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低落盆地 > 第3章
    元旦节放假了,南昌宁终于空出了几天,一家四口便去了南家老宅。南老太太是一个十分挑剔的半封建女人,对于许艳的着装进行了一番说教,大概意思是不要穿那么亮丽的颜色,作为区长的妻子,应该穿一点素净的颜色。

    许艳心情不太好,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老太太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所以对南子期十分疼爱,一进门就掏出了一套金锁给他戴在脖子上。

    对于南嘉恩,她是相当不太满意的。以前虽说是许艳没有生育能力,只好去领养了一个孩子回来,另外一方面也是在做慈善,给南昌宁树立很好的形象。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现在看来,南嘉恩实在是一个多余的外人。

    老太太对于领养的孩子是存在忌讳的,她的好友们都说这些孩子心思不正,长大还会杀人放火。

    吃饭之前,南嘉恩都一个人呆在院子那棵老槐树下,其余人,包括表姐表弟们都在院子中央的草坪上踢球。

    他们从不会喊南嘉恩和他们一起玩,因为老太太的态度很鲜明。

    一个球不小心踢到了槐树之下。

    南嘉恩静静地看着球,不为所动。

    直到他表哥陈飞逸喊了一声:“喂!蠢货,给我踢过来。”

    引起了一片大笑。

    南嘉恩慢慢站了起来,正当他们以为南嘉恩会将球踢过来的时候,那人却往旁边走了。

    “你聋了吗?”

    又只好派最小的孩子去把球捡了回来。

    太太们喊回来吃饭的时候,陈飞逸专门站在门口守着。

    其他孩子都落座了,南嘉恩才赶了回来,他看见站在门边一脸坏笑的表哥,觉得有些奇怪,正当他走到门边的时候,陈飞逸砰得一声关上了门,恰好夹着了南嘉恩的脚。

    南嘉恩低叫了一声,慢慢将作疼的脚收了回来,可能夹着了脚趾头,袜子上隐隐有了血色。

    “南嘉恩,你吃饭还要别人等着你吗?”屋子里响起许艳愤怒的声音。

    霎那间,南嘉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觉得不仅是脚疼,心脏也有些疼。

    隔了半分钟,南嘉恩忍着疼意慢慢地走回了座位上。

    他吃饭也只夹着眼前的一盘菜,听着其他人的欢笑声,南嘉恩慢慢低下头。当脚上的疼意越来越剧烈,坐在他对面陈飞逸暗自发笑。

    他看到,陈飞逸悄悄对着他举了一个中指,非常招摇,眼里全然是不屑和挑衅。

    收假后,班主任开了一个很长的班会,她很看重这次的期末考试。适逢初雪而至,晚自习结束后,学生们都疾步走回宿舍或是回家,教室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南嘉恩的脚伤还没有完全好,走路很缓慢。

    这时,已经走到学校门口的裴司琛又折返回来,他把烟落在了书桌里。

    于是两人便打了个对面。裴司琛快步跑回教室,他位置就在第一排,要是被老师发现就完了。他拿了东西走出来,便发现南嘉恩就像乌龟一样,走得极其艰难和缓慢。

    就好像是原地不动。

    在后面观察一番后,裴司琛喊了一声:“南嘉恩?”

    前面那人便转过头来。

    “你腿怎么了?”

    走廊只留了几盏灯,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但雪比灯更为白净、耀眼。

    南嘉恩的脸色苍白,看不见任何血色,也无任何情绪。好像是已然麻木、凝滞。

    明明站得很近,却觉得他的身影离自己很远很远。

    裴司琛挎着包,浅发不时被风吹起来,他高高瘦瘦的,眼里带着关怀的意思。

    南嘉恩愣愣的,回答道:“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裴司琛快走了过来,目光放在那受伤的腿上,他问道:“这几天你都最后走吗?”因为坐在了第一排,他也没有怎么关注到南嘉恩了。

    南嘉恩点点头,便又往前移着脚步。所幸的是他们的教室在一楼,不会爬楼梯。然而今日天气出其不意,夜里下雪了。

    当南嘉恩往前挪着脚步走时,裴司琛已经加快速度走到他前面了,男生蹲在地上,转过头笑着说:“外面路很滑,我背你到正门吧。”

    一刹那,南嘉恩贫瘠的心颤了颤,他呆滞地站在原地,还以为裴司琛在开玩笑。

    但裴司琛又说道:“南嘉恩,快点上来,我还要赶公交车呢。”

    听到这句话,南嘉恩便立马身子往前倾,趴在了男孩的背上。

    静夜里,所有细微声音都被榨干地一清二楚,虫叫鸟鸣,叶落的叹息,雪的陨落,以及人的呼吸。四周都是黑竹林,至此,像再也望不到尽头。

    偶尔汹涌的风雪擦过,簌簌竹叶刺破夜的漆黑,如鱼尾轻轻地坠在平地。

    南嘉恩从来没有和人如此亲近过——如此近的距离。

    他闻到男生衣服上的皂香,很好闻,像是茉莉花味,以及裴司琛稍微沉重的呼吸声。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男生的肩膀上,又祈求着急速跳动的心脏不要太大声了,那会引起男生的注意。

