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年得志谋实缺,王侯爭位忘西陲(1/2)
数日之內,刘奚的名字,在尚书台悄然流传。
他那间小小的吏房,竟成了各曹司吏员的必到之处,儼然一座学堂。
往日素有隔阂的令史书佐,此刻都挤在案前,神情专注。
刘奚並无藏私,將製图的原理与范例娓娓道来。
眾人凝神倾听,笔录不輟,恍如回到了蒙学之时。
这股自下而上的风,终於吹进了郎官们的官署。
几位身居高位的郎官,再难安坐。
吏部郎官荀崧,亲自来了。
他静立於角落,默然旁观,眼神沉静。
看著两名书佐摊开五年的钱粮簿,竹简堆叠,杂乱如麻。
一个时辰后,那堆杂乱的旧档,便化为一张清晰的图表。
无数枯燥的数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纸上排列出秩序与美感。
荀崧依旧沉默。他的目光从图上移开,望向了远处的刘奚。
许久,他对身侧的隨员说了一句。
“吾尝谓少者多尚辞采,罕有沉潜经术者。然今观刘奚,其学能经纬事物,若使之总钱穀,则能度仓庾之盈虚;使之裁转输,则能通江河之壅遏。”
话音落下,荀崧在心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几分自嘲,亦有几分庆幸。
先前儿子荀蕤屡次提及此人,他只当是少年意气,未曾深信。
毕竟安乐公府,几代混帐一般的公侯,有何家学传承?难道还能出什么麒麟儿。
今日亲眼所见,方知珠玉混於瓦石,自己险些错过。
荀崧此言一出,满室静默。
这番评语的分量,远非寻常讚誉可比。
一次玄谈的雋语,一首洛水边的佳作,足以令一个士子名动京华,受人追捧。
荀崧之言,却全然不同。
他执掌吏部銓敘,其分量,自然远胜於十首名动洛阳的诗篇。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洛阳城南,一处酒肆二楼雅间內,气氛正酣。
这里是专供贵客清谈小酌之所。
几张典雅的黑漆食案被拼在一起,形成一个回字形。
眾人各自席地坐在蒲团上,案上摆著温好的美酒与精致的菜餚。
今日的东道主,正是刘奚。
坐在他对面的,是度支曹的三位郎官。
掌管仓廩的杜彦,此刻一张圆脸因酒而微微发红,眼中满是欣赏。
旁边稍瘦一些的,则是卫釗,他不时热情地向刘奚举杯,口中连称贤弟。
居於主位一人之侧的,则是气质雍容的钟雅。
身为刘奚的举主,此刻也不復严峻的神色。
而在刘奚身旁,坐著一位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年轻人,正是秘书郎中荀蕤。
他与刘奚私交甚篤,正饶有兴致地听著他们交谈。
“刘贤弟!”
卫釗显得最为急切,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
“你那图表之法,可真是让为兄开了眼界,快说说,你那神乎其技的贡墨,可还有存货?我度支曹若有此等利器,核算天下钱粮,必能事半功倍啊。”
杜彦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莫急,莫急嘛。贡墨虽好,终究是器物。”
刘奚见眾人兴致正高,便顺势起身,对著四人深施一礼。
“小子今日设宴,正是想借重诸位郎官的智慧。不瞒诸位,无论是贡墨,还是图表,都只是小子胸中诸多想法的冰山一角。小子尚有一些新思,或可利农事、或可精工造、或可便算学,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
“只是小子人微言轻,位卑职小,空有想法,却无处施展,亦无名分去施展。这些想法,若不能变为实物、实法,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卫釗立刻接口道:“这有何难,贤弟需要什么,只管开口。需要人手,我给你调拨,需要场地,我去找。我可以请示台辅,为你增设一监造所,只要能將这些好东西做出来,就是大功一件。”
卫釗的热切几乎要满溢出来,之前刘奚就暗示过几次,想要利用官方的力量开设工坊。
就在数日前,他忐忑地將那方贡墨献给了卫氏的宗主卫璪。
未曾想,竟换回了一句讚许:“此物可用以结交贵人,亦可为我卫氏传家之物。”
他猛然意识到,刘奚所能拿出的,绝非仅仅是器物之利,而是能为整个家族铺路搭桥的无上之机。
此刻不倾力相助,更待何时?
“卫郎官,此事恐怕不妥。”一直含笑不语的钟雅终於开口了。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刘奚如今只是令史,你请示台辅,以何名义?尚书台內,各曹各署皆有定製,我等若无章法地擅自作为,便是逾制。此事一旦被御史台抓住把柄,非但刘奚要受牵累,你我亦难辞其咎。届时,功劳未见,攻訐先至。”
钟雅话音落下,卫釗脸上的热切顿时冷却了几分。
魏晋以来,御史台早已脱离少府,成为直属中枢的独立监察之司,风闻奏事,无所掣肘。
钟雅这番话,绝非危言耸听。
卫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吶吶地坐了回去。
虽然有了名气,但是刘奚毕竟太年轻了,为了一个少年专设一所,过於骇人听闻。
场面一时有些沉静,这正是刘奚想要的效果。
他提出了问题,也让眾人看到了问题的棘手之处。
有些时候,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反而比直接求人更好。
“彦胄兄所虑极是。”荀蕤適时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看向钟雅,眼中带著敬意。
“此事確实不能操之过急。但若因循守旧,致使明珠蒙尘,亦非我辈所愿。我倒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绕开这逾制之险。”
杜彦立刻来了精神:“哦?荀郎中快快讲来。”
荀蕤微笑道:“既然增设官署会引来非议,我等何不退而求其次,不求增设,而求试置?此乃为急而设的权宜之署,有期限,非定製。我等可联名上书尚书令,请求试置监造所一署,专司文具与度支器用改良,期限一年。如此既不触动台省定製,又有了行事之基,想必阻力会小很多。”
“妙啊!”杜彦一拍大腿,“以此行权变之事,此法甚好,我等当上书,诸务益眾,不可徒劳。今有器可代之,何不立一试署。”
刘奚眼中也闪过一丝光芒,他顺著荀蕤的思路补充道。
“令远兄所言极是。若能成立此监造所,我便能名正言顺地招募些能工巧匠,將脑中的想法一一付诸实践。待到期满,是存是废,皆由功过评说,朝中诸公也无话可说。”
钟雅缓缓点头,显然对这个提议颇为心动,但他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名分解决了,人事又当如何?总不能凭空造出一个监造令来。你当以何等身份主理此事?”
这正是最核心的关键。
眾人再次陷入思索。
这次,荀蕤从容说道。
“官场亦有变通之法。或可请尚书令下条,命贤弟为检校监造所事,再加假监造事之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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