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一只狐狸 > 第56章 拥抱
    刘盛死于李家,一道被杀的还有他的妻子关怜梦。

    应空青剥下刘盛半张脸皮,将他与关怜梦的尸体横放到榻上,并把他们下半身的碎骨白肉摆成偌大的“赦”字,好让众人都以为是被玉佛所杀。

    松晏与沈万霄一道踏出房门。

    一直走到树荫下,松晏尚还有些失神。方才屋内的惨景虽未得见,但鼻间嗅到的血气已经足以让人反胃作呕。

    屋外应空青倚在树下,朱红斗篷盖住身后披散的青丝。她迎着风微眯起眼,将刘盛的半张脸皮递给身后脸色惨白的侍女,自己则慢慢擦净手上的鲜血。她的眼神冷冰冰的,红唇轻启道:“刘盛,你可不能怪我冷血无情。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多管闲事。”

    而应空青走后不久,风晚去而复返。

    松晏坐在檐下,见他匆匆折回,便问沈万霄道:“他来做什么?”

    沈万霄站在松晏身侧,抱着剑半倚在柱子上,闻言眼皮微抬:“施法遮掩。”

    “噢,我明白了,”一得提点,松晏便恍然大悟,“他之所以设下障眼法,掩盖刘盛已死的事实,是因为不想让我爹爹追查此事。”

    他停顿片刻,难掩唏嘘:“风晚并不想要其他人再牵扯进来。”

    “嗯。”沈万霄颔首。

    松晏与他并肩而立,看着风晚推门而入,将刘盛与关怜梦的尸首整理干净,随后抬手合上刘盛惊骇圆睁着的双眼。

    风晚一言不发。他沉默着做好一切,而后捏诀设下极为普通的障眼法。

    障眼法遮去满目的红,屋内焕然一新,好似方才发生的血案只是幻觉。须臾,他探身在窗子一角挂上一只银铃,随后退回屋中安静地站了片刻。

    窗外大雪纷飞,眨眼间铃铛上已缀满白雪。冷风一吹,铃铛便左右摇晃,纷纷扬扬将身上的雪抖落在窗台上,但摇晃间未有铃音。

    风晚临行前朝着榻上两具尸身拜了三拜,目光坚毅:“刘兄,铃铛被摇响之日,便是报仇雪恨之日。”

    松晏心下一惊,茅塞顿开。

    ——原来那日是李承昶不小心动了窗角的银铃,使得风晚布下的障眼法倒转,让旧景重现。

    风晚说铃响之日,便是报仇雪恨之日。

    松晏猛然探手抓住沈万霄的手腕:“不好!若风晚真要报仇,必免不了与应空青一战,那我爹和财宝……”

    “莫慌,”见他焦急,沈万霄反手握住他的手,“付绮已死,风晚要对付应空青轻而易举,更何况还有步重在,李将军不会有事的。”

    但即便如此,松晏依旧放心不下。他已经失去了娘亲,若再要眼睁睁看着爹爹死于非命,只怕是余下的日子都要在悔恨中度过。

    沈万霄看穿他心中所想,沉默片刻后抬手轻轻握住他的后颈:“我带你出去。”

    强闯出梦境,不死也得褪一层皮。

    松晏缓缓摇头,当初沈万霄半躺在水中奄奄一息的模样犹在眼前。

    他注视着沈万霄,良久,缓声道:“你说得对,有财宝在爹爹身边,他们不会有事的。这梦境像是姬如的梦境,但十六和应空青也在其中,我还是想看看后来发生了什么。”

    “嗯。”沈万霄颔首,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应空青以折磨姬如为乐,若只是不喜大周天子,倒也不至于此。个中缘由,还需再看。”

    松晏神情微怔。沈万霄方才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下揉得他心跳骤停。

    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于亲密,就连步重也很少这般对他,只有师父才会故意这样弄乱他的头发。

    沈万霄也跟着怔了一下,目光落在松晏发上。

    总是情不自禁,难以自控。

    有些东西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刻在每一根骨骼里,总会在不经意间偷溜出来。

    松晏先回过神来。他不自在地捏捏耳垂,目光掠过沈万霄的肩,落在不远处的亭台楼榭里,语气微惊:“那是应柳……姥姥么?”

    沈万霄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长亭里站着两人。他们一个已至中年,两鬓早生华发;一个风韵犹存,仍旧是风光好年华。

    确实是应柳儿,而她身侧的另一人也并非旁人,正是大周的天子姬贺明。

    松晏急匆匆上前,脚边围着两人打转的麒麟也颠颠地跟上去。

    天色已晚,亭子里点着一盏烛火,昏暗摇曳的烛光铺满整凉亭。

    应柳儿一手提着灯,一手拎着酒,朝着姬贺明微微欠身:“臣女见过陛下。”

    姬贺明上下打量她:“入冬后天气寒凉,你这衣裳太薄,改日孤叫人给你送几件厚袄。”

