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湖南的难处(2/2)
江西虽然失了九江府,然江西十三府一州之地,仅失九江府一府,其余州府尚在,江西本就比湖南富庶得多,赛中堂的大军不仅能从皇上那里得来饷银,还有江西藩台养着,自是不必为钱粮发愁,哪像我们湖南,湘江两岸的府州县,有几个没被发逆祸害过?
说句公道话,我们不求赛中堂用江西的粮饷协济湖南,可眼下湖南有难处,赛中堂总得把去年从湖南藩台粮台拿出去的饷银还用于湖南吧?”
朱孙贻现在是张亮基的人,肯定是向着张亮基,为张亮基说话。
赛尚阿是旗人,咸丰对其极其信任,赛尚阿初任钦差时,咸丰直接拨了两百多万两银子给赛尚阿军费不说。
如今赛尚阿盘桓江西这个富庶之地,又可就地挪动江西的粮饷,自然是不差钱粮,站着说话不腰疼,无法切身体会湖南的难处。
一旁啃了一片西瓜,又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的荆州将军乌兰泰听得不耐烦了:“骆制台、张抚台!我等岂能坐困愁城?彭逆如今踞武昌、汉阳,控岳州、黄州,近来又占了半个九江,看似声势浩大,非常得势,实则分兵把守,处处薄弱。
岳州府治巴陵乃彭逆西线根本,若能以精兵锐卒疾攻而下,可斩断彭逆一臂,巩固我湖南西北门户,更可震动武昌逆巢,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届时,我等与江西的赛中堂东西呼应,赛中堂在江西猛攻湖口、九江,彭逆必分兵救援,顾头不顾腚,湘赣两难之困局自解!我愿亲率本部精锐,再去岳州大营的向军门那里调些精锐,充为前锋,克复巴陵!
诸位可还记得大姑塘一战?大姑塘一战我军斩获甚多,说明什么?说明发逆已不同往日,除却广西来贼,余众不足为惧。
而发逆,又有多少广西老贼?我等孤注一掷,直取巴陵,胜算颇大。
打下巴陵,直趋武汉三镇,到时候何愁没有粮饷?”
乌兰泰当初并未进入湖南作战,而是回到了广东编练新营勇,已经有一年多没和他口中的发逆交过手了,不是很清楚目前武汉三镇短毛的实力和状况。
乌兰泰只是根据大姑塘一战的塘报和李孟群提供消息判断,现在太平军的兵源素质和战力比在广西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乌兰泰觉得与其在坐困湖南,互相抱怨,不如直接趁着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梭哈一把,搏一搏。
总靠广东方面协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乌兰泰此言一出,西厅内瞬间陷入沉默,几乎所有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骆秉章,跟关怀智障儿似地望着乌兰泰。
张亮基一度怀疑这些旗人的脑袋里头是不是都是灌了屎,乌兰泰的想法几乎和赛尚阿的想法别无二致。
长毛和短毛不可一概而论已经是他们这些和短毛交过手的湖南官将们的共识。
短毛甚至能让俘虏的绿营兵脱胎换骨,为己所用,更何况短毛在湘南和湖北招的新兵。
短毛可是给手底下的贼兵和贼兵的家眷授田的,短毛那些得了田地的非广西贼,战力即使不如广西老贼,又能差到哪里去?
岳州大营的向荣、和春又不是没有到巴陵城下试探过短毛的深浅,能不能把握的住。
要是留守武汉三镇的是长毛,确实还有些胜算,他们早就发兵了,何至于陷入今日这般窘境。
“乌将军之忠勇,天地可鉴!”
感到有些尴尬的江忠源急忙站出来为他的这位老恩主打圆场,乌兰泰这人不着边际归不着边际。
但乌兰泰对他江忠源确确实实有着知遇之恩,当初在广西若没有乌兰泰的提携,他江忠源很难进步高升如此之速,短短两三年走完了绝大多数举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达不到的高度。
“乌将军,短毛不是长毛,短毛在广西时就比长毛难打自是不必多说,如今短毛占据四府之地,兵精粮足,甚于往日。
而我军如今是何等光景?涤生的湘勇尚在衡州草创,器械不全,阵伍未熟,不堪野战争锋。
我麾下这八九千楚勇,铳炮老旧,半数弟兄的号衣都破烂不堪。更要急的是,从上月起,连营中的战兵每人每月只能领到一两库平银,营中已有怨言,此时如何能轻易开拔?”
就着江忠源的话茬,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接口道:“岷樵所言,句句是实。不瞒诸位上官,藩库如今快见底了。就连军中战兵每月一两银子的军饷,也是卑职与张抚台联名打条子向长沙城内各大钱庄、票号借的,以后还得还利息哩。若要出兵岳州,这笔巨款,从何而来?”
“难道就因钱粮短缺,便坐视逆贼坐大?”乌兰泰争辩间额上的青筋跳动。
“军饷不足,可晓谕三军,克复巴陵、武汉三镇,屠个三五日城,城中财物,尽可赏功!现在粮饷不济,可向本地绅商要!我们保长沙,保湖南,就是在保他们的家财,他们出些钱也是应该的!”
