抗拒、逃避,但姜换固执地捧住他的侧脸,让他看自己,开口却不是虚无缥缈的“一切都会变好”。

    “医疗费有保险吗?”

    难得从姜换口中听见这些过于接地气的词,充满不真实感,可是他又在这种时候展示出比喻遐大10岁的人应该有的担当和责任。他继续道:“我之前听说过内地这边的医疗保险挺全的,你父亲住院和治疗……保险有试过去报销没有?”

    喻遐说你还知道医疗保险,被姜换不满地捏了下脸。

    他正经答:“报销了一些,但现在基本都是康复费用,他是四肢瘫,疗程很长,医院制定的方案已经考虑过我们的情况了。”

    不过时间无法缩短,最需要患者和家属都充满信心。

    而有信心的前提是能付出充裕的金钱和耐心,付出得越慷慨,恢复正常行动概率越大。

    作为一名护士的养子,姜换经历过类似的康复治疗,明白当中的艰苦与困难。他思考了更久,尽可能让措辞周全后,才说:“能继续读书,我希望你能继续读。”

    喻遐诧异地望向他,似乎已经提前预知了姜换的下文。

    果然,姜换轻轻对他说:“我帮你啊。”

    “没有办法走保险的部分,我借给你,刚收到《触礁》的片酬了,而且张安妮在劝我接广告,不要担心。”

    “不要。”喻遐笑着摇头,太滑稽了,姜换接广告赚钱给他,怎么想都不合适。

    姜换用手指碰他嘴角,保持笑起来的弧度。

    他定定地看喻遐:“拍广告也好,以后接其他通告也好,都不会超过我的个人意愿,这一点你要相信我。喻遐,可能你不爱听,但有些事对你来说很困难,对我而言不算什么,我的片酬、分成、活动费用比你想象中多一些。不因为别的……我想尽一份力。”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记得维护喻遐的自尊,没有把金额说成明晃晃的刺眼数字。

    “还是不要了。”喻遐声音小了很多,“你在临水的时候就想过,我觉得……这些不是你的事,而且现在没有困难到那个程度。”

    他这么固执,姜换不气反笑了。

    “喻遐,我是你男朋友。”他强调着和先前不同,“这次可以要。”

    喻遐欲言又止地避开视线,未遂,姜换按着他的侧脸让他和自己直接地对视,久到喻遐感觉脚底的车子和大地都开始震动了,姜换才开口。

    “你喜欢我,所以想你也依赖我一点。”他说,声音轻轻慢慢,“先继续读书吧。”

    喻遐抬手擦了下眼角,但这一次没有眼泪。

    一个泉眼从心底冲破赤地,汩汩流淌着,经过每一条地心深处长出的缝隙后就奇迹般地治愈了陈旧皲裂,然后迅速地让那里冒出了属于新世界的绿意。

    并非一个身份、一次援助就被治愈,喻遐忽然感到了久违的疲惫。

    强撑太久,他说着不愿不肯,内心多少期待着某一天有个人能分给自己肩膀,而现在,姜换陪着他说“你依赖我”,他就拥有对抗世界的勇敢。

    即使他本不需要对抗世界。

    “我会还的。”喻遐固执地坚守底线,“算你借给我,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姜换料到他会这么说,摸了摸喻遐的头发:“不急,慢慢还。”

    喻遐点点头,再笑起来时好似一下子就写下了所有负担,即便知道只是暂时的,至少这个夜晚他可以不必多烦恼了。

    “走吧。”姜换伸手去开车门。

    喻遐叫住了他:“我来开,你今天都好累了。”

    姜换狐疑地看着他。

    “高中毕业就跟着当时的朋友一起考了驾照,但我后面一直没开过。”喻遐说,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直觉姜换会包容,“要不要让我试试?”

