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下北进 4(2/2)
讲了这许多话仿佛已耗光了李星沅的体力,他将枯干的身子缩进棉袍里不再言语,只是拿眼角余光向北面瞄了瞄,像是那个方向正有一双眼睛在监视他的表现。
北边数百里之外的省城桂林,新任钦差大人赛尚阿在静候这边的报捷。长瑞抵桂前是天津总兵,弟弟长寿任陕西总兵,兄弟俩为朝廷征战四方军功赫赫,属于旗人里少见的实力派武将。此次赛中堂肯将长氏弟兄及所属jīng兵统统派过来归李星沅指挥,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思昭然若揭!
虽然被赛尚阿那双无形眼睛监视的感觉十分不快,李星沅却还是非常感激老中堂能体察他的心情,又给了他一次证明自身能力、维护一生良好官声的机会。李星沅怀里现在就揣着朝廷的一纸谕令,命令他移交广西的一切军政事务,回京述职候罪。既然周天爵解职没保住顶戴却保住了脑袋,李星沅
估计他自己至多也就是罢官返籍的处分,绝无杀头之虞。
但做为三代世受朝廷高官厚禄的汉臣,李星沅官至从一品的地方大员,曾被皇上委以重任出任两江总督,替朝廷经管着江南近一半的肥腴沃土,李星沅对浩荡皇恩感激涕零之余,亦时常怀着惶恐和笃定,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死志。
历代文官可能缺乏金戈铁马的勇气及能力,却绝不缺少一死以报圣恩的忠勇。从战国时期的屈原大夫开始,业已形成这一特定文仕群体根深蒂固的传统,李星沅所受的教育及观念,促使他无法背弃这个传统。
哪怕他已丢官解职,哪怕他已病入膏肓!
冷风强劲,像是要把李星沅枯干羸小的身体抓出棉袍带走。那名随军参将俯身将羊毛毡裹紧,被李星沅按住手背制止。
“大人?”参将不解其意。
李星沅定定望着这位在他风烛残年悉心服侍的参将,眼神十分慈祥和复杂。他从袖管里掏出一封写好的书信,递给参将说:“念你跟了我几年不辞辛苦,我本当亲自出面上奏保举你升迁,可惜老夫眼下是圣旨钦定的待罪之身,替你说项说不定会影响你的前程。这是老夫写给军机处何大人的荐书,rì后你携此书投奔何大人,他自然会提拔你在身边做事……”
参将惶急问:“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您不想让小的服侍了吗?”
李星沅苦笑道:“不需要啦,一个死人还要人服侍作甚?你传我的令下去——中军大营一直开进到双髻山脚,我要亲自到最前线督战,亲眼目睹朝廷大军将战旗插在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