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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拄着下颚半伏在桌子上没精打采的封荣此时在雕花侍女屏风阴影中抬眼看了杜子溪一下。
杜子溪仿佛未曾觉察没有听见李太后说什么对着侧案青瓷瓶内几枝斜插的重瓣硕艳蔷薇花出神了半晌才静静的答:“祭祀先祖的大事一年才得一次儿臣分属应当。”
李太后眼波一闪面上笑意不变:“不勉强就好。”
说罢又似是漫不经心的望向香墨。
香墨将手炉递给旁边的宫婢拨了拨耳起身盈盈下拜道:“臣妾就不去……”
话没说完就被封荣接了过去:“你随朕去。”
封荣已坐直身子咬嘴唇的头微微的偏了望住香墨带了一点点的祈怜似的笑意。
香墨觉得心中一阵烦闷正要开口已被李太后止住:“你去也好。”又对封荣道:“你父皇祖父祖母都需祭拜不得两三日是回不来的。有她在你身边到底是细心些省得操心。”
封荣见香墨不语便是当是应了。扬唇一笑又趴在桌子上径自弹起了碟子里的桂圆。
香墨落座之后微微扬唇一缕笑意漫漫的透出来片刻之后仿佛心血来潮的忽问了一句:“不知青王在不在祭拜之列?”
李太后手里接了方婕妤奉上一盏雀舌因正热就用杯盖撇着茶末闻言手一抖白瓷的茶盖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宫婢慌忙赶上前来收拾。
李太后的脸色却丝毫没变笑意十分从容摆了摆手淡青的袖随之抖出水样的波纹挥退宫婢并不看香墨说道:“皇陵是历代皇帝嫔妃安葬之处且那孩子年岁未足便已夭折祭祀了反倒折了活人的寿数。”
香墨的嘴角愈渐上扬做出静心倾听的模样似是无以按了一按鬓角只觉紫貂昭君套下已是密密的一层汗。
李太后将手中的半缺的茶盏轻轻放下又对身侧魏淑媛轻声道:“我和皇后一走后宫就空了大半。魏淑媛这里就属你位份最高琐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魏淑媛不慌不忙起身下跪叩起身看了一眼李太后复又垂下眼睛敛衽微微一礼才道:“臣妾谨尊太后懿旨。”
这样严谨的礼数温软的回答叫李太后说不出的舒适熨贴不由满面含笑。
魏淑媛抬眼看去时正看见落日余辉由雕花长窗渗入一片光影中皇后也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杜子溪唇际微杨的笑容若有若无地悬在淡漠的脸上不知为何魏淑媛突然感到心底掠过一阵寒意。
良久杜子溪说了一句甚为客套的话:“倒是要辛苦魏淑媛了。”
李太后转头又对范婕妤方婕妤叮嘱两人娇声细语和着魏淑媛间歇插入的声音一时康慈宫内莺声燕语十分热闹。
香墨和杜子溪各居一地下的蔷薇金鼎里焚着百花香香烟缭绕渐渐洇开来似乎是无数透薄的纱扯在静寂宫阁中隔着两人仿佛如沐春风的笑意倒胜似一出最完美堂皇的戏。
是夜内侍提着十二对宫灯簇拥着封荣的御辇来到了坤泰宫。下了御辇封荣并不着急入内只仰头看着这个历代皇后居住的宫阁在夜色下阴影重重疏疏冷冷星光下压脊金兽独立飞檐上狰狞欲脱。
封荣止了内侍通报刚进了殿守在殿门外花白了头的女礼跪在地上拦住他道:“陛下!大祭前三日须得沐浴斋戒这是祖宗遗训!”
