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风吹叶（2/2）

尹克西硬着头皮，笑嘻嘻地说道：“大师此言差矣。我两人遭逢不幸，得蒙大师施恩收留，图报尚自不及，怎会向大师借了什么经书不还，致劳跋涉追索？再说，我二人并非佛门弟子，借佛经又有何用？至于这位林公子，却是我等故交，此番携他一同游此华山，哪里是为难了？”

尹克西口齿伶俐，虽然林淡秋一事确实不好解释，但此番强词夺理，倒也像模像样。杨过等人自是不肯相信，但觉远为人迂腐，又极易相信他人，便问林淡秋道：“林公子，可是如此？”

潇湘子和尹克西对望一眼，后者微微点头，潇湘子啪地解开林淡秋被封的穴道，贴着他耳朵冷冷地道：“林公子，若我等此番不死，想来也会远走西域，说不定还可在那座望峰与公子相会。”

他说此话自然是在威胁林淡秋：彼此禁口，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对双方都有好处。

潇湘子说得没错，过了此rì，他们便再也不会相见。

林淡秋知道这二人会为独占经书，最终反目成仇，同归于尽。他们确实是不会再有机会提起自己的秘密。

不可能被戳穿的谎言，也算是一种事实。

尽管他们身后还有许许多多的谜团，比如九阳真经的消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的……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打听这些八卦。

所以他叹了口气，揉揉僵硬的面部，道：“这一路上……倒是确实受了两位不少照顾。”

别人都明白“照顾”二字所指何意，觉远却没有深想，道：“那便是了。但两位拿去经书一事，却还要请各位评一评这个道理。”

尹克西见觉远并不动武，却要和自己评理，登时多了三分指望，说道：“大家原该讲道理啊！”

郭襄被小龙女拉着，此时也忍不住说道：“大和尚，这两个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商量，说要杀人占寺，好让你寻他不着。若不是作贼心虚，何以会起此恶心？况且他现在还抓着林大哥，若要说理，先把林大哥放了。”

觉远闻及此言，忙道：“罪过，罪过，两位居士起此孽心，须得及早清心忏悔。”

众人见他竟和这两个恶徒说什么清心忏悔，都不禁哑然失笑。潇湘子犹豫一下，终于放开了林淡秋。

杨过等人见林淡秋无恙而归，都放下心来，不再如刚才那般凝神准备，只是暗暗围在周边，防他二人逃走。

那边觉远啰里啰唆地开始和尹克西争辩起来，林淡秋得脱大难，愁眉苦脸地躲到后方。

郭襄一遛小跑，到他身边问道：“林大哥可受了什么伤么？这两个恶贼如此凶狠，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林淡秋苦笑道：“在下一点皮肉之苦，不足挂齿，也就算了，倒不必去讨什么场子回来。这两人都是蒙古四王爷忽必烈手下的武士，听说与杨大哥有过不少恩怨。”

郭襄点点头道：“林大哥不是去找师父了么，又怎么会被这两个恶贼抓住了？”

林淡秋于这一项上倒也用不隐瞒，便将自己上少林以来，除了九阳神功以外的诸多事情挨个说了，又道：“在下本拟为法王和师父带些佛经回去，却遭此事一扰，行李尽失。好在都是抄本，不然损失无法想象。”

郭襄笑道：“白白花力气抄了那么久，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还不是损失么？”

说完这话，她自己却是一愣，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郭襄忽然轻叹一口气，别过了头，幽幽地望着那便兀自喋喋不休的诸人，轻声道：“你那经书丢了，总还能再抄回来，可是有些事啊……今rì若是一别，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林淡秋一凛。

郭襄所指为何，他是明白的。

他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郭襄的无奈，和忧伤。

杨过明明从来都没说过自己要隐退江湖，但郭襄却知道了。

似乎女人都是天生就有这种直觉的。

然而她知道得越明确，就越悲哀，然而又无可奈何。

杨过是个大侠，几乎无所不能，他送给郭襄三枚金针，答应承诺她三个心愿。

好似童话一般的故事，也便注定了没有一个实在的结局。

如同灰姑娘的马车与长裙，时候一到，就会消散。

一切本该这样。

一切只能这样。

就算rì后，她还会遇到那琴、棋、剑艺皆出神入化，号称“昆仑三圣”的狂生何足道，或者洒脱飘逸、成就一代宗师之名的张君宝，他们都是世上第一流的人才，他们或许也都会对“小东邪”郭襄倾心不已。

但是，无奈的是，世上只有一个杨过。

林淡秋默默不语地跟在郭襄的身后，跟着她双眼空洞地看着张君宝和尹克西的打斗，一句话也不说。

但见那张君宝左一回，右一旋，一招“鹿死谁手”，将尹克西打得满嘴吃泥，再也动弹不得，他小小年纪，却也凝气卓立，甚有威严。

潇湘子终于破罐破摔，垂死挣扎，朝觉远全力一击，自己却被弹飞。

如此奇人、奇事，本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场面，小郭襄却毫无兴趣。

心善如她，见到张君宝头上兀自流血，便会去为他包扎，但心中酸痛，双目泪水莹然，只怕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

张君宝不明所以，又不敢相问，本来要称谢的话，竟是一句也没说出口。

杨过等人最终放过了尹、潇二人，让他们携苍猿离去，杨过表明去意，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rì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然后还向郭襄这边补上一句，说道：“小妹子，林兄弟，今后如有何为难之事，都可来要我为你办到。”

以前杨过赠给郭襄三枚金针，答允去办三件事，此时不赠金针，等于说不论多少难事，一概皆允，全不推辞。

林淡秋也不知他是在安慰郭襄还是真有此意，明明从此以后再未露面，却要面面俱到，留下这等话语，让人徒增烦恼。

郭襄言语呜咽，道：“多谢大哥哥！多谢杨大嫂！”

杨过便向众人挥手相别，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竟是再未回头。

郭襄茫然若失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却听旁边林淡秋叹了口气，咏道：“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rì，此时此夜难为情。”

她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其时明月在天，照着滴滴晶莹的泪水，撒入泥土，永远地埋在了清风吹叶的华山之巅。

（关于杨过最后向郭襄的承诺，金庸原著2003修订版原文如此，不知他老人家打算怎么在倚天屠龙记里面填上这个诡异之处。另外，马上就要进入原创章节，也终于将要告别窝囊版林淡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