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狂生自来作阶石,一朝扬名洛水滨(1/2)
夜色如墨,万籟俱寂。
白日里的喧囂与血腥早已沉淀,只剩下烛火在书房內静静地摇曳,將刘奚一个人的身影投在墙上。
面前铺著一叠厚厚的纸张,上面记录著精密的图表与符號。
在许多人眼中,游戏行业靠的是一腔热血与灵光乍现的创意。
但在刘奚这位前游戏主策看来,那最多只占百分之一。
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是严谨却高效的工业化流程。
海量的数据,精密的表格,严丝合缝的逻辑闭环。
这才是刘奚安身立命的最大底牌。
这些纸张,便是他思维的延伸。
一面,是资產清点,从安乐公府要来的四万钱,加上之前的存留,不过四万六千钱。
其中大半还是折算的布匹与粮食,能立刻动用的铜钱与黄金占三成。
另一面,则是未来的规划。
那上面用代號和流程图,记录著他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发明。
四万六千钱,听起来似乎是一笔巨款。
然而在这个时代,一匹合格的战马便需万钱,一副精良的铁鎧甲,造价更是一万六千钱。
这点钱,甚至不够將他和周广宗、莫延年三人完全武装起来。
刘奚发出一声悠长的嘆息,“还是太少了。”
他想起周广宗敦促他练习骑术的话,而现在买战马的本钱都捉襟见肘。
不过刘奚眼中並无颓色,反而燃起了一丝名为挑战的火焰。
作为一个习惯了在有限资源下做最优解的策划,他最擅长的,本就是將每一分资源榨出最后一滴价值。
明天去洛水河畔,一定要藉机扬名,赚取足够的资本。
次日,天色依旧是深沉的青黛色时,向潜已经捧著整齐的衣物,侍立在旁。
烛火下,他帮助刘奚穿上今日要去赴会的服装。
依然是一套便於活动的窄袖深衣,紧束的腰带勾勒出少年尚未完全长开但已显挺拔的身姿。
最后向潜取来一对皮质的臂鞲,仔细地绑在刘奚的小臂上,这让刘奚平添了几分武人的干练。
刘奚静静地看著镜中铜镜里映出的身影,也看著向潜那双布满厚茧的手。
这是母亲向氏留给他唯一的人,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僕。
名为老僕,其实向潜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
可在这个人均寿命短暂的时代,这个年纪,已经足以被称作老者了。
他的背微驼,鬢角已染上了风霜。
刘奚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说道。
“潜伯,以后府里杂事多,寻些年轻人去做。你年纪大了,多多休息吧。”
话音刚落,向潜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脸上血色褪尽,眼中满是惶恐与哀求。
“您千万別赶老奴走!夫人不在了,就该伺候郎君您一辈子。”
在这个时代,让一个老僕多多休息,几乎等同於说他已经无用,是被拋弃的前兆。
刘奚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恐惧。
“潜伯。”刘奚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说道:“替我戴上发冠。”
向潜愣住了。
为主人加冠,尤其是在这象徵著成人的年纪,本该是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在盛大的冠礼上才能行的仪式。
他一个僕人,怎敢僭越?
“郎君,这不合礼法。”
“没有那么多礼法。”刘奚打断了他,目光坚定,“家族於我而言,也只剩下一个名號。在我心中,潜伯你便是我的长辈。”
向潜的双手颤抖,终於给刘奚带上了发冠。
这样看起来,虽然还有几分稚气,却不会被人当作黄口小儿了。
院中周广宗早已等候多时。
他抱著手臂,如一尊沉默的铁塔,不像要去参加什么修禊雅集,倒像是隨时准备奔赴战场。
二人刚准备出门,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便从巷口传来,由远及近。
整整十名甲士,头戴兜鍪,只露出冷漠的双眼。
在这十名甲士的簇拥下,一辆装饰典雅的牛车缓缓驶来。
车帘掀开,正是同样一身常服,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的荀蕤。
“贤弟,请。”荀蕤微笑著示意。
刘奚坦然頷首,没有丝毫的侷促,平静地登上了牛车。
而就在他登上牛车的那一刻,周广宗动了。
他將宽阔的肩膀一沉,带著一声既像挑衅又像示威的闷哼,硬生生挤进了那十名甲士的队列之中。
他蛮横地用身体將一名甲士挤开半步,將自己牢牢地楔在了队伍的最前端,紧贴著牛车的车轮。
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眼神如鹰隼般扫视著四周,带著一种凶悍的护卫姿態。
甲士们投来冰冷的目光,但並未发作,只是默默地重整了队列。
牛车启动,这支混合著文雅与杀伐之气的奇特队伍,缓缓向洛水方向行去。
牛车內部空间宽敞,车轮碾过石板路,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晃动。
刘奚与荀蕤相对而坐。
短暂的沉默后,刘奚率先开口。
“令远兄,小弟有一事不明。”
“贤弟但说无妨。”荀蕤微笑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月上巳,洛水修禊,”刘奚缓缓说道,“这並非寻常的踏青宴饮,而是当世名士品评人物、缔结声望的雅集。小弟名声不显,令远兄为何还要如此重视,亲自相邀?”
