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征漫漫(2/2)
李默抽出鞘中宝剑,剑光如月,凛凛杀气不绝。霍然一击,劈碎面前木桌。
“明rì之战,实仗诸君忠勇。战场之上,若有迟疑,有如此桌!”
“诺!”众将齐和。
偏帐中,姬鹍听着帐外来往奔走的人群声,大小将佐不停地呼喝与激励声。那边有着喧嚣的气氛,紧张与兴奋的心情,仅是营帐之隔,这边姬鹍却是心念渐凉,枯坐一方。
低头看着手中镣铐,自嘲地笑道:大战将起,我命如何?秦帝大略,可会饶过敌国皇子一命?想着想着,自己却是也不由得发出苍凉的笑声。
太蠢了,这种天真的妄想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愣神间,手中传来的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一阵大力按住他肩膀,使他动弹不得。他皱眉怒视,只见一名光头大汉身着袈裟,相貌丑陋,左手按住他右肩,右手却是环握他左手小臂。力道之劲,让他仿佛感到呼吸困难,全身血液“嘭嘭”作响,在脑中与心脏间来回冲击,给他带来阵阵眩晕感。
“你是何人,意yù何为?大秦军帐,竟敢擅闯!”他挣扎着迸出怒喝!
那人转头,看到姬鹍面sè不善,恍然大悟,松开了右手,双目细细审视姬鹍眉目一番,若有所思。愣了半响,似乎想要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容,尽管不知在姬鹍眼中,那笑容充斥着凶煞与恶意。
“洒家是秦帝三大亲卫之一,破戒和尚法癫。至于为什么来这嘛——”粗粝的嗓音发出令人作呕的话语,“明rì大战,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军中无女子,听说赵质子好男风,那洒家就将就下,试试这皇子的屁股是不是更jīng贵些——”
姬鹍顿时感到全身血液仿佛被狠狠地挤进心脏,胸口处传来过度压抑的淤塞感。顾不得纷乱不堪的思绪,即将受辱的事实,脑海中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执念,瞪着法癫,大声喊道:“我此生惟愿杀姬隆——”
法癫愣住了,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是如此反应。但此时姬鹍仿佛有些疯狂,双手揪住法癫前襟,将自己的头颅抵在法癫面前,双目血红,再次吼叫:
“我,此生惟愿,杀姬隆——明白?”
法癫更加不知所措。正在此时,“吱嘎——”帐外有人推门而入,看到帐内场景,戏谑地调侃:“哦?在下是不是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哪里,洒家只是和质子开个玩笑而已,不料质子好像误会了什么。洒家军务繁忙,暂且告辞。”说完,法癫有些尴尬地离开了营帐。
“这种败类,大秦也用作侍卫?”姬鹍理了理思绪,讽刺道。
“鹰犬而已,假其勇力,复有何求?”李松随口说道。同时拍拍手,营外一人端着酒菜,正步而入,正是范成宜。
看着范成宜缓缓布菜,姬鹍心头更添沉重,不自觉地说道:“长孙向来与我不睦,何必冒险弄来酒水与我共享。”
李松嘴角上翘,带上几分得意:“你不是猜到了吗?不错,明rì决战,先斩尔头,以励三军斗志。这一餐算是你的断头饭,又岂能无酒。你远来我邦,并无亲故,我好歹与你也有同窗之谊,数面之缘,只好勉为其难,送你一程。”
姬鹍苦笑,拿起一杯酒,凝视片刻,缓缓说道:“原来万里赴国,挣扎破局,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想来当时主帐所言语,你们自是不信;我这一路言行,却也无法取信于君上。”
李松也缓缓拿起酒杯,饶有意味地说道:“你这一路言行,还抵不上方才我在营帐外偷听到的两句话,让我多信了你两分。”
姬鹍一愣,瞬间明白李松意指,不愿过多纠缠于此,顺势问道:“那么敢问殿下,此刻信我几分?”
李松挑眉看了一眼姬鹍,小撮一口酒水,悠然说道:“三分。”
“哈哈——”姬鹍狂笑,“为着那原先仅有的一分信任,干一杯——”一饮而尽。
“无妨,我向来有个习惯,无论多么何事,至少保有一分信、一分疑。”说着,李松也尽饮此杯。一旁范成宜连忙为二人续酒。
姬鹍有些醉意,颓然说道:“这就死了,誓言、仇恨,都无以为继了吗?只是为了祭旗以励三军,便要夺取我所有的奋斗与执着,直至生命吗?”
“不甘吧,好歹你爹也是当年险些一统天下的帝王,如今你却只能被当成猪羊一般被敌国杀了祭旗。以皇子之尊,如此下场,实在有些不值。”李松有些幸灾乐祸的嘲讽着。
“不——”姬鹍摇摇头,想到了那在大婚之rì莫名而死的六哥,心中一痛,说道:“至少以我之头,励秦三军壮士奋勇杀敌,踏平邺城,枭首姬隆,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范成宜疑惑地看了一眼姬鹍,心道:为何他连死了也不惜要颠覆故国,谋害兄长?
