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降雨明天结束 > 第四六章 没有任何关系
    清吧的音乐类型偏蓝调,即兴三重奏在小舞台上进入下一首器乐碰撞。靠近舞台的前几桌与乐手互动着,吧台边的人则跟调酒师、或彼此小声交谈。

    角落小桌,喻遐听清了袁今那句话,条件反射地问:“什么?”

    这话一出口,眼见袁今的表情并非调侃玩笑,喻遐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冲向大脑,再轰然褪去,全身霎时冰凉。他耳畔一声“嗡”的长鸣,回音不绝,似乎有那么刹那,他的五感都被那句话突然剥夺了。

    袁今没有再说一次,只静静地看着喻遐,已经从他的反应里明白了答案。

    “我不认识他。”喻遐慌乱地说。

    桌面,袁今点的威士忌酸杯子边沿一圈白盐化掉了大半,他抬手擦了擦痕迹,再看向喻遐,把椅子挪过去和喻遐挨在一起方便说话。

    袁今的声音很轻:“别跟我装。”

    喻遐坚决道:“真不认识,我怎么可能……”

    “我是想帮你。”袁今语气加重,展露平时少见的沉着和认真,“既然在问,就不是一点主意没有,我知道的比你多。所以喻遐,有些事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要换别人可能喻遐早开始抗拒,甚至转身走人。他清楚袁今本性不坏,现在突然严肃一定也因为得到了一些消息。

    袁今追问:“喻遐,你跟他现在什么关系?”

    喻遐避开他的直视:“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你和姜换到底什么关系。”袁今不依不饶地问完,似乎怕喻遐误解,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叹一口气,把话描述得更赤裸,压低声音,语气动作无一不警惕:“不然这样,偷偷跟我说,姜换是不是……欺负你?”

    “什么?”喻遐愣怔。

    欺负这个词放在当前稍显暧昧,喻遐一时无法理解。

    “我就是……算了!”袁今一脸破罐破摔,“姜换他,是不是骗你上床、始乱终弃!”

    差点没完全控制住音量,袁今说完,先捂住自己的嘴四下看了一圈。幸好他们的位置偏僻,对话也差不多淹没在了布鲁斯音乐的键盘与吉他中,连回头多扫一眼的人也没有,袁今放下心,看向喻遐,满脸都是歉意。

    “对不起啊喻遐,没那个……”

    “没有。”喻遐说,慢半拍地回应了他的疑问。

    仍然听不出情绪起伏的语调,可袁今莫名觉得他好像放松了不少。

    正要承认疑神疑鬼太过,用词也很过分,喻遐没有任何征兆地喊了他的名字:“袁今,我也有事告诉你。”

    理智上,喻遐知道自己应该严守秘密。

    可他最近经历的压力太重,随时都如同背负着一块巨石艰难前行。他没法对姜换诉苦,不方便找朋友寻求帮助,更绝对不能对家人提及任何,独自守口如瓶久了,喻遐失眠变严重,今天被徐锐青一刺激,濒临崩塌。

    像站在悬崖边上,一了百了或者退回安全之处,哪个选择都不能彻底拯救他。

    这些无法去对姜换言明,其他认识的人又太不可控。

    袁今的出现是刚好的,喻遐需要一个朋友。

    可能未来袁今也会背叛他,可能袁今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喻遐不是赌徒,但他现在顾不得以后会如何,只知道再自己忍下去迟早出问题。

    他姿态端正,袁今被情绪感染跟着坐直了。

    “什么事?”

    “我确实和姜换上床了。”他说,心情突然异常平静,“但他没骗我也没强迫我,是你情我愿的,不止一次。”

    袁今捂紧嘴,瞪圆的眼睛暴露他的震惊。

    “这件事说起来有很多巧合,断断续续的……总之就是现在这样了。”喻遐说着,看向那杯没喝完的酒,蜡烛灯的光在杯壁摇晃,像一块碎掉的月亮。

    有几秒钟真空。

    袁今往后靠进椅子:“不行,我得冷静下……”

    冷静持续不了半刻他又猛地往前倾,严厉教育喻遐:“不是,你为什么真的告诉我啊?不怕我转手就说出去?对别人能不能有点警惕啊,之前——”

    “说出去,然后呢?对你有什么好处?”喻遐轻轻把杯子推给袁今。

    袁今:“……”

    喻遐看着他:“你不会说的,袁今,你还把我当朋友。”

    他放弃般的重新喝了口酒:“服了你,简直不知道该说心大还是骂你笨死了!学校举报信的风波还没过去——”

    “可能我就是很笨吧,撞了南墙不死心,吃了一次亏还敢随便相信别人。”喻遐说着,想起某人对他的评价,不自禁地笑了笑,“姜换也这么觉得,但你说我能怎么改呢?”

