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贵妃死的那一年 > 第36章 36、36
    梦中幻影中虚, 被紫薇殿满堂烛火照着,所有的景、物、人都散出幽幽彩光,呈半透明状。

    楚明玥身处一片虚无, 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打量这座巍峨又空旷的大殿, 殿内彩云流动,乐声缥缈。

    而她看到奉化帝一袭刺金龙纹的珠白缎面皇袍, 高坐金椅, 她的父亲定远侯身披铠甲站于殿下。

    这是出征在即紫薇殿辞行的画面。

    楚明玥心想。但是, 每逢阿爹前往边疆,她都是一早就骑马到郊外等候送行。

    再看这个梦,就觉得光怪陆离了些, 她何时穿过一身戎装跟着阿爹一起上朝,这个梦未免过于荒唐, 这不是她的真实记忆。

    楚明玥瞧着有趣, 她朝前走几步,殿内文武百臣皆视她若无物,他们,这些人都瞧不见她, 如此她就放心大胆走到了定远侯身边。

    这是多年前的定远侯, 两鬓的发还未全白。

    “阿爹。”楚明玥低低唤一声, 果然,定远侯未有反应。

    楚明玥怔怔看着定远侯,怀念中带着几分委屈,她轻轻侧头, 靠在定远侯的肩上, 肩头翘起的护甲依然坚硬硌人。

    楚明玥突然就鼻尖一酸。

    她又往一旁的自己看过去, 只看一眼, 她立马知晓,这是十九岁的自己。

    十九岁的她穿着一身红色戎装,她绕着那一身红转了半圈,不由心念,还真好看。

    继而,就生出几分遗憾,当年出嫁前,何故不跟着阿爹到边疆看看呢,那里的草原一定比京郊的跑马场大多了。

    接着就见一身红色戎装的人双手抱拳,清丽的声音响彻大殿,“臣女恳求陛下,准许臣女随父出京。”

    “昭阳可知自己在说甚?”

    大约是梦境的缘故,金椅上的人说话的声音也跟着虚无缥缈起来,甚至带着绵延回声。

    “臣女得皇伯父偏爱,立下太子妃之约,可臣女志不在红墙宫柳里,臣女的马也想去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吃嫩草。”

    她不愿嫁给皇太子。楚明玥脑海里白光一现,就是没有任何缘由,她感知到红衣戎装的女子内心的真实想法。

    提到皇太子的时候,她的心境不起丝毫涟漪。

    楚明玥突然就感觉心情爽朗,梦中的自己可比现实中的自己出息多了,竟是从未欢喜过宣珩允啊。

    想到这里,楚明玥稍稍叹一口气,莫非竟是自己还未当真放下?怎得在梦中还会耿耿于怀当年若不曾嫁他。

    这一叹气,斑斓十色的梦境开始分崩离析,她急忙往金椅看去,只瞧见奉化帝双唇一张一合,声音却消弭在自顾崩塌的梦境碎片里。

    “昭阳这是做了什么美梦?”

    熟悉的声音闯入破碎的梦里,梦境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楚明玥睁眼坐起,耳边残留奉化帝半句“昭阳既是不喜……”

    “十九叔,”楚明玥一声嗔,“你扰人清梦。”

    柳舒宜端着沏好的小兰香上来,递给楚明玥一杯,“醒了?甜酒虽不烈,醒后却最容易反酒气,喝杯茶清一清。”

    楚明玥低头轻轻啜一口茶香,抬眼清澈明眸流转,“方才梦到我一点都不想嫁人,为了此生不嫁人,我向皇伯父请命要去征战沙场做女将军呢。”

    她眼尾眸光飞舞,并未因往事有任何懊恼与悔恨。楚明玥从来不会因过去的错误选择而自怨自艾当下的日子。

    “哦?”宣祉渊靠坐在窗棂上,腕骨搭在屈起的膝骨,“昭阳可是后悔作为楚家女儿,竟没成为大宛第一女将军?”

    楚明玥托腮,迎着光微眯眼往窗口看,她蹙眉沉思几息终是摇了摇头。

    梦中她与另一个自己心意相通,清楚的感知到戎装女儿只是不喜欢任人摆布的婚约罢了。

    “不,十九叔知我贪玩,我若是行军必然误事。”此番话她说得认真,接着她话锋一转,露出俏皮笑意,“不过,若是我能随军,能骑着马儿在广阔的草原上骑马,那我就……”

    她敛眸想了想,才道:“我就是给守疆的战士们养马也愿意。”

    “可别咯。”宣祉渊长笛敲在掌心,“你养出来的马肉厚肚圆,到了上战场那日,哪个将士敢用你养的战马,跑得动吗?”

    柳舒宜团扇掩鼻低低笑道:“十九王爷说得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就是就是,十九叔血口喷人。”楚明玥黛眉一瞥,手掌轻拍桌案,“我对马儿好着呢。”

    宣祉渊仰面大笑一声,额角发须跟随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可不就是对马儿太好了,一日恨不得喂八次,这才给一匹匹精悍战马吃圆了。”

    楚明玥把脸扭一边,不再看他,“左右都是你胡说的,我又没真的去过边疆,又没真的喂过战马。”

    宣祉渊偏头看向窗外,琥珀色瞳眸渐渐涣散,仿佛透过漫天夕阳霞光,看到另一番光景。

    屋里两姐妹交耳低语。

    一身粗麻素袍的俊朗男人陷在遥远的回忆里。

    直到天空顷刻间暗下,尚未来得及染红天际的夕阳被浓云遮盖,照得厚厚乌云如胭脂打翻在笔洗里。

    流淌着的空气瞬间凝滞,变得沉闷压抑。

    宣祉渊离开窗棂,抖了抖身下压出褶痕的衣料,“昭阳,本王这就走了。”

    楚明玥诧异起身,“十九叔不去我的行宫里看看吗?”