    不时有雪花掉落在裴司琛栗色的发上,慢慢又化成了细小的水滴。

    长路又湿又滑,石头反射出碎碎的光,倒像是银子。低垂的梅花也被夜扭曲了,没有白日里的颜色。宁静的教学楼里,只剩几点阑珊。

    在那样淅淅沥沥的雪夜里,雪染尽了一切,除了南嘉恩炙热的感情。

    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这样背过他。

    刚到南家的时候,许艳和南昌宁都不会抱他,尽管南嘉恩发现,很多小孩放学后,都会有家人牵着他们的手回家。以及南子期出生后,许艳和南昌宁都会抢着抱他。

    所有的委屈和低落这一刻涌上心头。

    尽管这大概是裴司琛乐于助人的性格使然。

    那一瞬间,南嘉恩眼含着眼泪,竭力控制住不让泪水掉在裴司琛的身上,双手不由攥紧了裴司琛的衣服。

    哭泣对于南嘉恩也是极其残忍的生理反应。

    在清江镇的时候,他的生父陈春文就攥着火钳打在他背上,他不喜欢男孩子哭,因为那是没出息的行为。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妻子,陈春文的怨大过于恨。

    他每天都要做豆腐,凌晨就要开始弄,根本没有精力照顾孩子,长大一点后,陈嘉恩莫名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发颤,陈春文没有什么知识,也没什么钱送去医院,只是以为这是患了绝症。

    其实只是陈嘉恩吃坏了东西。

    他把孩子送到了孤儿院。在这里,陈嘉恩度过了六年的孤儿生活,后面又被许艳领养了回去。

    被选上也是很偶然,算命先生说嘉恩这个名字很好,会让南家风水更好。

    到了南家,陈嘉恩便改姓了。

    而养父南昌宁,他单纯厌烦哭这种吵闹的声音,也极度不能忍受领养到了一个智力缺陷的孩子,做什么事情反应都那么慢,那么笨,那么蠢,那么没用。

    “南嘉恩,你哭起来真的很吵。”

    南嘉恩不知道怎么释放他的委屈和无助,以及反应延迟后的痛苦。当鞭打和辱骂一并打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他好像只能用哭泣来表达,但是越哭,他们下手越重,随着时间慢慢冲淡,渐渐的,南嘉恩不再哭泣。

    他发现,不能用哭泣来表达痛苦的话,可以用指甲挠自己的手掌心,一样都是忍受,但是后者可以减少他们的打骂。

    事实上,南昌宁也有仁慈的一面。

    每当南嘉恩在媒体记者面前表现良好的时候,他会蹲下身,难得的表现出他父爱如山的一面,他笑起来,眼角带着皱纹,“嘉恩好棒。”

    反应迟缓的南嘉明,缺爱的南嘉恩,便会因为这句话忘记南昌宁对他不好的时候,对着南昌宁傻傻的、不好意思地笑。

    但是南昌宁的爱也只是暂时的,当南嘉恩拿着他不及格的数学卷子回家,南昌宁拎起他的后颈,将人扔到垃圾桶旁边。

    许艳也有些无动于衷。

    “为什么,我给他找了最好的家教老师,他享受了最好的教育,还去了最好的初中,最好的班,这是什么怪事儿?”

    他问许艳,这是什么怪事儿。

    南昌宁这种不好的心情延续到了下一年春天,便截止了。

    或许是经常去寺庙烧香拜佛的原因,这对夫妻在春天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消息,许艳终于怀孕了。

    他们去寺庙还了愿,整座山都是鞭炮声。

    南昌宁和许艳,一个是博士,一个是研究生,南昌宁不觉得许艳会生出一个智力缺陷的孩子。他们的孩子绝对会比南嘉恩优秀,现实也是这样的,南子期确实聪明过人。

    所有的爱在这年春天都转移到了南子期这个孩子身上,即使在此之前,已经微不足道。

    “南嘉恩,你好像很少哭。”裴司琛的声音从蔓延的黑夜里传来。

    南嘉恩已经忘记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而裴司琛给予的性爱太过煎熬了。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南嘉恩跪在那一角白色的沙发上,腰也是不堪重力地垂下去。裴司琛压着他的腰,以防他掉下去。

    南嘉恩就像一片脆弱的白玉兰花瓣,手上力气稍微重一点,那嫩白的花瓣就会留下一抹惨色,无法消退,大片的红印子在他雪白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受不住的时候,他的头会高高昂起来,呜咽里含着泪水,发丝和着汗湿,他有些承受不了,只好寻求身后的男人。

    但是裴司琛在这事儿面前十分冷漠。

    他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扼住南嘉恩的脖子,触及他的喉结,给他欢愉,又给他莫大的疼意。

