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沟村的婆娘和汉子(二)(2/2)
刚开始时,婆婆还不乐意和个陌生人来往过密,连说收留了他一遭也够仁至义尽,毕竟是外姓旁人,不知根底,现在,婆婆待他就像待个亲儿子似的,有点好吃的都惦记着让她添碗送过去。
“我先把兔腿搁灶上去……”雉娘听到这话,赶忙擦擦仍有些湿润的眼角,怕被人察觉自个先前哭了一场,背对着门,假装着忙碌起来。
虚掩的柴门“咯吱”响了声,“是粉蒸芋头呀,难怪香味飘得那么远。”李臣把脑袋探过来,深吸了一鼻子香气,又熟门熟路地把兔腿挂到杆子上——这竹杆子还是他住崔家时帮忙弄的哩,用刀劈了一排钩角,方便极了——“还多块兔皮呢,刚削下来。”
雉娘接过皮子,比量了下,想了想,“做垫子小了,鞋套子还不错,但只够半双的尺料,嗯,盐还有多,不如腌透了,给裁剪个皮垫肩,这样耐磨,你打短工搬重物正用得着。”
“我是想你留着给自个做点什么。”李臣连忙推辞,他是来送礼的,怎么能反而加重别人家的劳务。
雉娘摇摇头,“我个女人家要皮货干什么,难道绣朵花戴头上?”边说边用手掌量着李臣肩膀的宽度,又叮嘱,“估摸还得用点厚布做衬边,你那穿烂的衣服可别扔了,到时正派得上用场。”
这话是加重语调说的,李臣刚来村子时的那条被褥,睡了不到小半年就烂得千疮百孔,他见怎么也缝不好,干脆丢掉了,结果被雉娘直骂败家,说还能去裱窗户,再不济也好扯出点碎料当补丁布。
小媳妇儿到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这么不珍惜东西,不是过ri子的道理嘛。
李臣抿着嘴,静默地听着唠叨,看着她聚jing会神比画着兔皮的尺寸,阳光偏斜,从窗棂间透进来,映着雉娘耳廓后细细淡淡的茸毛。
“这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李臣在心底叹气,换他来的那个年代,这岁数的女孩正是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的时候,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值得享受的。
和她们对比,雉娘简直早熟得可怕,李臣甚至挺敬佩这个守望门寡的小媳妇,这一年多来的生活,已经让他知道,靠自己的肩膀顶起一个败落的家,可不是嘴皮翻翻那么简单的事。
这是种多么坚韧的心境呀,换他自己十六岁时,如果遭遇这世情,估计会哀怨着崩溃。
“刚才村里来了贩子,货还不错,价格也公道。”。
“哦,你没乱置办什么吧,知道你不久前帮鲁家办白喜,得了赏钱,但也得省着花销。”雉娘低着头,拿石子在兔皮上画着下刀剪时的记号,随口回答。
李臣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说,“我倒挑了件好玩意。”他把别在裤腰带上的发钗抽出来扬扬,准备给对方个惊喜,“送你的,年轻姑娘家家的,拿个木钗子绑发髻像什么话。”
崔雉娘吃惊地望过来,又仰着头仔细瞧李臣的脸,瞪圆了眼睛,然后,她放下皮货,一把抓住灶台上的铲子,想吼骂,又怕院子里的婆婆察觉,只能压低着嗓音,恶狠狠地质问,“你想打什么鬼主意?”
她倒把李臣骇得一跳。
“这得十几个大钱吧,你无缘无故送这么贵重的礼干什么?图我没男人在家?”小媳妇像只发怒的小母鸡,颈脖上的茸毛似乎都立了起来,挥着手里的锅铲,“信不信我给你一狠家伙?”
李臣哭笑不得,“我只是看你平ri没什么饰物打扮,就买了根钗子,权当报答你收留的恩情,”他后退,贴墙,蛮怕脑袋被冤枉地挨了一狠家伙,“只是礼义,你想哪去了?”
天地良心,他还真没想到这层,单纯觉得小姑娘把自己打扮漂亮点不是坏事,在来时的年代,和相熟的女孩吃吃饭,送点小物什,嘻嘻哈哈一番不算什么,完全不涉及到男女之情嘛。
“礼义?你怎么不买米买肉?这龊玩意算什么?哪有给别人媳妇送头钗的道理?”雉娘半信半疑,细细喘着气,“你还真是个怪人。”
崔家婶子在院子里喊,“雉娘,芋头熟了就端出来,别闷太久把水蒸干啰;李娃娃,你千万别急着走,好歹吃点,等会有闲再给我儿算算命……”
“知道了,我在起锅,马上就来。”雉娘回喊,然后捂着胸口,让气平息。
“你也不像那种人,过冬住我家时,我晚上提防着呢,也没看你有歹意。”她等气顺了,说道,“不过你好坏也懂点礼数,这钗子我不会收的,你也老大不小了,留着自个娶媳妇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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