    “皇兄亲自督工选址为你修建的行宫,自是极好。”

    “十九叔住在哪里?”楚明玥搀住宣祉渊手臂,声音娇糯下来,眸光里溢满不舍,“赶明儿我想见十九叔了,就去看你。”

    宣祉渊轻拍楚明玥手背,“十九叔你还不知吗,四海为家。”他附到楚明玥耳畔,含笑低语,“待昭阳下次嫁人,十九叔备上大礼去给你堵门。”

    “又不正经。”楚明玥绷起一张芙蓉面,闷闷把手放开。

    宣祉渊抬手拍在她肩上,“昭阳做回楚家女儿不远了,这天下哪家儿郎能被昭阳瞧入眼,是他的福分。”

    说罢,宣祉渊放声大笑,踱步往外走,留楚明玥羞得脸红直跺脚上那双辍珍珠的绣履。

    “十九王爷请。”

    柳舒宜候在青竹搭起的楼梯旁。

    宣祉渊点了点下巴,突然顿足道一声:“活得长那是老王八,活得精彩才是本事,任是再厉害的瘟神也要忌惮周身阳火的人。”

    柳舒宜一怔,继而眉目舒展,开怀莞笑,她向正悠然迈下楼梯的洒脱背景深深行一福礼,“多谢王爷点拨。”

    这一刻,柳舒宜觉得通体舒畅,那堵在心底沉甸甸的乱石一扫而空。

    得知大限将至,任是再装的风轻云淡,心里也是害怕的。不过是这几日被兄嫂和邕王日日缠着,才转移了她大部分注意力。

    可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唯有她自己知晓。

    她深深吸气,凭栏四顾,这间竹楼酒肆,她很喜欢。

    为布置这家酒肆,她那两家绸缎铺子已经闭门多日了,当然,也是因为和娘家闹不和,家里的绸缎庄不再给她这边送品质好的绸缎。

    岭南柳家垄持着大宛最上品的蚕丝和染织工艺。

    “柳姐姐,眼瞧着天要下雨,我这就也回了。”楚明玥从雅轩走出。

    比着方才,天又沉下几分,柳舒宜不敢挽留,江左梅雨说下就下。

    青砖道上,行人不如正午时多,天上乌云愈积愈厚,往远处苍鹿山看一眼,只觉行宫已被浓云盖过。

    “这雨不知又要下几日。”楚明玥领着半夏、春儿和甜儿一路往镇口走,她命何飞驾马车在镇口接应。

    “这边哪都好,就是太潮湿了。”半夏嘟囔一句,“奴婢这手臂里边都起红疹了,郡主,咱们何时回去?”

    “快了。”楚明玥看着前方,算一算,洛京送往铜元郡请御批的奏书昨日就该到了。

    出京时,借崔氏女的身份窘促逃离,再回去,她要楚家女儿锦衣华服、堂堂正正而归。

    她要世人皆知,楚家人还在呢。

    “阿玥。”

    楚明玥驻足,前方,宣珩允墨衣黑发背手而立,似是等她许久。

    看到他的一霎,楚明玥脸上闲适自在的惬意一晃消散,就连脊背都下意识绷直。

    “陛下怎还在彩衣镇。”

    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但宣珩允还是从那张瞬息即逝的表情里读到厌烦。

    他的心里突然一慌,变得无措起来,就连见到他都变成一种烦扰了吗。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把放于身后的风鸢送到她面前。

    “你想放风鸢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一颗心被紧紧攥着不敢呼吸。

    楚明玥瞳孔张了张,格外惊诧,不明所以仰视着那张轮廓锋利的脸,他双眼乌青、神情憔悴,整个人都散发着颓丧之态。

    原来,自己曾经倾心过的人其实是这样的吗?

    楚明玥心叹,当初可真是被猪油糊了眼。

    “陛下究竟要说什么?”

    宣珩允瞳孔一缩,他被楚明玥淡漠的态度刺痛到,“阿玥是喜欢放风鸢得吧,我陪你放风鸢可好。”

    他声音低沉,谨小慎微。

    楚明玥愈发厌倦,“陛下若无事,容臣女先回了。”

    眼看楚明玥要走,宣珩允伸手拉住她袖角,“阿玥。”

    “放手!”楚明玥冷声道。

    街上行人不多,但二人一番拉扯,还是引来行人驻足围观,交耳议论。

    宣珩允心底凄凉,对周遭议论之声充耳不闻,他紧紧攥着手中衣料,似是在祈求,“我就是想陪你放风鸢。”

    楚明玥偏头凝视着那双漆瞳,“要下雨了,这时放风鸢,总是不合时宜了些。”

    “阿玥,我是让你厌烦了吗?”

    凤眸里镇定清澈,再无任何多余情绪,“您不该如此,大宛的皇帝当势如雄鹰、如狼王,永远威严不可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