坤泰宫的殿内本寂然无声女礼突兀的声音格外叫人觉得凄厉封荣却视若无睹的径自入殿。
杜子溪早闻了声音由女官搀扶跪在殿门旁。封荣快走两步上前弯身亲自搀起了杜子溪。
偌大殿中本只燃着两盏灯越显得晦暗空荡。盈盈起身的杜子溪面颊迎着灯色让她的人仿佛一个剪影似真似幻的立在封荣眼前。
杜子溪并未垂回避那双格外漆黑的眼直直的迎视向封荣安静到了极处的神色。那脸色就竟无一丝血色下颚尖削若戳有如冰雪雕琢的人像。
封荣心里一惊脸上却笑道:“子溪好像胖了些脸色也见好了。”
封荣语气轻柔一双眸子晶亮灯光下十分柔暖杜子溪心中一暖就也笑了出来:“皇上看起来也胖了些。”
杜子溪这一笑仿如冰雪开融春风拂过一般光彩照人。
封荣不由揽住她肩拥着她在桌边坐了。
“朕很久以前就说过你可以叫朕‘封荣’。”
杜子溪下意识的唇一动到了唇边的两字好似重有千钧梗得无法吐出一字。
此时女官用冰瓯雪碗呈上了两碗玫瑰卤露杜子溪面色一凝冷声道:“你怎么也糊涂了皇上不喝玫瑰露去换君山茶来。”
女官又慌忙退下封荣和杜子溪两人相携而作转眼就没有话说。
沉默了半晌杜子溪欲站起身说:“奴才们到底笨手笨脚的还是臣妾去亲自泡给陛下好了……”
“子溪……”封荣猛地拉住她几乎是低低的哀求着:“陪朕坐坐。”
封荣的手指微冷紧紧的握住她杜子溪看到他的翠绿的扳指在自己手上幽幽的闪光淡金仿佛成了白色的单薄两重纹龙袖的与自己的袖几乎纠结在一处惯常熏的百合香内就氤氲了清甜若蜜的佳楠香气突兀的微刺着呼吸。一阵轻微的颤抖衣袖窸窸簌簌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烛火浸过五色琉璃灯罩如同滟滟的虹展在眼中又渐渐模糊。
杜子溪沉默半晌缓缓抽出手自桌上拿起一个橘子亲自剥了皮又细细挑去白色筋络奉给封荣。
封荣嚼在口中一股甜意在唇齿之间直漾开去不能自禁地笑了起来无忧无虑的道:“真甜。”
一双眼睛如水清澈可以映见世上的万化千端又染不进一点混浊。
烛光一明一暗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杜子溪忽然的觉得一股积酿已久毒忽的在胸腹崩裂开浇在五脏六腑。
好半晌杜子溪才一叹说:“陛下想的就是妾所想。”
细细品味这句话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她声音轻不可闻说到最后一字的“想”字时已似叹非叹几乎微不可闻。
封荣心中一颤慢慢伸开手臂搂住杜子溪唇刚欲欺下女礼嘶哑的声音又在殿外传来:“陛下!大祭前三日须得沐浴斋戒这是祖宗遗训!”
女礼已侍奉三朝督导历代皇后礼节言行在坤泰宫杜子溪也要礼让于她女官内侍亦是不敢上前阻拦。
封荣只恍如未闻女礼又高呼道:“皇后娘娘!祖训不可违!”
封荣不由一僵杜子溪一排细细的齿紧紧咬住下唇片刻之后才听见她轻轻的一声长叹。
“陛下宫中规矩祖宗遗训不可违。”
封荣定定望住杜子溪缓缓收回手道:“那朕走了。”
不等她答话径自出了殿门。由内侍簇拥着刚上了步辇杜子溪抓了件明黄的外衫追了出来想是跑的急了呼吸已略见了促急:“皇上夜寒风重多加件衣裳。”
德保代封荣接过外衫便示意步辇起驾。
夜风如割。
内侍无声的影波澜不惊只有手持的宫灯明黄如团团日光划过逐渐改变的景色始终照着前路。
外衫并不是旧衣簇新的团龙纹堆绣着的每一片龙鳞映着极亦精工细致衬得峥嵘龙神宛若鲜活腾起想是刚做了没多久可穿在身上居然刚好合身。
封荣微微一震转头看去时杜子溪依旧站在坤泰宫前的玉阶上她似乎就只是呆呆的站在寒风中。洒金的石榴红裙群摆如同一风中花飘飞轻盈得几欲飞去。夜色深重即便御辇前后宫灯如明珠闪耀流动他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只能望见她的上那一枝殷红的凤展翅飞舞炎炎欲燃灼痛了他的眼。
按规制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佩的。
随侍女官手执宫连绵焰色将杜子溪的影就投射在玉阶上单薄的像个孩子。
封荣不由的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寒冬的傍晚她坐在昆仑奴的肩上一条单薄孔雀罗裙绿缎子的绣鞋。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眸仰望住私逃出东宫的自己。蓦然耳边一阵铃铃脆响却原来是她锦袖滑至肩胛紧贴在臂上的十二圈的金锻花钏铃清脆作响。那时绚烂晚霞似一匹妆花绫落在她的周身;那刻宝石般璀璨的双眸却压下半天霞光。