“乌将军!”骆秉章闻言眉头直皱,猛地打断他了乌兰泰,陡然提高了说话的声音。
“巴陵城要那么好打,当初秦定三、周凤岐也不会折戟岳州,周凤岐还把命给搭了进去。
向军门、何总戎的岳州大营距离巴陵城不足二十里,他们手里头也有几万人,巴陵要是真这么好打,他们早打了。
至于长沙的绅商,去年守长沙,今年筹练湘勇,乃至平日军中缺粮短饷,都是出了钱粮,出了力的。你是想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么?!”
到底是八旗子弟,连屠城这种话都毫无顾忌地直接摆在台面上来讲,这让骆秉章等人感到有些不舒坦。
这种事情毕竟不光彩,有这样的想法埋在心里就好,直接当众说出来,难免让人感到膈应。
骆秉章心里不舒坦归不舒坦,奈何乌兰泰是荆州将军,不舒坦他骆秉章也只能受着,伺候着这位京爷。
不然乌兰泰一个不高兴,一纸密折递上去,有他骆秉章乃至整个湖湘官场受的。
骆秉章只得将话题重新引到粮饷上。
长沙的大户绅商并非一毛不拔,去年长沙战役期间,不仅捐钱捐粮,还出人,态度很积极主动,同其他地方的绅商相比已经很明事理了。
今年曾国藩连湘勇,又把整个湖南,尤其是长沙府的大小绅商折腾了个遍。
平日里湖南的军队缺钱少粮,也没少向长沙绅商勒派。
发兵打巴陵要的钱粮不是小数目,能不能打下也没有定数。
现在不宜再加重长沙绅商的负担,要是把长沙绅商逼到绝路,这长沙城只怕是不等短毛来打就不攻自破了。
退一步来讲,他骆秉章不仅保住了湖南巡抚的顶子,如今还换了顶湖广总督的顶子戴,长沙的绅商也是出了力,有功的,他总不能做那过河拆迁,忘恩负义之人。
至于小民,为练湘勇,湖南小民的油水已经曾国藩给榨过一遍,再榨也榨不出几滴荤腥,反而会惹得民怨沸腾,划不来。
今年的粮饷,只能等到今年的夏税秋粮收上来,或者祈祷徐广缙善心大发,心血来潮,协济湖南一笔巨款。
显然,前者要更现实一些。
西厅内再次笼罩在了一片阴霾之中,陷入死寂。
乌兰泰张了张嘴,看着张亮基、徐有壬那写满无奈与疲惫的脸,又看了看骆秉章、江忠源两人愈发冷硬的神情,一腔热血仿佛被泼了盆冰水,重重叹口气,颓然坐下。
沉默多时,厅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一名向荣的提标的亲兵未及通报便抢步进来,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双手呈上军报:“抚台大人,长沙北路塘马急报!向军门、和总戎侦得发匪逆首彭刚向岳州府城巴陵大幅增兵!
已发现有多股短毛溯江而上,携大批军需粮秣入驻巴陵,江面巡弋的匪船,数量倍于平常,甚至还有数艘会冒烟、会啸叫、带大轮子的巨舶,一艘顶好几艘漕船大!
此船不似我大清的船,也不像是短毛能造出来的,不知短毛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船。
向军门判断,彭逆大有不久即将南下寇掠我湖南的迹象,请大人们速做定夺!”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西厅的众人久久难以缓过神来。
“火轮船?莫非洋人也卷进来和发匪搅和到一起了?”乌兰泰倒吸了一口凉气。
乌兰泰以前是广州都统,在广州任职多时,珠江上时常有洋人的火轮船游弋,他一听向荣亲兵的描述便反应过来这是西洋人的火轮船。
乌兰泰对西洋人的奇技淫巧,尤其是火器很感兴趣。
此番乌兰泰从广东带来的营勇里头,最为精锐的部队就装备了一千二百杆从香港重金购得的自生火铳和弹药。
“洋教.洋人果是境外势力在作祟,洋人亡我大清不死!”朱孙贻愤愤道。
“短毛那帮吃里扒外的汉奸,这么快就和洋人勾搭到一起了!”
骆秉章沉吟不语,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能到武昌和短毛接触的洋人多半是从上海来的,上海的洋人虽说也到江宁拜访过长毛,但这些洋人在江宁受到了长毛的冷遇,双方不欢而散。
长毛信洋教,短毛不信洋教。
洋人没缘由不和长毛搅和在一起而和短毛搅和在一起。
骆秉章越想越困惑。
只是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去猜想剖析其中的缘由。
“告诉向军门、和总戎,务必坚守岳州大营待援!不许放短毛的一兵一卒南下,若短毛长驱直入长沙,我唯他是问!”骆秉章阴沉着脸给向荣、和春下达了死命令。
岳州大营是长沙城最重要的屏障,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丢的。
岳州大营之后虽还有些城垣可以凭恃,但那都是些小城垣,挡不住短毛。
“儒斋,短毛发重兵于巴陵,武汉三镇必然空虚,是不是知会湖北的崇抚台和苏溪(罗绕典)南下汉阳,即使一时拿不下汉阳,至少也能为湖南这边分担些压力。”张亮基咬着嘴唇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