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寒月篇 鬼寝（1/1）
寝室楼中萌动着死亡的气息，这是寒月进入后的第一感觉。在手指碰触到506寝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种被火灼到了的痛感，仿佛他即将进入的并不是暂时寄宿的房屋，而是一方狭窄的墓穴。从门缝中呼啸而过的急悚的yīn风更加固了这种念头在他大脑里的印象。他有些迟疑，是进去呢，还是就此停留在原地。起先他选择了等待，仿佛立在那里不动，便能避开一切即将发生的事情，便能永久的站在那里，便能抵御一切加诸在其身上的诅咒。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走进去——他无法不行动，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牵引——不，或许说是拉拽着他更为贴切。况且站在那里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也不会如他所愿，整个世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凝固近而风化掉。顿时他感到自己很是可怜。
房间里共有六个人，如果将寒月也算在内的话。室内光线虽然暗淡，却还不至于连人都看不清楚。他仔细的数了数，没错，连他在内六个。至于面孔，他看得不是很真切，况且在电脑屏幕杂乱跃动的光线的映照下，一张张更是蹊跷的离谱。或许是过于专注自己的事情，对于寒月的到来，没有一个人起身说声“你好”或是“来了”之类的寒暄话语，也可能他们本就没有理由对任何新来的朋友做出友善的表示。“他们彼此或许也并不熟悉。”寒月这样想，他也无法不这样想。六个人的房间中除了嗖嗖穿堂而过的风儿与电脑风扇的嗡鸣声在对着话外，没有任何言语的声音，究竟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寒月便按照床铺上贴的学号私下给他们命了名，以便区分。一胖一瘦电脑旁的两人分别是181291和181292，简称为1和2。读杂志的矮个子叫作3，不知在匆匆忙忙写着什么东西面貌却也清秀的就叫4吧。181295挺像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庞。寒月正在观察5，5抬起了脑袋，二人目光相碰。寒月不由自主的地打了个哆嗦，身上冷的要命。
“你，新来的？名字？”寒月正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一件塞进木制立柜开敞着的腹腔，却听到背后有人在问他话。回过头去，4已站在了他的身旁，打量着自己。想必是他的要紧工作已经完成，或是闷得发慌想找人调侃。寒月再一次观察他——中等的个子，面目清秀。称不上俊朗，却也有几分能令其自我陶醉的成分蕴于其中。或许是寒月的注视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了吧，4便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装作品读的样子，同时等待寒月的回答。
“寒月，或是叫我其它什么称号也没问题，若是便于记忆的话。”寒月礼节xìng的笑了一下，旋即收敛了脸上绽露的笑容。他的确有些另类，这点寒月自己很清楚，仿佛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即便如今身处这个世界之中，与社会的体系和法则接洽，也并非完整意义上的融入。他不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唯独这点他明白无疑，即便这并非出于他的意愿。况且他一直在反复忆起“水岛”这个名字。一切谜团和幻像的开解之门在遇到水岛或是理念本身以前，均对他是断断续续的。于是他对自己荒诞不经的思维和行事方式并不感到惊奇。至于对待他人，寒月尽可能减少从自身流溢出的会令他们惊讶的元素。这对于寒月来说，确确实实不大容易。
“那就叫你寒月。”4对于他的讲话方式并不感到意外，仍继续翻弄着他的学术小册子。随后，从他嘴中吐出的话语倒是令寒月吃了不小的一惊。“知道么，我是这所学校中最聪明的人。从小到大无论是在托儿所、学前班，还是小学中学乃至考上大学，我的成绩一直是最优秀的，但凡认识我的人们都羡慕我出众的智慧，誉我为神童。小学时我的计算机BASIC＊语言学的特别好，竞赛还在市里省里拿了奖，尽管这些东西现在没有用，但毕竟荣誉留存。一入初中我便被选为团员和劳动模范，连续三年是班里的优秀班干、三好学生、升旗手。高中时我无论在代数、几何、物理、化学、政治、历史、美术、劳动各方面成绩均是骄人的，年年都获奖学金。父母以我为荣，学校以我为傲，yù将我培养成知荣晓耻的优秀学生典型。我努力加勤奋，每天晚上学习至深夜两三点，早上六点便爬起床来到空无一人的cāo场上背单词。即便这次高考发挥的并不理想，报志愿出了差错，但至少高出K大录取线五十多分，所以我依然拥有自满的理由。我足够在这所大学中以最优秀最有能力的先进人物的身份立足，我必将首先成为预备党员，我应是你们效仿的榜样……”