    末了,他伸手想将应柳儿扶起来,却被应柳儿不着痕迹地避开。

    “劳陛下挂心,”应柳儿始终低着头,不敢,又或是不愿直视眼前人,“天色已晚,陛下若无其他事情,还是早些回宫吧,免得娘娘等着急了。”

    姬贺明只好讪讪地缩回手。他踱步至亭边,望着满园飞雪,叹气道:“柳儿,以前是孤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姐姐。但若你愿意,孤……”

    “陛下。”应柳儿出声打断他,随后道,“陛下与娘娘琴瑟和鸣,是世人惊羡的佳话。以前是臣女不懂事,还请陛下莫要介怀。”

    “没想到,应姥姥和姬贺明还有过一段往事。”松晏斜躺在石椅上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撕些肉干饱腹,“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最后母仪天下的不是应姥姥,而是应空青。”

    沈万霄看了一眼扒拉着松晏衣角嗷呜不停的麒麟,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应柳儿这般说,便是要与姬贺明一刀两断的意思。

    而姬贺明再怎么说也是天子,始终拉不下脸,便也就没再强求。他朝着候着一旁小径上的老仆招手,临走前只对应柳儿说了一句话:“孤与你姐姐并未感情,当年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往孤酒里下药,如今常伴君侧的只会是你。”

    应柳儿未接话,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桌上那盏孤零零的烛火。她在那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欠身,恭送姬贺明离开。

    松晏撕着肉干的手一顿,以往只在话本中听说过有人下药,没成想竟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何况是天子的酒里。只不过说来也怪,姬贺明居然没治她的罪,还让她坐上皇后的位子。

    看来此事出去后还需找应柳儿问个明白。

    这时,麒麟轻松跳上松晏的膝头,张嘴叼走他手里的肉干。

    他微微一惊,回过神来,当即笑着揉揉麒麟的脑袋:“你怎么这么馋?好了,剩下的都给你。”

    他将余下的肉干掰成小块喂给麒麟,麒麟亲切地往他身上蹭。

    “哈哈哈……哎呀别舔,你别舔我,”松晏抱着麒麟正笑得开心,他抬头对上沈万霄那双大雾弥漫窥不清喜怒的眸子,难免动作一顿,试探着问:“......你也想吃吗?可是余下的我都给小黑了。”

    沈万霄摇头,轻描淡写地移开话题:“照如今的时间来算,明日便是姬如十岁的生辰。”

    闻言,松晏将麒麟放下,小白顺着他的手爬上他的肩,最后在他的肩上盘腿而坐。他偏头瞧了小白一眼,确认它不会摔下去后,道:“如此算来,姬如长我十岁,在我出生以前他便已死于十六手里。那往后这些年里的姬如,都是有人刻意打造的傀儡。而那个人这么做,是想......夺皇位。”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个人:“应空青。”

    松晏抿唇:“但若真是应空青想要皇位,她大可杀了姬贺明取而代之,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世代的天子都有佛光庇佑,”沈万霄一边解释,一边将小白从他肩上提下来,放回到麒麟背上,“应空青若是强行杀姬贺明,只会惊动诸天神佛,得不偿失。”

    “可姬如不是太子么?他是继任的储君,身上应该也有佛光,十六又怎么会轻易就杀了他?”

    “姬如并无帝王命。”沈万霄微微一顿,“我曾听司命提过几句,人间下一任天子是林伏生。”

    闻言,松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应空青要让风晚去杀林伏生。那要是风晚当真下了杀手,天神震怒,他岂不是要受天罚?”

    沈万霄颔首:“所以风晚并未杀他。他只是想找到花迟,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不会理会。”

    松晏“唔”了一声,转眼间见梦境已然变换至歌楼之中——飞光楼。

    飞光楼建于前朝,流火战乱并未消它半分奢靡。即便是在战中,每日也都有乐姬登台演出,咿咿呀呀唱尽人间事。后来大周安定天下,先帝定都京城,车马流转,商客旅人络绎不绝,更让飞光楼熠熠生辉,名传天下。

    松晏仰首,但未能瞧见飞光楼全貌。楼高一层又一层,密密匝匝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楼中四面皆有窗户,窗上设有红绿装饰,一串串彩灯如同春日怒放的鲜花,成为苍茫大雪里鲜少得见的亮色。

    “这里居然还有鲛纱!”松晏惊叹不已。他伸手抚摸门前如银河般垂落的鲛纱,眼中光华流转。

    而沈万霄身居高位,早已见惯这些奢华之景,因此并未太惊讶。但他依旧耐心地等松晏摸够了,看够了,才随松晏一起踏入飞光楼。

    楼里拥挤热闹,看戏的人来来往往,座无虚席。飞光楼正中的台子上,歌姬舞姬粉墨登场,抱琴吹笛,柳腰酥胸,抓了人的眼,又抓了人的耳。

    松晏难以按捺心中的兴奋。他兴高采烈地拽着沈万霄胳膊穿过人群,直到台子前方才驻足,笑弯了眼:“以前我身子差,财宝和师父都不愿意带我去看戏。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和你一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