    姜换说:“手。”

    喻遐乖乖摊开,然后车钥匙被放在他的掌心。

    -

    最后还是姜换坐在副驾驶,不太放心喻遐很久没摸过车后的熟练度,手把手教他点火、换挡,等操作手感逐渐回温,才指着喻遐驾驶车子龟速爬上了沿海公路。

    入夜后这条白天的网红公路往市区的方向车流量减少,喻遐一开始有点不适应,姜换帮他看着,俨然半个教练。

    开车只是熟练度的问题,喻遐考驾照时四个科目都是一次过,学会了就不容易忘记。等上第一个立交桥时,他单是开车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不仅三个方向的后视镜都能兼顾,还抽空一心二用地找姜换聊天。

    “你在东河还买车?”喻遐问,奔驰e级轿车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中规中矩,开在路上不过于引人注意,也比一般商务款多了点动感与时髦。

    姜换摇头:“安妮姐帮我租的。”

    喻遐打转向灯的手一抖。

    姜换察觉到这个动作,板着脸说:“小心开,蹭花了我们回头要赔钱的。”

    “知道了。”

    喻遐小声反驳,即便清楚万一蹭花了姜换也不会真和他算账,但他仍更仔细地把车认认真真操控在最中间的直行道。

    副驾驶上,姜换点几下手机屏幕,开始播放一首没有歌词的后摇音乐。贝斯声与鼓点轻柔地交叠,吉他拨动琴弦时有了效果器加持,变得如同水滴一般清脆,车内低沉的发动机嗡鸣从没有方向的角落共同震动。

    街景仿佛跟着悠扬节奏倒退,喻遐偶尔一抬头,后视镜里,姜换的眼睛始终凝望自己。

    再次聊天是在岔路口,等红灯,喻遐问他:“你去哪儿啊?”

    “你家。”姜换说得平淡,“方便么?”

    想陪一陪喻遐。

    上次开门遇见孟妍两姐妹的心理阴影尚未消失,但喻遐沉默了下,说:“好啊。”

    房间依然狭窄,姜换在他家里又过了一次夜,第二天离开时问他能不能在喻遐住的地方买个可以放电影碟片的机器。虽然没有明说,但姜换从那天起就开始住这里了,喻遐不清楚他怎么对经纪人和其他认识的同事解释,他看着被动接受,内心却在姜换和他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时就想主动挽留。

    推免报名的最后一天,喻遐把填写完毕的表格送到学工组的办公室,为了以后照顾父亲方便,他仍把东河大学填在了意向学校的第一个。

    得知消息后乔小蝶主动联系喻遐,问他愿不愿意选自己当导师,紧接着系里更资深的博导也给喻遐发了邮件。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但喻遐明白有些是走形式,最后先口头答应了乔小蝶。

    毕竟,在临水镇时,徐锐青给他难堪,乔小蝶目睹全程却并没有嫌弃他什么。

    面试被安排在一周后,长假最后一天的下午,喻遐正在医院陪父亲,收到了一条来自蒲子柳的推送:“公示啦,第一名!”

    这么说很自负,但结果确实在喻遐的预料之中。

    他点进去看到自己的名字,想了想,截图后打算下一次见面时给姜换看。重新抬起头时,病床上的父亲正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

    “有好事……?”

    听见这句简短却连贯的询问,喻遐一愣,随后差点激动地站起身来。

    入秋后不再炎热,喻庆涛就情况好转了一些,最近还多了两根手指能动,医生说恢复周期缩短的可能性非常大。在别人听来呕哑嘲哳的声音组合出来字句条理清晰,喻遐在那一瞬间几乎想掉眼泪。

    他想,今天发生的好事真的太多了。

    喻遐把手机拿给喻庆涛看,心里其实忐忑,他想读研,喻庆涛和喻庆源夫妇都知道,但他始终没从几位长辈处得到明确支持,担心他们觉得自己不理智。

    花了会儿时间,喻庆涛才读清标题,视线转移到喻遐身上,然后勉力朝他笑了笑。

    “去吧。”他又说,“不用……担心我。”

    病房门从外被推开了,桑立雪提着饭盒走进来,见喻庆涛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先疑惑,随后自然地转向喻遐问:“聊什么呢,大哥看着挺高兴的。”

    喻遐本也无意瞒着她和喻庆源,又给桑立雪看了公示名单。

    桑立雪当年只读到了中专,见到最上面的“硕士研究生”几个字,立刻笑意蔓延到眉梢眼角:“哎呀!小喻同学出息了,这是不是就叫保研?”