“那可未必,秦赵相争,非旦夕可定。明rì若败,你这一死岂不是毫无意义?”挑衅的话语,仿佛故意要唱反调。
“怎么可能!”姬鹍酒气上涌,吼道。
“如何不可,大秦仓促进击,粮草未丰,民夫未集,而将一旅之师直入敌境,纵使凭关守险,又能占得几分地利?军粮又何以为继?赵国自守其疆,谙熟地理,骑卒往来便利,诸城凭险而守,何由得破!”李松起身,挥动双臂,好似有几分醉意。
“哗啦!”姬鹍端起一盘蒸豆子,用力砸去。“谬论!时为初chūn,黄河水位渐涨,屯粮蒲津,顺流而济洛阳,孟津,复逆沁水而上,济晋城,太行。纵使民夫未集,假水运之便,何患粮草不济?赵连年水旱,仓储不丰,军民饥馑。数月以来,先破南楚,后平内乱,资粮所耗,复剩几分?何堪拒强秦大军!”
李松拔出腰间铁骨扇,猛击营柱:“秦军背盟在先,已是不义;乘丧伐吊,是为不仁;不仁不义,皇天不佑。赵虽新遭多事,然贤王辅幼主有周公之风,猛士守四方称汉高之誉,据哀兵之势,乘累胜之威,以顺击逆,何往不利!”
范成宜愣住了,如此言语,怎么会从秦长孙口中吐出?快步出营,打算阻止因此帐怪声而吸引过来的人群。
帐中姬鹍大呼捶地,狂叫不已:“荒谬,荒谬!”直接举起酒壶,猛喝一口,顺手将它砸到在地。“仁义为何?成王败寇而已!姬隆心怀逆谋,害兄逐弟,弑父擅权,举凡大赵明智之士,谁人不知?举凡大赵忠勇之侪,谁不yù斩之以谢先帝!逞一时之凶威,何足为虑!大秦心怀天下,势吞八方,yù混一宇内,复兴华夏,此天下大义,天命所归!匹夫匹妇又何知!”
“说得好!”李松弯腰拿上酒杯,一饮而尽。“李松敬姬鹍兄一杯!”
姬鹍拾起地上的酒壶,摇了摇,空空如也。一把夺过李松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不对啊,刚才这番对话,旁人听了,还以为我是西秦长孙,你是北赵皇子。你是故意算计我呢。”姬鹍醉醺醺地说道。
“管那么多干什么,酒逢知己,话语相投,自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何虑明rì!”
“何虑……明rì,呵呵……”姬鹍也仿佛看开了,满饮此杯。
“明rì,明rì我就要死了呀,管那么多干什么!”姬鹍脚步有些踉跄,颓然倒地,喃喃自语。
“喂,姬鹍兄,临死前还有什么遗愿,说来听听。没准什么时候我心情好,帮你完成它。”李松面sè泛红,双眼却是突然凌厉起来。
“杀姬隆,杀姬隆……”
“算了,我换个问题。你姬鹍有没有什么在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不能解的心结,说来听听。”
姬鹍晃晃头,极力想要冷静些,挣扎着说道:
“我非好奇之人,世间诸事,若是情理顺畅,便不yù细思。唯有三事,我反复思之不解,若长孙rì后能得其原委,还望烧纸只会姬鹍一声。”
“愿闻其详。”
“这第一桩,便是去年九月十八赵六皇子姬狻之死。我知此事必为姬隆所为,可此时动手,徒惹嫌疑,且遭众人忌惮。我想不通姬隆为何要如此行事。再加上我事先提醒过六哥小心姬隆,姬隆有是如何做到婚礼杀人,我实思之不解。”
“第二桩,是关于姬隆之母,赵贤妃,现在应该是贤太皇太后陈氏。我因与姬隆交恶,可她却自幼待我极善,若单是如此,不过收拢人心故作姿态。可邺城大火后,她竟然替我许婚,让我当了六哥的连襟。无论是笼络还是打压,都说不通。此事,我亦思之不解。”
“第三桩,是关于我母妃……”说着,姬鹍突然戛然而止。
“怎么,第三桩是什么?”李松好奇地追问。
“弄明白又如何,就能不履行誓言了吗?算了,父母事,子女何必多问。”姬鹍眼神落寞。
“我明白了,是关于你母妃让你发的誓言吗?”
“算是吧。那么,这三问就拜托你了。”
李松弯下身子,端起一碗汤,向姬鹍走来,说道:“不,我改主意了,凭什么帮你,不干。”
姬鹍斜倚着营壁,因醉酒而缓的头脑有些反应不过来,愕然无语。
“张嘴!”李松左手捏住姬鹍双颊,迫使他张嘴,右手端起那碗汤,便往姬鹍口中灌去。酸辣之气不断冲击着姬鹍渐渐迷糊而疲乏的知觉,他反应过来,甩开李松的双手,说道:“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李松狡黠一笑:“醒酒汤!你明rì还要上阵,宿醉不醒可就麻烦了。”说着,向营外走去。
“什么上阵,你不是说我明rì要被拿来祭旗,怎么又说让我上阵?”
李松回头,难掩满脸得意之sè:“你被编入君上亲卫,明rì自当上阵。至于什么杀你祭旗……”李松特地顿了顿,欣赏了番姬鹍迷糊中有些惊诧不解的神sè,笑道,“我骗你的——”
“哈哈——”推门而出,营外传来爽朗的大笑。姬鹍正想反驳,却感到阵阵眩晕袭来,在昏睡前闪过的最后一念便是:被算计了。
“法癫,你过来干什么?”
“君上有命。”
“哦,原来如此。看来你也被吓了一跳吧,难得还一直在营外护持。”
“不知殿下今rì举动,一反常态,却是为何。”
“其实也简单,”李松眉宇之间不见半分醉意,口中语气凛冽,“既然此人诛杀不得,则必探得其底细,不然……”李松回头望向方才营帐,缓缓说道,“我又岂敢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