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最后一场雪(2/2)
大陆历三○八年二月二十rì,在约纳城停留了十天之后,印莱特使团开始返程。
欧卡亚今年最后一场冬雪晚来了几天,我们将在路途上遇到它。可与它相比,印莱特人回家的心愿更为强烈。约纳城显现了从所未见的欢腾——虽然这对于刚刚逝去的利斯德尔·约纳很不敬。人们都在忙碌着,忙着即将到来的圣战,忙着即将到来的chūn天,忙着以欧卡亚大陆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圣女以及各种各样的流言为佐料观看着印莱特人返程。人群将约纳城的西门大道塞得满满的,与两个月前相比是如此不同!
一直与印莱特首领秘密商谈的达丁将军来了,上次见过的人来了,除了玛蒂公主几乎所有人都出现了给我们送行。远处一辆约纳近卫军守护着的华美驮车窗中,帷幔微微揭开,那是还没有完全好的未来的约纳大领主。一双满是感激与复杂情感以及泪水在心底一掠而过,消失在满目好奇的人群中,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面纱依旧掩去了面容,可它已经不再重要。
熟悉而陌生的旅途如大幕一般拉开了过去的一切,让我偶尔沉思,偶尔失笑。那个我,的确是我,沉醉于自己的世界,脆弱、绝望而彷徨。身边的伊莎时不时提醒着我这一点,她一一指出当时我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伊莎,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有时候我不得不哀求她。
让欧卡亚的chūn天晚来几天的雪终于降落,在黑雾森林的边上。雪花如粉,据说要花上几天时间将这个世界重新涂抹一遍。上次扎营的痕迹还在,如过了千万年的岩石一样让人感慨。士兵们都纷纷拿出了准备好的幻香草和苦艾草,穿越法师们咏诵起的水系魔法门各自宿营。雪花飘扬中,当他们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眼中的神情让我宛若回到了两个多月前。
我知道,时间与旅途不会倒流,可它会牵动人们的心。一双一直避免触及的鹰眼不停跳出来,固执而烦乱,直到伊莎给我批上了大袍。
伊莎,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让自己忙着,没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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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地上苍茫一片,那块石头还在,积雪厚厚。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那是奈达、安卡拉与侍卫们,然后是幽静。无边的幽静,碎琐的雪声更添了种神秘的天籁。夜sè中雪地独有的荧光隐隐约约。
一个念头忽然蹦出来,吓了我一跳:亚克,你为什么骗我。
“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这是他最后问我的话。
可以吗?
既然你连自己也无法面对,又怎能责备他?你在害怕什么,月儿兰?不,不,格林……月儿兰!你确定吗?那只是一朵无意中被你捏在手中的花儿。
我无法确定。
那么你是谁?你在逃避什么?!
仿佛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我看着那块石头,不由痴痴地想着。
让我想想,想想。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我是一个孤儿,被奥科第山古道的马帮所收养,即使是他们也不知道我有几岁。收养我的人叫格林,因此我的名字就叫格林。可那个收养我的人与我的父母一道都消失在记忆中。我只记得一个场景:一个婴儿躺在摇篮里。我就象是从旁边看着的人,也许我就是那个婴儿——无法确定。后来呢?后来也许是在我十四岁那年,在靠近南亚里巴桑的一个地方遇到了流寇,是古特兰大师从尸体中发现了我。那个沉默而古怪的人教会了我识字,教会了我医疗术和魔疗术,他带着我在大陆各个地方游荡了三年。从潘古特盆地到北圣地亚哥盆地,从天之圣国到列科德高地。正是在那里,有一天他忽然去世了。
然后,然后我就北上高岗高地,出斯巴达斯特隘口,去了荒漠的雅辉尔平原,沿着苛冽山脉一直到了最北边。那段时间我是怎么度过的?一身褴褛,远离人群。我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想要什么,一直到南下阿勒斯古山遇到了蕾丝。月儿兰山谷,那是蕾丝取的名字,那年她十六岁,我十九岁。我以为找到了我要找的,可蕾丝病了。即使我是医疗师与魔疗师也无法让她重新张开眼睛。
不,不要流泪。那已经过去了。
再就是凯格楞特的十年时间。其他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真可笑,你只是块石头,你无法告诉我。
声音忽然消失了。这是我自己的喃喃自语,周围没有人会听见,可我为何还害怕?脸颊上冰凉,被泪水浸透了,与融化了的雪花混在一起。请原谅,就让我这样流一次泪吧,就这么一次。
他们告诉我叫格林,而亚克,告诉我叫月儿兰。
叫我格林的人都已经死去!马帮、古特兰、蕾丝、皮亚路克都已经离去。在凯格楞特,我的身躯也已经死去。也许,在蕾丝离去的时候,我的心与灵魂也已经死去。我在寻找什么?寻找蕾丝还是寻找自己?也许,我是在寻找自己吧。
只有叫我月儿兰的人还活着,这具没有姓名的身躯还活着,她的名字叫月儿兰。可我的灵魂该叫什么?