    袁今欲言又止,望向喻遐。

    玻璃杯的柠檬水喝了一小半,昏暗中,喻遐的目光柔软。

    袁今没来由地想起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也不是很熟,他就觉得喻遐一定很犟。

    坚韧的,倔强的,擅长忍耐同时又总是保持着平静温和的人,看似情绪稳定、内心强大,仿佛能面对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与艰险。

    但哪有人能在二十岁出头时就阅尽千帆,练就一颗百毒不侵的心脏呢?

    每次听喻遐遇到什么困难、又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袁今就没来由地想起那四个字:过刚易折。

    喻遐的性格太闷,没那么开朗积极,偏偏还固执,所以在浮躁社会中更容易受伤。

    -

    “你想知道我听说了什么吗?”袁今问完,赶在喻遐回答前说,“算了,我对你和姜换到哪个阶段不感兴趣了,但这些你必须听完,然后自己做个判断。”

    “上个学期我不是……签约了公司吗,经纪人最近在安排到处试镜,也认识了一些圈内人。大概就半个多月前有人攒了个局,我去了,在场有个人是跟过不少大导演的组的。他暗示姜换很大概率只喜欢男人。”

    这也说么?

    喻遐面无表情地想,好像在阳光下根本不存在任何秘密了。

    “我记得你喜欢姜换,就问了两句,然后那人以为我对他有兴趣……”说到这儿时袁今再停顿片刻,思考了会儿措辞,继续说,“他就告诉我,‘姜换没那么高冷,你要不去试试’。”

    “嗯。”

    袁今唯恐喻遐误会了,搓了搓脸:“先声明他不是我的菜啊!就,为了套话顺着问了下,‘怎么呢’。对方跟姜换合作过,具体哪个剧组不太方便直说,他说‘姜换喜欢年轻的,最近刚搞上一个学生’。当时我们那一桌都喝了点儿酒,又因为《触礁》最近口碑很好,一听关于姜换的八卦,大家都很兴奋,缠着对方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他拿手机给我们看了一些照片。”

    他说着,观察喻遐的表情。

    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喻遐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清吧的一角,单手托腮,眼皮很困倦般轻垂,半遮住瞳孔,眼睛幽深,摸不透情绪。

    袁今轻咳一声,问:“照片我一看就知道,在咱们学校。”

    “照片有我,你认出来了,对吗?”

    被他猜到后袁今再不隐瞒了,直言道:“对。”

    “大概什么时候能说么?”

    “就去年秋天?冬天?我看梧桐树叶子都没掉光。不过你放心,照片没有拍到脸,就看着挺模糊的。”说起这个,袁今忍俊不禁地说,“你知道吗?有两张背景就在碧湖那边,你跟姜换散步的时候,远景看着都是颗粒,跟电影海报似的,还特带氛围感。”

    喻遐笑不出来,可他做过心理准备,现在并不十分慌乱。

    “所以那时候你们……”袁今问,“约会?”

    “算是吧。”

    他“哦”了声,对喻遐如何认识姜换不太感兴趣,可能站在他的角度,喻遐和姜换顶多也就一两次,这些过去了的都不是重点。

    袁今把自己所听说的全部告诉了喻遐:“目前来看其实情况还好,只是圈内在传,姜换没得罪过什么人,狗仔拍到了多半也是拿去工作室要钱。再说,曝光了也都影响到他嘛,跟你没关系——以后小心点儿,啊。”

    “嗯,谢谢。”喻遐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都明白了。”