    “司琛….轻一点。”裴司琛便喘着气,将人转过来,那玩意儿让南嘉恩欲罢不能。裴司琛做得太凶了,以至于南嘉明的生理性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就像坏掉的水龙头。

    “不哭了。”裴司琛吻上他红红的眼睛,那惨红的嘴唇,他好心地用大拇指抹掉南嘉恩伤心的眼泪,将人抱在怀里安抚。

    南嘉恩是坐在男人腿上的,那东西的触感他深有体会,他简直动弹不得,紧紧地揽着男人的脖子,生怕又引起反应。

    裴司琛的好心并没有延续很久,看着哭花了脸的南嘉恩,又猛的顶了顶,南嘉恩一瞬间绷着身,叫了出来,手上不小心扯着了裴司琛那深褐色的发。

    男人吃疼地嘶了一声。

    “对..对不起。”南嘉恩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却还是想着道歉。

    裴司琛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双臂上,眼里带着深意。

    事后,一身滑腻的南嘉恩还趴在沙发上缓气。

    裴司琛站在阳台上抽烟。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纵使如何,对于南嘉恩,他并不讨厌,但实在也谈不上爱。

    自从合伙创业后,裴司琛经常失眠。不过如今稍微好点了,可能是南嘉恩睡在他旁边。

    他的团队在筹备下一季度的投标,这对于公司至关重要,根本容不得一点疏忽。恰好他知道一个有利的人际关系,那便是南嘉恩。

    好友越闻博这天来裴司琛家送一个文件,环顾屋子,裴司琛的房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装修就是黑色系,看起来冷冰冰的,此时只是添了一些小小的东西。那都不是裴司琛的风格。

    比如阳台的绿植,沙发椅上的软布,一些拼色的地毯,以及吧台上多出来的杯子。

    细心的设计师越闻博注意到了这些,他暗自发笑。裴司琛在阳台抽烟,最近烟瘾越来越严重了。越闻博挥了挥空气,皱眉说:“喂,少抽点吧。”

    裴司琛并没有理会他。

    “你和他的进度怎么样了?”越闻博此次前来就是想看看他们二人的情况。

    看裴司琛没有出声,越闻博有些着急:“司琛,下个月就要竞标了,这个项目我们必须拿下。”

    “你不会还没跟他说吧?”

    此时大门那边传来开门声。

    两人同时看了过去,发现是下班回来的南嘉恩。

    越闻博只好憋住了他的几百字大作文,而裴司琛将手上的烟头压在了栏杆边沿上,火星慢慢熄灭。

    南嘉恩在门口愣了一下,越闻博赶紧扯着笑说:“你好。“

    于是南嘉恩也点点头,回复:“你好。”

    这时裴司琛踢了踢越闻博的脚后跟,但是眼睛始终望盯着南嘉恩,“你该走了。”

    “阿哈哈哈。”越闻博摸着后脑勺,“哎哟竟然不留我吃晚饭,那天色也不晚了,我也要回家咯。”

    待越闻博离开后,裴司琛插着手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几乎每天他都会看一些新闻。

    南嘉恩又开始缓慢地移动,宛如乌龟那样。

    明明同居了,还睡在了一起。南嘉恩还是坐在单独的沙发椅上,虽然他也很想离裴司琛近一些。

    高考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南嘉恩都在后悔。极度后悔跟裴司琛告白,不然还能做长久的朋友。

    裴司琛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和男性身体接触,这都是他当着南嘉恩的面亲口说出来的。那张惊艳的脸表现出嫌恶和反感,认为南嘉恩的告白给予了他麻烦和困扰。

    纵使现在已经和裴司琛在一起了,南嘉恩还是不太敢主动靠近他。

    其实这些日子南嘉恩过得很不真实,甚至每天醒来都以为自己在做一场很久很久的梦,他总觉得哪一天就会结束了。

    因为裴司琛看起来真的很冷淡,他过于冷静,操控着这段爱情的始终,而南嘉恩就是唯一的入戏者。

    “吃晚饭了吗?”一段新闻快讯后,便是广告时间,裴司琛偏过头问他。

    陷在沉思里的南嘉恩动了动脖子,说:“我吃过了。”

    于是房间又陷入安静。

    隔了几秒,裴司琛缓声说:“中秋节我可能要回一趟裴家。你呢,有什么安排。”他的语气很温和,像是随口这样一问。

    南嘉恩近几年只有春节才会回一趟南家。实际上,每逢节假日都是一个人呆在他的出租屋里度过的。

    “我…”他攥着那条老式的灰色裤子,“我不回家。”

    裴司琛脸色看起来很平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最终南嘉恩语气不稳地问道:“今年我可以待在你这里吗?”

    这里有裴司琛的味道,他不太想回那个孤零零的出租屋了。

    按照计划,裴司琛应该怂恿他回家的,但是他发现南嘉恩很紧张,一提到回家,他的身子就往前倾,嘴唇也在微颤,那样渴求的眼神,让裴司琛的理智全失。

    “可以。”裴司琛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