    “算是吧。”

    “你早告诉婶儿,今天就多给你做两个好吃的菜了!”桑立雪把父子俩分开的午餐拿出来,边做边喜气洋洋地说,“这么好的事,咱家得庆祝一下才行!”

    喻遐补充:“只是拟录取,还在公示。”

    “这个我懂嘛!”桑立雪大手一挥,“拟录取差不多等于录取,板上钉钉啦。”

    见他们二人都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没有提任何学费、负担之类,喻遐一边感动,一边又无可抑制地因这感动而再次辛酸。

    他到底没说公示期可能会发生变动,喻遐暗自埋下不好的预感。

    -

    但公示期最终平稳地度过了,之后喻遐去了一趟乔小蝶的办公室。乔小蝶暂时没有特别表示任何,只在话语中透露会让喻遐帮忙做一些项目的部分工作。

    等喻遐要离开,乔小蝶犹豫地叫住了他。

    “其实公示期间,院里还是收到了一份关于你的举报材料,遵照我们公示期的规定,举报是实名的,主要涉及到私下生活作风这块,建议取消你的推免资格。”乔小蝶一开口看喻遐反应,大致就有了数,继续道,“对这个情况我觉得自己相对也算了解一些,所以跟院领导说明了我们暑假去云省研学时的事,很幸运,建院的领导都不是老古板,大部分还是采纳了我的解释,所以没有造成大家的遗憾。”

    “谢谢老师。”

    无需多言,喻遐已经能猜到举报材料的内容是什么了。

    “告诉你不是要你谢我,是我觉得这根本不算个事儿。”乔小蝶微皱着眉,神态也严肃了起来,“现在21世纪都过去五分之一了,学生之间还用隐私来互相攻击举报,是我们教育者的倏忽。”

    喻遐点点头,思索片刻,问:“是不是——”

    “喻遐,你不用知道材料是谁交的,他不必让你困扰。”乔小蝶的语气放柔和一些,“老师也表个态,这件事我们不告诉多余的人,请你放心。”

    被尊重、平等相处的感觉在师生之间尤其可贵,喻遐再次看向乔小蝶,发自内心地展露微笑:“老师,我会好好努力的。”

    乔小蝶也笑起来,借给他两本书让他去看,这才结束了谈话。

    走出学院办公楼时,喻遐在门口偶遇了熟悉的人。

    与徐锐青擦肩而过脚步微微停顿,他不卑不亢地看向对方,面无表情,神态却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目光直接而凛然。

    “恭喜你啊。”徐锐青的语气平静无波。

    喻遐略一颔首:“让你失望了。”

    短暂交锋,彼此都明白对方已经知情,友谊破裂的契机不明但谁都不想多问,无需再有更深交集。徐锐青冷哼一声,越过喻遐去往电梯位置。

    这天阳光藏在灰云背后,尘土南下,和降温、雾霾预警一起抵达喻遐手机的,还有姜换的信息。

    “收工了。”

    刚才受的委屈、因背叛产生的心灰意冷,和这时的温暖柔软混合着,喻遐感觉他的心脏都被姜换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握住,接着他全部的复杂思绪。

    “我想吃冰淇淋,想你过来。”喻遐不受控地打字,又删掉,改成了打电话。

    等待四声后姜换接了:“喻遐啊。”

    他喊喻遐的名字时尾音拖得很长,每一次都像一个小小的破折号,拖出只有姜换才能提供的彩色泡泡。

    “我想你了。”喻遐低声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想你。”

    姜换说,那你在家等我吧。

    姜换过了两三秒又说,“其实我也是。”

    --------------------

    周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