刘奚是真的很好奇,荀蕤昨天说的耽搁到底是耽搁了什么,毕竟自己的身份应该是不够参与上巳节的。
上巳节,俗称三月三,是华夏文化中一个古老而风雅的节日。
到了魏晋时代,上巳节的內涵被极大地丰富了。
它从一个相对质朴的祈福仪式,演变成了士族阶层最重要的社交盛会之一。
比如非常经典的兰亭集序,里面说的会於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指的就是王羲之等一批士人,在上巳节集会。
至於为什么会稽山而不在洛水,答案也很简单,被人赶到南方去了唄。
而荀蕤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郑重的歉意。
“说来惭愧,此事,算是我对贤弟的一份补偿。”
他坦然道:“家祖本已备好说辞,打算在这几日便向朝中举荐贤弟。但因一件突发的要事,他不得不暂时搁置此事,甚至可能要耽搁许久。这相当於白白浪费了你一个绝佳的机会。因此带你参加修禊雅集,结识人脉,算是我私人先行弥补一二。”
至於那突发的要事究竟是什么,荀蕤没有说,刘奚也没有追问。
“原来如此。”刘奚瞭然,这是荀蕤太厚道了,心里过意不去。
只是太可惜,差点有机会离开洛阳这个危机重重的地方。
但是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留在洛阳,也可以赚取名气,並非一无所用。
他话锋一转,目光仿佛不经意地透过车窗,看向外面那些气势逼人的甲士。
“令远兄,这些甲士气势沉凝,装备精良,绝非寻常家將可比。这都是兄台的部曲吗?”
荀蕤顺著他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神色也变得严肃了几分。
“他们並非我的部曲,而是尚书台的卫士。”他压低了声音,话语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是家父特意从台中借调而来,护送我们此行的。”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洛阳城外,近来……不太平。”
牛车停稳,当刘奚在荀蕤的引领下走入这片位於洛水之畔的河湾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也不由得为之讚嘆。
这里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与布置的。
岸边杨柳依依,高大的乔木投下斑驳的树荫,隔绝了大部分的春日阳光。
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地上,早已聚集了不少身影。
整个雅集的中心,是一条以黄土和石块精心垒砌而成的曲水。
它模仿著山间溪涧的自然蜿蜒,渠宽约一尺,深不过三四寸。
这样的设计,確保了稍后用来承载酒杯的漆木羽觴,能够以一种平稳而从容的速度顺流而下。
沿渠两侧,蒲蓆与矮几错落有致地铺开,越靠近上游的席位,陈设越是精致,显然是为今日与会者中身份或德望最高的人所备。
在靠近水源的一隅,设有一座简朴的祓禊小坛。
案几上陈列著黍稷、果脯等清供,旁边则备有净水盥洗之器。
不远处另设一处文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供才子们隨时挥洒文思。
三三两两的士人或坐或立,他们皆身著宽袍大袖的常服,头戴巾幘,腰间佩著香囊或兰草。
很快,司禊点燃新香,高声祝祷:
“上巳良辰,洁体祓禊,於洛之湄。以清以明,去秽避恶,祈年康阜,文思兴会。”
当祓禊仪式结束,眾人各自归席,场间的气氛便从庄重转向了热络。
士人们三五成群,或高谈阔论,或低声细语,看似隨意的坐席分布,在刘奚的眼中,却呈现出涇渭分明的几个区域。
志趣、家世或政治立场相近的人,自然而然地聚拢在一起。
荀蕤没有丝毫犹豫,带著刘奚,径直走向了上游最核心的那一个圈子。
这个圈子的中心,是一位神態雍容的男子。
他坐得笔直,手中端著酒觴,目光平和,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小覷的威严。
即便在交谈中,周围的人也明显对他保持著一份敬意。
“这位是钟雅,尚书台的钟彦胄兄。”荀蕤低声为刘奚介绍,语气中带著明显的敬重。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眼中带著好奇与聪慧,也凑了过来,对荀蕤行了一礼。
荀蕤笑著为他引荐:“这位是潁川庾家的俊彦,庾亮。”
刘奚的脑海中,信息正在飞速地处理与整合。
荀、钟、庾……这些姓氏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记忆中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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