    可他心里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镇定。

    大约袁今只以为他和姜换春风一度纠缠不清,都不投入太多感情,故而不再过度联想,那么换一个人呢?换一个人,如果把这些信息全串在一起——

    喻遐最害怕的事似乎即将发生。

    -

    平京,寒冬腊月的冷空气如刀子切割开每一丝缝隙。

    三天前,张安妮收到了来自“游心工作室”的邮件,对方作为业内臭名昭著的狗仔团队,不同于其他同行喜欢谈价钱。他们拍到的绯闻、丑闻,等找上门时就一定会曝光,只是提前告知,让艺人团队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有了上一次u盘事件的预告,张安妮以为没什么新鲜玩意儿,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当她打开视频,看完,出离愤怒地打电话给姜换,命令他立刻改签航班,不许去东河,第一时间滚到平京来。

    视频有着清晰的时间线。

    第一段在夏天,《银河渡口》拍摄期间,姜换站在商务车前和里面聊了两句天。他再下车时,露出里面一个青年的半边身体,两人暧昧地勾过小拇指。

    第二段中,梧桐树叶金黄,姜换和一个矮了四五公分的男生在东河大学校园里散步,夕阳晚照,湖中水鸟振翅而飞时美得如同油画。镜头晃动两下,拉近,姜换亲昵地捏着男生的卫衣帽子盖住对方脑袋,然后抱了一下。

    第三段则是几张照片拼接而成的,深冬街景,肩并肩走进某个小区的两人。姜换的长发太显眼,根本无需辨认五官,而身高、身形则看得出,另个男生与前两段视频是同一个。

    他和喻遐,原来比察觉偷拍更早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姜换在窗边抽了半根烟,手指关节通红,鼻尖也带着点绯色。他摁掉烟头的火,受不了,回到里屋,拿起香水瓶喷了点在手腕内侧。

    缓慢揉开淡淡的柠檬草香气,姜换做好一杯咖啡,走进尽头的办公室。

    张安妮面色阴沉,正开着打印机,泄愤般的把附件图片都打印出来。见姜换进来了,她不由分说抓起一叠a4纸砸向他:

    “你真他妈是一点都不避讳啊!”

    姜换不作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弓身一张一张地捡起。

    面对张安妮的愤怒,姜换过了刚开始看视频的震惊:“我谈恋爱而已,这不是什么要杀头的罪过吧?让他们曝光,反正人设没崩。”

    “什么人设?你把这叫‘人设’?”张安妮气极反笑,“演男同性恋就得搞成真的,你疯了?亲手给别人递刀子?”

    “我只是觉得很荒谬。”

    张安妮不语。

    姜换拿起一张她刚打印出的纸:“拍得不错。”

    话音刚落,张安妮黑着脸再次将一堆a4纸摔向地面,雪花似的飞着,盘旋落地,一张正在姜换脚边。他要去捡,张安妮沉沉地说:“等游心的稿子发出来,我们马上否认,说你和这个人没有实质关系。”

    “为什么?”姜换看着她,“喻遐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能这么说。”

    “姜换。”

    张安妮字正腔圆地喊他的全名:“37届金橄榄奖的提名要出了,你提名最佳男主角,《触礁》,板上钉钉的事。因为这部电影大获成功,许为水松口不再绑住你的‘优先合作机会’,现在我手头正在谈的片约就有3个,都是名导演、名编剧、男一号。再看以后,今年8月紧跟着《银河渡口》会上映,11月是金玫瑰奖——”

    “嗯,所以呢?”姜换仔细研究照片。

    张安妮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一把拿下,随后猛地撕成两半。

    纸张断裂声划破静谧。

    “姜换你别任性了!”她怒道,“孤儿、被收养、同性恋、不清不白的丑闻、耍大牌……这都是好消息吗?是人设吗?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但是!你要配合我,支持我的工作!——我们相互理解,好么?”

    姜换抬起手,不太自然地碰了碰眉钉。

    小半年后,一时兴起的穿刺伤处只剩下最深处还有迟钝的痛感。长度在缩减,伤疤在愈合,太叛逆的金属出现在眉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还记得自己告诉喻遐临时有事不去东河了,对方发来一个“难过”的表情。

    但喻遐很快说:“没关系,我会想你的。”

    喻遐总是“没关系”,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会告诉他。姜换觉得确定关系后,他能够给喻遐的太少了,陪伴,礼物,名正言顺的男友身份。

    可是喻遐从不索取。

    见他脸色和缓,张安妮以为是妥协的前兆,放软语气:“阿换,我说过了,你不要总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安妮姐,我也说过了。”姜换面色如常,“喻遐是我的男朋友。”

    “你……”

    “他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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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榜单太挫败了,哭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