亚克,你能告诉我吗?
寒冷让我不禁打了个颤抖——也许我在寻找一个可以告诉我是谁的人。蕾丝没有说过,但她让我知道,我就是那个人,无论叫什么——我是蕾丝所爱的人。亚克呢?他告诉我,我是月儿兰。灵石中那双深情如蕾丝的眼睛啊!
所以,你要离开我,所以你要骗我?对吗?你是无法确定,会如爱我的身躯一般爱我的灵魂,因此你才要离开,是吗?
爱,这个字刺得我一阵阵撕痛!
好吧,亚克。你是对的,既然连我自己也不爱自己,那么我能期望别人怎样呢?我曾经说过,我想zì yóu地活着或者zì yóu地死去。zì yóu,那时候我不懂。可现在我忽然就明白了——这多么可笑。树叶zì yóu的时候,就是死去的时候,那时候我只是一片叶子。
现在呢?
亚克曾经在此说的话,一句句地从心里流淌出来:最黑暗的角落盛开的花儿也许是最美丽的。我这一生看到的最美的花,就是在荒漠的凯格棱特山顶上看到的月儿兰花……我希望你知道,你从来都是zì yóu的。
因此,你要离开,让我知道该如何zì yóu。至少,你不希望我是依附在你身上的一片叶子。你所做的,只是在我心中种上一颗种子。是吗,亚克?正如蕾丝为我打开了一扇窗一样。
我想,我知道了。
遥远的黑夜中,只有北风在隐隐呼啸。
时间不知流逝过去了多少,树林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在树后停住了,似乎在犹豫着。我抹去了脸上残留着的痕迹,招呼她:“过来吧,我的骑士。”
火把下,一身盔甲的维多利亚脸sè有些苍白。这几天她正逢身体不适,真不知道她在俘虏营里的四年是怎么度过的。与她相比我实在太脆弱了,现在更让我有些自责。
“先别说话。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
“月儿兰。”她细细地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
“是巴腾斯·印莱特大领主的弟弟古安特·印莱特的女儿,印莱特公主,欧卡亚大陆圣教的圣洁圣女吗?”
“是的。”
我笑了起来:“谢谢你,亲爱的维多利亚。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让我们回去吧,我可不放心你到处乱跑,要知道现在有很多人正排着队想和你决斗呢。”
她抬起手象是要为我擦去什么,可只在眼睑下轻轻一触便放下了手。糟糕,我的眼睛有点肿了。维多利亚装出副很无奈的语气说:“如果你和伊莎不再捉弄我,也许压根就没这个麻烦。尤其是可恶的伊莎。”
可恶的伊莎已经在帐篷中安歇了。在摩尔德加的余崩之后,她再也不允许我离开她半步,如同很久以前那样。可也不一样了,在腾歌将军对我说过那番话之后。那些话,甚至连菲尔、莫桑克图大师也不知道,更不用说是维多利亚——也许知情的只有将军、特德首领与我。我更知道,腾歌将军告诉我的,是印莱特想让我知道的。
伊莎轻轻地翻了个身,黯淡的荧光下眼睛又亮又大。她张开了双手,等我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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