“罢了罢了！”寒月终于忍无可忍，不无气愤的叫喊道。“你以为应试教育下的高成绩能说明什么？都是些虚幻的荣誉。你不过是不健全、畸形教育制度下的一个走卒，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而已！妄称聪明的家伙，可怜！”寒月的叫嚷声惊动了房间中的其余几人。他们转过头来看着寒月，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即便他们听得真真切切，也不可能理解，更不要说认同了。他们从来没有质疑过分数的力量，这也是令大多数人摆脱贫穷、加官晋爵的唯一筹码和希望。被课本中的教条清洗了大脑的学生们根本腾不出时间和jīng力去质疑现存教育制度的合理xìng，而寒月这位思想者与他们，所有高校中的学子，乃至绝大部分国人都难以找到思想上的契合点。
“我不嘲笑你，因为你令我无从嘲笑！”继而传出的更为愤怒的喊叫吓坏了4，他仿佛立即又变回了那个脆弱单薄的本质自我，而且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4双手捂住耳朵，慢慢蹲在角落里，蜷缩着成为一团。然后再也看不到呈现在其面部的夸张幼稚的快乐，取而代之的是深层的不安与惶恐。4开始变得愈来愈小，最后寒月几乎都看不见他了。
寒月索xìng将乱七八糟的物件一并堆在桌子上不去打理，径自上床，用厚厚的被子压住脑袋。然而方才4那一番无谓的言语却如同苍蝇一般在他耳边嗡鸣不止。而后他终于睡着了，且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他再次来到了寝室里，明亮温暖的光线透过窗玻璃打在墙壁右侧的画像上——那是一张栩栩如生的彩绘画，画像上是4英气十足的面容。寒月愈看愈喜欢，终于见到了那原本单纯可爱的脸孔。他为他感到庆幸。于是寒月想找到4，和他一同聊一些开心的事情。可回过身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是墙壁上凭空多了一个隔间。寒月缓缓地走近，轻轻拉开木质的滑动门，似乎害怕弄出任何响动。然而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在了寒月眼前，如此的真切有质感——孩子一般面露笑容的4已经死去，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安详而平和。他的面孔微白，脸蛋却漾着粉红。阳光打在他脸上的那一刻，依然光彩夺目。
＊注：BASIC语言，1964年由美国人Thomas和JohnG.Kemeny共同开发。这种程序设计语言是当前我国中小学计算机教学的主要课程。由于它本只适用于计算机软件开发人员，也即从事和计算机行业密切相关的工作的人员，且同各类应用软件相比较来说缺乏实际功用，已被证明是不适用于计算机初级教育的。然而国内部分专家权威却指出，程序设计语言有助于培养和发展学生思维及解决问题的能力，在基础教育中学习程序设计语言和程序设计方法是培养全面发展的、能迎接信息化挑战的新型人才的必须之举（现在听起来更像是胡扯）。其实根本原因是——在80年代我国中小学计算机教育开展初期，由于受苏联学者鼓吹的“计算机程序设计语言是第二文化”的观点影响，教育部便将BASIC语言定为了计算机入门必修课程。然而当大家意识到，计算机文化的内涵并不包括，更不等同于计算机的程序设计语言时，BASIC程序设计竞赛已如同高考、考研那般形成一种产业，且轰轰烈烈蓬勃地开展了起来。由于竞赛优胜者可以直接保送到省、市重点院校，这只无形的手便迫使各地中小学不断加强程序设计课程。一旦形成某种惯xìng，改革起来便举步维艰（况且也没有消息说教育部门想去改革，Damnit!）。试想一下，当国外中小学生在计算机学习起步阶段便接触了互联网，掌握了如Photoshop、Premiere、Dreamweaver等图形图像处理及网页制作软件的同时，我们却还在DOS系统下一条一条的标着序号编写语句，学习极为原始的刀耕火种，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把时间和jīng力浪费在对绝大多数儿童的未来毫无益处的语言代码学习上并美其名曰开发智力，这不能不说是我国计算机初级教育的巨大悲哀。（与其这样，倒真不如把时间还给孩子，让他们拥有一个快快乐乐，没有压力不戴眼镜的童年！）
针对中国中小学计算机教育本末倒置的状况，联合国开发署(UNDP)的首席技术顾问DwightW.Allen博士曾愤怒的指出：我们老百姓穿袜子时非得要清楚这只袜子是怎样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做出来的，以及了解这只袜子的原材料﹑化学工艺和产地来源么？yù想使用和cāo作计算机,难道真的需要jīng通有关计算机的科学原理和数学法则么？Whatthe**isgoingon？这种对内容甚于对功用的偏好，就好比某人买了一个jīng美的伊特鲁里亚人的花瓶，不是为了欣赏它优美的造型或绚丽的sè彩，而是为了对其赖以构成的陶土和颜sè进行化学分析一般。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